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车咕咚咕咚碾着泥土前进。 已是深夜。 不久前,晴明和博雅离开平贞盛宅邸,沉默寡言地在牛车内摇晃着。 今天真是多事的一天。 晴明、博雅与俵藤太一起抬维时下山,命在山下等待的随从送维时至宅邸。 伤口不深,加上晴明应急治疗妥当,早已止血。 “不过,不愧是藤太大人,在那种场合依然不慌不忙。”博雅说。 “嗯。”晴明点头。 藤太分派了各种事。让一人先奔回宅邸,烧开水,准备寝具,召集人手。 没头颅的贞盛尸体不能就那样置之不理。 何况还有贞盛杀死的烧炭夫妇尸体。 这该如何处理呢?
有关此类问题,俵藤太代维时指示随从。 “在那种场合,真是个可仰赖的人。”博雅话中有种实际体会后的感慨。 博雅闭嘴后,牛车前进的咕咚声掩埋了沉默。 “维时大人实在值得同情。”博雅喃喃自语。 父亲贞盛吃了儿肝又杀死进出宅邸的烧炭夫妇。 而且,应该在身边负责治疗贞盛的祥仙背叛了贞盛。加上连如月自始就是祥
仙同伙,实在令人受不了。 “维时大人似乎爱慕如月。” 博雅并非希望晴明回话而说这些。晴明也明白这点。 “晴明啊。”博雅唤了一声。 “什么事?博雅。”晴明答。 “没想到那个祥仙竟是兴世王。” “嗯。” “可是,为何兴世王待在贞盛大人宅邸呢?” “为了头颅。” “头颅?”
“他大概想要贞盛大人的头颅。”
“为什么?”
“为了让将门大人的头颅复生于这世上。”
“那种事办得到?”
“当然办得到。你不也看到了?博雅……”
“……”
“贞盛大人额上的伤是将门大人砍的。有因缘,咒术上比较有效。他利用伤
痕上恶疮涂上佯称的膏药吧。” “涂上?涂上什么?” “将门大人头颅灰。” “什么?” “有人自净藏大人那儿偷走将门大人头颅烧掉后的灰吧?” “唔,嗯。” “那人正是祥仙大人。” “……” “祥仙大人花了十九年在贞盛大人脸上涂上将门大人头颅灰。” “可是。十九年吗?”
“嗯。”
“为何必须花十九年……”
“博雅,你仔细想想。”
“想什么?”
“是什么砍下将门大人头颅?”
“那是,晴明,不是俵藤太大人的黄金丸吗?”
“那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原来如此。黄金丸砍伤的伤口不经二十年无法愈合?”
“是的。”
“那表示,什么……”博雅说到此,发出惊叫:“……难道、难道,晴明啊,
兴世王打算接起将门大人头颅……” “正是如此。” “可是,即使头颅复生了,身、身体呢?” “很可能已准备好了。” “但是,将门大人的躯体七零八落……”
“表示有人收集了那些七零八落的躯体。”
“兴世王?!”
“不知道……”
“我还有不明白的问题。兴世王让将门大人重生,到底打算做什么?”
“既然将门大人重生了,或许坂东诸国会再度聚集他旗下。”
“什么?!”
“我只是说说而已,还不知道会不会如此。”
“……”
“提到不明白的问题,兴世王大人的事也还不明白。”
“什么事?”
“俵藤太大人不是说过了?”
“说什么?”
“他说,那时带走将门大人头颅的人,看上去的确是兴世王,但仔细想想,
某些地方又不像兴世王……” 那是回到贞盛宅邸之后的事。
吩咐完毕,好不容易才松一口气时,晴明察觉藤太似乎仍一副莫名其妙的样
子,问他: “您是不是挂意某事?” 藤太当时回说上述之事。 自那身体冒出的氛围、动作、说话模样,的的确确都是藤太所认识的兴世王,
表情却—— “总觉得跟我所认识的兴世王不一样。”藤太说。 原本就是夜晚发生的事。而且火把掉在地上,亮光已很微弱。 并非能够看清五官的状况。 “至今为止藤太大人几时看过兴世王?” “到坂东去见将门那时。在那之前的兴世王我就不认识了。” 两人如此交谈过。 这时—— “晴明大人,贺茂保宪大人遣人过来。”贞盛宅邸下人来报告。 见了使者,对方说: “主人请您在今晚内登门造访。”
“既是保宪大人传唤,不能不去。”晴明点头,向使者说:“你能不能转告他,我马上去?”
“明白了。”使者立即离开贞盛宅邸。
“博雅,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要不要去?”
“嗯。”
于是晴明和博雅才告辞贞盛宅邸。
“经基大人说那头颅不是兴世王,而平公雅大人不是说那确实是兴世王头颅吗?”博雅道。
是牛车内。
“嗯。”晴明点头,“关于这点,我的看法跟藤太大人一样。”
“一样?”
“总觉得莫名其妙。可是,为何这样觉得,却没法好好说明。”
“晴明,很奇怪。”
“奇怪什么?”
“现在听你这样说,我才察觉一件事。”
“什么事?博雅。”
“到坂东之后才看到兴世王的人,大家都说那不是兴世王。”
“……”
“虽然有人说头颅不是本人,也有人说我们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化为祥仙的兴世王,不是本人,但大家都认为那人或许不是兴世王……”
“……”
“看到头颅,说是兴世王的人只有平公雅大人。公雅大人大概没看过坂东的兴世王吧?”
“嗯。”
“说兴世王有点怪的人是……”
“经基大人、藤太大人……”
“还有别人,晴明。”
“谁?”
“将门大人。”
“……”
“成为头颅的将门大人看到兴世王时不是说了?”
