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向江源。江源却不答,只是看着公蛎含笑不语。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方空比划着,却不拨动琴弦:“天色不早了。二位回去吧。”
公蛎正想着他第三个问题会问什么,见老者不高兴了,不敢多言,拉了江源便要告辞。偏偏江源素爱玩笑,竟然上前一步,笑道:“老丈的第三个问题还没问呢。既然老丈不想问,那便由我来问老丈一个问题:我看老丈睿智,见多识广,老丈认为,晚辈几时可成大器?外祖一直因我顽劣而头疼,老丈若是看出门道,以后外祖再训诫时,我也好为自己辩解一二。”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更加冷淡:“家境优渥,衣食无忧,聪明过人。”
这三点,皆是公蛎最想得到的,对江源来说轻而易举,对自己却如同登天。公蛎忍不住心想,若是自己能如江源一样,该有多好。
江源笑道:“然后呢?”
老者淡淡道:“家境优越,便难以吃苦,聪明容易轻浮,这是成长中的大忌。”
这话显然是说江源成不了大器。若是公蛎,便要面红耳赤,张口反驳,江源听了却不以为意,反而十分高兴,嘻嘻哈哈笑道:“好好,下次外公再逼我读书,我便如此告诉他,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老者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手指继续在琴弦上方移动,眼睛微闭,逐客之意明显。江源却浑然不觉,兴致勃勃继续问道:“那我这位兄长呢?”
老者眼皮也不抬,慢慢悠悠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天资再好,只怕寿命有限,等不到那一天。”
此话比刚才的还要刻薄。公蛎见这位老者喜怒无常,忙躬身告退。江源却怒了,厉声喝道:“我见老丈琴艺精湛,只当人如琴音,未料想却是个尖酸刻薄的俗人。老丈瞧不起我无妨,却不能瞧不起我的朋友。”拉了公蛎转身便走。
老者在背后冷冷一哼,道:“两个无知小儿,还真当自己成了气候。”
两人垂头丧气下了赏月台。但下完最后一阶台阶,却发现来时的路不见了。
周围全是黑压压的竹林,密不透风,绕着走了好几圈,竟然找不到一丝间隙。
公蛎火起,伸手去折,却发现这些竹子如同钢铁一般坚硬,通体黑色,触之冰冷。
两人面面相觑。江源恼火道:“这老丈心胸也太狭窄了些,一句话不投机,犯得着如此吗?我找他理论理论。”说着跨上台阶冲了上去。
公蛎来不及制止,只好跟上。
月亮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雾气升腾,只能看到脚下的两三阶台阶。隐约听到有琴声自上传来,夹杂着老者的冷笑声。
但走了良久,脚下的台阶似乎无穷无尽,远比第一次来时走的台阶多得多。公蛎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唉声叹气道:“早知道这样,最开始听到琴声之时就不该……”一抬头,却发现江源不见了。
台阶已经淹没在浓雾之中,前后皆不见江源的踪影。公蛎心中越发慌乱,冲着浓雾大声叫他,但声音瞬间消散在黑暗之中,连自己听来都细若蚊音。
公蛎呆呆地站了一阵,还是硬着头皮往上走。但刚上了五六个台阶,脚下竟然出现了岔路。
两条一模一样的石梯,一条向上一条向下。公蛎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向上的石梯。走了数十阶,面前又出现了石梯岔路,仍是一上一下。
公蛎选择了上。但走下去,仍是岔路,既上不去赏月台,又回不到地面上。
周围死一般寂静,听不到任何声息。这种感觉,如同那次公蛎被困在千魂格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一团怒火在公蛎的胸腔中燃烧。妈的,老子好好地做自己的掌柜,招谁惹谁了?一出门就碰上这种鬼事情,还让不让人活了?
