毕岸眉头微微皱了皱,简短道:“藏起来了。”
公蛎狐疑道:“你怎么能进来?我刚才本来想跟着出去,碰了一鼻子的灰。”
毕岸道:“这个地方风脉异常,应该是一处动穴。动作的动。”他强调道。
公蛎道:“什么是动穴?”
毕岸道:“动穴,它的风口、通道甚至连里面的布局都是随时变动的,所以外面的人难进来,里面的人也难出来。”
公蛎朝旁边的棺材踢了一脚,恨恨道:“这什么鬼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毕岸捡起一块面具,对着烛光照来照去:“我在外面嗅到血奴烛的味道。”
公蛎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血奴烛?就是这个红烛?”
毕岸出神地看着面具上的花纹。这块陶土面具已经极其陈旧,而且只有半片。
公蛎怒道:“你早知道有不对劲,所以给我这包红烛。还有胡嫂……”公蛎的手臂一阵酥麻,脸红了红,收住不讲,将红烛拿出来放在鼻子下用力嗅着:“有股香甜味。对了,血奴是什么玩意儿?”
毕岸道:“一种昆虫,比蚊子略大,培育起来很难。尸体烘干研磨成粉,加入蜡烛之中。”
公蛎道:“哼,你早计算好的,今天他们会来这里,便让我在这里等着,对不对?”
毕岸终于烦躁起来:“闭嘴。我只是想让你跟着胡莺儿打探消息,谁知道你刚好进入这个动穴?”公蛎本想问问是否加了血奴便能让缝隙变软,但见毕岸一脸的不耐烦,只好悻悻道:“早告诉我不就完了?偏要神神秘秘,故弄玄虚。”别扭了一阵,催促道:“天黑了,回去吧。”棺材里虽然没有尸体,但看着这种东西摆得密密麻麻,总归是不舒服。
但毕岸慢慢悠悠,似乎要将这些棺材一个个看遍。
天色越来越晚,洞顶漆黑一片,公蛎急得直跺脚。
正等得焦急,毕岸忽然道:“你过来看。”公蛎不情愿地走过去,道:“看什么?”
一块厚厚的侧板,钉子已经沤断在里面。毕岸将蜡烛递给公蛎,拿起木板,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侧板上面,有几条明显的划痕。
毕岸道:“蜡烛近些。”将木板慢慢调整位置。
这下看清楚了,木板上面有几个古怪的符号,深浅不一。公蛎不明所以,看了几眼便失去了兴趣。
毕岸慢慢将侧板翻转过来,道:“这面残留有漆。刚才有字的那面,是棺材内侧。”重新反过来仔细看了看,继续道:“笔画有弧度。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公蛎正在琢磨如何说服他早点回去,随口接道:“哦,真会想法子,指甲划……”看到毕岸射过来的目光,心中一震,结巴了起来:“指甲划的……棺材侧板里面……有人!棺材不是空的!”
公蛎手一抖,蜡烛差点掉到毕岸的脖子里。
毕岸默然不语,继续翻动那些棺材。
一百三十一具棺材,其中十一具形制高级,配有外椁,其他的只有棺木;在三十五具棺材中发现明显可见的划痕、挠痕和字迹。越是年代久远的棺材,字体越古老,近期有字的只有两个,一个全部划满了“恨”字,一个乱七八糟刻满诅咒。
两人沉默下来。
蜡烛燃尽,公蛎换了一支新的点上,试图压制心底的不安:“或者,是制作棺材的人无聊?”但话一出口便知是不可能。
毕岸眯起眼睛,扫视着黑黝黝的洞顶:“你刚才在这里,可有去看那具新棺材里有什么吗?”
