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忐忑道:“这地下又是八卦瓠,又是金蟾阵,怎么两个阵法还可以重合的么?”
毕岸随手拿起旁边两个空着的簸箕,倒扣在一起:“一个阵法可能留有不足,如这簸箕的开口,但若是两个阵法在布置上能做做到相互配合、相互呼应,那么阵法功力可大振,几乎没有纰漏。”
公蛎丧气道:“这么说,巫教早已经布置好了,要启动金蟾阵,必然要带动这个巨大的八卦瓠。”
苏媚一脸迷惘,显然对此了解甚少。公蛎纳闷道:“巫教布置这个阵法,费心费力,到底有什么用途?”
毕岸道:“暂时尚且不明了。”公蛎还要再问,却见毕岸用眼神制止,只好收口不提。
出了流云飞渡,公蛎心思烦乱,亦步亦趋地跟在毕岸身后,无话找话道:“苏媚姑娘……嘿嘿,同你倒也般配,你就从了吧。”
毕岸面无表情,道:“别胡说。”
公蛎见他没有生气,顿时来了兴致,凑上去挤着眼睛道:“喂,既然情投意合,干吗不正正经经说媒提亲?若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去和李婆婆说去。”说完又忍不住一脸愤慨地道:“虽然我看你们好心里不舒服。”
毕岸快走了几步,淡淡道:“不用你管。”公蛎对他的态度十分气愤,怒道:“我就讨厌你们这样的,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这么暧暧昧昧算什么?这苏姑娘也古怪得很,明明对你爱得要命,一谈到实质问题又若即若离……”
公蛎说得气势十足,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同女孩子相处,唯一算是曾经谈婚论嫁相处过的玲珑,也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的,剩下的便是对珠儿、苏媚美色的垂涎和对阿意的暗恋,因此说着说着也觉得底气不足,丧气道:“女人果然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
毕岸反而笑了,道:“你也知道啦?”
公蛎胸一挺,得意道:“当然,我经验可比你丰富。你同苏姑娘相处若遇到什么问题,只管来请教我。”
毕岸哼了一声,眉眼仍带着笑意。
公蛎兀自嘴硬,信口开河道:“女人要哄着宠着,苏姑娘这种,只要多多说些甜言蜜语,保管有用。要不我教你如何恭维女人……”说完觉得苏媚貌似软硬不吃,这招似乎不可行,自己不由嘿嘿地讪笑起来。
毕岸也微笑着摇头。
两人难得讨论这些话题,公蛎觉得十分有趣,又追着问道:“不如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毕岸反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公蛎认真道:“漂亮,得是个美人儿。”
毕岸嘴角微微上扬,道:“不是阿意吗?”
公蛎喜滋滋道:“对啊。阿意又漂亮又可爱,刚好符合我的要求。你呢?”
毕岸忽然绷起了脸,一言不发。
公蛎只当他不肯说真心话,不满道:“呸,真小气!”挑衅一般道:“苏姑娘的脸上也有,你瞧见了吗?”
毕岸道:“她只知道手上有,不要告诉她。”
公蛎哼哼道:“废话!我自然明白。”
毕岸道:“我不想让她过多参与其中。所以珠儿的事,也不要告诉她。”
专程交代这个,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蔑视。公蛎跳起来叫道:“你以为我傻的吗?一说话就穿帮拆台?珠儿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别说苏姑娘,连小妖都不会告诉!”
毕岸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同小妖倒要好。”
一提起小妖,公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小丫头,真是牙尖嘴利,蛮不讲理,简直拿她没办法。”又一想起珠儿,心情顿时沉到了谷底,道:“你真把珠儿送去了长安?”
毕岸沉默不语。
公蛎看他的脸色,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叫道:“你把她怎么了?”
毕岸忽然转身,道:“我带你去找珠儿和阿意。”
公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意?”
