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宫中从没有像今年这样为了庆祝冬幕节而如此大张旗鼓地进行过装饰。作为一名优秀的矮人族大使,穆拉丁成功地把矮人传统带到了洛丹伦。在过去数年时间里,这种传统在人类平民中间广为传播。到现在,人们似乎已经真的把它当作是自己的传统了。
几个星期以前,节庆区就建立起来了。那时吉安娜刚刚用她精彩的火系法术点燃稻草人,进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出。在那之后,她受到邀请,只要愿意,就可以在洛丹伦的首都过冬。毕竟对于掌握了传送术的她来说,达拉然并不算远。有些事情发生了改变,虽然很细微,却意义深远。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在洛丹伦的首都已经不再只是库尔提拉斯统治者的女儿,不再只是一位朋友。
她已经被当作王室家族的成员。
阿尔萨斯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在他的妈妈带着吉安娜和佳莉娅去为冬幕节舞会挑选衣服的时候。洛丹伦首都的冬幕节舞会也会有其他客人参加,但丽安妮王后之前从不会费心去考虑他们该穿些什么。
现在,泰瑞纳斯也经常会邀请吉安娜与他和阿尔萨斯一起听取人民的请愿。吉安娜坐在国王的左侧,阿尔萨斯在父王的右侧。吉安娜的位置几乎与王子是相当的。
阿尔萨斯觉得这样很好,并且也都在情理之中。难道不是吗?他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对佳莉娅说过的话:“我猜,我们必须坚守我们的责任。你要嫁给父亲为你挑选的夫婿,而我则要为了王国的未来娶妻。”
吉安娜对这个王国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他心中想道,对他自己,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那么,为什么这个念头会让他感到如此不安?
* * *
冬幕节前一天晚上,大地铺上了一层新雪。阿尔萨斯站在一扇大窗后面,看着已经封冻的洛丹米尔湖。雪是从黎明时分开始落下的,大约一个小时以前停住了。天空如同一片没有边际的黑色天鹅绒,星星就像是点缀在上面的冰晶钻石。月光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宁静、安详,仿佛整个世界都是用魔法变幻出来的。
一只温柔的手滑进他的手中。“很美,不是吗?”吉安娜低声说道。阿尔萨斯点点头,并没有看她。“还有充足的弹药。”
“什么?”
“弹药?”吉安娜重复了一遍,“用来打雪仗。”
阿尔萨斯终于向她转过身。王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他一直都被禁止看到母亲、吉安娜和佳莉娅要在今天的晚宴和舞会上穿着的礼服。而现在,美丽的吉安娜彻底让他呆住了。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位用冰雪雕琢出来的少女——冰晶一般的鞋子、白色的长裙,带有一点最浅的浅蓝色调,环形白银头冠映照出温暖的火炬光亮。她真是可爱得让人心碎。但她并不是冰雪皇后,不是雕像,她温暖、柔软、充满活力。她的金发披散在肩头,因为被他死死盯着,面颊渐渐变成了红色,一双明亮的蓝眼睛里洋溢着快乐的神采。
“你就像是……一支白蜡烛。”他说道,“白色的身子,金色的火苗。”他伸手捧起她的一缕金发,将它缠绕在自己手指间。
吉安娜笑了。“是的。”她也轻轻抚弄着自己闪光的发卷,“孩子们肯定也会是金发吧。”
阿尔萨斯僵住了。
“吉安娜……你……”
吉安娜咯咯地笑出了声。“没有,还没有。但我们当然会有孩子。”
孩子。这个词同样刺激着他,让他感觉到震惊和怪异的苦恼。她在谈论他们将要拥有的孩子。他的意识如同奔马一般冲向未来。在那个未来中,吉安娜是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在宫殿中奔跑。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他坐在王座上,头上戴着沉重的王冠。他内心的一部分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迎接这样的未来。他喜爱吉安娜在他身边,喜爱在夜晚将她搂在怀中,喜爱她的味道和气息,喜爱她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像玫瑰一样芬芳。
他喜爱……
如果这一切都被他毁掉呢?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在此时此刻之前,他们的一切都只是孩童的游戏。他视吉安娜为自己的同伴,就像小时候他们一同去兽人战俘营探险时一样。只不过他们现在的游戏多了一重成年人的色彩。但有一些事突然在他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这一切都成为现实,如果他们真的爱上了对方,如果他最终却是一个坏丈夫,一个坏国王……如果……
“我还没有准备好。”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吉安娜的眉头皱了起来。“嗯,我们还不会立刻就有小家伙。”她握住他的手,显然是打算给他一些安慰。
阿尔萨斯突然放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在困惑中,吉安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尔萨斯,怎么了?”
