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翌日中午过后,晴明和博雅前往平贞盛宅邸——造访维时。 宅邸为准备贞盛葬礼而忙碌。 不过,虽说是葬礼,毕竟死法不寻常。贞盛吃儿肝,而且尸体没头颅。不能
公然举办葬礼。 预计在这天私下办完葬礼。 “等葬礼结束,我打算向皇上报告所知一切。”维时面对晴明和博雅说。 朝廷相关者应该已透过保宪得知此事。 大概是知道内情的保宪和净藏从中斡旋,公役还未涌进宅邸。 尽管如此,这天还是必须入宫。 所幸维时腹部受的是轻伤。 走路时只要不在腹部用力,短距离慢慢走,伤口不会裂开。 那是由于晴明在现场做的抢救处置有效。 “今天光临舍下,有何贵干呢?”维时问。 正是葬礼将开始时。
“我想拜托维时大人一件事……”晴明说。
“是紧急事吗?”
晴明当然也知道今天是贞盛葬礼之日,明知此事却又特地赶来,想必是紧急
事。
“是。”
“什么事?”
“这事很难说出口。”
“请说。因父亲一事,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帮了很大的忙。昨天晚上,因为
那件事,也让二位的生命面临危险。今天我能够如此为父亲进行葬礼,虽只是形式而已,也是多亏晴明大人。请您尽管说。”维时挺直背部说。
“今天葬礼结束后,我想请您暂且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贞盛大人的身体。”
维时一时无法理解晴明说的话。
“您说什么?”
“请您让我保管贞盛大人遗体一阵子。” “父亲的遗体?”
“是。”晴明正视维时说。
而维时也正面接受晴明的视线。
不久——
“明白了。”维时下定决心点头,“要用在何事,我最好不要问是吧?”
“是。”
“我也知道若我问,晴明大人一定不会隐瞒地告诉我。”
“是。”
“请您用吧。因这回的事,我已明白晴明大人的人品。晴明大人会这样说,
一定出于万不得已。大概真的需要家父的身体。我知道晴明大人不是为自己才说出这样请求。” “……” “是为了某人吗?” “是。” “一想到家父做的事,我实在无法拒绝。如果家父的身体于死后对某事有益,父亲大概也希望如此做。”
“……”
“晴明大人,请您用吧。您不须说明什么。”
“很感谢您的贴心。”
“不过,事前我想告诉晴明大人一件事。”
“什么事?”
“父亲本来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我也不认为父亲是出于真心而做出吃儿
肝的事。若要他吃儿肝,他是会选择死亡的。” “是。” “人心本来就很脆弱。我也不敢说父亲内心从未浮出儿肝一事。只是,即使
曾想过吃儿肝,贞盛会放弃那想法,他是个能够选择为人之道的人。” “是。”晴明再度点头。 “任何人内心都栖息着一颗脆弱心灵,父亲会做出那种事,是有人利用这弱
点豢养他那颗脆弱心灵……”
维时双眼溢出眼泪。他没抹去那眼泪。
“人都很脆弱……”
“是。”晴明以温和声音点头。
“我不原谅利用那脆弱心灵的人。”
维时正面凝望晴明。紧闭双唇。 “祥仙……”维时低声说出这名字,“而且我也不认为如月大人是出于真心
参与那种事。如月大人也是受祥仙——兴世王的操纵吧……” “……” “我打算亲手杀死父亲时,因当时还年幼的如月大人那句话,好不容易才打
消此主意。如月大人那时的声音至今仍留在我耳里。因那声音,我才获救。” 维时总算举起袖子抹去眼泪。他已不再流泪。
二
云居寺内。
夜晚——