“……”
“什么?是兴世王?”博雅模仿当时的将门声音说。
听到此话,晴明眼中浮出喜悦神色。
“太厉害了,博雅。”晴明叫出声。
“什么?怎么了?晴明。”
“我是说,托你的福,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我至今想不通的事。”
“……”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晴明,不要一个人点头,也告诉我吧。”
“博雅,抱歉。可是,有关这事,你和我知道的都一样。反而能说,你比我
更早明白了这事……” “到底什么事?” “仔细想就知道。答案只有一个。” “晴明,这样说我不知道,快告诉我……”
“我会告诉你,但再等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们似乎已经抵达保宪大人宅邸了。”
晴明说这话时,牛车也发出煞车声而停下。
二
洞窟内响起低沉的男人声音:
娑缚贺,哞哞哞,萨担婆野,曩捨野,设咄论,萨缚,尾讫哩多娜曩,瑟置哩,纥哩,唵
是如泥土煮沸般骇人的声音。
顶上垂落好几根岩石,宛如无数条蛇。
火焰熊熊燃烧。
火光映在垂落岩石上,摇摇晃晃。因此蛇般的岩石群看似在空中蠕动。
有个男人坐在火焰前,刚才起便在念《大威德明王大心咒》。 而且并非只是年而已。 本来应该以“唵,纥哩……”为首,“哞哞哞,娑缚贺”为终的真言,男人
却倒着念。 而应和那男人念的真言,洞窟四处也有人念着同样的真言。 男人面前虽燃烧火焰,但并非只在洞窟内生火燃烧而已。 把大岩石切成炉状,在炉内燃烧火焰。 火焰另一方有块更大的岩石,上部削成平面。 平面上仰躺着一具庞大人身。但没头颅和右臂。 本来只能称那具躯体为尸体,却因那躯体在动,可知那不是尸体。 配合响彻洞窟内的真言般,那躯体双足和手臂都在抽动。 念真言的男人后方站着个罩着披衣的女子。 坐在地面的男人站起身。是个黑衣男人。口中仍在念真言。 四周应和那男人真言的声音比方才更高。 娑缚贺,哞哞哞……
娑缚贺,哞哞哞…… 娑缚贺,哞哞哞…… 站起身的黑衣男人双手捧着个人头。 是将门头颅。 黑衣男人高举那头颅。念真言的声音格外高。 黑衣男人高举将门头颅,绕过火焰右侧,移至祭坛般的岩台那方。 男人口中仍在念真言。 “噢……”男人双手中的将门叫出声。 “是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那儿有我的身体。” 随着将门的声音,台上的躯体也加快动作。 抬起膝盖。扬起双足,发出响声举到台下。 背部与岩石间形成空间。因那躯体往后仰。 看躯体往右扭,接着马上又往左扭。 “噢,我的身体在高兴。我的身体在高兴啊。”将门头颅说。 “娑缚贺,哞哞哞,萨担婆野……”黑衣男人大喊。
他边大声念真言,边将手中的头颅接至身体该有头颅之处。 之后按着头颅继续念诵真言。 足足有一时辰—— 男人与应和男人声音的众男人都持续大声念着真言。 黑衣男人停止念真言。而应和男人声音的声音也同时停止。 静寂。 其间,只听得到火焰燃烧声。 男人肩膀上下大幅动着。大概极为全神贯注念真言。 男人松开按着头颅的手。然而,头颅并没离开躯体。 一步,两步—— 黑衣男人自岩台前后退。众人视线集中在横躺于岩台上的人。 岩台上的男人缓缓晃动左手。不是方才那种痉挛般的动作。 左手徐徐举至半空。张开的左手指尖在半空摸索某物般蠕动。 之后,握起拳头。 “噢……”四周响起欢呼。
将门缓缓支起上半身。上半身坐起了。他用左手抚摩自己的躯体。
腹部、胸部、肩膀——以及头颅。 “噢,是我的头颅……” 将门在台上转动脖子环视四周。之后望向黑衣男人。 “原来是你……”将门说。 “将门大人,您终于回来了……”黑衣男人道。 “我又回到这悲哀人世了……”将门说。 他双眸流下眼泪。
三 “原来如此……”贺茂保宪点头低语。 晴明坐在保宪面前,大致说完今天发生的一切。 时刻已是深夜。再过不久,东方上空将开始发白。 此处是贺茂保宪宅邸——点着两盏灯火。 话又说回来,今天真是多事的一天。 首先,到云居寺造访净藏,接着前往藤太宅邸。再和藤太一起到平贞盛宅邸,
之后加入维时,越过桂川,去找住在山中的烧炭人岩介。 在该地撞见奇异的将门重生画面,现在则在保宪宅邸。 晴明和博雅抵达时,宅邸内已并排着熟悉脸孔。 以主人贺茂保宪为首,云居寺净藏,参议小野好古以及俵藤太。 方才刚在贞盛宅邸与俵藤太分手,为何藤太先出现在保宪宅邸? 事情是这样的。 藤太回自己宅邸后,有位使者送来保宪的信,信上写着: “能不能请您光临舍下?” 于是藤太单独一人骑马赶到保宪宅邸。 他会比搭牛车的晴明、博雅先抵达,正因为是骑马。 “那么,我也必须说说我这边的事。” 保宪描述自称泷夜叉的女子潜入小野道风宅邸一事。 净藏和小野好古似乎已听过了,保宪主要是说给晴明、博雅、俵藤太听。 “哦,是道满大人……”晴明听毕后点头。 “嗯。”
“那条有五个蛇首的怪蛇令人在意。”
“藤原师辅大人遇难时的怪蛇,也有五个蛇首。”保宪说。 “这么说来,是道满大人操纵那怪蛇袭击师辅大人……”博雅问。 “不,应该不是如此。师辅大人危急时,传来声音,是那声音呼唤怪蛇,师
辅大人才得救。” 四周有人在时,晴明对博雅说话的态度自然而然会变得谦恭有礼。 “可是,道满大人为何要救那位名叫泷夜叉的女子?”博雅问保宪。 “这个……”保宪自问般点头后,向博雅说:“有关那位大人,我认为最好
别想太深……” “别想太深?” “那位人物,属于大自然……” “大自然?” “跟风、雨、水一样。” “……” “为何会吹风,为何会下雨,为何水会流动……” “……”
“思考这些有关大自然的事时,有时对心灵有害……” “什么意思?” “以没答案的问题去揣测那男人,会中了那位大人的术法。”保宪说。 “是位有趣,但很难应付的人物。”一直保持沉默的净藏低道。 听到此话,晴明红唇浮出微笑。 “可笑吗?晴明。”净藏问。 “不知何时,道满大人也曾用同样的话评论净藏大人。” “说我很难应付?” “是。”晴明点头。 净藏呵、呵、呵地笑。 “可是,无论如何,道满大人放走的那女子,令人在意……”博雅说。 “到底是谁呢?”净藏低语。 “难道是……” “难道是?”保宪问博雅。 “服侍贞盛大人的祥仙的女儿,如月大人……”博雅说到此停嘴。
“博雅大人,这问题暂且搁一旁。”晴明说。 “唔,嗯。”博雅点头。 晴明向博雅恭敬行礼,似在请求原谅他中断谈话,再面对保宪说: “接下来……保宪大人,今晚在这种时刻召集我们这些人,您应该有什么打
算吧?” “我认为事情愈来愈急迫。关于在幕后操纵这回事件的人,我总算想到一位
人名了……” “是哪位?” “等一下再说那人名。晴明,你也应该推测出了吧。” 晴明不回答,嘴角浮出微笑而已。 藤太抱着手腕一直倾耳静听众人的谈话。 “小野大人……” 保宪以眼神示意,始终沉默不语的小野好古双手扶在地板,重整腰部位置,
伸直背部。 他是擅长书法的小野道风的兄长,年龄已七十七,在宫中是最故老的一人。 比七十岁的净藏大七岁。 “晴明大人……”好古说,“你知道今晚我为何在此吗?” “大致知道……”晴明点头,“我正打算近日去拜访您。” “既然如此,你省了那麻烦。今晚我来此地,是因为必须向大家说各种事,
