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应该是杜家庄的家族墓地。公蛎压住心头的恐惧,打量着从何处出去。刚才的山洞是不能再回去了,公蛎虽然好色,但胡莺儿这种着实看不上。那便只有从顶部上去,顺着垂下来的藤蔓树须,爬到透光的地方去。但跳了几次,都差那么一点儿,难以抓到垂落的藤蔓。
公蛎竭力平静下来,屏住呼吸,仔细感受风流动的痕迹。但这地方的风向似乎很奇怪,四面八方皆有细细的风吹过来,却无法确定方位。没办法,公蛎只好溜着石壁,先挑了几个比较宽的缝隙试探,但里面又湿又滑,全是死路。
公蛎正在一条条缝隙中摸索,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不远处的石壁中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过了片刻,一股蜡烛燃烧的气味传来,接着只见一个蜡烛头从一条极小的缝隙中递了出来。
这条缝隙若不是细看,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出来。
蜡烛头是红色的,带着一丝淡淡的香甜味。过了片刻,蜡烛燃尽,闪了一闪,慢慢熄灭。公蛎蹑手蹑脚,想凑过去瞧瞧对面是谁,忽然从缝隙里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
公蛎吓了一跳,忙躲在就近的一具棺材后面。
这是只左手,干瘦皴裂,如同鸡爪,拇指上还有一块巨大的黑斑。这只手在空中抓了一通,又比画出各种不同的手势。公蛎觉得似乎在前些日看到的书中见过,正在琢磨手势的含义,忽见手臂越来越长,先是半个身子,接着便见一个干瘦的躯体,慢慢从缝隙中挤了进来。而旁边的石头,如同有弹性一般,那人一穿过来,身后的空间马上溢满,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公蛎惊愕不已。
进来的是个老者,老态龙钟的,瘦骨嶙峋,满脸皱褶,几乎看不到眼睛,而且身量矮的像个没长开的孩子。他朝周围看了看,又拿出一支蜡烛点燃,并开始低吟起来。
这种低吟,同昨晚那个男子的低吟极为相似,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舒适感。
公蛎靠着棺材板坐了下来,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石壁上花草遍布,蜂蝶纷飞,犹如世外桃源。阿意站在花丛中,带着一脸调皮的笑,花瓣一般的嘴唇泛出润泽的光。
公蛎痴痴地看着,向她伸出手去。阿意竟然扑在了他的怀中,温热的身体又香又软。阿意挑逗地笑着,低头吸吮着他手臂上的茶水,露出眼角深深的皱纹……
公蛎一个激灵,头撞在棺材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老者的声音停滞了下,转过头来。
公蛎清醒过来,闪身往棺材丛中逃去。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眼看便要走到公蛎藏身的棺材前,恰巧有只老鼠嗅到公蛎的味道,吱吱叫着逃走。老者皱了皱眉,身形忽然变长,公蛎还没看清,他已经踩住老鼠,用力拧了几拧,看老鼠断了气,转身回去了。
蜡烛发出淡淡的红光,刚才老者穿过的石壁忽然变形,露出一角未上漆的方形器具。
原来是四个年轻人抬着一具棺材,慢慢从石头缝隙里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提着灯笼的人。这几个人长相普通,粗手大脚,对老者恭恭敬敬,倒是个正常人的样子。
提灯人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弓腰道:“请老太爷选位置。”
老者仰脸看着洞顶,双手举起,做投降之势道:“夕阳西下,阴刻之时。”他一开口,声音竟是细细柔柔的童音,宛如女孩,同模样十分不般配。
公蛎随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夕阳斜照,洞顶之上,从藤蔓树须之中透过的斑驳阳光渐渐聚拢,直至形成一个碗口粗的光柱,斜射山洞半腰的一块石头上。这块石头中间微微凸起,表面光滑透亮,像块球面的镜子,刚才因为在暗处,公蛎并未发现。
“镜子”将光柱反射过来,在棺材之间晃动。
老者的双手跟着光柱移动着。光柱晃了一阵,慢慢偏移,落在公蛎藏身的地方。
公蛎暗叫不妙,眼见老者已经从棺材缝隙中挤过来,想逃来不及,只好瞬间变回原形,伸直身体,直条条地贴在旁边一具陈旧棺木的一侧的阴影处。
