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一直在向前奔跑,直到不断阻滞他脚步的沙子突然变成了坚实的地面和青草。他的头顶上方也不再是时光之穴的异象天空。他看到了松树、黑沉沉的夜幕,还有闪烁的星星。他放慢脚步,最终停下来,试图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熟悉的松树和泥土气息,略带有一些寒意的雾气让它们变得更加浓烈,也让萨尔确认了自己的位置。一条溪流在数尺之外淌过,萨尔看到一只狐狸的白毛尾巴。实际上,他并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但他知道这里——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他正在东部王国的希尔斯布莱德丘陵。
他不由得暗自思忖:我知道我在哪里,但更重要的是……现在是什么时代?
他做了一件几乎没有人做过的事,一件在不久之前,他还无法确定是否能够做到的事。
他是在什么时代?
他将沉重的身子靠在一棵树上,任由毁灭之锤滑落到身旁。刚才一段时间里,他只是在为戴沙林的突然死亡和杀手的凶猛攻击感到震惊。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戴沙林给了自己多少帮助,而他对此是多么的心存感激。
肋侧的伤口也急需治疗。萨尔将一只手按在伤口上,呼唤愈合的力量。他的手掌上泛起光芒,渗透出温暖的刺麻感,伤口随之开始闭合。他除下身上的长袍,在溪水中洗去身上的血迹,并把染血的长袍收进背包中,又拿出一件新袍子穿好。就在这时,一阵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是兽人的声音。
萨尔立刻又拿出旧长袍,尽量将太容易被辨认出来的毁灭之锤包好,也塞进了背包里。他一边用目光搜索着应该就在不远处的兽人,一边拼命想要杜撰出一个可信的故事。看到那群兽人的时候,萨尔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他很高兴自己及时地将毁灭之锤收进了背包里,让它能够避开这些人的目光。他认得那群兽人高举的旗帜——红色的旗面上绘着一座黑色的山峰。这是黑石氏族的旗帜。根据萨尔对这个世界历史的了解,这意味着两种可能: 大部分黑石氏族的成员在萨尔看来,都是不值得尊敬的。尤其是当萨尔想起残忍跋扈的黑手和他的儿子——盘踞在黑石山中的雷德·黑手和麦姆·黑手的时候。但萨尔也知道,有一名黑石氏族的成员给这一整个氏族带来了救赎。那位兽人的名字是奥格瑞姆·毁灭之锤。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回到这位导师和挚友还活着的时代,萨尔不由得精神一振。那时,这位兽人伪装成一名普通的旅人,与萨尔并肩奋战。他也曾经诱骗萨尔,激起萨尔心中善良、诚实的兽人怒火……又高兴地接受了被萨尔击败的结果。是他向萨尔传授了兽人战法,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任命萨尔为部落酋长,将自己著名的战甲赠予这名年轻兽人……还有现在萨尔使用的毁灭之 锤。
奥格瑞姆。萨尔突然非常想要和这位伟大的兽人——他的朋友再见一面。在这里,这种愿望并非绝无可能……就是现在。
向萨尔走过来的兽人抽出了斧头。“你是谁?”
“萨……萨卡什。”萨尔急忙说道。他不能说自己是一名萨满。在这里,在这个时代不行。他该怎么说?“我是一名术士。”
兽人卫兵上下打量着他。“你的袍子倒是很有趣。但你的骷髅和花哨布片到哪里去了?”
萨尔挺起胸膛,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向那名卫兵迈出一步。“在阴影中行动的人是不喜欢被别人注意到的。相信我,那些必须依靠黑衣服和骨头来炫耀自己是多么危险的家伙其实根本一无是处。真正有能耐的人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并不需要自吹自擂。”
卫兵后退了一步,小心地向周围环视一圈。“你是……被派来援助我们完成任务的?”
