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至上力的编织

在“流浪的女人”的大厅里,坐在桌边的男人主要是本地人。那些人在宽袖白衬衫的外面穿着颜色鲜亮的丝绸或锦缎长衫,戴着镶嵌石榴石或珍珠的戒指,以及纯金,而不是镀金的耳环,月长石和蓝宝石在从他们腰间伸出的弯曲匕首柄头上闪闪发光。有几个人肩上披着丝绸外衣,在绣着花卉或动物的外衣窄领上穿着金银细链。那些外衣看起来很奇怪——它们实在是太小了,可能只相当于一件小披肩。穿这种外衣的人除了弯曲匕首外,都佩着细长的剑。看样子,只要有一言不合,一个眼神不对,甚至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他们都很愿意使用这两样东西。

大厅里也聚集了其他各个地方的人。两名莫兰迪商人留着弯曲的髭髯和下巴上那一撮可笑的小胡须;一名阿拉多曼人留着稀疏的胡须,头发一直垂到背后,身上戴着一只金手镯、一条黄金短项链,左耳垂上还有一颗大珍珠;一名肤色黝黑的亚桑米亚尔穿着鲜绿色的外衣,手上刺着纹身,两把匕首插在他的红腰带上;一名塔拉朋人戴着透明的面纱,留着几乎将嘴完全遮住的厚密胡须;另外还有许多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外地人。但所有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堆硬币,只是硬币堆的大小各有不同。在如此靠近泰拉辛宫的地方,流浪的女人吸引了不少囊中多金的酒客。

麦特用皮盅晃动着骰子,又把它们倒在桌上。最后稳住的骰花是两顶王冠、两颗星,还有一只杯子。不错的一掷,只是不算很好。他的运气一直处在波动之中,在这个时候,这种波动似乎到了低点。他玩骰子顶多只能赢到一半的程度了,迄今为止,他已经连续输了十次,这对他来说很不正常。骰子现在到了一名蓝眼睛的外地人手里,那是一名面容强硬的窄脸男人,他穿着一件朴素的褐色外衣,却仿佛有大量金钱可以随意挥霍。

车尔弯下腰,在麦特耳边说道:“她们又出去了,汤姆说他还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出去的。”麦特瞪了这个胖男人一眼,立刻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直起身子,然后拿起自己的银杯,喝掉了半杯蜜瓜调味酒,皱起眉继续看着桌子。又完了!那个蓝眼睛的男人将骰子扔到桌上,骰花是三顶王冠、一支玫瑰和一柄令牌。他的胜利在桌子周围引起一阵轻声的议论。

“该死的,”麦特嘟囔着,“下一次,九月之女就会走进,将我据为己有了。”那个正在为庆祝胜利而痛饮的蓝眼睛男人突然咳嗽起来。“你知道这个名字?”麦特问。

“只是被呛到而已。”那个男人用一种柔软、含混的语调说道。麦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口音。“你说是什么名字?”

麦特做了个安慰的手势,他曾经见过这里的人因为比这个更琐碎的理由而挑起争斗。他将自己的金银币装回口袋里,站起身:“就这样吧!光明祝福这里所有的人。”桌边所有的人都重复了这个祝辞,就连那个外地人也不例外。人们在艾博达的时候都会变得很有礼貌。

虽然离中午还早,这间大厅里已经坐了许多人。这时,另一桌赌骰子的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欢笑和哀叹。赛塔勒夫人的两个小儿子正帮着女侍们把早餐端给客人。旅店老板本人则坐在大厅后面,白石楼梯附近,注意着大厅里的所有一举一动。她的身旁有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快乐的光彩,仿佛她知道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笑话。她的脸是一个完美的卵圆形,周围映衬着光润的黑发,她的灰色裙装束着一根红裙带,深深的领口显示出一副挑逗的模样。当她朝麦特露出微笑时,眼角处那种愉悦的神情变得更浓了。

“您真是有好运,麦特大人,”赛塔勒夫人说道,“我的丈夫真该问问您该把他的渔船派到什么地方去。”不知为什么,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温度。