这些事之中,晴明大人,应该也有你想知道的事。” “是。” “众多人都过世了。知道二十年前那事的人已不多……” 好古望向净藏,再望向俵藤太。 “而且其中源经基大人和藤原师辅大人,基于你们也知道的原因,仍卧病在
床。” 晴明刚祓除经基所中的咒,但他还无法出门。 师辅则被怪蛇咬伤,伤口还未痊愈,仍无法走动。 “可以说只剩今晚在场的人平安无事……” 好古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忠平大人也早已过世……” 藤原忠平——是深爱将门,袒护将门到最后的人物,被怪蛇咬伤的师辅是忠
平的儿子。 “是位有人情味的人。”
听好古如此说,俵藤太无言地点头。 “忠文大人也不在人世了……” 藤原忠文——也是将门之乱那时站在朝廷这方的人物。 “橘远保大人也早夭……” 好古眼神变得遥远,视线悬在半空。 几乎被皱纹埋没的双眼渗出发光的东西。 “每位都是二十年前担任重大任务的人物……”
四 二十年前—— 发生将门之乱那时,西国也有人举兵。 藤原纯友——是在西国叛乱的人物。 藤原纯友是大宰少贰藤原良范的儿子。是藤原北家长良流的后世。 纯友于承平二年(九三二年)任职伊予掾。
这时期,正值海盗出没濑户内海到处掠夺。担任镇压海盗之职的正是纯友。
奉命追捕海盗的纯友立即镇压了海盗,平定濑户内海。 然而—— 镇压了海盗的纯友,之后竟成为海盗头目。 天庆二年(九三九年),将门在东国举兵之际,纯友也同时在西国举事。 纯友以伊予日振岛为根据地,将濑户内海的海盗组织起来,掠夺官私财物。 备前介藤原子高父子打算向朝廷报告此事,却遭纯友袭击杀害。 播磨介岛田惟幹也随后遭袭击而被捕。 这时,小野好古奉命任职山阳道追捕使。 好古采用怀柔政策。 他和朝廷商讨后,打算给纯友从五品下官位,让他安静下来。 接受官位后,纯友看似一度安静下来。 可是,濑户内海只维持了几个月的平静。 天庆三年八月,纯友再度发难。 纯友在短期间占据了伊予、讃岐、阿波。 不但烧掉备中、备后的兵船,十月更击败大宰府警备军。 十一月烧掉周防铸钱所,十二月与土佐八多郡对战,并攻击长门国府和丰前
宇佐宫。 相较于起因于内讧的将门之乱,纯友一开始便背叛朝廷。 这时,除了小野好古,镇压将门有功的藤原经基(即源经基)也奉命任职追
捕使。 纯友原本打算攻打朝廷,却因在东国举兵的将门已被藤原秀郷——俵藤太镇
压,才无法办到。 朝廷只需将兵力集中在西国纯友。 纯友以一千五百艘兵船跟小野好古作战,第二年天庆四年,讃岐之乱的中心
人物藤原三辰被砍头,之后副将藤原恒利也向官军投降。 纯友被打败,逃到伊予,在此与儿子重太丸一起遭伊予警备使橘远保逮捕,被杀后悬首示众。 这时,为镇压将门,任职征东大将军的藤原忠文,重新任职讨伐纯友的征西
大将军,结果还未在战场与纯友交手,纯友便被远保砍头。 总之,如此镇压了二乱。 镇压将门是天庆三年。纯友则于翌年天庆四年被镇压。
五 “倘若那时藤太大人没杀死将门大人,如今京城大概已落在那两人手中。”
好古对藤太说:“可是,虽平定了东西之乱,在那以后不到数年,任职讨伐的人
都相继过世……” 逮捕纯友父子并砍头的橘远保,在镇压了纯友三年后的天庆七年过世。 之后又过三年,征西大将军藤原忠文过世,两年后忠平过世。 远保在宫廷归程遭某人袭击惨杀。 全身被刀刃砍伤,头颅也被砍下,滚落尸体一旁。 忠文则在自己宅邸就寝时,遭盗贼偷袭被杀。 忠文也被砍头,据说头颅滚落尸体附近。 忠平也在自己宅邸过世。 前一天还很健康,翌朝,因忠平没起床,家人前去察看时,发现忠平死在床
上。 其馀几位在将门之乱、纯友之乱立功的人物也相继过世。 “目前平安无事的只剩我们三人……”
此三人是说这话的小野好古,净藏和俵藤太。
源经基和藤原师辅目前卧病在床。 “关于此,有件事我必须向你们说明。我认为这是倖存且馀生不多的我的职
责,因此今天才来此。” 好古轮流望向藤太、晴明、博雅。 保宪和净藏似乎已知道好古接下来要说什么。 “远保大人砍下的纯友头颅……也许是假头颅。”好古说。 “什么?”博雅叫出声,“竟有那种事……” “也许真发生了。” “好古大人有何证据如此认为呢?”晴明问。 “我见过几次生前的纯友……” “……” “也看了被杀后盐醃的纯友头颅……” “不是纯友?” “很像……确实很像,但我总觉得那头颅不是我所认识的纯友……” 好古微微左右摇头,继续说: “很难形容,该怎么说呢?那头颅,看上去一副寒酸样……”
“……”
“好像,怎么说,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好古说毕,点头又说:“是的。那个纯友头颅看上去很害怕。如果是我认识的纯友,即使在被砍头时,应该不会害怕。他只会愤怒、只会憎恨,但自己临死时也绝不害怕。这正是我认识的纯友。反之,那头颅要是带着笑容,我大概会老实地认为是纯友。可是,那头颅很害怕……”
“原来如此……”
“但是,没人说什么。因大家看了认为确实是纯友的头颅,我也觉得可能那样。觉得就算是纯友,面临自己将死时,也会有那种表情。再说,那时好不容易才平定东西之乱。就算我说那不是纯友头颅,也许只是我多心而已。不,应该是多心……”
“您当时认为如此?”
“嗯。”好古点头,“至今为止,我一直卡在心头。可是,事情已经平息。也没听说纯友倖存在某处起事的风声。因此我打算一直藏在内心……”
“结果您改变了主意?”
“昨天,保宪大人来找我。我听他说了很多。我认为必须亲口将此事说给跟事件相关的各位听。”
好古用舌头舔了舔因说话而干燥的嘴唇。
“假若纯友还活着,而这回所发生的诸事幕后有他的影子在,远保大人和忠文大人的死,或者经基大人,师辅大人以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似乎就有条有理了……”
“换句话说,利用贞盛头颅让将门大人头颅复甦,是纯友做的?” “是的。”好古点头。 “我完全明白您的看法了。”晴明深深行了个礼。 比起博雅对好古说的话吃惊得无法隐藏神色,晴明则镇定得似乎早已知道好
古将说什么。 晴明望向净藏和保宪。 “有关假头颅,还有一事必须考虑。” “兴世王的头颅?”保宪说。 “是。” “你认为怎样?晴明……” “经基大人说,在京城悬首示众的兴世王头颅可能是假头颅……” “嗯。”
“而平公雅大人却说,那是兴世王的头颅……” “的确是这样。” “若事情真如经基大人所说那般,那是假头颅,刚才我说的事也就有道理了。 ”晴明是说祥仙自贞盛身体砍下将门头颅时,藤太向祥仙大喊“兴世王”那事。悬首示众的头颅是假头颅的话,兴世王很可能还活着,改名为祥仙,接近贞
盛。 有道理指的是这件事。 “可是……”晴明对自己说的话发出疑问,“事后,藤太大人向我说,那时
一瞬间把祥仙看成兴世王,但又觉得似乎不是兴世王……” 晴明确认般望向藤太。 “晴明大人说得没错。”藤太点头,“他那动作、说话语气和表情……都是
我在坂东看到的那个兴世王,但仔细一看,他的脸庞似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兴世王。” 藤太向在场的众人说明那时他内心的感觉。 那时是夜晚,而且已过了二十年。记忆或许会产生变化。 即便兴世王还活着,也该老了二十岁。 将以上条件都包括进去,那到底是不是兴世王,藤太说:
“不知道。”
待藤太说毕,晴明环视众人问:
“这事该怎样解释才好呢?”