兽人卫兵的声音中有一种萨尔很不喜欢的紧张感。但萨尔需要尽快排除掉他对自己的怀疑。所以他点点头,回答道: “是的,当然。否则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真奇怪,竟然会派一名术士过来。”那名卫兵嘟囔着,眯起了眼睛。萨尔任由他一遍遍审视着自己。最后,兽人卫兵耸耸肩。“嗯,好吧。我的工作可不是问问题,我只需要执行我的命令。我的名字叫格鲁卡。现在还不到时候,而且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跟我去帐篷那里烤烤火吧。今天晚上可真冷。”
萨尔点点头。“谢谢你,格鲁卡。”
跟着格鲁卡,萨尔走进了丘陵区。这里有一顶黑红色的小帐篷,帐篷口的帘子被放了下来。两名兽人守卫立在门口两侧,他们全都在好奇地望向萨尔。但既然萨尔是格鲁卡带来的,他们很快就对这个新兽人失去了兴趣。
“在这里等我。”格鲁卡低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萨尔点点头,走到了数尺以外的篝火旁。那里聚集着另外几名卫兵。他们都将手掌伸到篝火上,享受着篝火的热量。萨尔也仿效他们,同时尽可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就在这时,萨尔听到了说话声。
说话的人应该只有一个。萨尔不可能听清那个人所说的每一个字,但他的确听到了“古尔丹”这个名字,这让他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古尔丹曾经出卖了兽人全族。那名术士与恶魔结盟,只为了增加自己个人的力量。他组建暗影议会,为的是操纵各氏族和他一起堕落。最可恨的是,他劝诱德拉诺最高等阶的兽人们饮下了恶魔之血。这种污染一直在困扰着兽人族群。就连那些没有参与那个邪恶仪式的兽人也发现,自己的心中出现了一种无可遏制的嗜血欲望。兽人的皮肤在这种污染的作用下变成了绿色。直到萨尔的朋友格罗姆·地狱咆哮杀死了恶魔玛诺洛斯——恶魔之血的源头,兽人才最终从这种污染中被解放出来。
但如果从萨尔所在的这个时间点来看,那场可歌可泣的战斗还要等到许多年以后才会发生。在这条时光之路中,古尔丹应该刚刚背叛兽人。那个说话的人应该正在劝说奥格瑞姆·毁灭之锤推翻古尔丹的统治。
终于,那个人讲完了这段残酷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里,帐篷中再没有响起半点声音。
然后,萨尔听到了一个他从没有想象过自己能再次听到的声音。这个声音比萨尔记忆中的声音显得更年轻、更嘹亮一点。但萨尔立刻就认出了它,并且感觉到喉头一阵哽噎。
“我相信你,老朋友。”
是奥格瑞姆·毁灭之锤。
“我可以告诉你,为了我的同胞,我绝不会容忍古尔丹的阴谋得逞。我们会和你一起对抗黑暗。”
萨尔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重疑问: 在这次对话发生的时候,他出生了吗?是谁有勇气找到毁灭之锤,告诉他这些事……
但萨尔很快就知道了。一想到那个人,他立刻屏住了呼吸。
“我的一名亲卫将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附近就有一条溪流。一年中的这段时间里,森林中也会有许多猎物。你们不会挨饿的。我会竭尽全力代你去把这件事做好。一旦时机成熟,你们和我就会并肩与叛徒古尔丹作战,联手将他消灭。”
但毁灭之锤现在所说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真正发生的事情是……
帐篷帘被掀起。三名兽人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是毁灭之锤。他比萨尔记忆中更年轻,身材更健壮,也显得更加骄傲。但在他的脸上,萨尔还是能看到他终有一天会变成的那位兽人长者。就在不久之前,萨尔还急切地希望能再看一眼奥格瑞姆。而现在,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固定在另外两位兽人身上。
他们是一对夫妻,身上穿着在这个季节中显得过于厚重的毛皮衣服。跟随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一头高大的白狼——萨尔知道,那是一头森林狼。他们显得那样伟岸而又崇高。丈夫身材健硕,是一名标准的战士; 妻子也丝毫不逊于自己的丈夫。
在妻子的臂弯里,还有一个婴儿。
萨尔认识那个孩子。
那就是他……现在,他面前的这对夫妻正是他的父母。
萨尔呆呆地望着他们,喜悦、震惊和恐惧同时在心中奔腾。