老者道:“就这里了。”四个男子抬着棺材过来,按照老者指定的位置,将棺木放在两个陈旧的棺材上,并打开了棺材盖子,让光柱投射进去。
老者依然高举着双手,仰面对着光柱,双目紧闭,一脸虔诚,开始唱了起来。
这次却在人耳可辨认范围之内,发音古怪,既不同于刚才的低吟,也不同于冉虬、攰和曾唱过的语言,拖着长长的腔调,似乎向上天祈祷。
半盏茶工夫过去,光柱散去。老者放下一直高举的双手,喘了一阵气,颤颤巍巍道:“走吧。”年轻男子忙上前搀扶。
走到石壁跟前,老者又拿出一个蜡烛头点上,慢慢从另一条缝隙中跻身过去。
原来进入的缝隙和出去的缝隙是不一样的。公蛎忙爬起来,偷偷跟在提灯人后面,企图跟着出去。不料那人一进入石缝之中,原本随着身体分开的石头流动一般马上覆盖过来,并变得坚硬无比。
公蛎碰得额头生疼,并蹭了一鼻子的苔藓,硬生生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气得捶墙。找到刚才他们进来的那条缝隙,但无论如何尝试,皆是徒劳。
太阳已经落山,山洞中越来越暗。所有的缝隙都试过,并没有通向外面的出口。有几条甚至已经爬了半里深,仍然是条死路。
更为诡异的是,连公蛎滑入时的洞口,也不见了。
公蛎折返回来,再一次回到摆满棺材的山洞,靠着石壁喘气。
果然真如汪三财所说,只要一出门,必定惹麻烦。
若是往常,公蛎必定惊慌失措、哭泣咒骂一番,可是今日,公蛎打量着乱坟岗子一样的山洞,心中竟然产生一种奇怪的冷傲感,甚至带着几分好奇,想着那个身在暗处的龙爷,到底还有什么招数。
这里有水,有老鼠,便是出不去,也饿不死,更何况山顶还有缝隙。
公蛎不自觉冷笑出了声,仿佛龙爷就藏在对面阴影处。
公蛎摸出一根红烛,看了看发现里面还有火石,便摸索着点上,放在地面上。
红烛之下,这个山洞的石壁呈现一种淡淡的肉红色,下垂的石钟乳像一块块的赘肉,看起来令人恶心。
公蛎靠着石壁坐了下来,看着洞顶蛛丝一样的藤蔓,默默计算着自己弹跳的高度,忽然觉得肩头一紧。
低头一看,肩头之上,按着两只白净细长的手。这两只手,是从石缝之中伸出来的。
闹鬼了?
公蛎最是怕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叫着连拍带抓,并扳着其中一根手指,用力朝后折去。
手缩了回去,石壁慢慢发生变化,一张俊美的脸呈现出来:“你!真能下死手!”
毕岸从石缝中挤了过来,活动着手指,带着几分气急败坏:“要你去祝家,你倒好,躲在这里来了!”说得好像公蛎来这里看风景一般。
果然蓬荜生辉这个字是有出处的。公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绕着毕岸转了一圈,想要表示欣喜,又觉得丢面子,故作冷酷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想静一静。”
毕岸将红烛举起,问道:“刚送进来的是哪具棺材?”未等公蛎回答,他已经快步走到那具新棺前,推开看了看,道:“果然。”
公蛎在这里将近两个时辰,全然没有看一眼棺材内部。如今有了毕岸壮胆,便也跟过来,小心地探头看了一眼。
棺材竟然是空的,只有一张龙女面具和一把干稻草。公蛎大着胆子,掀开旁边一具陈旧的棺材。
里面同样是空的,还有一个已经碎了的福娃娃面具。
毕岸道:“不用再看了,全部是空棺。”
所有的棺材都是空的,但每个里面都有一个面具。公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悔道:“怪不得。”这么多的棺材,竟然没看到一块散落的尸骨;既没有异味,也没有点点鬼火,原来都是空棺冢。
公蛎将面具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这些人好生奇怪,你说他们做怎么多空棺材放在这里,做什么呢?”
毕岸充耳不闻,陷入沉思。忽然一伸手,将面具夺了过去,戴在脸上。
公蛎紧张起来,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周围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但既没有恶鬼跳出来,也没有在石壁上出现大门——什么也没发生。毕岸取下面具,重新放回到棺材中去。
公蛎长出了一口气,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毕岸一边走一边观察,走到一具已经散架了的棺材跟前蹲了下去,细细地翻弄木板中的陶片,良久才回道:“我就在外面。”
公蛎首先想到的是那一车货物:“小货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