公蛎沮丧道:“我哪里敢去看……”
毕岸忽然一跃而起,手脚并用,如同壁虎一般地攀爬在石壁上。
蜡烛照亮的范围有限,毕岸越爬越高,陷入黑暗中不见。
公蛎突然想到那个光柱,大声叫道:“那里有个反光的大石头!”声音嗡嗡回响,细小的灰尘和干枯的树皮草屑扑簌簌往下掉,公蛎连忙躲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火光一亮,半空之中映出毕岸的影子来。
毕岸一手举着蜡烛,慢慢调整位置。烛光从镜面反射过来,形成一个光柱,落在公蛎前面的新棺材里。
几乎过去一盏茶工夫,棺材里并没有任何变化。
公蛎沮丧道:“算了,下来吧。估计烛光不行。”
毕岸跳了下来,道:“是块大的天然晶玉,中间凸起,人工打磨过。”
公蛎惊喜道:“啊?你怎么不撬下来,拿去打首饰或佩饰都好。”垂涎地看着晶玉所在的位置,两眼放光:“这么大一块,我们要发财啦!”转脸看到毕岸脸色不善,忙小声道:“我开玩笑的。”
毕岸道:“那些棺材送进来时,里面是有人的,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尸体很快不见,如同蒸发了一般。”
公蛎心不在焉,依然惦记着那块在暗处微微闪光的晶玉。毕岸声音平缓,像是自说自话:“最早送来的人,大多是活着的,只是到了近些年,才没有再采取活人祭祀……有些性子刚烈,不甘就此死去,死前一定进行了一番剧烈挣扎,所以才在棺材内板留下了各种划痕和字迹。但没一个人逃出来。”
公蛎回过神来,打了个寒噤,哑然道:“……那这些人的尸骨都到哪里去了?”
毕岸对着烛光出神,喃喃道:“那今天送来的,会是谁呢?”
公蛎突然明白过来,愕然道:“陶家姑娘不是失踪了吗?”
毕岸点点头。
公蛎想了想,猜测道:“会不会是杜家庄的人意识到有人有恶意,故意将陶家姑娘藏起来了,然后今天趁机送了进来?再者,杜家庄这么古怪,有高人能够看出陶家姑娘中了冥花蛊也不一定。”
毕岸双手按在了太阳穴上,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杜家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他们何必要掺和巫教的事情呢。”
出神一会,他又表情轻松起来,道:“明天去会一会那个老太爷。”
公蛎想起老太爷那双皴裂皱巴的手,有些嫌弃,道:“这老太爷也太不讲究了。”走到刚才老太爷进来的那个石缝前,伸手一探,硬邦邦的,并不能进出。公蛎无奈地看着毕岸,道:“怎么办?”
毕岸忽然蹲了下去,嘴里道:“什么东西?”拎出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来。公蛎不耐烦道:“老太爷踩死的。呵,那老太爷颤颤巍巍的,走路都费劲,踩老鼠时反应飞快……”
毕岸惊愕地看着公蛎,喃喃道:“老鼠?这是一只老鼠?”
公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好气道:“你是傻了,还是中冥花蛊了?普普通通的老鼠,也不认得了?”
毕岸一把丢了老鼠尸体,那副失望的表情,好像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绝世美人,打开面纱却发现她满脸麻子一样。公蛎嘲笑道:“你以为是什么,难不成还会变成个人?”
毕岸脸色铁青,冷冷道:“水蛇还成精呢,比如你。”
毕岸竟然拿自己同那只已经死的老鼠比,公蛎大怒,把手中的蜡烛朝他投掷过去,吼道:“老子不奉陪了!”看到石壁上一条缝隙大开,想也不想冲了出去。
(十)
公蛎扭头看着身后坚硬的山石,一脸懵懂。左右上下敲了一遍,坚硬如铁;试着叫毕岸的名字,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公蛎心中后悔,因为一句话,便丢掉毕岸自己出来,实在不够义气;但刚才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自己也弄不清楚。
如今公蛎站在一处乱石滩,背后是一面齐整的巨大山石,面前一条溪水哗啦啦流过,透过树林,依稀可看到下面山腰有微弱的灯光。
公蛎等了一阵不见毕岸出来,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心里盘算还是先下山,去杜家村等毕岸为好。便顺着小溪旁边的小道一路向下,兜兜转转走了有一盏茶工夫,便看到了前面山坳灯光点点,正是杜家村。
天色阴沉,星光全无,街上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公蛎顺着街巷,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大门前。
竟然是胡莺儿家。公蛎顿时脸红起来,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如此恶俗,但空气中劣质香粉的味道却像一把无形的帘钩,在他的心上抓挠,越是告诫自己赶紧离开,越是想偷偷去看一眼。
胡莺儿家的大门是虚掩着的,公蛎侧着身子便能进去。他按捺不住心头的躁动,嘀咕道:“我就是想问问胡嫂祝家在哪里……”但显然这个借口连自己也骗不了。
纠结反复之际,公蛎已经贴着门缝进了胡莺儿家的院子,犹如做贼一般,甚至比做贼还要不堪,汗流浃背,既怕胡莺儿发现,又怕别人看见。
胡莺儿房间的灯已经灭了,显然已经睡下。公蛎自己也不明白是处于什么心理,明明十分鄙视这种行径,却又磨磨蹭蹭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