“来吧,杜隆坦、德拉卡。”格鲁卡说道,“萨卡什和我会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去宿营。”
婴儿哭闹起来。那名女性……
妈妈……
她低下头,看着孩子。刚强高傲的兽人的面孔变得柔和起来,充满了爱意。然后,她回头看了萨尔一眼。他们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你的眼睛很奇怪,萨卡什。”她说道,“我只在这个小家伙的身上见到过蓝色的眼睛。”
萨尔想要找一些话说,但格鲁卡突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我们要快一些了。要谈论眼睛的颜色,尽可以等你们到了安全的新地方再说。”
在一生之中,萨尔从没有过如此失落的感觉。他默默地跟随着格鲁卡以及自己的双亲,回到了他进入时光之路的那个地方。现在他的脑海中剧烈地翻腾着各种可能性。
他有可能救下他的父母。
他可以让自己免于遭受被俘的命运,不会被残酷而又可怜的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养育成为一名角斗士。他能够帮助他们与古尔丹作战,甚至能在地狱咆哮之前就帮助他们摆脱恶魔的污染。他还能拯救塔蕾莎。
他能救他们所有人。
他曾经听奥格瑞姆·毁灭之锤谈起过自己家人遇害的情形。尽管在时光之路中,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但对于萨尔,它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现在,那些讲述又清清楚楚地回到了他的耳边。
“是我的父亲找到了你?”萨尔那时问道。
“是的。”奥格瑞姆回答他道,“我最大的耻辱和哀伤就是没有能将他们保护好。我本以为当时的安排对我的战士和杜隆坦都有好处。早知如此,我真应该一直把他们留在身边。那时,他们带着你来找我,萨尔。是他们告诉我关于古尔丹的背叛。我相信他们……”
萨尔知道,自己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父母,这种样子很不自然,但他无法阻止自己这样做。这对他而言简直比停止呼吸更困难。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这是他在长大的时候就应该得到的。如果他现在不出手,很快就会有悲惨的事情发生,彻底夺走他拥有这种体验的可能。
萨尔的父母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杜隆坦似乎对他的举动感到好奇,不过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德拉卡则似乎觉得很有趣。她直接向萨尔问道: “看样子,你对我们很感兴趣,陌生人。你以前从没有见到过霜狼氏族的人吗?还是你喜欢这个蓝眼睛的孩子?”
萨尔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答话。幸好杜隆坦将他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他向周围查看了一番,认为这是一个理想的位置。的确,这个地方相当偏远,而且环境也很不错。他微笑着向德拉卡转过头,说道: “我就知道,我的老朋友是值得信任的。用不了多久……”
杜隆坦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的身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不等萨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霜狼氏族的酋长已经发出战吼,伸手去拿腰间的斧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敌人一共有三个,分别扑向了杜隆坦、德拉卡和跃向前方要保护两夫妇的白狼。萨尔发出一阵怒吼,伸手去拿毁灭之锤。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救他的家人。
一只强壮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拽开。“你在干什么?”那名卫兵喝道。这时,萨尔同时想起了毁灭之锤告诉过他的两件事。
“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但我相信,正是那个被我信任,受命带杜隆坦去树林中隐居的卫兵叫来刺客,杀害了他们。”
