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真是个莫大的讽刺。当阿尔萨斯骑在他的骷髅坐骑——忠诚的无敌背上,向安多哈尔疾驰而去的时候,心中还在思量这件事——被他杀死的通灵师克尔苏加德现在却要由他亲自去复活。
霜之哀伤在向阿尔萨斯低语,不过他并不需要这把剑的声音(或者是那个巫妖王的声音,他似乎在渴望着阿尔萨斯能知道他)来安慰他。阿尔萨斯已经无法回头了,他也不想回头。
在首都陷落之后,阿尔萨斯开始了一场和圣骑士的修炼之旅有些相似的黑暗远征。他骑马走过自己国土的所有地方,将他的新子民带到一个又一个城镇,把他们释放到人口稠密的地区。克尔苏加德曾经称这种改变为“天灾”,他认为这是一个很贴切的名字。这个词也用来称谓一种被用于自我责罚的,有多根鞭梢的鞭子。有时候,神职人员会使用它净化自己的私心杂念;而他的天灾则会净化这片土地上的生灵。阿尔萨斯的两只脚分别站在生与死的世界上。从某种角度上说,他还活着,但巫妖王低弱的耳语却称他为死亡骑士,而他失去了色泽的头发、皮肤和眼睛似乎表明“死亡骑士”并不只是一个头衔。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他是巫妖王的宠臣,天灾的统帅。通过一种奇异而扭曲的方式,他发觉自己很在意这些亡灵。
不过,阿尔萨斯的直接效忠对象并非是巫妖王,而是巫妖王的一名部属,一个恐惧魔王,几乎和玛尔加尼斯完全一样。这也是一种讽刺,但完全没有对阿尔萨斯造成任何困扰。
“就像玛尔加尼斯一样,我是恐惧魔王,但我并不是你的敌人。”提克迪奥斯曾经试图用这样的话打消他的疑虑。恐惧魔王的嘴唇扭曲,仿佛是在微笑,但看上去只像是冷笑。“实际上,我是来祝贺你的。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将这片土地献给了天灾。你通过了第一重测试。巫妖王很喜欢你的……热情。”
阿尔萨斯感觉到自己同时从两种情绪中得到了力量——痛苦和狂喜。
“是的。”在这头恶魔面前,阿尔萨斯保持着自己声音的稳定,“以他的名义,我诅咒了我曾经爱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而我丝毫不会为此后悔。没有怜惜,没有羞愧。”
而在他的内心最深处,还有另一个并非来自霜之哀伤的声音:说谎。
阿尔萨斯强行压下这种情绪。他必须想办法抹杀这个声音,因为他不能允许软弱在自己的心中滋长。这就像是肉体上的坏疽,如果放任不管,就会将他吞噬。
提克迪奥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阿尔萨斯的心理活动,他指着霜之哀伤说道:“你使用的这把符文剑是在很早以前由我们一族铸造的。巫妖王将它进一步强化,让它拥有了偷取灵魂的能力。你的灵魂就是它偷得的第一个战利品。”
各种情绪在阿尔萨斯心中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盯着这把剑。提克迪奥斯所选择的措辞正是对阿尔萨斯的写照——偷取。如果巫妖王要阿尔萨斯用自己的灵魂交换洛丹伦人民的拯救,阿尔萨斯也一定会把自己的灵魂交出来。但巫妖王并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只是把阿尔萨斯的灵魂拿走了。而现在,阿尔萨斯的灵魂就在他面前,被封锁在这把光芒闪烁的利剑中,让阿尔萨斯王子——或者是阿尔萨斯国王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它。但实际上,他和自己的灵魂将永远被这把剑隔开。那么,阿尔萨斯实现愿望了吗?他的人民有没有得到拯救?
这有关系吗?
提克迪奥斯紧紧地盯着他。“我不需要什么灵魂。”阿尔萨斯轻松地说道,“巫妖王有什么打算?”