四方围着帷幕的中央,净藏和贺茂保宪面对面坐在圆垫上。
两人之间搁着一座木台,上面有个铜制火炉。
火炉内熊熊燃烧火炭。
亮光只有炭火光和上空射下的月光。
几乎无风。 寺内树叶也不再沙沙作响,鸦雀无声。 四方围着帷幕,是为了不让任何风吹过来。 “这样很好。”净藏像确认有无风吹来般环视四方,喃喃自语。 “是。”保宪点头。 隔一会儿,净藏合上握住念珠双掌,微微动着双掌。 念珠声响起。净藏嘴唇滑出低沉声音。 孔雀明王咒—— 是孔雀明王真言。那声音徐徐震动夜气。 真言溶于裹着寺内的黑暗中,令整个黑暗都在微微震动。 “那么……”保宪低语。 火炉旁搁着个小罐子。 保宪将右手伸进罐子,手指捏出某物。 发白的粉—— 是烧将门头颅时的灰。
保宪将手指捏的灰,撒下少量在烧得通红的火炭上。 净藏只是持续念真言。 天竺之神——孔雀明王真言作响。 火炉内升起一道烟。无风。烟笔直朝上升。 净藏念着真言。 保宪又从罐子内捏出灰,簌簌撒在火炭上。 这时,保宪指尖虽会微微乱了空气,但烟还是笔直上升。 净藏和保宪始终持续那动作。 之后—— 自火炉上升至三尺有余的烟,在此刻微微晃了一下。 “来了。”保宪说。 他调整了呼气方向,避免说话时的呼气搅乱烟的动向。 声音既小且低,仅有净藏能听到。 保宪也不慌不忙。因为他不能加快手的动作搅乱空气。 再度撒灰。
上升的烟在三尺高上空明显地往横流动。 不是风。是基于与风不同的力量让烟流向某个方向。 烟如细蛇在半空蛇行。 “是巽方。”保宪说。 净藏仍念着真言。 “这表示将门身在巽方。” 保宪说此话时,烟改变方向。往别的方向飘。 风呢?保宪转动视线确认。 帷幕没在动。树叶也没在动。为何烟会飘向其他方向? 这表示将门在动?可是,就算如此—— “动作太快……”保宪说。 倘若将门在远方,即便他动一下也不会令烟改变方向。 烟继续在动。宛如将门在周围缓缓转动。 “在附近。”保宪尖声说。 烟仍在动。
噢啊啊啊啊啊啊……
夜气中响起低沉猫叫声。是沙门。 保宪的式神猫又沙门在正殿屋顶发出叫声。 烟飘向东北方,停止。 保宪已不再撒灰。他支起单膝,半起身地观察动静。
噢喽喽喽喽喽喽……
沙门再度发出叫声。 “净藏大人,将门就在这附近……”保宪道。 净藏停止念真言,睁开紧闭的双眼。 “有趣……”净藏低声自语。
三 月光下,晴明坐在草丛中念咒。 晴明的低沉声音乘着夜气随风飘走。 此处是晴明宅邸庭院。 源博雅坐在晴明背后的窄廊,自后方眺望晴明正进行的奇怪仪式。 俵藤太在博雅一旁盘坐。 藤太双手抱着黄金丸,刀柄竖立在自己肩上。 晴明面前搁着八脚桌,上面有几个咒具。 张开贝壳如两片叶子的蛤蜊。 裂成两粒的小石子。 写着“人”字撕成两张的纸。 搁着这些物品的八脚桌对面草丛上,横躺着一具人的尸体。 是没有头颅的全裸尸体。平贞盛的尸体。 身体表面写着大量文字。是晴明写的咒文。 不是汉字,也不是梵字。是博雅看不懂的文字。 在博雅看来,说是文字,不如说是花纹。 缺乏头颅和左臂的全裸身体,表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看不到一寸肌肤,是
极为不详的光景。 “不要看不是比较好?”晴明曾说过。 “无所谓。”博雅如此回答,没离开现场。 晴明边念咒边伸出右手,合上八脚桌上的两片蛤蜊贝壳。 又念了一会儿咒,晴明这回合上裂成两粒的小石子,成为一粒。 突然—— 横躺在草丛上的贞盛尸体往后仰,动了一下。 “噢。”博雅在晴明背后发出叫声,“动、动了。” 晴明仿佛没听到博雅的唤声,继续念咒。 贞盛的身体痉挛般抽动。 晴明又合上撕成两张的纸。让撕成两半的文字成为一个“人”字型。 贞盛的身体增强动作,最后终于抬起没头颅的上半身。 “……”博雅因太吃惊而发不出声音。