这名卫兵真正的目的是杀害萨尔的父母,而他以为萨尔是他的同 党。
萨尔意识到的第二件事就是,他错了。
他不能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除非他不打算保护时光之路的真 实。
他的父母必须牺牲。他自己必须被布莱克摩尔找到,必须接受战斗训练。否则他就无法从集中营里解救出他的同胞,无法保护这个世界,让它免于毁灭。
萨尔停在原地,在剧烈的痛苦中挣扎着。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向他 怒吼,要他去战斗,消灭刺客,拯救自己的父母。但他不能这样做。
德拉卡将小萨尔放在了地上,正在勇敢地战斗,保卫她的孩子和她自己。她用充满怒火、轻蔑和憎恨的眼光瞪了萨尔一眼。萨尔知道,他从这道目光中感觉到的痛楚将伴随他走进坟墓。随后,德拉卡就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战斗之中。她大声咒骂着面前的兽人,也在咒骂萨尔的背叛。不远处,杜隆坦的腿上出现了一个喷涌鲜血的伤口。他正努力想要扼死那个即将杀死他的敌人。一阵尖利的号叫刚一响起又戛然而止,白狼倒下了。德拉卡还在苦战之中。
就在父母全力奋战的时候,小萨尔无助地躺在地上,只能在恐惧中等待着。
萨尔痛苦地看着这一幕,却又不能改变这段历史。这时,他濒死的父亲不知从何处聚集起一股新的力量,猛地折断了敌人的脖子。
而刚刚杀死白狼的刺客现在却转向了格鲁卡。那个叛徒面对这一变故,显得异常惊讶,甚至忘记了拔出自己的武器。
“不,”他高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和畏惧,“不!我和你们是一伙儿的。他们才是目标……”
一柄巨大的双手剑斩断了格鲁卡的脖子。叛徒的头颅飞起,鲜血一直喷洒到了萨尔的袍子上。现在,那个刺客又转向了萨尔。
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萨尔至少能做一件事: 保护自己。他的时代必将到来,尽管并不是今天。萨尔发出战吼,向前猛冲过去,将心中全部的哀痛、恐惧和暴怒都灌注到了自己的战锤之中。面对这个狂暴的兽人,杀手大吃了一惊。不过,萨尔的敌人显然是一名战技高超的武士。他很快就恢复镇定,向萨尔发动了反攻。两个兽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近身战。萨尔挥锤,伏身,跳向一旁,抬腿向敌人踹去。刺客劈砍,咆哮,闪身躲避。
虽然只是将精神集中在自卫的战斗上,萨尔的心依旧疼痛难忍。他看见德拉卡瘫软的尸体,听到杜隆坦痛苦的哭号。但这些没有能削弱萨尔,反而让他的体内涌出更强大的力量,让他的精神全然凝聚在他的猎物上。他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迫使心惊胆战的对手一步步后退,最终倒在了他的锤下。
萨尔立刻扑了上去,一只脚死死地将刺客踏在地上,高举起毁灭之锤。就在他打算一锤砸碎脚下这个兽人的脑袋时,却突然定住了身 子。
他不能改变时光之路。如果这个可憎的家伙还有必要活下去,还要实现某一个他想象不到的目的呢?
萨尔怒吼一声,向那个兽人的脸上啐了一口,然后从他的身上跳下来,但还是用脚踩住了他的大剑。“滚吧,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的脸。明白吗?”
那名刺客完全没有心思问一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运。他爬起身,飞一样地逃走了。确认过那个恶棍真的逃走了之后,萨尔转向了他的父母。
德拉卡已经死了。她的尸体几乎被砍成了碎片,而她的面容依旧保持着战斗时的勇武神情。萨尔又转向自己的父亲,却看到第三名刺客砍断了杜隆坦的双臂——只是为了让他在临死前也无法抱起自己的儿子。萨尔见到过许多惨无人道的暴行,而眼前的恐怖景象却让他僵立在原地,没办法动弹一下。
“带走……孩子。”杜隆坦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那名刺客跪到他耳边说道: “我们会把这个孩子丢给森林中的动物。也许你还能看着它们将他撕碎。”
后来,萨尔完全无法回忆起自己是如何从那片空地的一端冲到了另外一端的。他只知道,自己的喉咙因为怒吼而变得像火烧一样疼。毁灭之锤化成一道幻影。他体内的一切都在燃烧,要让这个凶手化为血肉碎末,但他终于还是将最后一个凶手也放走了。当他恢复清醒的时候,他正用双手和膝盖撑着身子,吃力地喘息着,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杜隆坦低声说道。
他还活着!