于是,这个恶魔告诉阿尔萨斯,巫妖王一直计划召集诅咒教派的残部,并以此完成一个对巫妖王来说更加重要的目标——复活克尔苏加德。
提克迪奥斯告诉阿尔萨斯,克尔苏加德的尸体现在在安多哈尔,就是那座成为瘟疫谷物散播源头的城镇。阿尔萨斯回忆起自己攻杀那名通灵师时的冲天怒火。而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这样的愤怒了。一丝微笑出现在他苍白的嘴唇上。真是讽刺。
被阿尔萨斯率领部队烧毁的那些房屋,现在都只剩下了一些焦黑的残垣断壁。除了亡灵之外,没有人还会居住在这里……但是……阿尔萨斯皱起眉头,勒住缰绳。无敌停住脚步,就像它活着的时候一样服从命令。阿尔萨斯能够看到有人影在废墟之间移动。虽然天色昏暗,但在那些人身上还是能看到隐约闪动的光泽……
“是盔甲。”阿尔萨斯说道。这里的墓地边缘有披甲士兵在站岗。其中一名士兵就站在一座小坟墓旁边。阿尔萨斯聚集起目力望过去,随后又睁大了眼睛。待在那里的并不只是活人,不只是士兵,而是圣骑士。他能猜到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看样子,克尔苏加德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
但阿尔萨斯已经解散了圣骑士组织,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再有圣骑士了,而他们现在就聚集在这里。霜之哀伤在不断地向阿尔萨斯耳语。它饿了。阿尔萨斯抽出那把强大的符文剑,将它高举过头,让随同他而来的一小队侍僧能够看到它,并受到它的激励。他开始率领这支小部队向墓地冲锋。阿尔萨斯看到了墓地守卫者们脸上的惊骇。他们战斗得很勇敢,但最终这种勇敢依旧是徒劳的。而这些圣骑士很清楚这一点,阿尔萨斯能够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来。
他刚刚抽出霜之哀伤,就感觉到这把剑为了能夺下另一个灵魂而生出的喜悦。这时,一个声音喊道:“阿尔萨斯!”
阿尔萨斯以前听到过这个声音,但他一时还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他向那个说话的人转过身。
那个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他已经摘下了头盔。勾起阿尔萨斯回忆的是他的那部大胡子。“格文拉德,”阿尔萨斯惊讶地说道,“已经有很长时间没见了。”
“还不够长。我们赠予你的那把战锤呢?”格文拉德愤怒地说道,“那才是属于一位圣骑士的武器,一件光荣的武器。”
阿尔萨斯想起来了,正是这个人将战锤放在了他的脚前。那时候的一切是多么洁净、多么纯粹、多么简单。
“我现在有了一件更好的武器。”阿尔萨斯说道。他举起霜之哀伤,那把剑在他手中迫不及待地脉动着。一个念头出现在他脑海中,他服从了这个想法。“站到一边去,兄弟。”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怪异的柔和,“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收集一些旧日的骨殖。为了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一天,为了我们都曾经从属过的那个组织,如果你让我过去,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格文拉德浓密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朝阿尔萨斯啐了一口。“我真无法相信,我们竟然曾经称你为兄弟!真不知道为什么乌瑟尔曾经会为你做担保人。你的背叛让乌瑟尔的心都碎了,孩子。为了你,他会毫不犹豫地奉献自己的生命,而你却这样报答他的忠诚?我就知道,接纳一个被娇宠坏了的王子进入我们的组织根本就是个错误!你让白银之手成了笑柄!”
