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野道风在被褥中睁着眼。 眼睛虽睁着,也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虽然阖上或睁开眼都一样,但他还是睁
着眼凝望漆黑。 呼吸不稳定。因受威嚇。受那男人—— 那男人——是贺茂保宪。保宪昨天来访。他说: “净藏大人有托您保管一样东西吧。” 听他如此说,道风才想起来。净藏确实交给他一样东西。 是十九年前。在西京遭遇可怕的事之后。 与他幽会的女子竟在眼前被妖鬼们啖噬了。 他自己因衣领缝进净藏写的《尊胜陀罗尼》经文,因而得救。 妖鬼似乎看不到他。回家一看,《尊胜陀罗尼》经文已烧焦。 他打算请净藏再帮他写新经文,到叡山造访净藏。 不是搭自己的牛车,而是搭哥哥小野好古的牛车。 那时,除了《尊胜陀罗尼》经文,净藏另给他一样东西。 那不是代为保管的东西。道风认为那是净藏送他的。 是个搁在掌上大约还留些空间的小袋子。是锦袋。 “是可以避开妖鬼难的护身符。”净藏说。 只是,净藏又说,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此事。若说出,会失灵。 因此至今他始终没向任何人说出。 “有是有,但那不是代为保管的东西,是净藏大人送我的。”道风说。 “正是那个。”保宪若无其事地说,“我希望您将那东西还给净藏大人。” 道风不愿意交出。 若是净藏本人来说此事,倒还可以,为何必须给保宪? 可是,保宪说,是净藏遣他来。 道风自己从未向任何人说出净藏给他东西一事。 为何保宪知道此事? 这表示,是净藏告诉了保宪吧。那么,保宪说是净藏遣他来也可能是事实。 若是如此,不交出不行。但是,交出了又会怎样? 净藏说过,那是可以避开妖鬼难的东西。那东西若从自己手中递给别人,事
情会变得如何?道风回答不出。 “道风大人……”保宪又恭恭敬敬说,“那东西已失去灵力了。” “什么?!” “道风大人,您刚才不是对第三者的我说出您持有那东西吗?” 啊——道风几乎叫出来。的确,他已对净藏失约了。 然而—— 总觉得上了保宪的当。 道风自藏袋子的场所取出袋子,递给保宪。 “确实收下了。” 保宪将袋子收入怀中,又取出另一样东西。是木牌。 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文字。 “这是净藏大人重新帮您写的护身符。” 道风自保宪手中收下。 “虽也可以避开妖鬼或妖物难,但请您千万要注意一件事。” “什么事?”
“这护身符确实可以避开邪鬼,但对人无效。”
“什么?!”
“我是说,万一有盗贼闯入用长刀威胁您,那时这护身符也无法保护您的安
全。” 保宪说出令人不快的话。 而且,保宪临走前又说出令人更不快的话。 “或许,深夜时,会有人来找您问关于刚才还给我那袋子的事。” “你说什么?!”道风几乎跳起来。 他听不懂保宪到底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很害怕。 “谁会来找我?” “会是谁呢?” “那,是人吗……”道风问,但保宪不回答。“还是妖鬼?” “咦,到底是哪边呢?”保宪含糊其词,“不过,无论任何东西来找您,问
您任何事,希望您都回说不知道。绝不能说出这袋子的事。” 说毕,保宪告辞离去。
这男人真实令人头痛。道风因此昨晚几乎没睡。
深夜或许有人会来找自己,怎么可能?
道风在被褥中,既愤怒又害怕。
此时——
响起某种声音。
二
是地板吱嘎声。
窄廊——木条地板上有某种沉重物体登上的声音。
不只一、二次。
吱嘎——
吱嘎——
声音持续响起。
道风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是人。人登上窄廊时会发出这种声音。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踏着窄廊的声音逐渐挨近。 道风抬脸,问对方:“是谁……?” 然而,没回应。 “是谁?”稍微提高声音。 不管是谁,不可能没听到这唤声。 不是宅邸内的人。 正看着时,突然亮起火光。火光自格子板窗缝隙射进来。 那火光在移动。道风支起上半身扬声说: “有人!有人!是盗贼,盗贼闯进来了!” 可是没人回应。宅邸内鸦雀无声。 “没用的。”声音响起。是女人声。 有人随那声音进入道风寝室。 是个身穿白色十二单衣,深罩披衣的女子。 女子四周有五、六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如影相随。 其中之一手举灯火。
“除了道风大人,这宅邸的人都睡着了。”
女子声音虽干燥,却黏糊得像是会缠上肌肤。
“是、是谁?你是谁……”道风以颤抖声问。
“我没名字。”
“什……”
“想称呼的话,请叫我泷夜叉。”
“泷、泷夜叉?!”