麦特眼也不眨地接受了这个头衔。在艾博达,没有人会向一名贵族挑战,除非他也是贵族。这里的贵族当然比平民要少很多,所以麦特被某个人用匕首刺穿身体的机会也会小很多。即使是这样,他也在过去的十天里不得不打破三颗脑袋。“恐怕我的运气在这方面起不了作用,夫人。”

奥佛尔仿佛是突然从他的身边冒了出来。“我们能去赛马吗,麦特?”他充满期待地问道。

芙丽勒是赛塔勒夫人的女儿之一,她跑过来抓住这个男孩的肩膀。“请原谅,麦特大人,”她焦急地说,“他从我身边溜走了,光明的真实啊,他真不好管。”她很快就要结婚了,挂着婚姻匕首的银制短项链已经挂在她细长的脖颈上。她主动提出要照看奥佛尔,并且还笑着说她是多么想要六个儿子。不过,麦特怀疑她现在已经开始想要女儿了。

这时拿勒辛从楼梯上走下来,麦特立刻瞪了他一眼,麦特的目光让这名提尔人一下子在楼梯中央停下了脚步。拿勒辛让奥佛尔骑着劲风参加了两次赛马(这个地方都是让男孩负责骑马),而麦特是在事后才知道的。这两次的结果表明劲风确实无愧于它的名字,但这并不能让麦特的心情好一点。成功两次之后,奥佛尔一定变得更加莽撞大胆了。“这不是你的错,小姐,”麦特对芙丽勒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就把他塞进桶里吧!我会祝福你的。”

奥佛尔责怪地看了麦特一眼,但片刻之后,他又转过脸,用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粗鲁神态朝芙丽勒咧嘴笑了起来。这副表情在他的大耳朵和大嘴的衬托下显得很奇怪,他肯定不会变成一名英俊的小伙子。“如果我能看见你的眼睛,我就会安静地坐着,你有一双美丽的眼睛。”

芙丽勒和她母亲很像,不止是她们的容貌——她甜美地笑着,搔了搔奥佛尔的下巴,让男孩立刻红了脸。她母亲和那名大眼睛的年轻女子也都笑了。麦特摇摇头,向楼梯走去。他必须跟这个男孩谈一谈,奥佛尔不能向他见到的每个女人都这样笑,再对那女人说她有一双美丽的眼睛!这不是他这种小鬼应该做的事!麦特完全不知道奥佛尔是从哪里学到的这个坏毛病。

当他和拿勒辛擦身而过时,拿勒辛说道:“她们又溜走了,对不对?”他不是在向麦特询问。看到麦特在点头,他拉住自己的尖胡子,骂了一声,“我去召集部下,麦特。”

尼瑞姆正在麦特的房里胡乱忙碌着,他用一块毛巾擦拭着桌子,仿佛女仆们并没有在早晨打扫过这个房间一样。他和奥佛尔一起住在邻门的一个小房间里,很少会离开流浪的女人,他说艾博达是个放荡而未开化的地方。

“大人要出去?”尼瑞姆看见麦特拿起了帽子,就装作忧伤的样子说道,“就穿着这身衣服?我记得昨晚它在肩膀的位置上沾有一块酒渍。如果不是大人天一亮就急急忙忙地把它穿上,我本来可以把它洗干净的。而且它的袖子上还有一个破口——我相信那肯定是一把匕首弄的——我也可以把它缝好。”

麦特只得拿出一件在袖口和高领上绣着银色螺旋图案的灰色外衣,把那件绣金的绿色外衣交给尼瑞姆。

“我相信大人今天至少不会想要流血了,血污是很难清洗的。”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麦特容忍尼瑞姆忧伤的面孔、令人沮丧的意见,让这个人为他取送物品、清洁房间,将他可以轻易拿到的东西送到他的手里,以此换取尼瑞姆不会亲手给他穿衣服——实际上,尼瑞姆很不愿意就这样和麦特妥协。