强烈的怒火在阿尔萨斯心中爆炸般地燃烧起来,让他几乎为之窒息。他怎么敢说这种话?阿尔萨斯是一名死亡骑士,巫妖王的左右手。活人、死人和亡灵全都在他的管辖之内。格文拉德竟然对他网开一面的仁慈表示唾弃。阿尔萨斯咬紧了牙关。
“不,我的兄弟。”他发出低沉的怒吼,“当我杀死你的肉体,将它再度复活成我的仆人,让你随着我的心情起舞的时候。格文拉德,那才是对白银之手的莫大嘲讽。”
阿尔萨斯狞笑着,带着嘲讽的意味抬起一只手。跟随他的亡灵和诅咒教徒全都静默地在他身后站定。格文拉德并没有冲向阿尔萨斯,而是凝聚起精神,开始向无法拯救他的圣光祈祷。阿尔萨斯任由他完成了祈祷,让他的武器向阿尔萨斯曾经拥有的战锤那样放射出纯净的光芒。而阿尔萨斯则握紧了霜之哀伤,巫妖王的力量在他未死已死的身躯中涌动。他知道,格文拉德绝无侥幸。
但他也不能就此放过格文拉德。这位圣骑士全力以赴投入了战斗——仅仅是这样还不够。阿尔萨斯先玩弄了他一会儿,他要让格文拉德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大错。但很快,他就厌倦了这个游戏,用强有力的突刺干掉了他这个曾经的兄弟。他感觉到霜之哀伤穿透了圣骑士的身体,吞噬掉了他的灵魂。当格文拉德失去生命的身躯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微微打了个哆嗦。虽然曾经说过要将这名圣骑士变成亡灵奴隶,但阿尔萨斯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将格文拉德留在了死亡状态。
阿尔萨斯又打了个手势,命令他的仆人们去取出克尔苏加德的尸体。他杀死克尔苏加德以后,只是把那个通灵师的尸体丢弃在道边,任其腐烂。但毫无疑问,那个通灵师忠诚的追随者们一定已经把他的尸体埋入了一座小坟墓。诅咒教派的侍僧们看到阿尔萨斯的手势,立刻向前冲去,找到了那座坟墓,合力掀开坟墓的盖子,迅速抬出埋在坟里的棺材。阿尔萨斯踢了一脚那只棺材,微微一笑。
“好了,通灵师。”他用充满嘲讽的语气说道。现在,那口棺材正被放进一种被称为“绞肉车”的车辆中。“你曾经为之效忠的力量将再一次需要你。”
“我告诉过你,我的死亡不会造成任何事情的改变。”
阿尔萨斯愣了一下。他已经开始习惯于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了。巫妖王通过霜之哀伤几乎是从不间断地和他说着话,但这个声音又不一样。他认得这个声音,他曾经听到过它说话,但那时这个声音中充满了傲慢和嘲弄,并没有半点机密与阴谋的气味。
克尔苏加德。
“这到底……我是听到幽灵在说话吗?”
阿尔萨斯不仅仅是听到了幽灵,还看到了它——至少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幽灵。克尔苏加德的影子缓缓在他眼前聚集,他悬浮在空中,颜色是透明的,但那毫无疑问是克尔苏加德。那副透明的嘴唇正扭曲成一个会心的微笑。
“我对你的判断一直都是正确的,阿尔萨斯王子。”
“你用的时间太久了。”提克迪奥斯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巨大的黄铜喇叭被吹响。那个幽灵立刻就消失了。阿尔萨斯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现过。他打了个哆嗦。这只是他的想象吗?难道他的理智也随他的灵魂一同丢失了?
提克迪奥斯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径直走了过来。他掀开棺材盖,带着厌恶的神情看了一眼棺材里面几近液化的克尔苏加德的尸体。阿尔萨斯发现,这具尸体散发出的臭气比他预料中更容易忍受,不过这股恶臭还是非常可怕。他曾经用战锤重创这个通灵师,亲眼看着他飞速腐烂,但那仿佛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这具尸体腐烂得太严重了,绝对熬不过前往奎尔萨拉斯的旅程。”
阿尔萨斯听到恶魔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奎尔萨拉斯?”精灵的黄金森林……
“是的,只有高等精灵的太阳之井能够让克尔苏加德死而复生。”恐惧魔王的眉头紧皱起来,“而现在,他每时每刻都腐烂得更为严重。你必须从圣骑士手中偷来一只非常特殊的骨灰瓮。恰好这只骨灰瓮就在前面。把这个通灵师的残骸放进去,他才能在旅途中得到很好的保存。”