“吉安娜……我们还太年轻。”他快速地说道,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我还太年轻。还有……我不能……我还没有准备好。”
吉安娜的面色霎时变白了。“你不能……我还以为……”
负罪感折磨着阿尔萨斯。她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就在他们成为爱侣的那一晚。我们准备好了吗?她曾经这样悄声问他。而他的回答是:我准备好了,只要你愿意。他那时是真心这样想的……他的确以为事情会是这样……
阿尔萨斯伸出手,握住吉安娜的两只手,拼命想要把脱口而出的心情表达清楚。“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有很多训练没有完成。父王需要我。乌瑟尔有很多东西要传授给我,还有……吉安娜,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你也一直都是那么懂得我。难道你现在会不明白我吗?难道我们不能继续做朋友吗?”
吉安娜张开失去血色的嘴唇,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她的双手软弱无力地被他握住。而他却发疯一样地紧紧攥着那双手。
吉安娜,求求你,求你明白……即使我自己还不明白。
“当然,阿尔萨斯。”她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温度,“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你和我。”
她的一切,无论是身姿、面容,还是声音,都在表达着她的痛苦和惊骇。但阿尔萨斯却只是听到了她的这句话,并因此而感到一阵宽慰。这种情绪是如此强烈,在刹那间便涌过他的全身,让他的膝盖几乎失去了力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吉安娜也许会觉得困扰,这样的事情总会有一点困扰的。但她很快就会明白。他们了解彼此。她会理解他,知道他是对的。他们的进展实在是有些太快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会永远这样。”他觉得有必要再做一些解释,“只是暂时是这样。你还有学业要完成。我肯定让你分了不少心。安东尼达斯也许要怨恨我了。”
她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才是最好的。也许有一天,事情会发生变化,我们可以再进行尝试。我并不是……你……”
他将她拥入怀中。一开始,她像石块一样僵硬。然后,他感觉到她的身体不再绷紧,她伸开手臂,也抱住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里,走廊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阿尔萨斯将面颊靠在她的亮金色头发上。毫无疑问,他们的孩子也会有这样的头发。毕竟,他们依然可能会有孩子。
“我不是想永远地把门关上。”他低声说道,“我只是……”
“没关系,阿尔萨斯,我明白。”
阿尔萨斯后退一步,两只手按在吉安娜肩头上,看着她的眼睛。“真的?”
吉安娜微微一笑。“说实话吗?不。但没有关系,我们最终都会理解。我至少知道这一点。”
“吉安娜,我只想确认这样做是对的。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正确的。”
我不想毁掉这一切。我不能毁掉这一切。
吉安娜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然后给了阿尔萨斯一个微笑……一个真实的,却依旧难掩悲伤的微笑。“好了,阿尔萨斯王子。你现在要护送你的朋友去舞会了。”
阿尔萨斯最终还是度过了那个夜晚。吉安娜也是。尽管泰瑞纳斯一直在用怪异的眼神瞥着自己的儿子,阿尔萨斯并不想告诉自己的父亲,现在还不行。这是一个紧张而令人不快的夜晚。在舞蹈暂停的一段时间里,阿尔萨斯看着外面白色的雪原和月光下的冰湖,心中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切坏事都发生在冬天。
* * *
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在单独觐见泰瑞纳斯国王和阿尔萨斯王子的时候,显得并不怎么高兴。实际上,他似乎很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赶快溜掉。
岁月对于这个人似乎很不友善。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的命运,在这几年中似乎都在迅速地走着下坡路。在阿尔萨斯的记忆中,他曾经是一名相貌英俊、打扮时髦的军队指挥官,虽然酷爱饮酒,但至少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约束自己的不良嗜好。但现在,布莱克摩尔的头发中已经多了不少灰色,体重也明显增加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幸好他还能保持岩石一样的冷静和严肃,如果他酒气熏熏地来见他的国王,对自我节制极为重视的泰瑞纳斯一定会拒绝见他。
布莱克摩尔今天会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出了很大的问题。他所豢养的兽人角斗士冠军萨尔在一场火灾中从敦霍尔德城堡中逃了出去。布莱克摩尔一直隐瞒着这件事,以自己所控制的部队在小范围内对逃犯进行搜索。但像绿皮兽人这样巨大的秘密是不可能永远被隐瞒的,当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各种谣言立刻如同野草般从所有的角落里冒了出来——是某个领主为了让自己支持的角斗士赢得胜利,所以设计放跑了那个兽人;做这件事的是一名嫉妒心极强的女士,她要让布莱克摩尔颜面丧尽;救出萨尔的是一群聪明的兽人,他们没有陷入那种怪异的颓废状态;不、不,这是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干的;是龙干的,他们伪装成人类,混进了敦霍尔德城堡,并用他们的火焰吐息点燃了城堡。
阿尔萨斯曾经亲眼见过萨尔在角斗场中战斗。那次表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当日的情景,他仍会感到兴奋。但他就算是在亲眼见到那种触目惊心的表演时,也还在考虑传授和训练兽人掌握战斗技巧是否合适。消息传来的时候,萨尔已经逃亡了一段时间。泰瑞纳斯立刻召见布莱克摩尔,要他为此做出解释。
“你那个关于训练兽人成为角斗士的主意已经非常糟糕了。”泰瑞纳斯开口道,“而你竟然还向他传授了军事策略,教会他阅读和书写……我必须问你一句,中将……以圣光的名义,你到底在想什么?”