支着右手,顶着膝盖,贞盛似乎想站起。 即将站起时,贞盛又放低身子,顶着膝盖。 死后已有段时间,身体似乎无法自由活动。 但贞盛的身体依旧挣扎想站起。 晴明念咒的声音更大。 之后,好不容易——贞盛的身体立在月光中。 晴明起身说:“博雅,去不去……” “去、去?” “嗯。” “去、去哪里?” “贞盛大人的头颅……也就是说,将门大人在的场所。我已准备了各种东
西……”晴明轻轻拍打自己怀中。 贞盛摇摇晃晃地跨出脚步。 “藤太大人……”晴明呼唤。 “嗯。”藤太手持黄金丸站起。 “走吧。” “走。”藤太自窄廊走下庭院。
“我、我也要去。”博雅随藤太之后走下庭院。
“晴明,你打算如何……”博雅问。
“跟在贞盛大人身后……”晴明说。
贞盛已摇摇晃晃跨出脚步。走向门外。
晴明一行人随后走出大门时——
门外有个人影,不是贞盛。是平维时。
即便映着月光,也看得出他面色苍白地凝望走出大门的无头贞盛身体。
“维时大人……”
晴明呼唤,维时没回应。他喉咙深处哽着类似含糊不清的呻吟。
贞盛在维时面前摇摇晃晃走去。维时瞪视般望着那身影。
“晴、晴明大人……”维时好不容易才说,“是为了此事?您正打算作此事?”
“是。”晴明徐徐点头。“为了让贞盛大人带我们到将门大人那儿,必须要
用他的身体。”
维时眼睛追着已死去的自己父亲肉体,全裸在月光下前进。
很凄惨也很奇异的光景。
维时的眼神看上去似乎在问——真有必要让死者肢体如此走动吗?
维时转向晴明。自他嘴唇发出的却并非责怪晴明的话。 “晴明大人,请您也带我去。”维时说,“将门大人在的场所……那人也在
那儿吧?”
那人——是如月。
“可能在。”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再跟她见一面。”
“……”
“见面后,向那人、向那人……”维时哽住声音。
“向那人?”
“不是要向她发泄我的怨恨。也不打算问她为何背叛我。更不是想骂她骗了
我而对她拔刀……”
“那……”
“见了她,我必须向她道歉。”
“道歉?”
“她待在我身边时,不知有多难受?她明明知道总有一天必须背叛我,还待
在我身边,不知有多痛苦?而我竟毫无所觉……” “……” “我必须向她道歉。”维时下定决心地说。 “伤口呢?” “是轻伤。” “既然如此,我没理由阻止维时大人。再说……” “再说什么?” “也许如月大人会有性命危险。” “什么意思,晴明大人?” “边走边说明,希望只是我杞人忧天……” 说这些话时,贞盛的身体已渐行渐远。 “追上去。”晴明跨出脚步。 博雅、藤太、维时尾随。贞盛的身体往东方前进。 “这……”晴明边走边自语。 “怎么了?晴明。”博雅问。
“贞盛大人前往的方向……”
“方向怎么了?”
“那不是云居寺吗?”晴明说。
四 洞窟内熊熊燃着火焰。 火光映在洞窟天井和壁上,奇异地摇晃。 岩石上每个凹凸都看似有个红小鬼在舞蹈。 兴世王和如月在火焰前相对而坐。 两人刚才起一直在交谈,但如月的声音有点大,从这点看来,她似乎跟兴世
王谈不拢。 “那兴世王大人是说,您不知道父亲大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 兴世王的声音与有点不耐烦的如月声音比起来,显得平心静气。 “不过,猜得出。” “您果然知道。”
“我没说知道,只是说猜得出而已。”
“猜测也好,他去哪里?”
