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眼睛的女仆显然更习惯于揉生面团,而不是处理成排的小钮扣,不过,她终于还是将伊兰身上这件深绿色骑马裙的扣子都一一扣好了。然后,她行了一个屈膝礼,喘着粗气向后退去。伊兰不知道她的喘息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面对王女感到的压力,也许戴在伊兰左手的巨蛇戒也增添了这个女孩心中的压力。麦瑟林家族的庄园和商船来往不息的艾瑞尼河之间,直线距离只有二十多里,但因为齐舍恩山脉的阻隔,两者之间的实际路程要长得多,所以这里的居民最常接待的访客还是跨越国境,从莫兰迪而来的牲口队。一位身兼王女和两仪师双重身份的来访者,绝对是他们从不曾遇过的。对于这里的一些仆人来说,这种荣耀几乎已经是无法承受的了。昨天晚上,爱尔丝极度尽心尽力地将伊兰的蓝色丝绸长裙叠好,放进更衣室的两个皮制大旅行箱中的一个里面,尽心尽力得让伊兰差点想自己完成这个任务。结果那一晚,伊兰起初睡得很不好,时梦时醒,后来睡过去之后,又起晚了。现在,伊兰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凯姆林去了。
自从知道凯姆林城正遭受威胁之后,这已经是伊兰第五次在外面过夜了。每次,她都会在白天访问三到四个贵族庄园,有一次她甚至去了五个庄园。这些庄园的主人都是因为血缘或誓言而与传坎家族连为一体的贵族,而每次访问都要用掉不少时间。时间如同一副重担,压在她的骨架上,但她依然必须在这些人面前显示出与她身份相符的庄重仪表。她在赶路时需要穿着骑马服,以免自己在到达目的地之后被看作一个凌乱不堪的逃亡者。而她与那些人会面之前还要再换上礼服长裙,无论她在他们的庄园中要度过一整夜,还是只有一两个小时,她的半数时间都被浪费在从骑马服更换为长裙,再从长裙换回骑马服上面了。但骑马服会让那些人感觉到她的急迫和对他们的需要,甚至可能会让他们怀疑她已经绝望了,所以她必须经过一番认真的梳洗,再穿戴从旅行箱中拿出来的王女宝冠和镶缀蕾丝的刺绣长裙,它们能够衬托出她的信心与力量。她本来还打算带上自己的侍女,以加强自己从容不迫的形象,但爱森德实在没办法在这种严冬中和她一起赶路,而且她怀疑那位老侍女慢吞吞的动作会让她急得把牙齿咬碎。不过,爱森德总不会比这个一直大瞪着眼睛的爱尔丝更慢。
爱尔丝总算是又行了一个屈膝礼,将她的大红色裘皮衬里斗篷捧了上来。伊兰匆匆地把斗篷甩到背后。火焰在壁炉中跳动着,但房间里并没有什么暖意,最近,伊兰觉得自己已经不太能把寒冷阻绝在意识以外了。然后女孩战战兢兢地问伊兰,殿下是否允许她去找男仆来搬运这些箱子。女孩第一次称呼伊兰为“殿下”的时候,伊兰就曾经温和地向她解释,自己还不是女王,但这个女孩一直都不敢称呼伊兰为“女士”或按照旧式习惯称她为“公主”,仿佛这种想法都会让她感到害怕。不过不管女孩对她的称呼是否适当,伊兰听到有人承认自己对王位的继承权,总是感到高兴。只是今天早晨,伊兰实在太累了,而且一心只想着上路回家,她压住打哈欠的欲望,简单地吩咐爱尔丝快点去叫男仆过来,就转身向镶嵌格状花纹的屋门走去。爱尔丝急忙跑过去,先行了一个屈膝礼,才为她打开屋门,然后又行了一个屈膝礼。这让伊兰不得不又耽误了一点时间。她一边拉紧红色的骑马手套,一边走出房间,丝绸骑马裙裤的两条裤腿因为剧烈的摩擦而发出了愤怒的“沙沙”声。如果爱尔丝再多耽误她一秒,伊兰觉得自己一定会尖叫起来。
尖叫的并不是伊兰,还没等伊兰走出三步,一阵恐怖的哀嚎声从爱尔丝的喉咙里倾泻而出。红色的斗篷甩起,伊兰猛然转回身,她已经拥抱了真源,感觉到丰美甘醇的阴极力流过全身。爱尔丝正站在走廊中间覆盖了浅褐色地板的条纹地毯上,她盯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双手紧紧地把嘴捂住。伊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能看到两个十字岔路以外更远的地方,但那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你看到了什么,爱尔丝?”伊兰问道。她已经将几个编织做到了即将完成的程度,有简单的风之网,也有能将她面前走廊两侧墙壁摧毁一半的火球,这颗能剧烈爆炸的火球很适合她现在的心情,以最委婉的说法来描述——最近她的情绪有些起伏不定。
女孩回过头,瑟缩着,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的双手依然没有离开嘴唇,似乎是想要堵住又一声尖叫。她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身穿麦瑟林家族灰蓝色的制服,在她胸前高高挺起的一对丰乳说明她已经不是女孩了。实际上,她可能比伊兰还要年长四五岁,但她的行为举止实在不像个成年人。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不要告诉我那里什么都没有,你的样子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鬼魂。”