阿尔萨斯看着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仿佛一下子矮了一截,只能努力压抑自己发笑的冲动。
“你向我保证过,给你拨付的资金和物资全都被充分使用在战俘营的保安工作上,你的宠物兽人被严密地看管着。”泰瑞纳斯继续说道,“但他还是从敦霍尔德城堡中逃了出去。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布莱克摩尔皱起眉,积攒起一点勇气。“萨尔的逃脱肯定是一起极为不幸的事故。我相信您也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
布莱克摩尔开始反击了。泰瑞纳斯不可能忘记毁灭之锤就是在他的鼻子底下逃出了人类的监狱,但这种反击并不明智。泰瑞纳斯一皱眉头,继续说道:“我希望这件事只是个例,并不能说明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令我担忧的程度。但给你的钱毕竟是洛丹伦人民辛勤工作挣来的,中将,它们应该被用来保护人民的安全。我是否需要派遣一名代表,以确保这些资金得到正确的使用?”
“不!不,不,没有这样的必要。我会仔细计算清楚每一分钱的。”
“是的,”泰瑞纳斯的态度很温和,但阿尔萨斯知道他的父亲在演戏,“你会的。”
布莱克摩尔终于可以告退了。看着他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不停地鞠着躬,直到退出觐见厅,泰瑞纳斯才转向自己的儿子。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毕竟你亲眼看见过萨尔。”
阿尔萨斯点点头。“他和我想象中的兽人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他非常高大,作战时极为勇猛。而且他显然还很聪明,并且受到过严格训练。”
泰瑞纳斯捋着胡须,认真思考着。“我们的国境内依然有小股的反叛兽人在四处流窜。有些兽人也许并不像被我们囚禁的兽人那样软弱无力。如果萨尔找到他们,将他所掌握的技能传授给他们,那对我们来说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阿尔萨斯坐直了身子。也许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情。“我一直在乌瑟尔身边接受严格的训练。”这就是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活内容。他没办法向其他人,也没办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要结束和吉安娜的关系,所以他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到训练之中。每天他都会连续战斗几个小时,直到全身酸痛,精疲力竭。他只希望能够用这种方法将她的面容推出自己的脑海。
这种结果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吉安娜完全满足了他的要求,但为什么他会整夜无法入睡,思念她的温度和感觉,心中充满了难以承受的痛苦和烦闷?现在他甚至每天都会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进行冥想——这在以前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他只希望能够借此摆脱心乱如麻的状态。也许,只要他专心于战斗,努力学习如何接受、导引和操控圣光,他就能不再去想她,不再去想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女孩。
“我们可以主动去搜索那些兽人。在萨尔之前找到他们。”
泰瑞纳斯点点头。“乌瑟尔已经和我说过了你专心训练的情况。他对于你的进步感到相当吃惊。”说到这里,他似乎是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么,好吧,你去告诉乌瑟尔,做好准备。现在也该是你真正踏上战场的时候了。”
阿尔萨斯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兴奋地大喊起来。即使在兴奋与喜悦之中,他依然能看到父亲脸上的痛心与忧虑。这让他恢复了一点清醒。也许,仅仅是也许,剿灭反叛的绿皮能够抹去当他提出分手的时候,吉安娜伤心欲绝的那张脸。
“谢谢,父王,我会让您为我感到骄傲的。”
虽然父亲和阿尔萨斯一样的蓝绿色眼睛里显露出了后悔的神色,但他还是微笑着说道:“我的儿子,我可不会为这种事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