“是的。”女子边说边跨前一步。
“找、找我有什么事?”道风扭着腰部往后退。
“我想请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这儿应该有云居寺净藏托您保管的东西。”
听对方如此说,道风立即明白。原来是这事?保宪说的是这事?
“不、不知道。”道风说,“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道风照保宪吩咐说。他爬着想逃走。
女子跨前,立在道风面前。 “啊!” 道风支着膝盖,往后仰看女子,屁股着地。 这时,道风右手在半空滑动,手指缠住女子披衣一角。 隐藏女子脸庞的披衣飘然滑落,落在地面。 道风看到女子脸庞。是个美丽女子。 然而,道风未一直看那女子脸庞。女子头发吸引了他的视线。 头发上插着一把梳子。是象牙梳子。 脊上刻着花纹。花纹内涂着朱漆,再镶嵌上一层薄玳瑁。透过半透明玳瑁可
看到底层的朱漆颜色。 “那、那是……”道风记得那把梳子。 十九年前——道风为了送给幽会女子请人特制的。 那梳子虽给了女子,但之后女子立即在道风眼前被妖鬼们啖噬。 道风眼睁睁望着女子被啖噬。
因他自己身上有净藏写的《尊胜陀罗尼》经文,众妖鬼看不到他而得救,但女子被啖噬时发出的悲鸣,以及妖鬼吃肉、吸血的声音,至今仍留在耳里。 众妖鬼离去后,道风才逃出。 那梳子到底怎样了,道风从未想过。现在竟插在眼前这女子头上。 女子察觉道风的视线。 “这梳子怎么了?”女子以柔声问,“您看过这把梳子?” 说毕,女子红唇嘴角左右上扬。 “原来如此。”女子笑出。露出白牙。“您看了那个?” 道风左右摇头,扭着腰后退。 “不、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胡说……”女子窃窃私语般道:“女子不可能单独一人去那种场所。” “不、不知道。” “啊,原来您看了我那可耻模样。” 女子突然神情忧郁,皱起眉头。悲哀自女子脸庞如泉水涌出。 “噢……” 女子用右手白皙指尖拾起掉落的披衣深深藏住面孔。
“被看到那模样了。被看到那模样了……”
这时—— 冷不防外面传来好几人的动静。足音。盔甲触碰声。 “喂,围住。” “别给逃走。” 响起男人声音。火把火光在外头零零落落移动着。 “是公役!”盗贼之一大叫,“是追捕公役!” 盗贼拔出腰上长刀。 黑暗中,火光映在刀身,闪闪发光。 窄廊传来有人登上的足音。 噹、噹。 足音错乱移动,继而响起刀刃交击的声音。 “保护宗姬!” “让宗姬逃出!” 盗贼们大喊。黑暗中,众人开始混战。 三 “总算回来了。”将门说。 将门不慌不忙地环视四周。 晴明在。博雅在。还有俵藤太。以及平维时。 火光中浮出小屋内光景。将门深深吸一口气。 “没想到还能在这世上再次吸气。”边说边吐出吸气。 脚边有婴儿尸体。 “将门,你怎么做出这种事……”藤太说。 将门俯视被吃掉腹中物的婴儿尸体,喃喃自语: “噢,太可怜了……” “是你做的。” “不是我,藤太。” “什么?!” “这不是我做的。是平贞盛做的。” “不是你操纵贞盛的吗?”