女孩颤抖着说:“我真的看到了。”她一定是真的很害怕,甚至忘记了对伊兰的敬称。“是耐勒琳女士,她是埃德蒙领主的祖母,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但我还记得,当她发脾气的时候,就连埃德蒙领主也要踮起脚尖走路。女仆们只要被她看上一眼,就会吓得跳起来。那些来访的女士和爵爷们也比我们的女仆好不了多少,每个人都怕她。她刚才就站在我面前,而且面色阴沉,那真可怕……”听到伊兰的笑声,她红着脸闭住了嘴。
伊兰会笑是因为她绷紧的神经放松了,黑宗并没有跟踪她来到埃德蒙领主的庄园,也没有身藏匕首的刺客和想把她劫回白塔的爱莉达派系姐妹。她经常会梦到这些人,有时候所有这些人会同时出现在一个梦里。像往常一样,她不情愿地放开了阴极力,为那种鲜活而丰富的喜悦与生命力离开自己的身体而感到懊丧。麦瑟林是支持她的,但如果她将埃德蒙的宫殿毁掉一半,也许那位领主就要改变主意了。
“死人不可能伤害活人,爱尔丝。”伊兰温和地说。既然她笑了,就应该更温和些,而且她心里还在为刚才要抽这个小妮子两耳光的想法感到抱歉。“他们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所以他们无法碰触这里的任何事物,包括我们。”女孩点点头,又行了一个屈膝礼,但根据她睁大的眼睛和抖动的双唇判断,她并不是很相信伊兰的话。当然,伊兰没时间继续关怀她了。“快去找男仆来,爱尔丝。”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别再担心什么鬼魂了。”女孩再次行过屈膝礼之后,快步跑开了。她一边跑,一边还在飞速地左顾右盼,仿佛在提防耐勒琳女士突然从方格花纹的墙壁中跳出来。鬼魂!这个傻女孩!
麦瑟林是一个古老的家族,虽然它的规模并不算大,也没有很强的实力。这座宫殿通向正门大厅的主楼梯相当宽阔,还配有大理石栏杆,正门大厅更是一个宽敞高大的空间,地上铺着灰蓝色的方格地板砖,带有镜子的吊灯用锁链悬挂在离地面二十尺高的天花板上。大厅两侧排列的橱柜上没有镀金,也看不见什么镶嵌饰品,但有着繁复细腻的雕刻花纹。一面墙壁上悬着两幅挂毯,其中一幅挂毯的图案是男人们骑在马背上,狩猎老虎,这种充满危险的狩猎是麦瑟林家族的一项重要事业。另一幅挂毯则描绘了麦瑟林家族的女人们将一柄剑奉与第一任安多女王,这是麦瑟林家族极为珍视的一个历史事件,虽然它并不一定真正在历史中发生过。
艾玲达已经下了楼,正焦躁地来回踱着步,伊兰看到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她们本应该同居一室的,但这样做会显得麦瑟林家族仿佛无法为两位重要的来访者提供足够舒适的寓所,愈是小家族,自尊心就愈强,艾玲达至今都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不过她至少应该理解什么是自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自尊和力量几乎能照得别人睁不开眼睛。现在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这让她甚至比伊兰还要高。一条深褐色披巾盖在她的浅色外衫上面,一条叠起的头巾将她的红色长发束在脑后,虽然只比伊兰大了一岁,但她现在的样子已经是一名标准的智者了。能够导引的智者通常都有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的容貌,而且艾玲达已经拥有了智者的威严,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当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也经常会一同傻笑个不停。当然,艾玲达身上的首饰并不多:一条白银坎多项链,一枚雕刻成海龟形状的琥珀胸针和一只象牙宽手镯。智者们经常会佩戴许多项链和手镯,但艾玲达还不是智者,她现在只是一名学徒。伊兰从没有将艾玲达看作一般人,但她实在已经很多次看到艾玲达在智者们面前卑微的样子了。有时候,伊兰觉得智者们也在将她看作一名学徒,或者至少是一个学生,这肯定是个愚蠢的想法,但有时候……
当伊兰走到台阶底端的时候,艾玲达整理一下披巾,问道:“你睡得好吗?”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忧虑还是从她的绿眼睛里流露出来。“你没有让人给你送酒去,帮助你入睡吧?我在吃饭的时候已经安排只让你喝掺水的酒,但我看你一直在盯着酒壶。”
“没有,妈妈。”伊兰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我看那个酒壶,只是因为埃德蒙竟然会有这样的美酒而感到惊讶,妈妈,在这样的酒里掺水真是可惜了。我在睡前喝的是羊奶。”如果有什么东西会让她难产,那一定就是羊奶!她以前竟然还很喜欢喝这种东西!