“大概是云居寺。”
“云居寺?”
“我向将门大人说,净藏在云居寺。说净藏大概持有烧了将门大人头颅时的
灰。我没叫他去,也没叫他去那里做什么。” “这跟叫他去不是一样?” “不要乱说。你这样说,等于在说只要我下令,将门大人什么都听我。任何
人都无法向将门大人下任何命令,无法任意操纵他。” “……” “将门是依将门的心而活。” “兴世王大人正是曾跟我约定好不操纵父亲大人,因此我才一直帮兴世王大
人做事,不是吗?” “没错。” “我父亲将门既然已在这世上复生,我希望和父亲一起离开京城,到别处不
为人知地过日子。” “要是将门也希望如此的话。”
“……” “无论你再如何希望,将门若不希望这样做,你也无法如愿以偿。” “我父亲希望的和您希望的不一样。他不想毁灭这京城……”如月微微左右
摇头。 “是吗……”兴世王微微扬起一边嘴角。 “父亲将门只是上了您的当。只要他恢复原本的父亲……” “恢复的话?” “……” “恢复的话,又怎样?” “……” “恢复的话,就能忘掉?就能为被杀的妻子、被杀的孩子、被杀的一族人雪
恨吗?” “这……” “如月,你又怎样呢?是这京城的人杀死你哥哥,也是这京城的人杀死你母
亲桔梗夫人。” “那是昔日的事。”
“难道你忘了?难道你忘了那事?别忘了你母亲遇害时,是我带回在母亲身旁哭泣的年幼的你,把你养大。”
“……”
“你爱上他了?”兴世王问,“爱上那个贞盛的儿子?”
“……”
“那可是我们敌人的儿子。”
“维时大人并没杀死平氏一族任何人。”
“将门死去的年幼儿子又怎样?有谁杀了谁吗?明明什么都没做,将门的孩子还不是被杀了?”
如月听毕,又闭上打算开口的嘴唇。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兴世王的问题。
“将门是我毕生的杰作。我辛辛苦苦才完成那般的妖鬼。他可是妖鬼中的妖鬼。”
“果然是您……”
“没错。是我让将门变成那样。” “您……”
如月说到此,似乎想起某事,又突然闭嘴。
如月脑中萌生一个疑念,那疑念立即膨胀得很大。
“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兴世王大人您那时……”
“那时?”
“君夫人……沙月大人和孩子们躲藏起来时,难道是兴世王您向敌方密告他
们的场所?” “是又怎样?” “原来是您密告了?” 如月问,兴世王默不作声。并非说不出话。而是似乎考虑着某事。不久,他
似乎下定决心,简短说: “没错……”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为了在这世上诞生天下无人匹敌的妖鬼。”
“……”
“为了完成我在坂东之地所下的蛊毒之术。”
“怎么做出这种事……”
喃喃自语的如月似乎察觉某事,抬起视线望向兴世王。
“难道杀死我母亲桔梗夫人的也是……”
“是我。”兴世王轻松道出。
“既然如此,你是我母亲的……”
“算是仇人吧。”
兴世王缓缓站起。
“那女人让俵藤太逃走。那时,倘若没让藤太逃走,将门也不会被杀。那时,
我打算砍死她,却只让她受伤而已,并没死。因此再度夺走她性命。她于死后才总算帮了我忙……” 兴世王向如月挨近一步。如月也挺起腰站起。 两人在火焰前相对而立。 “那女人被杀,而且把罪责推给朝廷,我想你也会乖乖听我的话……” 兴世王向如月挨近一步。如月后退一步。
“为何对我也做出那种事……”如月边后退边问。
问到一半,如月自己点头。这根本毋需问。 兴世王刚才正是为此事而沉默。 如月认为兴世王在沉默那时已下定决心。 他打算杀死如月。 “你好像明白了?”兴世王笑道:“如月啊,你任务已了。对我们的大志来