“是贞盛自己做的。” “……” “没想到复生一看,现在的人世和以往一样……”将门以沾满血的嘴巴低语。他望着尸体,又望着藤太。 “充满悲哀和愤怒。” 将门往前跨出一步。 “别动!将门。”藤太握住黄金丸刀柄。 “藤太,要跟我斗?”将门止步,“你听好,藤太……”将门说,“人都一
样。” “一样?” “并非因是贞盛才做出这种事。” “……” “就算是你,大概也会做出同样事。” “什么?!”
“我是说,倘若你患了恶疮,而且只有这方法可治,你大概也会跟贞盛一样做出这种事。” “……”
“你只是凑巧并非贞盛而已。你只是凑巧没患上恶疮而已。你若是贞盛,大概也会做出跟贞盛同样的事。而你若是将门,此刻在此复生于人世的或许正是你。你只是凑巧并非将门而已……”
“哼。”藤太只握住黄金丸刀柄,还未拔出刀身。 ——的确如此。 藤太内心暗自点头。 倘若将门没做出那种事,自己或许会做出与将门同样的事。 藤太自己也认为如此。他咬着牙。 “不能被他所惑。”晴明在藤太身边说,“俵藤太大人是俵藤太大人,不是
将门大人。” “唔。”藤太嘴唇冒出呼气。 “怎样?藤太,”将门说,“要不要跟我一起毁灭这京城……” “……” “跟我们一起举兵……”
将门的声音如咒文,注入藤太耳里。 “藤太大人,不能被他所惑。”晴明声音响起。 将门转动双眼望向晴明。 “你叫晴明吗……”将门问。 “是。” 将门望着晴明往前跨出一步,挨近插在地面的长刀。 “是阴阳师?”手握住长刀刀柄。 “别动,将门。”藤太沉下腰。 “噢。”将门手握刀柄望向藤太。“动了,你会怎样?” “砍你。” “你砍得下我吗?” “有必要的话。” “有趣。”将门笑出来,“好久没跟你交手了。” 将门打算拔出长刀。在此,将门停止动作。 “唔……”将门发出叫声。
他似乎想拔出右手握的长刀,身体却无法动弹。
“唔。” 看得出将门全身用力。手臂、双足、全身筋肉都隆起得如肉瘤。 然而,无法动弹。 不是是否过于用力,将门身体在发抖。 “晴、晴明……”博雅说。 “怎么了?” “你做了什么吗?”博雅问。 “我没做什么。”晴明答。 “藤太,趁现在……” 声音响起。传自将门口中。但那声音不是刚才那将门的声音。 “砍!”声音说。 “父、父亲大人……”说这话的是维时。 将门容貌变化着。半边脸化为贞盛。 “藤太!快砍下我的头颅!”贞盛大叫。
“哇!”藤太拔出黄金丸砍向将门。
噹! 激烈金属声响起。 黄金丸弹向一旁。将门右手握着长刀面对贞盛。 他脸上已不见贞盛的脸。 “可惜啊……”将门低语。 原来是将门拔出插在地面的长刀,把藤太砍过去的长刀弹到一旁。 “看,这儿。” 将门用左手食指指着自己脖子根。 “这儿以下是贞盛的身体。不是黄金丸也能砍。”将门笑道。 将门挥下长刀。藤太以黄金丸迎击。迸出火花。 吱、吱,长刀与长刀互相推挤。 “唔。” “喀。” 将门和藤太凑着脸庞相对。将门被压下。
“难道用贞盛的身体压不过你?”将门说。
藤太以长刀和将门推挤,并像是护着晴明和博雅般说: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这儿很危险。你们出去……” 维时握着火把望着两人交手。 虽说此刻是将门的五官,但直至方才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即使脸庞是将门,
