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巫教众人心狠手辣,手段阴毒,便是冉虬,自己同他又无甚交情,凭什么要白白帮他完成遗愿?再说,一心追杀自己的桂和已经死了,没了安全方面的威胁,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公蛎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枚蛇婆牙取出来丢给毕岸,然后一心一意找到阿意,管他巫教六教、攰氏贱氏,统统与自己不相干——至于如何取出蛇婆牙,公蛎自作聪明地认为,毕岸一定有办法;或者回洞府找到老龟,老龟虽然迂腐呆板,但见识还是不错的。
找到阿意之后呢——浪迹天涯抑或繁世为家,只要和阿意在一起,怎么都好,到时再议。
主意既定,公蛎心头的烦闷轻松了些,顿时觉得有些想念街坊邻居,踱着方步走了出去。
汪三财正在清点这月的账目,一见公蛎便道:“毕掌柜交代了,要你哪里也不要去。刚好安喜门刘大官人递了帖子来,要我去给一批玉器估价,今儿的生意就交给你了。”
他口里虽然叫着掌柜,但显然把公蛎当做伙计使唤。公蛎没好气道:“别打我的主意,我忙着呢。”
汪三财却不理他,只管夹着一个包裹出了门。
公蛎不服气地朝门框踹了一脚,疼得抱着脚趾乱跳。
阳光虽然明亮,但暑气尚未升腾起来,微风带着雨后的清新,相当惬意。
街道一切照旧,对面酒楼客人尚且不多,流云飞渡已经开门迎客,只见小花进进出出擦拭摆弄,却不见苏媚和小妖;杨珠儿的裁缝铺子大门半掩,杨鼓蹲坐在门槛上,抖抖索索地用长指甲在地面上划拉着;王宝吊着鼻涕疯跑,嘴里唱着什么“蝉儿动动,人儿静静”的歌谣;李婆婆一边生火煮茶汤,一边大声同街口王二狗媳妇聊天,竟无一人留意历经磨难“凯旋”归来的公蛎。
公蛎意气风发地站在忘尘阁的牌匾下,连咳了好几声,李婆婆终于回头,但只是随意朝他点了点头,便继续大声地讲今早看到的皂角树成精事件。公蛎有些无趣,冲着杨鼓搭讪道:“珠儿姑娘呢?”
杨鼓松松垮垮的身体一颤,头也不抬朝着背后乱指一气,巨大的膝盖关节来回碰撞着,抖成一团。
自从珠儿娘死后,他便是这么一副傻呆呆的样子,公蛎也不以为意,往前踱了几步,来到流云飞渡的门口,一边往里瞄着,一边同杨鼓无话找话:“你吃饭了没?”
杨鼓蜷缩起来,将脸埋在两腿之间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拱起的脊骨像条瘦骨嶙峋的败家老狗。李婆婆本正同王二狗媳妇说得口沫飞溅,仿佛那棵老皂角树是她劈死的一般,听到公蛎同杨鼓搭话,转过头插嘴道:“他?天未亮就起来了,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发傻,不知着了什么魔了。”
早就着急抽身的二狗媳妇终于找到机会,领着王宝回家忙活去了。李婆婆谈兴正浓,忽然没了听众,便把注意力转到了公蛎身上:“龙掌柜你这些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大家闺秀一样,都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好多怪事呢。”
公蛎以为她要继续说皂角树之事,摆摆手表示没兴趣。李婆婆却不依不饶,凑过来嘴角朝着杨鼓一努,压低声音道:“杨珠儿这才安生几天,又发起浪来啦。你瞧瞧把她爹给气的。”
公蛎见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有些不爽,正色道:“人家一个未嫁的姑娘,你还是积点口德吧。”
李婆婆急了,赌咒发誓道:“我要说一句诳语,死后下拔舌地狱。”
公蛎心里惦记苏媚和小妖,正思忖找个借口去问问小花,却听李婆婆得意道:“杨珠儿鬼鬼祟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天晚上公然把野男人往家里领,其他人不知道,哪里能瞒得过我?”
公蛎同杨珠儿素有交情,而且知珠儿心高气傲,虽表面泼辣,却不是个放荡之人,忙站住呵斥道:“婆婆越说越不像话了!再胡说八道,我可恼了!”