说,你只会成为绊脚石而已。” “……” “将门还不完全。缺少右臂。我用将门刺伤的贞盛头颅……也就是用有跟将
门关联的伤口的头颅,在伤口让将门头颅复生了。持续十九年涂上将门头颅炒成的灰。可是,制作头颅的灰不够。将门也许会听你的话。你不在这世上比较方便。 ”兴世王又挨近一步。如月后退一步,驻足。她已无法动弹。 后方——黑衣男人们堵住洞窟出口,站在后方。 “迟早我都打算这样做。杀了你,再说是朝廷的人杀的,将门大概就不得不举兵了。” 兴世王笑道。他浮出笑容,又挨近一步。 瞬间,如月转身跳向一旁。
她先往旁跳,躲过众男人的手,再奔向洞口。
“追!” 就在众男人即将抓住如月时—— 洞窟内充满低沉笑声。 咯呵呵呵…… 咯咯咯…… 咯呵…… 呵…… 如月和追捕她的众人一瞬停止动作。 身穿破烂衣服的老人摇晃出现在洞窟入口附近。 白发、白髯。 “你是那时的……”兴世王说。 “芦屋道满……”老人报出名字。 “道满,你打算阻碍?”兴世王问。 这时,已有几个男人挡住如月的去路。
“这女子,是吾人上次夜晚刚救了她。”
“……”
“她遭贺茂保宪追捕时,是吾人插手救了她。”
“这又怎么了?”
“是吾人特意救了的人。在此地被杀的话,等于不把吾人的术法放在眼里……”“什么?” “这女子现在被杀的话,事情会变得无趣。” “这又如何?” “自贺茂保宪手中救出这女子,现在又在此地自你手中救出这女子,如此就
扯平了。” “什么?!” “怎么?要不要跟吾人交易?” “什么交易?” “你想不想要将门右臂……” “右臂?!”
“应该没右臂吧?好不容易将门在这世上复生了,没右臂的话,那傢伙也起
不了作用吧。” “你持有右臂?” “嗯。” “不可能。” “十九年前,吾人在朱雀门前遇见百鬼夜行。那时,拾到妖鬼掉落的东西。”“你拾到将门右臂……” “是的。” “……”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也听到了。要是你杀了这女子,吾人会代她说出实情。 ”“若把女子交给你呢?” “吾人会暂不作声地看热闹。” “要我相信你?” “这是吾人说的。” “也好。就相信你。可是,这是第二个办法。” “有第一个办法?”
“现在杀死你,也杀死女子,便没任何忧虑。” “是吗……”道满双眼发光。 突然—— 兴世王背后——洞窟深处,看似有某物蠢动。 看似黑暗在纷纷窃动。 盘踞深处的黑暗,蠢蠢欲动地移动手脚打算爬出。 那是巨大黑蜘蛛。 “竟想做无聊事……”道满说。 说毕,道满背后——高处出现点点红光。总计十个红光。 那是五对眼眸。而且那五对红眼正在不详地摇来晃去。
五 “西、南、东……” 如保宪所说,烟改变上升方向。 那速度加快,烟乱成一团,终于不知道指向哪个方向。 “这很危险。”
保宪如此自语时,突然有人扯下围住四方的帷幕。 是北边帷幕—— 将门裹着盔甲,黑色身体像被月光淋湿般发着光站在该地。 “净藏吗……”将门以摩擦岩石般的声音低语,“久违了。” “将门大人。”净藏仍坐着自语。 “那个,很热。”将门说,“是说烧我头颅的那火。没被火烧过的你大概不
明白。” “是什么邪法让你在这世上复生的?” 将门对这发问咯、咯、咯地笑出。 “对你来说可能是邪法,但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邪法……” 说此话的将门双眸意外地溢出眼泪。 “为何哭泣?” “不知道。”将门说。他望向保宪、净藏。“不过,既然复生了看,我只能
做我该做的事。” “什么事?”
