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有心事,懒得同她玩笑,抖着脚面上的水珠没好气道:“你才一副倒霉相呢!”不过他见小妖笑容明媚,又开心了些,探头往流云飞渡看去:“你家姑娘呢?”
小妖瘪嘴道:“管你什么事儿?”嘴里说着,却开开心心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公蛎:“我瞧你……这是好彻底了?”
公蛎见她关心自己,忙皱起脸,一手按住太阳穴,做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唉,还是不行,头疼得厉害。”
小妖眉头一皱收了笑容,扭身回了流云飞渡。公蛎自觉讨了个没趣,正要离开,却见小妖又冲了出来,将一个半旧的贝壳盒子往公蛎怀里一丢,道:“喏,凝神香,给你的!”“咚咚咚”跑着回去了。
公蛎打开一看,却只有半盒,叫道:“等等,不会是你用剩下的给我吧?”捻出一些来放在鼻子下细细的嗅。
香粉质地不如以前用的细腻,但味道却好,很是清雅,用料也仔细。公蛎也不管小妖听得到听不到,高声道:“瞧这质地,刺手!你自己做的吧?制香技艺同你家姑娘差远了。整日里不学无术,就会跟人斗嘴……”嘴里嫌弃,心里却有些高兴。
小妖忽然从门后闪出,伸长了手臂去抢:“要饭的还嫌饭不好!不想要就还给我!”
公蛎躲开,将凝神香放入怀中,嘻嘻笑道:“想反悔?没门!”
小妖冲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回去整理货架了。
经小妖这么一闹,公蛎心情不知不觉好了起来。回到忘尘阁,将胖头拉到门外梧桐树下,仔细询问他昨天自己晕倒之后的事情。
胖头道:“昨天你去找珠儿姑娘,珠儿姑娘不在,你就站在门口等,还说要我将忘尘阁和珠儿的裁缝铺子都关了,一直站在那里发呆,再后来……就晕倒了。”
公蛎催促道:“然后呢?”
胖头道:“然后你一觉睡到了刚才。”公蛎道:“毕掌柜怎么说?”
胖头睁大眼睛,道:“珠儿家失窃,毕掌柜忙活了一阵子,就急匆匆走了,只交代说让你在家等他,千万不要乱跑……”
难道真是自己眼花了?公蛎推开胖头,又去找李婆婆。
敲了老半天,李婆婆始终不应。公蛎一时起急,拿了根烧火棍去拨她家的门栓,李婆婆忍无可忍,终于将门开了一条缝。
公蛎把着门缝,勉强挤进去半个身子,道:“婆婆,我们昨天去珠儿家,你可看到什么异常?”
李婆婆忽地一松手,公蛎守不住势,一头扎了进去,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
李婆婆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收拾着碗筷,道:“你看到什么了?”
公蛎急忙忙道:“我看到珠儿脸上身上已经骨化,以为她已经遭受不测,谁知一觉醒来,她竟然……”话未说完,顿时后悔了,心想自己太过冒失,与其这样找李婆婆求证,还不如问毕岸,甚至直接去问珠儿好些。不过话已说出,无法收回,只要硬着头皮继续道:“联想到婆婆昨日同我的讲的话,我便想着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李婆婆背对着他,用刀背压着桌面上的调料,惊奇地“哦”了一声,道:“是吗?”
公蛎觉得她这声“哦”有些夸张的意味,心里更加后悔,改口道:“我……我可能眼花了……婆婆可有看到什么?”
似乎有蠓虫飞过,李婆婆拿着刀在空中呼来扇去拍打了一阵,终于回过身来,轻捶着胸口,一脸惊恐道:“那当然,可吓死老婆子了。”
公蛎激动道:“什么?”
李婆婆拍着大腿,气急败坏道:“我老婆子最怕耗子哟,家里可是干干净净,一根耗子毛都没见过!谁知道!”她双眼圆睁,惊惧异常:“珠儿这死丫头,表面看鲜亮,房里竟然招老鼠!床下竟然有这么大一只大耗子跑来跑去!吓得老婆子魂都丢了!”
李婆婆确实是极怕老鼠的,这点整条街的人都知道。
看来真是自己眼花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头部病痛引发幻视而致。公蛎走出李婆婆的茶馆,看对面珠儿手脚麻利,谈笑自如,心下稍安。
(四)
三日过去,毕岸仍未回来。忘尘阁不同于如林轩,既有歌舞观看,还免费供应新鲜水果,生意虽然不错,但实在无趣,一时间百无聊赖,唯有可劲儿折腾胖头,惹得汪三财直吹胡子。
这日午后,公蛎实在怀念起如林轩的日子,又惦记房间那些花花草草,索性起来换了干净衣裳,将木赤霄拢在袖筒里,正要出门,想起相貌问题。
如今容貌已经变回来了,阿意还认不认得自己呢?