艾玲达将双拳抵在腰间,摆出一副让伊兰感到好笑的气愤模样。怀孕给伊兰带来了很多麻烦,从经常突然爆发的脾气、胀痛的乳房到持续不断的疲倦,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身边的人对她的过分溺爱是最让她感到头痛的。安多王宫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怀孕了,因为明的预言和大嘴巴,许多人甚至比她自己更早知道她的怀孕。伊兰不知道自己还是婴儿的时候,是否曾经被这样无微不至地照料过,她尽力以最优雅从容的姿态处理所有这些麻烦。通常她都还能做得不错,毕竟大家只是想帮助她,但她真希望那些女人们不要以为她因为怀孕就变成没脑子的傻瓜。几乎她认识的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而且那些从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往往是最过分的。
想到她的孩子,有时候,伊兰真希望明告诉她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或者艾玲达和柏姬泰能回想起明到底说过些什么。明的预言从不会错,但那天晚上她们三个喝了太多的酒,而且在伊兰想到自己去问之前,明早已经离开王宫。想到这个孩子在体内一点点成长,伊兰就会想到兰德,就如同她在想到兰德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个孩子,他们是密不可分的,就如同奶油花无法和牛奶分开。伊兰疯狂地思念着兰德,她不会放弃他,他的一部分,他的感觉,就藏在伊兰的脑海中,在她的另一名护法柏姬泰的感觉旁边。除非她遮住约缚,否则那种感觉就绝不会消失,但约缚也有自身的限制。兰德应该是在西边的某个地方,距离她很远,她只能确认他还活着。不过,如果他真的受了重伤,伊兰相信自己还是能感觉得到。他要做什么?对于这一点,伊兰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在离开她之后,兰德已经向南方走了很远,但就在今天早晨,他通过神行术到了西方。这种感觉让伊兰非常不安,一直感觉到他在一个方向,突然间,他又到了另一个方向,而且距离她更远了。他可能是在追赶敌人,或者是逃避敌人,或者是另外一千种可能。伊兰只能拼命希望他使用神行术并不是为了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他没办法和伊兰白头偕老,因为能导引的男人都不可能活得太久,但伊兰是那么想让他活得更久一些。
“他很好。”艾玲达仿佛能读懂伊兰的心思,自从她们成为彼此的首姐妹,就有了分享对方感觉的能力,只不过这种分享不像她、艾玲达和明与兰德之间的护法约缚那样强大。“如果他敢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割掉他的耳朵。”
伊兰眨眨眼,又笑了起来。艾玲达愣了一下,也展开笑颜。这个笑话算不上好笑,也许艾伊尔人会有不同的看法,艾玲达的幽默感对伊兰来说,仍然是非常奇怪的,但伊兰就是想笑。艾玲达似乎也阻止不了自己。她们欢快地抖动着身体,拥抱在一起。生命真是无比的奇怪,如果在几年前,有人告诉伊兰她将和其他女人,而且还是其他两个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伊兰一定认为那个人疯了,这是一件非常不合体统的事。但她深爱着艾玲达的全部,就如同她爱兰德,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艾玲达也像她一样爱着兰德,否认艾玲达对兰德的爱,就是否认她对艾玲达的爱,伊兰宁死也不愿这样。在艾伊尔女人中,姐妹或者亲密的朋友经常会嫁给同一个男人,而男人在这样的事情中基本没有什么发言权。伊兰要嫁给兰德,艾玲达和明也是一样。无论别人怎么说,或者怎么想,她们都要这样。只要兰德能活得够久。
突然间,伊兰开始担心自己的欢笑马上变成泪水涟涟。天哪,光明啊,不要让她成为肚子里有了小孩就变得爱哭的女人吧,这实在太糟糕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得暴躁易怒,什么时候又会忧郁消沉。每次等她恢复平静的时候,很可能要好几个小时。不过也有一些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小孩子们最喜欢的、蹦蹦跳跳滚下楼梯的小皮球。这个早晨,她似乎就这样在楼梯上蹦蹦跳跳了。
“他很好,而且还会好下去。”艾玲达用力地低声说道,仿佛只要能让他活下来,她会把任何威胁都杀掉。
伊兰用指尖抹去她的姐妹脸颊上的一滴泪水。“他很好,而且还会继续很好。”她用轻柔的声音表达着对艾玲达的支持。但她们无法杀死阳极力,以及将要杀死兰德的、暗帝的污染。