“净藏,首先要你的命……” 刚说毕,将门便以左手拔出腰上的刀,“喀”一声对准净藏头上砍下。 刀锋击中地面。净藏消失了。 将门握着的刀贯穿纸人,刀锋插入地中。抬脸一看,保宪也消失了。 “好小子!” 将门自地面拔出刀锋,朝天狂嚎。 呼——一阵风吹起,激烈摇晃帷幕。 将门眼睛停在脚边火炉。是烧自己头颅时那个火炉。 “喀。”将门把刀插在地面,左手高举火炉倾斜。 呼呼吹起的风捲走火炉撒出的灰,运至黑暗中。 抛出空火炉,将门自地面拔出刀,收进腰上刀鞘。 将门的头发随风晃动。他仰望上空,大叫: “听着,你隐形在附近看着我吧。听着,净藏!” 将门张开双足站着。 “自今晚开始,在这京城睡觉的人,每晚都无法安心睡觉。” 将门大叫。
“我不让任何人睡觉。”
将门边大叫边奔驰。眨眼间,将门身影与风一起消失在黑暗中。
六 摇摇晃晃,贞盛身体在月光中踉跄前进。 他前进的方向是东山,也就是云居寺方向。 后方跟着晴明、博雅、藤太、维时。 晴明边走边向维时简短说明完自己的看法。 “这么说来,表示兴世王或许会夺走如月大人的性命吗?”维时说。 “是。”晴明点头,“复生的将门大人,倘若打算再度做与二十年前同样的
事,大概只有如月大人一人能够阻止……” “……” “而兴世王不希望她阻止时,他会……” “会杀如月大人……”
“之后很可能会佯装成朝廷所杀,而操纵将门大人吧。”
“唔。”维时发出呻吟。 “话又说回来,晴明。”博雅呼唤。 “什么事?” “贞盛大人的身体朝云居寺前进,表示那边有贞盛大人的——也就是将门大
人在那边吗?” “是。” “可是……为何将门大人在云居寺?将门大人在云居寺的话,不就表示他瞄
准了净藏吗……” “可能吧。” “唔、唔。” “假若兴世王和将门大人想行事,最碍眼的是净藏大人和……” “我吧。”一直沉默的藤太小声低语。 “藤太大人……”博雅说。 “我已有心理准备。既然将门复生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藤太低沉地说,
“晴明大人,如果将门在云居寺,我必须先跑过去守护净藏大人。”
“那位净藏大人不可能有事,不过对方既是将门大人……”
晴明说到此,博雅呼唤:
“喂、喂,晴明,贞盛大人他……”
不须博雅说出,晴明和藤太也同时察觉那事。
贞盛的肢体在月光中停住脚步。
“怎么回事?”
“不知道。”晴明答。
贞盛似乎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在原地踏步般摇晃着身体。好一阵子,
如此状态的贞盛终于再度找到自己该前往的地方,又徐徐跨开脚步。 “嗯?!” “噢。”
晴明和博雅发出叫声。
因为贞盛跨开脚步的方向——不是云居寺,而是其他方向。
七 火炉翻倒滚落地面。
灰已飘散于风中,不见了。 保宪站在火炉一旁,俯视脚边翻倒的火炉。 “保宪大人……” 保宪后方传出叫唤。不知从哪里出现,净藏已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保宪身后。 他缓步挨近,站在保宪旁。 “实在是个可怕的对手。”净藏低语。 “确实是……”保宪低语。 “若是比较咒术,我们还有种种方式,但将门大人出现在眼前的话,我们就
有点不利了。” “这表示对手是那种既狠心又强力的人时,我们这边也必须准备具有相当力
量的人吧……” “嗯。”净藏点头。 “那法术虽可以让我们知道将门大人身在哪里,但对方也会知道我们在哪里。
可是,尽管如此,万万没想到将门大人来得那么快……” “很可能在我们即将进行那法术时,将门大人已来到附近。” “打算向我们复仇?”
“向我复仇。” “虽听过风声,却没想到他那般厉害……”保宪自语。 “结果呢?”净藏问。 “目前沙门跟踪在将门后。待明白他身在哪里,应该会回来通知吧。”保宪
向净藏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