“你是不是有看法?”保宪道。
“有。”晴明坐正姿势,说,“二十年前在京城悬首示众的头颅,跟现在的
祥仙,二者虽有差距,但至今为止有三位大人提出关于兴世王大人的真假问题。 ”“嗯。” “其中,只有平公雅大人说,那确实是兴世王……” “……” “而说那可能不是兴世王的,则是藤太大人和经基大人,虽然一方是头颅,
另一方是祥仙……” “然后呢?” “说不知那到底是不是兴世王的藤太大人和经基大人,都是在坂东看到他。
两人在判断对方是不是兴世王时,都是以在坂东看到的印象为基础……” “嗯。” “而平公雅大人没看过坂东的兴世王。平公雅大人看了头颅,说那是兴世王,
那是指前往坂东之前的兴世王……”
“噢。”保宪发出深感兴趣的叫声。
“是博雅大人让我察觉此事。”晴明说。 “晴明,你是说,前往坂东之前的兴世王跟到坂东之后的兴世王,不是同一
人?”博雅道。 “是。” “可是,死后成为头颅的兴世王,是原本的兴世王……” “是。” “既然经基大人和藤太大人都没把握,那不是可以看成完全是两人吗?” “博雅大人,您说得没错……”晴明说。 “可是,这样一来不是更莫名其妙了?” “是。”晴明先点头,又说:“或许迟早可以明白,但目前我认为还是看成
真相尚未大白比较好。” 听晴明这样说,净藏边微笑边点头,向藤太说: “无论如何,将门大人终于在这世上重生了。” “看来似乎是如此……”藤太低声点头。 “二十年前,您用我下了咒的箭射中将门大人,并砍下他的头颅……”
“是。”
“直至烧掉将门头颅为止,一切都还好……” “但灰失窃了。”保宪说。 “不过,并非所有灰都失窃。本来就无法自炉内光取出将门大人头颅的骨
灰……” 剩下的灰丢进鸭川,净藏自己藏了一部分。 “无论偷走的人用何法术,光用失窃的灰并无法让将门头颅完全重生。” “这么说来,净藏大人认为那复生的头颅还不完全吗?” “大概……” “您是说?” “对方大概还需要留在我们这边的灰吧。” “原来如此……”晴明微笑道。 “让将门大人起死回生的那些人,到底怀什么目的?”博雅问净藏。 “很可能是……毁灭目前的京城,建造新京城吧。” 净藏说毕,在喉咙深处打呼噜般咯咯笑出。 “不管如何,在这之前,他们应该有事要做。” “什么事?”
“对还活着的人复仇吧。”净藏说。 “复仇?” “对我,或对俵藤太大人……” “或对我……”小野好古道。 “是说,来暗杀我们之一?”藤太以低沉却稳定的声音说。 “假若能报二十年前的仇,自这世上消除阻碍者,顺便得到剩余的灰,世上
再也没比这更方便的事了。” 净藏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见到目前的事态。 “话又说回来,藤太大人,”晴明待净藏说毕,问藤太:“我一直想问您一
件事,却没机会问。” “什么事?” “有关将门大人身边那位桔梗夫人。” “嗯。” “我曾听藤太大人说过,将门大人和桔梗夫人之间有位名唤泷子姬的孩子,
她们两人于将门之乱镇压后,结果如何?”
藤太当场坐正姿势,望向晴明说: “我来说明。平定叛乱后,主要人物大部分大都被捕,其中也包括桔梗夫人
和泷子姬。” 众多人被判罪刑,其中也有人被判死罪。 关于桔梗夫人和泷子姬,也有人建议判死罪,是藤太救了她们的命。 桔梗夫人虽负伤,却还活着。 “我能活到今日,都是托桔梗夫人的福。” 藤太恳求朝廷救助两人。 两人能死里逃生都多亏藤太的力量。 两人虽得救,但奉命入佛门。因此,桔梗与泷子姬决定到甲斐国仁王寺当尼
姑。 泷子姬称为如藏尼。然而,两人住进寺院约一年后—— “泷子姬——如藏尼突然自寺院失踪……” “失踪?” “失踪的只是泷子姬。” “桔梗夫人呢?”
“死了……”
“什么?!” “泷子姬失踪,事后只留下被凄惨砍死的桔梗夫人尸体……”藤太以沉重声
音道。 “之后呢?” “完全没消息。” “……” “没人知道泷子姬到哪里,也没人知道她下落如何。” “有人拐走泷子姬?”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藤太咬牙切齿地说。
他懊悔地握紧拳头。
六
“既然提到桔梗夫人,在此我必须告诉大家一件事。”
藤太握着搁在膝上的双手压低声音说。
“至今为止我没对任何人说出,一直藏在内心,今天正是说出的好机会。”
“什么事?”晴明问。
“将门为何会变成那种铁身妖鬼的理由。”
“上次听藤太大人说,桔梗夫人曾说是兴世王干的好事……”
“嗯。”藤太点头,伸直背部。“是那之后的事。叛乱结束后,我见了还未
前往甲斐仁王寺的桔梗夫人……” “……” “那时,听桔梗夫人说出一件事。” “可是,桔梗夫人不是说,她不知道兴世王用何种方法将将门大人变成妖鬼
吗?” “是的。她不知道用何种方法。但她知道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 “我正是要说此事。” 藤太不知是不是又想起骇人之事,粗眉皱起,说起那奇怪故事。 桔梗于第二天将动身离开京城前往仁王寺时,藤太到大内山南麓仁和寺探望
她们。
桔梗和与将门生的女儿泷子姬当时身在仁和寺。
藤太在居室与桔梗相见。仅两人。桔梗命其馀人都退下。 也不让女儿泷子姬露面。 对泷子来说,藤太是杀死父亲将门的人。 她还无法理解藤太与将门,以及桔梗之间的微妙感情。 看到自己母亲跟杀死父亲的人相见,她会做何感想? 桔梗和藤太相见,势必会提及将门。若泷子在场,自然而然会得知眼前这位
人物正是杀死父亲的人。 不让泷子在场,正是基于此理由。 “是你救了我一命。”藤太说。 “不,我什么都没做。藤太大人全凭自己的力量。” 听到桔梗的声音,藤太总算察觉自己内心那份感情。 原来如此。 自己今日来此,原来是为了见这位夫人。原来是想再听一次她的声音。 只是想在同样场所呼吸这位夫人所吸的空气。 为了答谢——这只是想见她的借口。
实际见面后,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脸时,藤太才终于察觉自己内心的感
情。 藤太寡言地和桔梗交谈。 交谈愈多,可知桔梗是个聪明女人。而在一起的时间愈长,愈能明白这女人
是个有心的人物。 难怪将门会爱上她—— 藤太如此想。也暗忖,干脆纳桔梗为妾。 他的立场可以这样做。因他是讨伐将门的最大立功者。 胜者纳敌方女人为妾,并非罕事。 然而—— 藤太吞下好几次即将如此说出的话。他不能这样做。 他是杀死将门的人,对桔梗和泷子来说是敌人。何况桔梗已落发。 藤太隐藏住首次察觉的自己内心那份感情。 “送你。”藤太伸手自怀中取出某物。 是银制发簪。 “这是?”