她们头顶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通向室外的大门打开了一扇,一股比大厅里的空气更加刺骨的冷风吹了进来,她们立刻松开了彼此环抱的臂膀,只是还牵着对方的手。伊兰让自己的面孔变成静如止水的样子,让神态中充满了两仪师的权威,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在同伴的怀抱中寻求温暖。一名统治者,或者在追求权力的人,绝不能显示出一丝一毫的软弱或泪水,至少在公开场合不能。关于她的谣言已经够多了,好的和坏的都有。她是慈悲的,或是残酷的;是公正的,或是专横的;是慷慨的,或是贪婪的。各种各样的故事都有,至少那些糟糕的故事能够被另一些好故事平衡掉。但任何人都会津津乐道地谈论自己如何亲眼看见了王女缩在朋友的怀中,并把它描绘成一个关于胆小的弱女子的故事。如果她的敌人相信她在害怕,他们就会变得更加胆大妄为,更强大。懦弱就像是油腻的污泥,只要甩在你的身上,你就永远没办法把它洗干净。在历史记载中,许多女人在争夺狮子王座的战斗中失败,往往只是因为一些不明所以的原因。成功的统治者需要有足够的能力,而人们更希望统治者拥有足够的智慧,也有不少女人完全不具备这两种素质,却还是得到了王座,并且误打误撞地渡过了诸多难关。但没有人会支持懦夫,她正在努力争取的这些贵族更不可能把赌注押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走进来的人回身推上了大门,他只有一条腿,用一根拐杖撑住身子,虽然拐杖上裹着羊毛软垫,但他的厚羊毛外衣袖子还是被拐杖磨破了。这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名叫弗里德文·罗斯,曾经是一名勇猛的战士,现在负责管理埃德蒙领主的产业,有一名肥胖的文员是他的副手。第一次见到王女的时候,那名文员惊惶地眨着眼睛,看到她手指上的巨蛇戒,他猛抽一口冷气,脸上更多了几分敬畏。当被告知可以退下的时候,他立刻带着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跑去应付他的账本了,也许他很害怕王女会清查庄园的账目,计数可以征用的资源。当时罗斯则一脸困惑地盯着伊兰的戒指,不过他更多的表情是对王女的欢快笑容。他很遗憾自己已经没办法为伊兰在疆场上驰骋作战了。伊兰相信他是真诚的,如果他是个骗子,那埃德蒙和那个文员的一切早就被他骗光了,所以伊兰不担心他会传播任何对自己不利的谣言。
他一步一步走进大厅,那根拐杖在地板上敲出一段有节奏的“咚咚”声,虽然身带残疾,他还是正式地向伊兰和艾玲达鞠了个躬。起初,他对伊兰身边竟然会有一个艾伊尔女人感到万分惊讶,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她和伊兰的友谊。虽然他可能依旧无法完全相信艾伊尔人,但他已经接受了艾玲达。当然,你不能对一个人有太过分的要求。
“仆人们已经将您的箱子绑在牲口背上了,女王,您的护卫也已经准备好了。”他一直称呼伊兰为“女王”或“殿下”。在提到护卫的时候,他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疑虑,但他急忙用一声咳嗽掩饰过去,然后继续说道:“我们为您安排的扈从也都上马了,他们主要是年轻人,也有几个有经验的,不过他们全都知道斧枪的哪一头是尖的。我希望能为您召集更多的部队,但请容我解释,当埃德蒙领主听说有人妄图窃取您的王座时,他决定不再等到春天,而是立刻采取行动,他将士兵们召集起来,向凯姆林出发。那以后,我们遭遇了几场相当糟糕的大雪。不过,如果他能够幸运走过山隘那段路的话,也许他现在已经在前往凯姆林的路上了。”他的目光中包含着信心,但他比伊兰更清楚,如果运气不好,埃德蒙和他的部队现在可能都死在山隘中了。
“麦瑟林一直都忠诚于传坎家族,”伊兰说道,“我相信你们的忠心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我珍视埃德蒙领主的忠心,罗斯先生,还有你的忠心。”
如果说什么“不会忘记你们的忠心”,或者是承诺任何奖赏,都只是对麦瑟林家族的侮辱。罗斯听到伊兰的话,脸上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伊兰相信自己已经给予了他想要的奖赏。麦瑟林会得到她更多的奖赏,但他们不会把接受奖赏当做一笔交易。
罗斯撑着他的拐杖,鞠着躬将伊兰送到门口,又鞠着躬送她走上宽阔的花岗岩台阶。仆人们穿着厚实的外衣,正在严寒中等待她的出现,他们为她捧上一杯暖热的香料酒作为践行,伊兰低声谢绝了。在她能适应室外的寒冷以前,她希望能用双手抓紧自己的斗篷。而艾玲达也许已经掌握了抵御寒冷的方法,她喝了一杯,然后才用披巾裹住肩膀和头部,这是她对这个苦寒早晨的唯一让步。当然,伊兰也在让自己隔绝寒意,毕竟是她教会艾玲达阻绝寒暑的办法。这时,她又试了一次将寒冷推开,令她惊喜的是,寒冷这次终于退却了。它没有完全离开,伊兰依旧能感到一阵阵冰凉,但这已经比刚才那种刺骨的寒意好多了。