但身体目前仍是贞盛。 再说—— 虽是瞬间,他此刻看见将门的脸回复成贞盛。 “博雅,到外面。”晴明说。 “晴明,你怎么办?” 晴明没作答,只是大叫:“快!” “明、明白了。” 未等博雅走出,晴明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符咒。 左手持符咒,右手指尖贴在符咒上,口中小声念着咒文。 这时,博雅已走出小屋。 “唔。” “唔。”
藤太边推挤边往后退。并非被压下,而是主动后退,打算到外面。 晴明在他背后。 “晴明大人,快。”藤太说。 晴明边念咒边退走。维时也来到外面。 继而是藤太和将门,离开小屋于月光中现出身影。 晴明念毕咒文,在左手上的符咒呼出一口气。 符咒飘然在月光中飞舞。符咒贴在将门额上。 “嗯?!”将门发出叫声。 将门脸庞又开始变化。 脸颊、额上的肉在蠕动,脸型逐渐变化。五官逐渐变成贞盛。 “维时!你在做什么!”将门——贞盛的脸说,“快砍下我的头颅!” 维时抛下手中火把,拔出长刀。 “父亲大人!”维时大叫。 他双手握着长刀奔前。
这时——
响起一阵风切声,黑暗某处,一根箭疾射而来。 那箭斜穿过贴在将门额上的晴明符咒,自将门额上揭下符咒。 箭穿过符咒,射进一旁树干。 “父亲大人!” 维时喊着用长刀斩落。
四 夜晚的二条大路,一辆牛车往西前进。 虽说是牛车,拉曳车的并不是牛。是只巨大、黑色的蜘蛛。蜘蛛有牛那般大。八只脚中,有一只脚失去半只。蜘蛛是用七只脚扒地奔驰。 月光照在蜘蛛拉曳的牛车上。 八个蜘蛛红眸在黑暗中发出骇人亮光。 车轮转动声—— 头罩披衣的女子在车内咬牙。
“为何知道了……”女子小声自语。
为何公役知道今晚我们将到小野道风宅邸? 怎么想,总觉得那绝非偶然。一定事先就埋伏等我们前来。 还是,不仅今晚,而是那些公役一直在监视那宅邸? 尽管如此,为何前进宅邸时没察觉公役存在? 即使藏身暗处,那么多人不可能都屏气敛息躲在宅邸内。 一定能察觉。女子不明白其中原因。 难道对方有高手?莫非是净藏?!女子脑中闪过这名字。 还是—— “晴明……”女子又出声喃喃自语。 对方是谁暂且无所谓。总之,伙伴让她逃出来了。 无论如何,此刻伙伴也应该各自逃出了。 还是,仍在交手?有几人遭公役杀了?或是被逮捕? 话说回来,侥幸能逃出来。 几个公役虽打算追过来,但遭伙伴阻挡。
因此只有自己一人比伙伴先逃出那宅邸。
然而—— “太奇怪了……”女子低语。 总觉得有事卡在胸中。是什么事? 是自己此刻正在奔跑这事。是自己轻而易举便逃出这事。 如果一开始公役就知道他们将闯入宅邸而事先埋伏,如此轻而易举逃出的状
况很怪。 是陷阱? 应该是。特意让一人逃走,在追于其后。 万一被对方追踪到居所—— 女子在摇晃的车内探查了后方动静。 探查不出。牛车速度太快。 摇晃和车轮声令她无法探查后方动静。 女子口中衔着小竹筒,小小发出哔声。 牛车速度突然缓慢下来,不久,牛车停止。 女子掀起垂簾望向后方。
月光鲜明照亮二条大路。后方没人追踪。
——是多虑? 刚如此想,女子突然察觉一件事。 不是后方。是前方。她望向前方。果然在。 牛车前方黑暗处,月光照出黑漆漆地蹲踞般立着的某物。 不是两只脚。是四只脚。两道金绿色光芒浮在半空,正望向这边。 是野兽眼眸。 野兽双眸在前方黑暗处凝望这边。 是只庞大黑猫。在月光中高高举起的尾巴先端分为两条。 咕噜咕噜吼声低沉如雷—— 野兽背上侧身坐着个人。 “看来被发现了。”那男子微笑道。 对方只有一人。女子慢条斯理下车。罩着披衣。 “你跟踪我?”女子问。 “是。”男子点头。 “你是谁?”女子问。
“贺茂保宪。”男子坐在野兽背上答。
“是阴阳师?”
“差不多。”男子——贺茂保宪点头,再问:“你到底是谁?”