“你收下。为了送你特地请人制作的。虽然已成为不必要的东西,但紧急时卖掉的话可以换取金钱……”藤太好不容易才这样说出。 不久,话题大致说完了。藤太正考虑应该告辞时,桔梗说: “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 藤太的心脏加快鼓动。桔梗却说出超乎藤太想像的话。 “是有关将门大人的事。”桔梗的口气非常郑重其事。 可是,这天两人到此已说了不少将门的话题。 藤太在此聊些于京城和将门每次见面时的事,以及一些闲杂话题。 他认为这样比较好。
“该不该告诉您此事,我也犹豫了很久。因我认为这对将门大人来说有损声誉。将门大人确实因企图谋叛朝廷而遭制裁。或许您认为事到如今还顾虑什么声誉不声誉,可是,我还是为了将门大人的声誉,在他生前当然没说出,死后也一直噤口不说……”
桔梗顿口,眼神里还残留犹豫,望着藤太。
“请继续说下去。”
藤太催促,桔梗再度开口。
“这是很难说出口的骇人之事,倘若藤太大人内心,即使只是一点点,还留着对将门大人的感情,或许听毕后,您会连这点感情也消失殆尽。” 桔梗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口干,几度顿住口,吞咽少量唾液。 “不过,或许也会因我所说的故事,看出这回谋反一事其实不一定出自将门大人真心。” “那时,桔梗大人说很可能是兴世王怂恿将门……” “是的。那也因发生过我现在将说的事,我才这样想……” 桔梗开始讲述。
七
桔梗夫人的话
自从君夫人和孩子惨遭平良兼大人杀害后,将门大人沮丧得令人同情。 他几乎不吃饭,不是向神佛祷告,便是每天如深山野兽般地嚎哭。 我一点都帮不上忙,只是不知所措而已。 因我跟泷子也一起躲在君夫人遭残杀的苇津江。良兼大人找到君夫人,抓住
她们,我们母女则好不容易才逃开追捕者。 将门大人救我们出来后,我才知道君夫人她们都被发现,并遭残杀。 而将门大人也告诉我,找到了君夫人和孩子们尸体的正是将门大人自己。 听说杀法非常残忍。 每个孩子都被挖出心脏、砍下头颅;君夫人遭好几个男人凌辱后,被刺喉咙而
死。 而我和泷子却侥幸活着。 我觉得很羞耻,打算自杀,但将门大人阻止我。 “若再失去你,我活不下去了。”将门大人泪流满面如此说。 多亏他,我才改变自杀的心意,可是,我到底该怎么安慰将门大人呢? 唯一能让将门大人聊以自慰的大概是和泷子在一起时。 “喂,姬啊,唯有你,唯有你一定要比我这个父亲活久一点。” 不过,我知道将门大人每天过得有多痛苦。 将门大人逐日消瘦,容貌已判若两人。 看将门大人那样子,让我觉得人太过悲哀时也会死掉。 这跟太悲哀而自杀不同。
是因过于悲哀,由于那悲哀而死。 就在我认为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活不了几天时,那男人——兴世王来了。 之后,那骇人的事也开始了。 只是,在此我想先说一件事,那时若兴世王不在,将门大人也许就那样消瘦
而死。 “啊,将门呀,将门呀。”兴世王向将门大人说,“悲哀之王啊,难道你因悲哀而将丧命?不愧是将门,因性子冷酷,连悲哀也冷酷。太伟大了。因自身的
悲哀而毁灭自己,只有将门你才办得到……” 我至今仍记得兴世王说的话。 兴世王那时看上去很愉快,也像是在笑。 “将门啊,我是来试你的。”兴世王说,“只要你通过这试验,应该可以活
下去。若通不过试验而死,也不愧是将门。这样也好……” 那时的兴世王,在我看来,不是这世上的人。 是非人——穿着人皮的妖物。 “将门啊,活在这世上,不能丢弃悲哀。要以悲哀火焰更加燃烧自己。把悲
哀化为憎恨和愤怒。悲哀会毁灭自己,但憎恨和愤怒,有时可以拯救人。”
兴世王在将门耳边说:“这样下去好吗……”他低声说:“好吗?将门……”
但是,将门大人只是眼神空虚,没回答。 接着—— “别忘了良兼还活着。”兴世王自将门耳边将此话注入他内心,“凌辱你妻
子、杀死你妻子、杀死你孩子的平良兼还活着。” 那时,将门大人双眸才首次点燃即将熄灭的亮光。 “听着,将门。”兴世王又在将门大人耳边说,“为了你,我准备了东西。”兴世王的嘴巴离开将门大人耳边,将手搁在他肩上,如此说: “艮位蛇森内有座六角堂。我准备的东西搁在那儿。今晚,你点着一把火到
那儿,看看里面吧。但是,要单独一人去。” 兴世王又留下一句:“倘若你无法原谅良兼,就去。” 说毕,兴世王离去。 之后,当天夜晚—— 因我有坏预感,阻止将门大人出门。但将门大人坚持要去。 将门大人脚步踉跄,步伐不稳。我向他说: “既然要去,那也没办法。但是,至少让我陪您去,若不要我陪,也请您带
个细心的随从去。” “我一人去。”
将门大人单独一人前往蛇森。我犹豫不决。 该不该叫人追赶将门大人? 可是,我又有点踌躇,若唤人追随,要是那人在蛇森目睹了什么…… 考虑了一阵子,我下定决心。决定自己跟在将门大人身后。 所幸泷子睡着了。 刚好外面是满月,很明亮。 我穿着男人窄袖服,一身轻装,没带灯火跟在将门大人身后。 因我认为若手上带灯火跟踪会被察觉,不带任何东西去的话应该不会被察觉。若是平日,身为女人的我即便跟在将门大人身后也不可能追得上。只是,将
门大人那时身体已衰弱,手上又持灯火。我匆忙往蛇森方向赶路,还方可见将门大人所持的火把亮光。 我放慢脚步,尾随在将门大人身后。 不久,对面可见漆黑蛇森。 看似将门大人的人影随火把走进森林。我也跟着走进森林。
那森林本来便因蛇很多才取名为蛇森,里面很深,听说不熟悉的人一旦在里面迷路,便无法走出森林,会死在森林内。 到那天为止,我曾路过附近或出门摘山菜时顺便进去,但只进去几步而已,这回是第一次踏入森林十步以上。 话又说回来,在那种不知有无人迹的森林内怎会建有六角堂呢? 难道将门大人上了兴世王的当? 有关六角堂这事,我半信半疑。就算有,因地点在森林内,不可能找得到。 这会不会是引诱将门大人于夜晚到森林内的陷阱? 可是,出乎意料地,果真有六角堂。 走着走着,有个伐去树木的地方,眼前耸立着漆黑骇人的六角堂形影。 到此为止,我都仰赖走在前面的将门大人的火光才能前进,但那地方已没树木,我靠着将门大人手上的火光勉强可见到那座六角堂。 原来兴世王没说谎。 正面有阶梯,将门大人踉踉跄跄地登上阶梯。到了上面,是窄廊,将门大人面前有扇门。 将门大人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推开门,进入六角堂。将门大人进去后,门便自动关上。