天空很清澈,升到山顶的太阳明亮耀眼,但黑云随时都有可能在周围的山峰上翻滚聚集,她们最好尽快赶到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不走运的是,伊兰高大的黑色骟马焰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不停地扬起前蹄,高声嘶鸣,鼻孔喷出一股股白气,就好像它以前从没戴过笼头一样。艾玲达长腿曲颈的灰马似乎打定主意要学焰心的样子,不停地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蹦跳,就是不愿跟着马夫走。伊兰本来不愿意为自己不擅于骑马的姐妹挑一匹这么活泼的坐骑,但在知道这匹母马的名字以后,艾玲达就坚持要它,“斯威”在古语中是枪矛的意思。这些马夫应该都是些有经验的女人,她们显然认为必须先让焰心和斯威平静下来,才能让它们的主人骑上去。伊兰能做的只是不要大喊着告诉她们,在她们第一次见到焰心之前,她就已经能让这匹马俯首帖耳了。
伊兰的护卫们为了不站在雪中,都已经上了马,她们是二十多名穿白领红外衣、披挂抛光胸甲和头盔的女王卫兵。罗斯会感到疑虑,也许是因为她们的外衣和侧面带白色条纹的红马裤都是丝绸的,在她们的脖子和袖口处还有浅色缎带,她们更像是典礼上的仪仗兵,而不是真正上战场的战士,而且,她们清一色是女性。女人在需要使用武器的工作中是十分罕见的,只是偶尔会出现在商队保镖里,或是大规模战争爆发时的军队中。伊兰在组建这支队伍以前,还从没有听说过全部由女人组成的部队。当然,枪姬众除外,艾伊尔人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她希望人们会以为这些女兵都只是她用丝绸和缎带裹起来的花瓶。男人往往会低估拿武器的女人,甚至大多数女人也会以为她是个没脑子的傻瓜。保镖都应该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别人连靠近他们都不敢。但就算她让女王卫兵肩并肩地包围着她,她的敌人也会找别的办法袭击她,而被轻视的保镖很可能给予敌人最致命的打击,这就是她的目的。伊兰打算让她们的制服更精致一些,一方面为了增强外人的误解,另一方面为了增加这些女卫兵的自豪感。伊兰对她们的能力毫不怀疑,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从商队卫兵到号角狩猎者都经过认真遴选,无论战技、经验还是勇气都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她们手中,实际上,伊兰已经这样做了。
一名身材瘦削的卫兵在红色外衣的肩头处戴着代表尉官职衔的两枚金结,她将手臂横在胸前,向伊兰行了一个军礼。她的花毛骟马扬起头,鬃毛上的银铃随之发出一阵清响,就如同它也在向伊兰行礼。“我们已经准备就绪,女士,一切都打理好了。”卡赛勒·拉克尼曾经是一名商队保镖,从言谈举止能判断出,她不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但有浓重艾拉非口音的她,做事向来都是干净利落,从来不说一句废话。她对伊兰始终都只用符合礼仪的称谓,在伊兰戴上王冠之前,她不会称伊兰为“女王”。但为了让伊兰得到王冠,她会毫不犹豫地投身最激烈的战场。这些日子里,被登入女王卫兵名册的男人和女人都非常少,只有真正准备好为王女奋战不息的人才能被伊兰接纳。“罗斯先生召集的人也已经做好准备,他们已经尽力了。”罗斯清了清嗓子,挪动一下拐杖,眼睛只是端详着自己靴子前面的雪地。
伊兰能够看到卡赛勒所说的一切。罗斯先生从庄园里召集到十一个人,并为他们装备了斧枪和短剑,还有他能找到的一切盔甲——九顶没有护面的旧头盔,七副满是凹痕、难以让剑矛滑开的胸甲。他们的坐骑还不错,只是,虽然这些马身上都有可过冬的厚毛,却仍然努力要挤在一起,仿佛并不懂得战马的规矩。而在它们的主人中间,伊兰相信有八个人一星期也不刮一次胡子。罗斯所说的“有经验”的人都已经是满脸皱纹,手背上青筋虬结,他们的牙齿全部凑在一起可能也排不满一张嘴。罗斯并没有任何保留,埃德蒙肯定已经带走了当地一切适合作战的男人,而且也把最好的装备都给了他们。现在到处都流传着同样的故事,全安多境内有许多强壮而忠心耿耿的男人都在向凯姆林进发,要投到伊兰麾下,但现在这些故事中的人仍然没有一个进入凯姆林城,似乎他们在等待大家一同做出决定。伊兰就算是整日去寻找,也未必能找到一队这样的人。不过,这一小队擎着斧枪的战士似乎知道该如何使用手中的武器。当然,只是骑在马背上,将斧枪柄撑在马镫里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伊兰自己也能做到。
“我们已经去过十九个庄园了,姐妹。”艾玲达轻声说着,来到伊兰身边,直到肩头与她轻轻相触,“看看我们的成果,两百零五个还不应该去流血的小男孩和早就应该放下枪矛的老头子。以前我没问过这个问题,毕竟,你了解你的人民和你的方式,但,这种事值得你如此浪费时间吗?”