“不知道……”
“泷夜叉姬?”保宪说。
这男人果然在现场。他一定在那儿听到自己跟道风的谈话。要不然怎么知道
这名字? “有什么事?” “想请你带我到你现在将前往的地方……”保宪说。 “办不到。” “若要论方法,有很多。” 大概真有吧。那口气充满自信。 “如果你愿意,最后请你亲自带我去……”保宪说。 这时,声音响起。 “人家不是说办不到吗……”
不是女人声。女子和保宪望向声音传来方向,一旁暗处出现个老人。 破烂水干——任其生长的蓬发。发出黄光的双眸。 是芦屋道满。 “原来是芦屋道满大人……”保宪说。 “保宪,久违了。”道满说。 “您来做什么?”保宪问。 “吾人原不打算打搅男女幽会……” “自道风大人宅邸跟来的?” “不,是偶然。” “偶然?” “也不全是偶然。” “是吗?” “因这傢伙最近特别吵。”道满微微转头示意背后。 一看,道满后方黑暗中有某物高举着镰刀似的脖子。 道满背后头上有约十个发出青光的点在摇晃。看似五对野兽眼眸。 咻、
咻、 咻、 咻、 咻、 那某物向半空呼气。 仔细一看,原来道满背后高举着镰刀似的脖子的是巨大蟒蛇——大蛇(此处
的大蛇在日文中特指具备灵力的妖蛇)。 而且有五个蛇首。 “它想从饲养的地方偷偷溜走,吾人没阻止,跟在它身后来。上次自然而然
碰上师辅。这傢伙嗅觉很好,结果这次碰上你们……” “是这样吗?” “而且似乎来得正好。” “来得正好?” “嗯。” “什么意思?”
“考虑中。”
“考虑?”
“考虑要挺哪方才会让事情更有趣。”
“真是老样子。”
“生性如此。”
“您决定如何呢?”
“该如何呢……”道满将手搭在下巴,歪着头。
保宪自猫又背上徐徐滑下,立在月光中。
“噢,准备做什么吗?”道满问。
“不,这沙门不擅长打斗。”
“沙门?”
“是这猫又的名字。”
“噢。”
“这沙门吃食妖物。它似乎认为在我身边可以得到吃食,才跟我如此要好,
但不擅长打斗。”
道满咯、咯、咯地笑着说: “那好。”
“好?”
“决定了。”
“决定了吗?”
“嗯。”道满点头,望向女子,低声说:“去吧。”
“去?”女子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道满。
“去吧。这男人不会再追你。”
“不会追?”女子仍在怀疑。
“是吾人决定的。他若硬要追,只要吾人阻止,他就无法追。这男人没笨到
会做白费力气的事。” “您都看穿了?”保宪搔头。 “去吧。趁吾人还未改变主意。”道满催促。 女子在披衣内依旧以怀疑眼神望着道满和保宪。 “快去吧。”说这话的是保宪,“我也不想做让自己劳累的事。我还有点庆
幸在此得到个无法追赶的理由。” 女子边窥视道满和保宪边再度坐进牛车。 哔——
笛声响起,咕咚一声,牛车往前动。 蜘蛛手足各自舞动起来,逐渐加快车子速度。 月光中,女子的车往西渐行渐远。 目送牛车离去,道满说:“保宪,抱歉啊。” “没关系。”保宪蛮不在乎地说,“还有其他种种手段……” “想必也是。”道满愉快地在喉咙深处笑道,“那吾人走了。” “是。”保宪点头。 道满慢条斯理跨开脚步。 巨大五头蛇在他一旁高举蛇首滑溜往前蛇形而去。 “沙门,那是很可怕的人……”目送道满背影,保宪小声低语。 不久,女子的牛车和道满身影都宛如溶于月光与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五 噹!