萨尔爬行到那个婴儿身边,将他抱起来。他看着自己那双蓝色的眼睛,轻抚着自己的小脸。然后,他跪倒在自己的父亲旁边,将他翻过来,让他平躺在草地上。杜隆坦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萨尔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在杜隆坦的胸口上。襁褓上还绣着霜狼的图案。
“你没有了能抱起他的双臂。”萨尔说道。他的声音沙哑微弱,泪水充满了他那双如同那个婴儿一样的蓝眼睛,“所以,我把他放在你的心上。”
杜隆坦承受着萨尔无法想象的痛苦,却还是点了点头。“你是谁?你背叛了我们……你……你任由我和我的妻子被杀……但你却又赶走了杀害我们的凶手……”
萨尔摇着头。“你不会相信我的话,杜隆坦,加拉德之子。但我恳求你……以先祖的名义,我恳求你相信: 你的儿子将会活下去。”
希望之光在那双渐渐暗淡的眼睛中闪烁着。
萨尔加快了语速,唯恐自己不能及时把话说完。“他会活下去,并成为一个坚强的人。他会记得作为一个兽人的意义,同时成为一名战士和一位萨满。”
杜隆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实在是太快了。但他依旧坚持着,认真地听着这个陌生兽人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们的族人将摆脱古尔丹的黑暗力量。我们将会治愈过去的伤口。我们会建立起强大而令人自豪的国家。你的儿子会知道你和他勇敢的母亲,并以你的名字命名一片伟大的土地。”
“你……怎么会知道……?”
萨尔强忍住泪水,将一只手放在父亲的胸膛上,就在同样是他的那个婴儿旁边。父亲的心跳正在减弱。
“相信我说的话。”萨尔说道。他的声音在激动的情绪中颤抖着。“你们并没有白白牺牲。你们的儿子将活下来,并改变这个世界。我向你承诺,未来必将如此。”
这是从萨尔心底流淌出的话语。当萨尔说出它的时候,就知道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是绝对真实的。他活着,他改变了世界,解救了族人,与恶魔作战,让兽人有了新的家园。
“我向你承诺。”他重复道。
杜隆坦的面容稍稍放松了下来。他的唇边甚至有了一点微笑。
萨尔抱起父亲的尸体,将他紧紧抱在胸前,久久不曾松开。
那个婴儿终于睡着了。萨尔整夜抱着他,在臂弯里轻轻摇着他。他的脑海和心中充满了各种情绪,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听别人讲述自己的父母临死前依旧在奋力保护他,和亲眼见证他们的牺牲——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当他还是一个只知道吸吮拇指的婴儿时,他被心疼、被深爱着,但他并不需要为此而做任何事。这个婴儿没有赢得过成就,没有拯救过生命,没有参加过战斗,没有打败过恶魔。他得到爱,只是因为他是他,是一个流着眼泪和鼻涕,会哭又会笑的小家伙。
拯救自己的父母——这是萨尔一生中最大的心愿。但时光之路是冷酷无情的。发生的事情必须发生,否则青铜龙就会来将异变纠正。
“纠正”——让好人和无辜的人死去。这同样也是“纠正”。这太残忍了。这是彻彻底底的灾难。但萨尔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抬头瞥了一眼,瑟缩一下,急忙让视线离开自己被杀害的家人。然后,他又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在溪流的水面上留下了倒影——那是闪光的金色鳞片。
萨尔想要看清楚这个倒影来自于何方,但周围什么都没有。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树、土地和天空。他没有看到自己期待中的巨龙,于是他抱着婴儿,再一次向水中望去。
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
“诺兹多姆?”这条溪流太窄小了,不可能容得下时间之王。这一定是倒影,但是……
萨尔集中起来的注意力被一阵忽然响起的啼哭声打散了。婴儿萨尔醒了,而且他饿了。萨尔将注意力转向那个孩子,竭力说着一些安慰的话,然后又向水中望去。
倒影消失了。但萨尔相信,他刚才的确见到了诺兹多姆。他又望向周围,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类的声音打破了森林中的寂静。“圣光在上,这是什么声音!”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显得极为恭敬,而且充满了歉意,尽管婴儿萨尔的哭声根本和那个说话的人没有半点关系。“也许我们应该回去,中将。这么大的声音显然把有价值的猎物都吓跑了。”