恐惧魔王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那不是他通常挂在嘴角上的冷笑。阿尔萨斯张嘴想要提出问题,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知道提克迪奥斯不会告诉他的。他耸耸肩,骑上无敌,朝魔王所说的地方疾驰而去。
恶魔阴森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 * *
提克迪奥斯是对的。一支小型的送葬队伍正徒步沿着道路缓缓前进。这是一个庄严的葬礼,而且他们要埋葬的人应该具有很重要的身份。阿尔萨斯能够从送葬者的服饰上看出这一点。其中有几个人身披重甲,单独走在队伍外面。一个人走在队伍正中心,用强有力的手臂抱着一样东西。昏暗的阳光照射在他的铠甲和他怀中的那件东西上——那正是提克迪奥斯所说的骨灰瓮。突然之间,阿尔萨斯明白了提克迪奥斯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如此有趣。
抱着骨灰瓮的圣骑士即使没有穿上那样独特的铠甲,也绝对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阿尔萨斯用两只手握住霜之哀伤,却依旧觉得突然之间,自己有些无法抓稳剑柄。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无数困惑与不安,命令部下向那支队伍逼近。
送葬队伍的成员明显都是职业军人,不过他们的规模并不大,所以阿尔萨斯的部队很容易就包围了他们。他们纷纷抽出武器,但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纷纷将目光转向那个抱骨灰瓮的人,等待他的命令。乌瑟尔(除了他还能是谁呢?),作为这支小部队的统帅,在自己原先的学生面前保持着绝对的自控力。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比阿尔萨斯记忆中多了许多皱纹。而他的眼睛里则燃烧着正义的怒火。
“狗又回来了,这次要吃光曾经从他嘴边溜走的老家伙。”乌瑟尔的声音如同抽响的鞭子,“我一直在祈祷你不要出现。”
阿尔萨斯抽动了一下身子,他的声音显得格外蛮横。“我的脾气很糟糕,而且这个糟糕的脾气总是要爆发一下。我发现你仍然自称为圣骑士,而我已经解散了你们的组织。”
乌瑟尔笑了,只不过他的笑声中充满了苦涩。“仅凭你是不能解散我们的。我的信仰来自圣光,孩子。曾经你也和我一样。”
圣光,阿尔萨斯仍然记得它的温暖。他的心在胸腔中抽搐了一下。片刻之间,仅仅是短暂的瞬间,他放下了符文剑。然后,那个耳语声响起,提醒他现在他所掌握的力量;告诉他,走在圣光的道路上并不能让他得到现在的一切。阿尔萨斯再一次抓紧了霜之哀伤。
“我曾经做过很多事。”死亡骑士反驳道,“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你的父亲统治这片国土五十年,而你在几十天里就让这个国家化为一片焦土。毁灭和破坏总是很容易,不是吗?”
“你的话很有趣,乌瑟尔,所以让人听了也会颇觉愉快。但我没有时间去追忆往事,我来此是要拿到这只骨灰瓮。把它给我,我可以确保让你迅速地死去。”这一次,阿尔萨斯不打算饶过这个人。哪怕乌瑟尔向他乞求。如果他乞求的话,阿尔萨斯只会让他死得更痛苦。他们之间的恩怨太多……感情也太多了。
乌瑟尔露出愤怒以外的情绪。他惊讶地盯着阿尔萨斯。“这只骨灰瓮里装着你父亲的骨灰,阿尔萨斯!难道你在毁掉他的王国之后,还要再最后一次亵渎他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晃动着阿尔萨斯。
父亲……
“我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阿尔萨斯喃喃地说道。他像是在对乌瑟尔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是恐惧魔王向阿尔萨斯下达这个命令时,另一个让他觉得好笑的地方。至少阿尔萨斯知道了这只骨灰瓮里装的是什么。一次接一次的测试。就算阿尔萨斯能够与他的导师作战……能够亵渎父亲的骨灰,他依然对此感到恶心。他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跳下马,举起霜之哀伤。
“这同样也没有关系。不管怎样,我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来的,我要把它拿走。”