刀刃发出声响击中贞盛额头。可是长刀并没把头颅一刀两断。
刀刃在贞盛——不,在将门额头停住。 贞盛的脸又回复成将门的脸。 “可惜啊。”将门笑道。 “要砍,不能砍头,砍身体。”藤太大叫,握着黄金丸奔向将门。 成为将门那人挥舞手中长刀,先砍向维时身体。 察觉此事的维时,往后跳,却为时已晚。 将门斜砍过来的长刀尖已砍裂维时身体。 “哇!”维时发出叫声,仰躺在地。 将门奔过维时一旁。藤太打算追赶将门时,发现维时还有气息。 藤太在维时一旁驻足。 “是轻伤。”维时说,他按着腹部起身,大叫:“不要管我,块去追家父贞
盛——追将门。” 此时,将门正打算奔进森林中。 藉落在地面还在燃烧的火把亮光可见将门背影。 将门双足在奔进森林之前顿住。
有个左手持弓的男人自森林内走至将门眼前。
腰上佩着一把长刀。 刚才似乎正是这男人用箭揭去晴明符咒。 “祥、祥仙大人……”维时道。 持弓自森林走出的人确实正是祥仙。 然而,那表情已毫无祥仙原有的柔和神情。变得判若两人。 他双眸发出异妖亮光,嘴角浮出不详笑容。 “唔!”祥仙用右手拔出长刀,自贞盛身躯砍下将门头颅。 哗! 鲜血四溅,将门头颅发出沉重声落地。 收起长刀,祥仙用右手拾起将门头颅夹在腋下。 祥仙望向晴明、博雅以及俵藤太。 藤太迎着对方视线,叫出声:“你,你……” “藤太,久违了。”祥仙说。 “兴、兴世王?!”藤太瞪着祥仙低语,“不可能,难以置信……”
“藤太大人,这世上会发生各种不可思议的事啊……” “什么?!” “将门的头颅,我兴世王收下了。”祥仙——兴世王说。 “什么?你是兴世王?”兴世王夹在腋下的头颅说。 “将门大人,我们等您很久了。”兴世王贴着将门的脸道。 藤太仍握着长刀,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藤太大人,你的眼神真骇人……”兴世王说,背转过身。 藤太往前跨出一步时—— “即使轻伤,置之不理的话,维时大人会死。”兴世王说。 “祥、祥仙大人,你一开始就……” “那还用说?”兴世王边说边后退,“为了让将门头颅在这世上复生,我利
用了贞盛的头颅。” “如、如月呢?如月大人……” “本来就是我们这伙的人。” 兴世王夹着头颅正打算往前奔驰时,藤太握着黄金丸奔过去。 “不让你逃!”
藤太身体往前扑倒。
“嗯?!” 藤太稳住脚步,没摔倒,望向自己脚边。 原来有人握住藤太左脚踝。 那是失去头颅的贞盛身体——左手。躺在地面的贞盛左手握住藤太左脚踝。 “喀!”藤太用黄金丸砍断贞盛左臂。 此时—— 失去头颅和左臂的贞盛竟然站起,挡在藤太面前。 “贞盛!”藤太砍向贞盛身体。 黄金丸一刀斜斜砍裂贞盛胸部。然而,贞盛没倒。用残留的右手抓向藤太。 “唔。”藤太的黄金丸再度斜砍向贞盛胸部。 但贞盛肢体依旧扑向藤太。 “藤太大人!”晴明大叫,“贞盛大人的肢体受人操纵。” “什么?!” “博雅,这边拜托你了。” 扶起维时,将手贴在腹部伤口的晴明大喊。 “明、明白了。”博雅点头,往晴明这边跑过来。 晴明站起身,奔向还站着乱动的无头贞盛。 他绕到贞盛背后用右手拍了一下背部。 贞盛停止动作。扑通一声,贞盛肢体倒地,再也不动了。 “呼。”藤太呼出一口大气。 这时,祥仙——兴世王已自现场消失。 “让他逃掉了。”藤太说。 藤太眼睛望向晴明右手。晴明手中握着一张纸片。 “那是?” “是贴在贞盛大人背部的东西。” “贴在背部的东西?” “您看。” 晴明让地面还在摇晃细微火焰的火把亮光映在纸片上,以便藤太能看清。 纸上写着三个字: 灵
宿 动 “可能是刚才兴世王砍断头颅时贴上的。” 晴明说这话时听到某种窸窣声。 藤太和晴明望向声音的来处。是维时。 维时在博雅怀中正咬牙切齿望着贞盛尸体。 “父亲大人……”维时小声自语。 那自语的声音变成憋住的啜泣声。 “我绝不原谅兴世王……”维时用一种像是硬挤出来的声音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