“难道我教给你的事情,你一件都没有学会吗,塔米斯?能够离开那座该死的城堡和能够带回晚餐一样重要。就让那个猫叫声继续下去吧。”
萨尔认得这个声音。他听过这个声音祈祷,但更多的时候,他听到的是这个声音发出愤怒或轻蔑的咒骂。正是这个人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萨尔的命运。也正是因为他,萨尔直到现在还背负着“萨尔”这个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兽人曾经有过怎样的身份。
说话的人是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
布莱克摩尔和他的同伴——那一定是塔米斯·福克斯顿,布莱克摩尔的仆人和塔蕾莎·福克斯顿的父亲——随时都会出现在这片空地上。布莱克摩尔将会找到萨尔臂弯里的这个婴儿,将他带走,抚养长大,训练他战斗和杀戮的技艺,以及军事策略。然后,终有一日,萨尔会杀死他。
萨尔轻轻将婴儿放在地上。他的手在那颗生着黑发的小脑袋上又停留了一会儿,摩挲了一阵那个还不算旧的襁褓。
“真是个温柔却又奇怪的时刻。”
萨尔猛转过身,握紧毁灭之锤,将自己挡在婴儿和那个声音的主人之间。
那名在时光之穴中攻击他的神秘刺客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萨尔本以为青铜龙会干掉这个家伙。但看样子,尽管他先前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萨尔逃走,随后却成功地避开了青铜龙的攻击,并想办法进入这条时光之路,找到了萨尔。
萨尔依然无法摆脱这个人给他的那种怪异的熟悉感。这副盔甲、这个声音……
“我认识你。”萨尔说道。
“那么,就说出我的名字。”在头盔中引起共鸣的声音流露出愉悦和讥讽的意味。
萨尔低声吼道: “我还说不出你的名字,但你的身上……”
“说实话,我应该谢谢你。”那名刺客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的主人交给我一个任务——杀死强大的萨尔。你已经从我的指缝中溜走过一次了。而且我也没有信心能够保证你在下一次不会溜走。但你忘记了一样……小……东西……”
每一次停顿,那名刺客都向前迈出一步。萨尔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攥紧了毁灭之锤,站直身子。这个人类在他的种族中算是很高大了,但仍然无法和兽人相比。
“别想伤害这个婴儿。”萨尔低吼道。
“哦,我想我可以。”裹着黑甲的人类说,“知道吗……我知道谁刚刚从这里走开。那是你不想伤害的人,否则时光之路就会受到干扰,就像你让自己的父母活下来一样。你知道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会来到这里,会捡起这个绿色的婴儿,将他养育成一名角斗士。而你肯定不希望当他遇到这个婴儿的时候,你也在场。”
这个应该被诅咒的怪物,他是对的。萨尔不能让布莱克摩尔看见自己。他更不能与布莱克摩尔作战,那样他将有可能打伤,甚至杀死布莱克摩尔。
现在还不行。
“所以,你需要离开这里,但你也必须保护年幼的自己。如果我的工作是杀死你……将一个婴儿砍成两段显然要比杀死一个成年兽人容易得多。当然,成年兽人我也杀过不少。不管怎样,现在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那个声音怎么一直停在这里,动也不动。”布莱克摩尔抱怨着。现在他距离这片空地更近了,也许不过几步之遥。
“可能是一头受伤的野兽,长官,连爬也爬不动了。”塔米斯猜测 道。
“那就让我们找到那头野兽,让它不要再痛苦下去了。”
神秘杀手笑了。萨尔知道他想要干些什么。
虽然灵魂渴望着发出战吼,萨尔依旧只是默不作声地向敌人发动了攻击。这一次,他的武器不是战锤,而是他孔武有力的身体。人类杀手显然没有料想到这种攻击方式,甚至没有来得及举起武器,就被萨尔一头撞倒。强烈的冲击力让两个人一同栽进了湍流不息的溪水中。
“什么东西掉进水里去了?”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向嘴里猛灌了一口酒。
“也许是这里特有的那种大乌龟,长官。”塔米斯说。已经有些微醺,正迅速把自己灌醉的布莱克摩尔点点头。他的坐骑夜歌突然停住了脚步。布莱克摩尔也看到了不远处的三具成年兽人和一头高大白狼的尸体。
然后,他才发现一个兽人身上有东西在动弹,并忽然意识到那种可怕的噪音到底是什么。那实在是他见到过最丑陋的东西—— 一个兽人婴儿,包裹在一个毫无疑问是兽人风格的襁褓里。
他下马,向那个婴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