霜之哀伤几乎发出了耳朵能够听到的鸣响。对战斗的渴望从剑上注入他的手心,又涌进他的脑海里。阿尔萨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乌瑟尔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举起了圣光闪耀的武器。
“我不想相信这样的事。”老圣骑士的声音显得格外沙哑。阿尔萨斯恐惧地发现,泪水出现在了乌瑟尔眼中。“当时,你年轻又自私,我将它视为孩子的幼稚。当你一味顽固任性地前进,我以为那只是因为年轻人需要走出他父亲的阴影。到了斯坦索姆……圣光原谅我,就算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在祈祷你能够找到自己的路,看清你做出判断时所犯的错误。我始终都无法反抗我的君主的儿子。”
阿尔萨斯开始和圣骑士同时绕向对方的侧翼。他强迫自己露出微笑。“但现在,你做到了。”
“这是我向你的父亲,我的朋友做出的最后一个承诺。我会让他的遗骸得到有尊严的安葬,即使他是在毫无知觉的时候被他的儿子残忍地杀死,甚至没能为保卫自己而与之一战。”
“你会死在这个承诺上。”
“有可能。”阿尔萨斯的话似乎并没有对乌瑟尔造成任何困扰,“我宁可为了守住这个承诺而带着荣誉死去,也不愿意因为你的怜悯而继续活着。我很高兴他已经死了,很高兴他不必看到你所做的一切。”
圣骑士的这番话……实在是很伤人。阿尔萨斯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他的脚下一顿,各种情绪开始在他的心中交战。在原先的对战训练中一直都处于上风的乌瑟尔利用阿尔萨斯这短暂的犹豫,向前冲了过来。“为了圣光!”他高声喊喝着,扬起战锤,用尽全部力量向阿尔萨斯砸去。闪耀的神圣武器带着震慑心魄的风声扑向阿尔萨斯头顶。
阿尔萨斯跳向一旁,勉强躲过了攻击,但他依旧感觉到强劲的气流刮痛了面皮。乌瑟尔的表情平静、专注……极端致命。杀死这个背叛了父亲和国家的儿子,阻止邪恶的蔓延同样是他的责任。
阿尔萨斯同样也很清楚,他必须杀死自己曾经的导师,以此了断自己的过去……过去的一切思念与回忆。否则他心中就永远会存留着关于同情与宽恕那些甜美却虚妄的希望。阿尔萨斯也发出凄厉却含混的战吼,将霜之哀伤向圣骑士劈去。
乌瑟尔的战锤挡住了剑刃。两个人僵持在一起,他们的面孔贴近到相距只有几寸的地方,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着。最终,乌瑟尔重重地哼了一声,一下子推开了阿尔萨斯。年轻人踉跄几步向后退去,乌瑟尔随即猛攻过来。他的面容依旧平静如常,但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与决心。胜利仿佛是注定要属于他的,这种不可动摇的决心震撼着阿尔萨斯。阿尔萨斯的攻击也很强大,但非常散乱。以前,他从没有能战胜过乌瑟尔……
“结束了,孩子!”乌瑟尔的声音如洪钟般震动阿尔萨斯的耳膜。突然之间,阿尔萨斯心惊胆战地看到那位圣骑士全身闪耀出灿烂的光芒,就如同他自己化身为圣光的武器,誓要将阿尔萨斯彻底打倒。“为了圣光的公正!”
战锤横扫,正砸在阿尔萨斯的上腹部。死亡骑士肺里的全部空气都被挤压了出去。只是因为厚重的护甲,阿尔萨斯才免于一死。而锻钢重甲也被喷薄着圣光的战锤狠狠地砸出了一个深坑。阿尔萨斯躺倒在地,霜之哀伤脱手飞出。剧痛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只能挣扎着想要吸进一口气,想要站起身来。曾经被他抛弃,又被他背叛的圣光终于通过乌瑟尔·光明使者——阿尔萨斯年迈的导师对他施加了惩罚。纯洁、炽烈、决绝的圣光充盈在它最伟大的战士体内。
包裹乌瑟尔的光芒还在继续变强。阿尔萨斯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着。圣光同时在烧灼他的双眼和灵魂。背弃圣光是他犯下的大错,一个可怕的大错。现在,圣光的仁慈与爱转变为烈火与绝不宽容的惩戒。阿尔萨斯盯着乌瑟尔眼睛中那一道纯白色的光芒,等待着圣骑士的致命一击。就在这个时候,泪水却充满了阿尔萨斯的眼睛。
他是在无意间抓住了剑柄,还是霜之哀伤自己跳进了他手中?这一点,精神状态已经趋于混乱的阿尔萨斯完全无法确定。他只知道,突然之间,他的双手就握住了霜之哀伤,那个声音也回到了他的意识里。
光后总有影,就像昼尽便是夜。即使是最明亮的蜡烛,也终会熄灭。
最璀璨的生命也是一样。