我缓缓挨近。没登上阶梯,走到窄廊旁。
突然—— 这时六角堂内传出类似野兽的可怕呻吟。 那声音非常骇人。 我差点昏迷,但立即明白那其实不是野兽叫声,而是将门大人的声音,才能
稳住心慌。 呜噢噢噢噢嗡…… 啊噢噢噢噢嗡…… 那是心碎的悲痛叫声。 那是黯然销魂,充满悲哀的声音。 哭声一直不停。听起来又像是喀啊啊啊,噢噢噢。 从声音可知,将门大人躺在地板滚来滚去,在黑暗中哭泣。 将门大人到底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兴世王到底准备了什么东西? 听着嗡嗡哭声,我很想走进去无言地搂住将门大人,可是我办不到。
我很怕进去后看到兴世王准备的东西。我总觉得里面有人不能目睹的东西,人不能与之有关连的东西。 再说,将门大人说要单独一人来。命我不准跟他来。 这时我若进去—— 而且当将门大人知道我看到他以那种声音哭泣的模样,不知会作如何想? 将门大人本来就不喜欢在人前示弱。 想到此,我便无法往前跨出脚步。 其次我想到,将门大人何时会自里面出来。万一此刻出来,他会知道我在这儿。可能也会知道我不听他嘱咐跟在他身后并听到他那哭声。 因此,我决定马上离开现场。 之后,我几乎全忘了到底怎样走出那森林。 我记得树木缝隙中隐约可见的月亮本来在左边上方,归途时,就让月亮在右边上方,边看月亮边走回去。 没有将门大人的火光当目标,竟能走出那森林,实在很幸运。 那天晚上,我熬夜等将门大人回来,但将门大人迟迟不回来。天开始亮时,将门大人才回来。 “我一直在担心。”我松了一口去对他说,“森林内到底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将门大人只如此说。
之后无论我问什么,他都不肯回答。 只是,不可思议的是,我不知是否多心,总觉得他步伐比出门前稳定,而且
虽仅是些微,他看上去比之前有精神。 那以后,将门大人每晚天黑后便出门。 每次都在黎明才回来。 “您出门到哪里?”我问。 “蛇森。”将门大人这样回答。 可是,我问他:“您去森林做什么?”他总是不肯回答。 奇怪的是,将门大人跟至今为止一样几乎不吃任何东西,却一天比一天恢复
精神。肤色也恢复润泽,瘦成失去人样的将门大人躯体也逐渐恢复原状。 不久,我发现本来便很高大的将门大人身躯比以前大了一圈。 将门大人在蛇森六角堂吃了什么吗—— 想到此,我全身毛发悚然,害怕得情不自禁发抖。 他一定在那儿吃了什么。我深信如此。 我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但若不这样想,无法说明将门大人的变化。 可是,到底吃了什么? 随着日子过去,将门大人说话措辞逐渐变得粗暴。然后,某天,我察觉一件
事。 将门大人左眼有双瞳。 那大概在将门大人最初到蛇森之后约一个月吧。 那晚也是满月,因此大约过了一个月。 我决定再度跟踪将门大人。 虽还是很恐惧,但我更受不了将门大人逐渐判若两人这事。 跟一个月前那晚一样。 我跟在将门大人身后走进森林。再度来到那六角堂前。 将门大人举着火把登上阶梯,推门进去。 我蹑手蹑脚登上阶梯,站在门前。 突然—— “噢,噢……” 六角堂内传出分不清是野兽咆哮还是哭声的声音。 “在等我吗……”
是将门大人的声音。
“良兑……” “将国……” “景远……” “千世丸……” 将门大人的声音在呼唤名字。 那是在苇津江和君夫人一起惨遭虐杀,将门大人的年幼孩子们的名字。 “沙月……” 其次将门大人呼唤的名字是已死去的君夫人名字。 接着,传出的声音实在太骇人了。 嘎吱、嘎吱,牙齿啃咬某物的声音。 喀、喀,牙齿频频啃咬某物的声音。 喀嚓,咬断某物的声音。 咯吱、咯吱,牙齿和牙齿互触声。 咀嚼某物的声音。 吞下某物的声音。
嘘、嘘,吸吮某物的声音。 喀哩、喀哩、嘎吱、嘎吱,牙齿咬碎某坚硬东西的声音。 将门大人在六角堂内吃某种东西。 现在想想,当时我真有勇气,竟没逃开。 人碰到过于恐惧的事时,似乎反倒会稳如泰山。 并非恐怖而想逃开,正因为恐怖看,我竟想偷窥六角堂内部。 门上木板应该重叠的地方没重叠,有好几条缝隙。我跪着将眼睛凑近其中一
条缝隙,窥伺里面。 之后,我看到将门大人吃的那东西。 起初,我没立即理解那光景表示什么意思。 壁上刚好有个可以插火把的铁笼,正插着火把。 火光令我可看清六角堂内部。 我看到令人全身毛发倒竖的光景。 在将门大人面前躺着几个很怪的东西。 而且门板缝隙内传出刺鼻臭味。 我忍住几乎呕吐的感觉,定睛望着六角堂内部。 “将国,这回是你的左臂……” “景远,你是肚子肉……” “千世丸,你这回要给我吸吮眼球吗?” “沙月啊,你是脸颊的肉吗……” 原来将门大人正在吃从土中挖出的君夫人及四个孩子的腐烂尸体和骨头。 将门大人吃的是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 总计五具。 将门大人不停自双眼簌簌掉泪,捧起小小尸体说:“噢,将国……”并咬住
那已完全腐烂的脖子。 兴世王为将门大人准备的东西,正是自土中挖出的君夫人及众孩子尸体。 他竟做出这种事。 将门大人边哭边吃尸体才恢复健康,也才成为那种高大身躯。 啊—— 我在内心大叫。 啊——
藤太大人,请您讥笑我,我那时很嫉妒边哭边啃咬尸体的将门大人以及被啃
食的君夫人。 如此,将门大人吃了沙月夫人和孩子们的躯体,才成为藤太也见过的那种模
样。 左眼有双瞳——大概是那时吸吮了千世丸公子还未腐烂的眼珠吧? 身高七尺多,本来边很强的腕力也增强倍数以上。 “终于回来了,将门……” 我记得很清楚,兴世王这样对将门大人说。 至今为止,将门大人确实在平氏一族中争斗,但我认为他毫无谋反心意。 就算有,那也是之后的事,而且是受兴世王怂恿—— “将门,你来灭掉这国家。把这国家消除,你来当新王国的皇帝最好。” 兴世王如此对将门大人说: “平氏一族的争斗,只要你成为主人统治这国家,眨眼间就能解决。这才是
给过世的君夫人和孩子们的祭奠。” 将门大人听毕点头,这时开始,他才认真考虑平定坂东之事。 之后的事便众所皆知了。 藤太大人——