公蛎破口大骂。眼见面前又有两条石阶出现,公蛎上下都不选,咬紧牙关,从没有围栏的石阶一侧跳了下去。
伴随着耳边的风声,噗通一声,公蛎跌落在另一层石阶上,几乎疼得晕了过来,良久才哼哼着,勉强爬起来。
石阶之下,浓雾弥漫,深不见底。
公蛎弓起身体。身上的鳞甲竖了起来,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尾巴一摆,又跳了下去。
这次做好了准备,摔得比刚才轻多了。就这样一层层坠落下去,连续跳了十二层,公蛎终于跌落在了一块平地上。
浓雾缠绕,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公蛎不辨方向,只能在地面上摸索,连滚带爬的,走了大概丈余,脚下一空,差点闪了下去。幸亏早有防备,忙稳住身体,伸手往下探了探,仍探不到底。但判断下面并非水塘,因无一丝湿润之气。
公蛎无法,只能沿着边缘往前爬行,爬了几步,从地面上抠出一块石头来,作为记号。
如公蛎想的一样,这是个圆形的地面。用来做记号的石头骨碌碌滚了下去,在公蛎敏锐的听力下,噼里啪啦的滚动声长得让人绝望,这也让公蛎失去了继续往下跳的勇气。
后悔不该不听毕岸的话,偷偷跑来如林轩;后悔不该擅自闯入老者家中,更不该信口开河;尽管公蛎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说的哪句话怎么就得罪了老者了……如今再说什么后悔都来不及了。这个不同于千魂格,用木头制成,一把火烧了;也不同于扃骸皿,砸了便是……
但躺着等死,实在不是公蛎的性格。
既然这个空间是圆形的,周边走不通,走中间好了。最好能找到这个圆形空间的正中位置,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公蛎调整了一阵内息,索性闭上眼睛——反正睁着眼睛只会令眼睛酸涩,什么也看不到——转过身朝中间位置走去。
蛇类的平衡性和方向性一向很好,尤其在没有光线的地方。公蛎这次更加用心,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走了多少步。
从这边到对面边缘,一共二十三步。走到对面边缘之后,公蛎重新调整位置,再次直线走过,数到第十二步时,公蛎站住,将准备好的小石子放下,接着继续重复刚才的直线。
几次在第十二步的时候踩到小石子,公蛎确定自己已经找到了正中位置。
但公蛎沮丧地发现,正中位置同样是石头铺就,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过了多久,公蛎终于折腾不动,一屁股在正中位置躺了下来,手指在地面上无意识地抠来抠去。
一块稍微突出的石头在他的反复用力下,有些松动。公蛎一边咒骂老者,一边下狠劲儿,很快将这块石头挖了出来。
这块石头一移开,地面出现一个碗大的坑。但周围的碎石仍然十分牢固,无论公蛎如何用力,抠得指甲生疼,再也动不了分毫了。
公蛎火气腾地上来,拿起挖出来的石头照着地面死命砸了下去。
两石相击,嘣出火花来。就在这一瞬间,公蛎发现判断的没错,自己正站在一个圆形八卦台的正中。
公蛎瞬间来了精神。继续砸下去,借助微弱的火花电光,公蛎大概了解了周围的环境。
公蛎被困的这个八卦台,四周雾气缥缈,不知底下是虚是实,但阴阳鱼正中,各有一个拇指大的反光亮点,公蛎猜想,这个鱼眼可能便是破阵的关键。但奇怪的是,头顶之上,是漫天的白幡,上面画着猩红的字符,十分诡异。
公蛎正想看仔细些,不料手中的石头在反复击打下,竟然裂成了几半,无论用哪一块都不足以再发出火花。
公蛎丢了石头,按下心神,慢慢挪到八卦台边缘。闭目想了一想,直行六步后,开始蹲下摸索。
出乎意料,公蛎摸遍周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刚才看到的光滑点。继续往前走,穿过中点,走到第十八步,地面依旧粗糙,并没有找到阴阳鱼的眼睛。
公蛎嚎了起来,一边干嚎一边骂毕岸。至于为何要骂毕岸,公蛎也不知道,但总觉得自己倒霉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哭,公蛎忘了方向,只好摸索着来到边缘。但只走了三步半,便一脚差点踩空,惊出一身冷汗。
一惊之下,公蛎忘记了嚎哭。自己之前步过多次,从一侧到另一侧一共二十三步,但刚才在十八步的点上,刚走了三步半便到了边缘,难道……
公蛎屏住呼吸,仔细调整好方向,重新踱步过去。
一共十九步,比第一次步量的时候,直径整整少了四步。
——这个八卦台,正在缩小。
难以想象它一直缩小下去,被封闭在这个空间中的公蛎会有什么结果。公蛎不敢耽搁,重新计算了阴阳鱼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