“哦,是的,姐妹。”伊兰同样压低了声音,以免被那名单腿的前战士和仆人们听到,如果人们知道统治者对他们别有用意,即使是最忠诚的人也会不高兴,特别当你接受他们为你辛苦筹集来的东西时,千万不能让他们察觉那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现在这个村子里直到河边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来了。等到中午,另外半个村子和方圆数里内每一个农场的人也都会知道。到明天,讯息会传到邻村和更多的农场。讯息在冬季传播得很慢,特别是在这种乡下地方。他们知道我已经宣布要继承王位,但如果我不来,那么无论我是登上王位,还是身首异处,他们都要等到春季过了一半才会知道,甚至要等到夏天。但今天,他们知道伊兰·传坎还活着,她身着华美的礼服冠冕,拜访了这里的领主庄园,并将这里的战士召集在她的旗下。就算是二十里以外的人们也会绘声绘影地宣称他们亲眼看见了我,还吻了我的手。为了彰显自己,他们会尽情地美化我,而当你要努力美化一个人的时候,你首先就会让自己喜欢上她。现在,安多境内已经有十九个地方的人在谈论他们是如何见到了王女。而且每一天,这种谈论都会像滴在纸上的墨水一样不断向外扩展。
“如果我有时间,我会访问安多的每一个村子,这不会让凯姆林现在的局势有任何改善,但当我取得胜利的时候,它会让安多产生巨大的变化。”除了胜利,伊兰不会承认有任何其他的可能,她绝不会探讨如果她失败了,登上王座的又将会是谁。“在我们的历史中,大多数女王都会在实行统治的最初几年致力于强化人民对她们的忠诚心,艾玲达,她们之中有些人一直都没能完成这个任务,而我们要应对的局面会比她们更加艰难。也许再过不到一年,我就必须得到全体安多人坚定的支持,所以我不能等到登上王位以后再做这件事。我们要完成的任务会很难,我必须做好准备,安多必须做好准备。这就是我现在的任务。”她的语气里包含着无比的坚定。
艾玲达微笑着轻抚伊兰的脸颊:“我想,我会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作为一名智者的道理。”
伊兰立时羞红了脸,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热得仿佛烧起来一样!也许她心情的波动比别人对她的过度关照更糟糕!光明啊,她还要怀孕好几个月呢!她又一次对兰德产生了怨恨,这就是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是的,她也在鼓励他这样做,在帮他这样做,但那并不重要,他干完这件事就走掉了,脸上还带着自鸣得意的笑容。伊兰怀疑他会笑并不是因为得意,但现在她已经愈来愈不愿意有这种怀疑了。让他每个小时都从头晕目眩再突然变成眼泪汪汪,看他会不会喜欢这样!我快失去理智了,伊兰气恼地想着,这也是他的错。
马夫们终于认为焰心和艾玲达的斯威平静到了可以让女士们骑乘的程度,艾玲达借助上马石爬上了马鞍,现在她的动作已经比不久以前优雅多了。然后,她铺开自己厚重的裙摆,将包裹在黑色长袜中的双腿尽量遮住。到现在,她仍然相信自己的两条腿能够跑得比马更快,虽然她已经是一名合格的骑手,但看到马竟然会依照她的想法行动时,她还是会流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焰心在伊兰骑在它背上之后,又一次想要跳跃,但伊兰灵巧地用缰绳勒住了它,而且她的动作比往常还要更严厉一些。起伏不定的心绪让她突然间又开始担心兰德,她没办法确保他的安全,真应该把他拴在身边,这样才能让男人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因为积雪的限制,伊兰的队伍只能缓步踏上离开庄园的大路。最前面由六名女卫兵做前导,其余的则跟随着伊兰和艾玲达,最后一队女卫兵则在后面引领着驮运行李的牲口。罗斯为伊兰召集的本地人零乱地跟在他们后面,牵着一匹他们自己的驮马,这匹满身长毛的大马背上驮着煮食罐子、粗布包裹,甚至还有六只活鸡。当他们走过由茅草顶房子组成的村庄,跨上那条蜿蜒曲折、表面已经冻冰的溪流上的石桥时,有几个人向他们发出了欢呼:“伊兰百合花!”、“传坎!传坎!”和“麦瑟林屹立不倒!”但伊兰看见一个女人伏在丈夫的胸口哭泣,那个丈夫的脸上也带着泪水,另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和她的队伍,低垂着头,根本不看他们一眼。伊兰希望自己能尽快将他们的儿子送还给他们,只要她不犯大错,凯姆林应该不会爆发大规模战斗,但流血依旧在所难免。而且,当她戴上玫瑰王冠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在前方等待她了。南方有霄辰人,北方的魔达奥和兽魔人正急不可耐地要掀起这个世界的末日战争,到那一天,安多的孩子们将血流成河。光明烧了她吧,她不会哭的!