阿尔萨斯猛地吸进一口气到肺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围绕乌瑟尔的圣光黯淡了。而乌瑟尔已经高举起战锤,准备发动致命的一击。
但阿尔萨斯已经不在他眼前了。
如果乌瑟尔是一头熊,庞大而且充满力量,阿尔萨斯就是一头老虎,强健、灵活、迅捷。得到圣光祝福的战锤和挥舞它的圣骑士是强大的,但战锤不是快速武器,乌瑟尔的战斗风格也不以速度见长。而霜之哀伤虽然是双手巨剑,却仿佛能自动飞舞起来,刺杀敌人。
阿尔萨斯再次前冲,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开始将全部身心投入到战斗之中。他对乌瑟尔·光明使者的攻击不再有任何滞涩,不再给这位圣骑士任何喘息的机会,让他能够举起战锤,发动凶猛的打击。乌瑟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他目光凝聚,显示出刚毅的决心。但他身周曾经那样辉煌夺目的圣光现在每一秒钟都变得更加暗淡。
巫妖王给予阿尔萨斯的力量压倒了圣光。
一次又一次,霜之哀伤向下斩落——落在光芒闪耀的锤头上,落在锤柄上,落在乌瑟尔的肩膀上,准确地劈进护颈甲和肩铠的缝隙之中,一直深深地咬进去……
乌瑟尔哼了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鲜血从伤口中涌流出来。霜之哀伤继续扬起獠牙,猛扑过来,阿尔萨斯要让它喝到更多鲜血。
他像野兽一样号叫着,白色的头发在疾风中飘散。他向前猛攻,霜之哀伤几乎斩断了乌瑟尔的手臂,闪耀圣光的强大战锤从圣骑士失去力量的手指中掉落。接着一记斩击打凹了乌瑟尔的胸甲,在同一个位置上的第二次斩击将胸甲砍开,割裂了内里的皮肉。乌瑟尔·光明使者沉重地跪倒下去,他金蓝色的联盟战袍披散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这也曾经是阿尔萨斯英勇奋战时穿在身上的战袍。圣骑士抬起头。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落进他的胡须里。但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意思。
“我真诚地希望,地狱里有一个特别的位置正等着你,阿尔萨斯。”他咳嗽着,鲜血涌流出来。
“这个我们谁也不知道,乌瑟尔。”阿尔萨斯冷冷地说着,举起霜之哀伤,准备好了最后的行刑。符文剑刃几乎在唱响充满渴望的歌声。“我是打算永远活下去的。”
符文剑落下,刺穿了乌瑟尔的咽喉,切断充满蔑视的话语,一直穿过那颗伟大的心脏。乌瑟尔几乎是立刻就死了。阿尔萨斯拔出剑刃,向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在颤抖。当然,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之后,当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的时候,他肯定会感觉到疲惫不堪。
他跪倒下去,拾起地上的骨灰瓮,捧着它端详了许久。然后,他缓缓打破封印,将罐子扣过来,倒出里面的东西。泰瑞纳斯国王的骨灰如同灰色的细雨落在雪地上,又好像被瘟疫污染的面粉,随风飘飞。突然间,风向变了。一位国王最后残存在这个世上的灰色粉末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盘旋着,尽数洒落在死亡骑士身上。阿尔萨斯在惊讶中后退一步,下意识地用双手遮挡面孔。骨灰瓮掉落下去,撞在雪地里,发出一声闷响。阿尔萨斯闭住眼睛,转过身,但他的速度还不够快。他开始猛烈地咳嗽,骨灰刺激着他的鼻腔和喉咙。惶恐的感觉蓦然间将他紧紧抓住。他用戴着铁手套的手擦抹脸部,想要除去塞住喉咙和鼻孔,以及刺痛了眼睛的细小粉尘。他开始不停地吐着口水,片刻之间,他感觉到胃部在不停地绞动。
阿尔萨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他挺直腰杆,让自己恢复了镇定。如果他还有什么感觉,他也已经将这些情绪都深深地锁了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他板着一张岩石般的面孔,回到了那辆绞肉车旁,在几乎完全液化的克尔苏加德遗骸散发出来的强烈恶臭中,把骨灰瓮塞给一名天灾士兵,命令道:“把通灵师装进去。”
然后,他跨上了无敌的马鞍。
奎尔萨拉斯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