因有缘见了您,觉得只有您才能拯救将门大人。 可是,我必须再三说,将门大人会变成那样,我认为是兴世王造成的。 真正该憎恶的是那个兴世王—— 我想,将门大人是受他操纵。 我不知道后世将如何看待将门大人,但我希望藤太大人在内心记住这事,才
说这些话给您听。 我将摒弃俗世入寺院,藤太大人这样来看我,令我喜出望外。 能见到您,我觉得很幸福。
八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桔梗大人……”
可能想起当时的事,藤太以感慨良深的口吻说。
桔梗与藤太分手后,过了一年多,在寺院遭某人惨杀。
“桔梗大人过世时,正确年月是哪时?”晴明问。
“我在仁和寺见到桔梗大人时,大概是天庆三年五月吧……”
“那么,过世时是天庆四年的……”
“七月。”藤太说。
“原来如此。”晴明点头,望向小野好古说:“道风大人看到怪异事,他带
去的那女官被妖鬼吃掉的年月是……” “天庆四年……十九年前的七月。”好古道。 “噢。” 晴明脑里浮出百鬼夜行的妖鬼群模样。 各自持着零零落落的人体一部分的妖鬼群。 贺茂忠行的牛车。 遭妖鬼袭击、啖噬的随从。 那是贺茂忠行退出皇宫踏上归途时发生的事。 确实应该是天庆四年七月左右。 “有问题吗?”好古问晴明。 “不是。”晴明微微摇头,没提起十九年前的事,“我只是想起过去的遥远
岁月……”
净藏似乎在等谈话告一段落,低声自语:“原来兴世王用了旁门左道……”
又问:“保宪大人,有何咒术能让人因吃尸体而变成妖鬼?” “脑中浮出我读过的《春秋左氏传》、《列子》和《庄子》等道家著书以及
《山海经》,都想不起来。” “唔。” “要将人变成妖鬼,并非全无方法。心灵无法承担太深的感情或悲哀时,人
也会变成妖鬼……” “可是,要成为如将门那种铁身……” 这时,晴明出声说:“对不起……” “怎么了?晴明。”保宪问。 “有关这点,我听藤太大人描述时,想起一件事。” “噢。” “这是不是蛊毒?” “蛊毒?!”保宪重复晴明说的话。 蛊毒—— 和魇魅并称,是咒人的代表法术。
魇魅是在偶人中放进下咒对方的指甲或头发,用钉子钉,让对方生病,有时导致死亡的咒术。 蛊毒则主要使用毒虫。 大量捕捉蛇、青蛙、蜘蛛、蜈蚣、老鼠等,关在大缸内,紧闭盖子。让它们在里面自相残杀。 若是蛇,只让蛇去自相残杀,但也有混合几类生物的做法。 过一个月或两个月再打开盖子。 里面只剩自相残杀后的最后一只。 将这只当式神用来下咒。 因死去的同类所有精气聚集在最后一只,也就可以成为强而有力的咒物或式神。 保宪本来便熟知蛊毒的事。只是,他不懂晴明的意思。 “晴明,你说蛊毒是……”保宪说到此,停下话,沉吟道:“唔……” 他似乎想起某事。 “原来如此,晴明,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净藏也点头,叹息般说:“兴世王太可怕了。你的意思是他在将门大人身上做蛊毒,让他成为活式神,再向朝廷放出式神吧?”
“是。”晴明点头。
“晴明大人,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小野好古问。 “晴明大人,我也听不懂。”博雅也跟好古一样,“我也知道何谓蛊毒,但将门大人跟蛊毒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听不懂……” “博雅大人,”晴明面向博雅说,“兴世王将坂东之地视为一个缸,施下蛊
毒法术。” “什、什么?” “让平氏一族在坂东之地争斗,再让倖存的将门大人吃了孩子和君夫人尸
体……” “自相残杀?” “是的。” “想不到,想不到竟是这种事……” “我想他可能做了。” “兴世王吗?!” “是。”晴明点头。 “……”博雅说不出话。
“晴明大人,”藤太说,“现在将门在这世上复生,我们该怎么办?” “是。”晴明点头,却没马上回答藤太的问题,反而问:“藤太大人,假若
将门大人再度回东国发出号令,事情会变得如何?” “他大概无法发动所有坂东武者。平氏一族大多跟将门交过手……” “有多少?” “大致一半。” “那还不至于对朝廷造成威胁。” “可是……” “可是?” “我说不出口。”藤太左右摇头。 “是陆奥吗?”晴明道。 藤太一瞬露出吃惊表情,说: “既然你推测至如此地步,我也没必要隐瞒了。的确如晴明大人所想那般。”“陆奥既然住着比坂东更不受朝廷统治的人,将门若举兵,应该有更多人呼
应。我若是将门大人,会先笼络陆奥再统一坂东,之后再攻打朝廷……” “噢。”好古叫出声,“意思是,不能让将门前往东国……”
好古几乎要站起身,已抬起上半身。
“是。”
“那必须及早找出将门身在何处。”好古求救般望向净藏。
“该是灰起作用的时候了……”晴明向净藏说。
“什么?!”好古视线自净藏移至晴明。 “若有烧掉的将门大人头颅灰,应该有各种应付方式。其中之一是得知将门
大人身在何处……”晴明说。 “那种事也……” “虽办得到,同时也很危险。” “危险?” “意思是,我们这边的……灰到底藏在哪里,对方也能得知。” “唔,唔……”好古用一种像是挤出的声音说。
九
“可是,晴明……”博雅在归途牛车内说。
“什么事?博雅。”
“你刚才表情看来很愉快。”
“刚才?”
“你在说……将门大人统治陆奥,统治坂东,之后攻打朝廷那时。”
“看起来是这样吗?”
“是的。”
“老实说,没错。”
“什么?!”
“博雅,我啊,老实说,不管朝廷是皇上的还是将门大人的,我都无所谓。”
“你说什么?”
“或许将门大人比较能建造更有趣的京城。”
“等、等等,晴明……”博雅在牛车内探看有无他人在场般,左右观看后,
望向晴明说:“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是事实。” “你有病啊?听好,晴明,我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在我以外的人面前,
绝对不能说出这种话。” “博雅,因是在你面前,我才说出。”晴明红唇含着微笑说。
“你有时真的会说出不得了的事,害我每次都听得为你捏一把汗。”
“不得了的事?”
“刚才也是。你不是说,将门大人是式神吗?”
“这又怎么了?”
“起初我嚇一跳,但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以令人信服。”
“那不就好了?”