走过石桥,道路开始倾斜向上,他们要在松树、冷杉和羽叶木树林中走过一段相当陡峭的上坡路。不过,走出一里多路,他们就到达了那片山麓草地,积雪在正午的太阳下闪烁着光亮,上面还能看到马蹄印和打开通道时在雪地上割出的一道细痕。伊兰可以在距离麦瑟林庄园更近的地方打开通道,但这样很可能会让某个无辜的人被通道切开。
当她们进入这片草地的时候,阴极力的光晕包裹住了艾玲达。昨天下午,是艾玲达从北边百里外的另一个庄园附近打开了来到这里的通道,所以现在也要由她来打开返回凯姆林的通道。但看到艾玲达的身周闪耀起至上力的光芒,伊兰不由得陷入了思考。在离开凯姆林时打开通道的人要一直负责打开通道,直到她们返回凯姆林,因为那个人会感觉并了解通道所触及的每一个地方。但在她们的五次出行中,艾玲达都要求首先由她来打开通道,也许就像艾玲达所说的那样,她只是想要进行练习,但伊兰打开通道的机会并不比她多。于是,伊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也许艾玲达不想让她导引,至少不想让她进行大规模的导引,因为她怀孕了。那个让她们拥有一个共同母亲、成为姐妹的编织,在任何一个参与者怀有身孕的时候就不能进行,因为未出生的胎儿会分享这种连结,那么弱小的生命很可能因为无法承受编织的力量而死亡,而且凯姆林王宫里的两仪师肯定也说过怀孕时应该避免导引之类的话。不过,极少有两仪师曾经生过孩子,她们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怀孕的实际情况。现在伊兰已经知道,两仪师有许多事情都还不清楚,无论她们在世人面前装作多么无所不知。伊兰自己就不止一次利用别人心中两仪师的睿智形象。但她们却对其他所有女人都如此重视的事情视而不见,这的确是很奇怪的事情。就像一只鸟知道所有能吃的种子和谷物,却不知道大麦是什么味道。当然,那只鸟肯定会装作很熟悉大麦的样子,否则别的鸟根本不会相信它还吃过别的东西。不过智者们都懂生育,她们却对此没有任何评论……
突然袭来的一种感觉,把所有这些怀孕、导引、两仪师的无知之类的胡思乱想都赶出了伊兰的脑海。她能够感觉到有人在导引阴极力,不是艾玲达,也不是周围群山中的某个人。那个人距离她很远,就如同一座灯塔在远方黑夜中的山峰顶端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那真是非常非常远的距离。伊兰无法想象,在那么远的地方,却又让她有如此强烈的感觉,这到底需要导引多少至上力。世界上每一个能导引的女人一定都明确地感觉到了这股力量。那座灯塔就在西边。兰德的约缚没有任何改变,虽然他的位置在百里之外,让她无法百分之百这样肯定,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
“他有危险,”伊兰说,“我们必须去找他,艾玲达。”
艾玲达打了个哆嗦,目光从西方转回来。阴极力的光晕仍然环绕着她,伊兰能感觉到她正在竭尽全力从真源汲取力量。但就在她向伊兰转过身的时候,伊兰感觉到她身上的阴极力在迅速削弱。“我们绝对不能,伊兰。”
伊兰大惊失色,她在焰心的鞍子上向艾玲达转过身。“你想要抛弃他?把他丢进危险中!”没有人能控制如此强大的阴极力,就算是最强的连结环也不行,伊兰只知道有一件超法器,一件超越世间一切法器的超法器。如果她听过的故事没有错,也许利用那件超法器能够导引这样的阴极力洪流,但仅仅只是也许而已。而且,在她听过的故事里,如果要使用那件超法器,必须有另外一件特法器进行保护,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活下来。而就伊兰所知,至今还没有人见过那件特法器。任何两仪师就算是找到了那件特法器,也一定不敢进行尝试。如此磅礡无尽的阴极力能够轻易削平绵延千里的山脉!也许只有黑宗才敢使用这种力量,或者是更可怕的情况——弃光魔使,而且可能不止一个。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艾玲达想要逃避,难道她不知道兰德就在那里?