(八)
阿隼赶车,毕岸和公蛎坐在了车里。
仍然是那辆棺材制式的灵车,厚厚的金丝楠木,拉上车帘之后密不透风,如此热的天气,却感到一丝丝凉意。
公蛎的心怦怦直跳,不知是因为珠儿的问题惊吓过度还是因为马上要见到阿意情绪激动。
毕岸的脸冰冷得像块石头。公蛎迟疑了几次,想问问木赤霄找到了没,却不敢开口。
公蛎偷偷将车帘打开一条缝。花枝招展的行人,琳琅满目的店铺,扑面而来的热浪,像一幅色彩过于浓郁的画面,从眼前飞驰而过。但所有的人,皆对这辆奇异笨重的马车视而不见。
马车驶出了安喜门,走过一条高拱石桥。城中喧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声无息,层叠的山石和浓密的树木,仿佛梦中一般影影绰绰。
车在一处高大的宅院前停下。毕岸跳下了车,公蛎连忙跟上。
但等毕岸走向那座斑驳的石门时,公蛎明显迟疑了。墙壁风化得厉害,布满绿苔的地面,石缝中乱七八糟的荒草,无一不显示宅子的古老。而最为关键的是,公蛎莫名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大门开了。里面绿树成荫,寂静阴暗。公蛎打了个寒噤,道:“阿意……阿意住在这里吗?”
阿隼道:“就在里面,进去看看吧。”不由分说推着公蛎走了进去。
三人来到第一间厢房的窗前。窗色不透,大白天竟然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公蛎欲要伸手去摸,迟疑了下,又自己收了回来。
毕岸拿出一个红色蜡烛头,递给阿隼。阿隼点燃,冒出一丝青烟。
公蛎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丝响动,激动道:“怎么回事?”
灰暗的窗棂慢慢亮了起来,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一具白骨慢慢地从已经沤朽的雕花木床上坐起,手撩秀发,动作妩媚而恐怖。
白骨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绣有紫色丁香的长袍,款款走了几步,探身看着窗外,目视着公蛎,张口道:“几时了?”她只有黑洞洞的眼窝,但公蛎直觉,她看向的是自己。
熟悉的丁香花味,娇憨之中带着一丝霸道的动听声音,只是花瓣一般的红唇已经不见。
怪不得毕岸推推拖拖,总是不带自己去找阿意。
毕岸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公蛎,不等他发问,道:“一个月前的晚上,我在距离如林轩不远的荒滩上遇到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阿意,但她身上的味道很特别,同你拿回来的手绢上的味道一样。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从见到时起,她便只会说这一句话。”
公蛎嗅着那股清香芬芳的丁香花,喃喃道:“是她,正是阿意。”他怔怔地看着阿意。阿意仍然在重复那句话:“几时了?”
毕岸扭头对阿隼道:“去看看珠儿。”
阿隼走过一丛乱蓬蓬的荒草,手里燃烧的青烟飘向东厢的一个房间。
公蛎机械地跟着毕岸,仿佛自己的意识也跟着死去。
东厢一个窗子亮了。一具死人骨架歪在床头,一动不动。她身上的衣服公蛎很熟悉,正是珠儿早上的衣着。
毕岸俯了俯身,隔窗柔声道:“珠儿,你还好吗?”
白骨一颤,慢慢转过头来,并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毕岸,眼窝之中流下两行清水。
公蛎朝着窗子扑过去,却被弹了回来。毕岸轻声道:“我用荡离之术隔断了这里对外的联系。这些房屋里,有道家正统的凝魂符和苏媚精心调制的凝魂香,可使得她们残存的意识不至于散去,比在外面要好一些。”
白骨细长的指手骨紧紧抓着窗棂,下巴抬起,发出无声的呐喊。
公蛎抱住脑袋,蹲了下来:“昨晚……昨晚真不是我约的珠儿。有个男人,走路像柳大,但长得却一点不像……”
毕岸道:“我知道。”
公蛎激动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一定要抓到他,给珠儿报仇!”看到毕岸点了点头,公蛎的激动瞬间转化为了惊愕:“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你知道他同珠儿约会是想要害珠儿,竟然不提前抓了他?为什么?”
他越说越悲愤:“你和阿隼才是杀死珠儿的凶手!”
毕岸眼睛黯淡了下去,道:“我错估了形势,以为珠儿暂时是安全的。”
公蛎指责道:“你上次也一定看到了她的异样吧?可是你却瞒了下来,害得我以为是我眼花!”他忽然想起苏媚,顿时面如土色,“苏姑娘……苏姑娘她……”
毕岸沉默了一阵,道:“是,苏媚这些天一直帮我布置这个地方,可她……她感染的冥花蛊却比她自己所知严重多了。”
周围死一样寂静,偶尔听到枯枝落下的声音。
白骨怔怔地看着公蛎,忽然开口道:“龙哥哥,帮帮我。”声音小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