李婆婆嘴巴撇到了耳朵根:“哟,几天不见,成了正人君子啦?”她忽然顿住,盯着公蛎的脸道:“你,你好像跟前几天不一样,不是,是和以前一样……尤其是一脸贱笑的样子。”
公蛎哼了一声。李婆婆却未在此事上纠缠,继续兴致勃勃地嚼舌根儿:“你猜我昨晚看到什么了?”她唯恐公蛎打断他,紧接着快嘴快舌说道:“一个野男人进了珠儿房里,那男子的背影,同当日的柳大还真有几分像呢。”
公蛎原本要走开,听了这话心中一惊。
在他赌气离开洛阳之前,珠儿告诉过他曾见有人疑似柳大,公蛎自己也曾遇到过,可惜总是未能当面确认。
李婆婆见公蛎神色有异,只当他暗恋珠儿,更加得意起来:“你病着这些日子,我可都帮你看着呢。”她将公蛎拉到一边,悄声道:“我这可是第三次看到,都是同一个人。那背影儿,真跟柳大一模一样,要不是我同阿隼侧面打听过他还在牢里,还以为是柳大回来了呢。”
公蛎压住心底的不安,道:“婆婆你说仔细些。”
李婆婆“咯咯”笑了起来,像一只炫耀下蛋的老母鸡:“昨晚不是暴雨吗,我唯恐窗户没关好,打湿昨天买的新米,就趁着中间一阵雨势稍微小些,起来查看,刚走到窗前,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李婆婆家的灶房,位于临街铺子的一角,灶台处有个正对着街面的大窗口,方便对外售卖。“我想着谁这么晚了,电闪雷鸣的,还在街上溜达?透过窗户一看,一个男人站在珠儿家门口。”
李婆婆撇着嘴道:“他站在那里轻轻一推,珠儿家大门便开了。你看,定是两人约好了,珠儿给他留的门。”
公蛎急道:“可看到脸了吗?”
李婆婆脑袋一晃,道:“哼,有什么能瞒过你李婶?我贴着门缝,正想跟过去看看,那人刚好转过头。凑巧一个闪电,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公蛎紧张道:“什么人?可认识吗?”
李婆婆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是奇怪,低头嘟囔了一句,摇了摇头,脸上随即挂满不屑:“还以为这丫头找个什么样儿的呢,谁知是个丑八怪,脸就像老树皮,满脸褶子,粗糙不堪,丑得不忍直视。”
不是柳大,公蛎竟然松了一口气。但转念想到,不知这人什么居心,说不定比柳大还麻烦,忙追问道:“大概多大年龄?身形打扮怎么样?”
李婆婆鼻子一抽,惊叫道:“啊呀糊了!”手忙脚乱去搅动沸出来的茶汤,眼见一锅茶汤毁了,心中恼怒异常,见公蛎仍跟在后面追问,“噼里啪啦”一阵奚落:“我说你堂堂一个掌柜,干点正事儿行吗,跟着我嚼什么舌根儿?都怨你,害得我忘了正事儿……你赔我的茶汤!”
公蛎哪有心思同她争辩,随手将荷包里的十几文钱给了她:“好好,都怪我,你快说,你还发现了什么?”
李婆婆顿时眉开眼笑,道:“这一点可不够,剩下的我暂且记下。”她索性拉过一个小凳坐下,道:“那人手上不知道戴的什么东西,金闪闪亮晶晶,晃得我眼花……”迟疑了下,接着强调道:“肯定是个金镯子。要是我有这么大个镯子,后半辈子都不愁啦。”
公蛎提醒道:“他进去之后呢?”
李婆婆瞪大眼睛道:“那人去了珠儿的房间里了呀。无非是鬼混,还能有什么?”她轻蔑地斜了对面杨鼓一眼道:“过了一阵,不下雨了,那人还没出来,我等得腿酸,正打算回房,见杨鼓出来了,一屁股蹲坐在门槛上,嘟嘟囔囔的,倒像是替人守门一样,就这么一直坐到现在。这个窝囊废!”
公蛎吃惊道:“这么说,那人竟然还在珠儿家里?”
李婆婆正想借他人之口说出珠儿风流之事,听了这话笑得眉毛都弯了,指着公蛎的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老婆子只说我看到的事实。”抓了把破蒲扇摇着,得意道:“这条街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一个青年妇人在珠儿家门口站定,询问杨鼓:“老掌柜,我前日定的裙子,可做好了没?”
杨鼓茫然地抬起头,嚅嚅喏喏不知说些什么。李婆婆不等她继续询问,大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珠儿姑娘哪里舍得起来呢。”
那青年妇人露出感兴趣的目光来,笑道:“不会吧?珠儿姑娘嫁人了?婆婆你又来编排人家。”李婆婆嘬着嘴巴,拿眼睛往公蛎身上一溜,道:“嫁人不嫁人有什么要紧?嘿嘿,嘿嘿。龙掌柜都知道这事呢。”
青年妇人掩口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