女卫兵们对此毫无察觉,她们仍然耐心地在马背上等待着,同时警觉地监视着草地周围树林中的状况,虽然在麦瑟林庄园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但她们的警觉性并未因此而稍有减弱。不过,卡赛勒只是看着伊兰和艾玲达,透过她的护面甲,能看到她微皱起了双眉。她知道,她们从不会在打开通道时有任何耽搁。麦瑟林家的人围绕在他们的驮马周围,翻检着马背上包裹里的东西,显然是在谈论着有什么东西多装了或是没有装。艾玲达催赶灰马贴到伊兰的黑马身边,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话。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伊兰,不知道他到底是跳起了枪矛之舞,或是在做其他任何事。如果我们闯入他的枪矛之舞,他是否会在知道我们是谁以前就向我们发起攻击?我们的突然出现是否会打乱他的计划,让敌人取得胜利?如果他死了,我们会找出是谁杀了他,并把他们全部杀光。但如果我们现在去找他,我们是彻底盲目的,这很可能会带来可怕的灾难。”
“我们可以非常小心。”伊兰郁闷地说,她知道自己又变得忧郁了,而且还把这种情绪表现了出来,这几乎要让她发狂,但她只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彻底压倒自己的理智。“我们不必用神行术直接赶到那里。”她握紧自己的口袋,感觉着那里面象牙雕刻的女性小坐像,而她的目光则落在艾玲达的琥珀胸针上。“光明啊,艾玲达,我们有法器,而且我们的力量也不弱。”哦,光明啊,现在她又显得很任性了。她很清楚,她们两个就算再加上两件法器,与那么强大的力量对抗也无异于飞蛾扑火,但如果飞蛾掌握好时机,也许真的能彻底扭转局面。“不要提醒我怀孕了,明说过,她会诞生,强壮而且健康,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这意味着我至少能活到我的女儿出世的时候。”她希望肚子里的会是一个女儿。
焰心选择在这个时候咬了一口艾玲达的灰马,斯威立刻还以颜色,伊兰用了一点时间控制住自己的坐骑,帮助艾玲达不致从马背上掉下去,并告诉卡赛勒,她们不需要帮助。她终于不再感到郁闷了。她很想重重地敲一记焰心的脑袋。
艾玲达勒住斯威的缰绳以后就没有再做任何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她皱起了眉,显出一点犹疑。她的脸裹在深褐色的羊毛披巾里,但伊兰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我和你说过鲁迪恩之环。”她缓缓地说。伊兰不耐烦地点了一下头。所有想要成为智者的女人都必须走过一个特法器,才能接受训练,那很像白塔中初阶生晋升为见习生时要走过的那个特法器。只是艾伊尔人要走过的特法器会让一个女人看到她完整的一生,生命中所有的可能,每一个决定所造成的不同,因为不同的选择而被无限放大的人生。“没有人能记得所有那些,伊兰,留下来的只有残缺的碎片。我知道我会爱上兰德·亚瑟……”她仍然不太习惯只称呼兰德的名字,“而且我会遇到姐妹妻子。在大多数情况下,你顶多也只是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有时候,是一种警告。我想,如果我们现在去找他,一定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也许我们之中的一个会死,也许我们都会死,无论明说过什么。”她只说出明的名字时,就没有任何不适应。实际上,她还不是很了解明,也经常会称呼明的全名——明·法萨维。“也许他会死,也许会是别的灾难,我不知道。也许我们都能活下来,我们会找到他,和他一同围坐在篝火旁,烤派荚吃。但那一点微弱的警告一直都在我的脑子里盘旋。”
伊兰气恼地张开嘴,但她一个字都没说,愤怒如同破碗中的水,在刹那间就流光了,她的肩膀瘫软了下去。也许艾玲达曾经见到的未来是真实的,也许不是,但她不能否认,艾玲达的意见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无视兰德的危险可能不对,但盲目地参与其中更可能带来巨大的灾难。那个灯塔变得愈来愈亮,他就在那里,在那个灯塔所在的地方,约缚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向她提供任何确切的讯息,但她就是知道。她也知道,自己只能丢下他,让他去照顾自己,而她要照顾好安多。
“在成为智者这件事上,我无法教你任何事情,艾玲达。”她低声说,“你已经比我睿智很多,而且更加勇敢,更加理智。我们回凯姆林吧。”
艾玲达的脸颊微微泛起一点红晕,有时候,她依然只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女孩,但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信道。一道垂直的光芒旋转展开,露出对面凯姆林王宫的马厩场院。这边草地上的积雪立刻跌落到将近三百里以外早已被打扫干净的石板地面上。王宫中柏姬泰的感觉立刻在伊兰的脑海里鲜活起来。柏姬泰头疼,而且感到恶心,最近只要她在王宫,这种事基本上已经绝迹了,但它们很符合伊兰现在的情绪。
我必须丢下他,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伊兰一边策马走过通道,一边想。光明啊,还要再过多久,她才能彻底不再有这种痛苦的想法?没关系,兰德是她的心中所爱,是她生命的欢乐,但安多却是她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