“不好。”
“为什么?”
“那时我虽没说出,但倘若兴世王视坂东为缸,进行蛊毒法术一事是事实……”
“唔。”
“那表示……”博雅说到此,闭上嘴,微微左右摇头。
“那表示什么?”
“不说了,这事不能说出口。”
“有什么关系?”
“不好。”博雅说。
晴明凝望着博雅道:“博雅,那我代你说出吧?”
“代我说出?”
“代你说出你现在说不出口的事。”
“你到底打算说什么?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当然知道。”晴明点头,若无其事说,“你是说那男人吧?”
博雅惊慌失措:“什、什么那男人?”
“怎样?”
“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每次都称皇上为那男人?我实在不懂。”
“你说了。”
“什么?!”
“我只是说那男人而已。我一句也没提到皇上啊。”
“什……”
“若能视坂东为蛊毒缸,那么,这日本国不是也能视为蛊毒缸……博雅啊,
你是不是想说这点?” “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说得没错。” “我还没说任何事。”
“没关系,博雅,这话只在这儿说。”
“……”
“我们日本国天皇也是利用日本国这个缸,以蛊毒法术而产生的咒本身。”
晴明说。 博雅闭嘴。有一阵子,只听到牛车碾着地面前进的响声。 “晴明啊,跟你交谈时,有时我会像天地倒转过来般头昏眼花。至今深信不
疑看着眼前的一切事物,有时会变成完全两样……” “那不是很好吗?” “既然你说很好,也可以说很好,但像今天这般接二连三发生各种事,我就
不知道该如何整理自己的心情。” “……” “晴明,你说的大概是对的吧。” “……”
“可是,这世上也有像我这样的人,要多花一点时间才能理解那所谓对的事。 ”“嗯。”
“我有我的速度。别催我。人要是被催促,有时会走错路。”
“博雅,你说得没错……”
“怎么回事?竟然老实承认?晴明……”
“皇上和蛊毒的事先搁一旁。现在是复生的将门大人比较重要。”
“嗯。”博雅点头,再度望向晴明,“可是,晴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那灰。”博雅望向搁在晴明膝上的布袋。
“这个吗?”
是净藏分给晴明的将门头颅灰。
“该用在哪里呢?”
“快告诉我。”
“还没决定。”
“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这个有种种方式可用。我还在考虑该怎么用……”晴
明道。 十 身高七尺有余—— 那躯体巨大的男人站在洞窟内。全裸。 火光映在男人健壮体表,通红地摇晃。 是久违二十年后复生的将门。 没有右臂。 将门用左手抚摩脖子,抚摩胸部,抚摩腹部,抚摩臀部,抚摩双脚。 抚摩过的地方都有一道红色抓痕般的线条。 脖子也有同样线条。 “这是我久违的身体……” 一步,两步地走着。步伐还不稳。 “似乎连该如何走路都忘了。” 将门四周围着众多男人,单膝跪地。 将门以外站立的人,只有站在将门面前那黑衣男人和罩着披衣的女子。 “将门,隔了二十年了。”黑衣男人说。 “兴世王?!”将门松开摸着脖子的手,望向那男人。 黑衣男人兴世王点头。 “二十年?”将门问。 “是。” “那以后怎么了?我方败了吗?!” “没败。”兴世王说,“将门大人不是如此又复生了?” “……” 将门岔开双脚站着,仔细观看自己身体。之后,仰望昏暗岩石天井,喃喃自
语: “二十年……” “敌人还活着。” “敌人?” “净藏、俵藤太、小野好古、源经基……” “噢……”将门叫出声,“噢……”
“平将赖大人、多治经明大人、藤原玄茂大人、文屋好立大人、平奖文大人、
平将武大人、平将为大人,均被砍头了。” “什么……” “桔梗夫人也过世了。” “桔梗?!” “战争结束后,她成为尼姑住进寺院,遭奉朝廷之命的人偷袭……” “被杀了?” “是。” “噢!” 将门左手贴在额上,抓着长发。 “噢、噢、噢、噢、噢……” 左右甩头,发狂般扭着身躯。 “将门大人,既然您在这世上复生,应该有很多人会投奔您。我们将再度举
兵,现在正是洗雪二十年前的恨之时……” “喀!” 用力吐气摇头的将门停止动作。双眸望着一个女子。
是罩着白色披衣的女子。女子取下披衣。
披衣下出现一张白皙得近乎透明,美丽的脸庞。 女子泪眼汪汪地望着将门。 “你是……” “我是泷子。”女子以颤抖声回答。 “泷、泷子……你是泷……” “久违了,父亲大人……” “噢,是泷子。是泷子姬。你还活着?还活着……” “父亲大人,能再见到您,我很高兴……” 泷子两步、三步地走向将门。 “还要打仗吗?”泷子问。泷子在将门面前驻足。 “泷子……”将门双眼也充满眼泪。 “我不想再打仗了。不想再打仗了。”泷子望着将门说。 “将门大人……”兴世王说,“您也许有很多话要说,但请先穿上衣服,那
边已有准备。之后,我再告诉您至今为止的种种事。”
兴世王跨前,将手搁在将门肩上,说:
“将门大人,现在先喝点水,好好休息一下。”
十一 “话又说回来,如月大人令人很挂意……”晴明在牛车内说。 “如月大人?”博雅问。 “你记得道风大人说的话吗?” “嗯。” “十九年前,有个怪男人支使妖鬼收集了七零八落的人体。” “那不是兴世王吗?而收集的不正是将门大人的躯体吗?” “大概如此吧。” “那又怎么了?” “那时,不是说有个小女童在场吗?” “嗯。” “那女童看了那些聚集的人体,不是似乎在辨认吗……” “嗯。” “如果那女童是当年自仁王寺失踪的泷子姬,你说,事情会怎样?” “唔。” “兴世王自仁王寺带走泷子姬,让她辨认七零八落的父亲将门大人尸体……
有这可能吧?” “唔、唔。” “这表示,那时夺走桔梗夫人性命的是……” “你是说,是兴世王杀的……” “真相还不知道。我只是认为如此。” “唔。” “兴世王若是祥仙,和祥仙一起的如月大人便是……” “泷子姬。” “嗯。” “那么,让经基大人生病,到藤太大人那儿偷黄金丸,以及这回出现在道风
大人面前的女妖……” “大概是泷子姬……也就是如月大人。” “晴明,你说得确实没错。坦白说,我也很在意这事……”
“虽没说出口,净藏大人、保宪大人,他们可能都心知肚明。”
“我明白了。可是,你刚才说如月大人令人很在意,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回如月大人也许有性命危险。”
“危险?如月大人?”
“嗯。”
“什么意思?”
“因为,对复生的将门大人来说,泷子姬……如月大人是他唯一的弱点……”
晴明说。 “什么?!” “明天必须去一趟。” “去哪里?” “平贞盛大人宅邸……” “去做什么?” “去见维时大人,拜托他一件事。” “拜托他什么?” “去了就知道。” “去了就知道?”
“嗯。”晴明点头,问博雅:“你去不去?”
“我吗?”
“嗯。”
“去,去。”博雅点头。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