公蛎想着之前的丑陋样子,心中有几分不情愿,忽然一瞥镜子,发现镜子里的自己高颧骨,短下巴,低眉耷眼,左眼角和右鼻窝还有两块指甲大的黑痣,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正对着镜子嫌弃,忽听胖头在窗外说话,吓得一激灵,再看镜子,又恢复了原样。
可以在两个形象之间随意变换,这真是双面俑事件之后唯一的收获。
胖头翻弄着一个拳头大的东西走了进来,嘴里说着:“老大,你看这是什么?”
公蛎接过一看,原来是个拳头大的粗糙玩具,短粗的圆柱状,上下两端各画着一张八卦图。柱身上密密麻麻刻着台阶,蜈蚣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公蛎丢给胖头,继续专心地照镜子:“哪捡的?”
胖头一边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一边嘟嘟囔囔地嫌弃:“谁做的这玩意儿,一点常识都没有。瞧瞧这些台阶,扭麻花儿一样扭在一起,就没一条能同往上下台面的。”又一条条清点:“七条台阶,八条台阶……不对,重复了!哦,没数重复……”
公蛎不耐烦地道:“丢了丢了!”
胖头却道:“老大,这是给你的。你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草纸上歪歪扭扭写着“龙掌柜收”:“不知道谁拿过来的,丢在门后面,用这张纸包着。这个‘龙’什么,是给你的吧?”
公蛎抬眼重新打量了下八卦木刻,见其粗制滥造,一文不值,草纸上字迹也稚嫩,一把抓过隔窗丢了出去:“哪个小娃儿的破玩具,赶紧丢了。”
八卦木刻摔成了几瓣。胖头有些可惜,嘟囔着:“修一修可以送给王宝玩……”
忽然警觉地看着公蛎:“老大你这是要出门?不行,毕掌柜说了,他没回来你哪里也不能去。”
公蛎敷衍道:“好好,不去,你再拿个镜子来,我看看这些衣服合不合身。”趁胖头回屋拿镜子,一闪身溜出了忘尘阁。
闷了这几日,连看到磁河边的野狗冲自己狂吠,都觉得是在欢迎自己。公蛎先满怀期待地去了一趟土地庙,阿意自然又没来,之后趁着夕阳西下,在磁河一处僻静河道里洗了个澡,躲在树丛中重新变身为隆公犁,兴高采烈地前往如林轩。
刚一拐到大道上,便见路上行人纷纷往两边避让,接着听到一阵鸣鞭之声,几个侍卫奔跑而来,高声吆喝道:“天后回宫,百姓避让!凡有犯跸者按永徽律处置!”
原来因近日因天现异象,武后为了黎民百姓安乐,便由太平公主陪同去白马寺进香,正好回城。先是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带刀侍卫,接着是举着屏风扇、华盖、旌旗的随从和仕女,中间是一大一小两顶装饰得极为富丽堂皇的轿式车辇,后面跟着卫队、太监仆妇等一大队人马,阵仗甚大却安安静静,只听到马蹄声和脚步声。
但队伍安静,围观的百姓却安静不了,一个个翘首踮脚,恨不得拉长了脖子一睹武后和太平公主的真容。特别是公蛎周围几个逛街的小媳妇儿小姑娘,一个个兴奋异常,一边踮脚张望,一边窃窃私语:“看不到天后和公主啊?”“那个大宫女的发髻真好看!”“看那个腰间的装饰,我回去也做一件!”
民间一直以模仿大明宫的服饰装束为风尚,公蛎见怪不怪,但听得有趣,便随着她们的指点一个个看过去。
忽然队形稍微摆动,一个骑白马者,从队伍让出的道路一侧径直来到车辇旁边。
这人三十几岁年纪,身着一袭白色道袍,头上也只是简单地簪了一个白玉发冠,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在一众晒得黢黑的侍卫当中如玉树临风,煞是醒目;而神态不卑不亢,从容淡定之余还带着一份让人安心的气质。
没想到这洛阳城中,还有比毕岸更胜一筹的俊秀人物,公蛎不由暗自垂涎,而旁边几位女子再也不看仕女们的妆容服饰,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时发出啧啧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