检查了一下藏在袖子、衣服下面和靴筒里的小刀,麦特没有去拿靠在墙角里的长矛和未挂弦的长弓,下楼走出了旅店。那根长矛会像蜂蜜吸引苍蝇一样引来喜欢打架的白痴。

尽管戴着宽边帽,但麦特一离开大厅的阴凉,汗水立刻从他脸上渗了出来,现在上午的阳光已经像平时仲夏中午的阳光一样强烈了。但莫海拉广场上却聚集了不少人。一开始,麦特只是站在原地,皱起眉盯着泰拉辛宫。有泽凌和汤姆在里面监视,车尔在外面监视,她们是如何悄然离开那里的?现在她们几乎每天都要离开宫殿。在她们偷偷跑掉三次之后,麦特派人看住了所有通往那一堆白色大圆顶的道路,并且从天未亮时就让他的部下站好岗位,加上他和拿勒辛,他们的人手刚好够。他们看不见那些女人的一丝影子,但等到中午之前,汤姆就会出来告诉他们,那些女人又溜了。这名老走唱人似乎已经智穷力竭,一副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胡子扯下来的模样。麦特知道,那些女人的这种行径让汤姆非常苦恼。

拿勒辛和其他人都已经在门外集合,他们全都阴沉着脸,汗流满面。拿勒辛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剑柄,仿佛是很想在今天找机会使用它一下。

“今天我们要去河那边看看。”麦特说道。有几名红臂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他们听说过这里的故事。

车尔挪动着脚步,摇摇头。“是浪费时间,”他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伊兰女士绝对不会去那种地方,也许那个艾伊尔人和柏姬泰会去,但伊兰女士绝对不会。”

麦特闭上眼睛,停了片刻。伊兰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毁掉一个好男人?他一直希望在离开伊兰足够长时间之后,车尔能够摆脱他所受到的不良影响,但现在麦特已经开始失去希望了。光明啊,他蔑视贵族。“嗯,如果我们今天没找到他们,我们就能忘记那个拉哈德——她们在那里会像是麻雀群里的云雀一样显眼——但即使她们躲进末日深渊的一张床底下,我也要把她们找出来。像以往一样,两人一组进行寻找,彼此注意保护。现在,先去找些船夫让我们渡河过去。烧了我吧!我希望那些船夫没有都跑到海民船那里去卖水果。”

在伊兰眼里,这条街道就和她在特·雅兰·瑞奥德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五六层楼高的砖砌建筑,墙壁上覆盖着大片剥落的白色石膏,全部拥挤在坑坑洼洼的人行道旁边。只是在一天的这个时间里,金色的太阳在头顶上放射出灼热的光芒,将所有阴影都从这些狭窄的路面上抹去了,到处都有苍蝇乱飞。这里和梦的世界中不同的就是挂在窗口的那些洗过的衣服、街道上不多的行人,以及这股气味——一股垃圾腐烂后浓烈的辛辣臭气,让伊兰完全不敢深呼吸。不幸的是,拉哈德区的每条街道看上去都完全一样。

伊兰伸手拉住柏姬泰的手臂,看着一幢粗略建起的砖房。它的半数窗口都邋遢地挂着洗过的衣服,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正从里面传出来。六层,层数没有错。伊兰确定那是一幢六层的房屋,奈妮薇却坚持说是五层。

“我不认为我们应该站在这里盯着某个地方,”柏姬泰轻声说道,“人们都在注意我们。”

柏姬泰说的并不完全对,她只是有些过分担心了。这些街道上总会有只穿着一件破烂长衫、不穿衬衫的男人大摇大摆地到处闲逛,让阳光照射在他们的黄铜耳环和镶着彩色玻璃的黄铜戒指上;或者是鬼鬼祟祟地像一条杂种狗随时都有可能乱叫或咬人的样子。这里的女人们也是一样,穿着同样破烂的裙装,戴着黄铜和玻璃的首饰,每个人都在腰带上插着一把弯曲匕首。他们经常还会再多带一把没有任何装饰的小刀。

实际上,并没有人会向伊兰和柏姬泰多瞥一眼,虽然柏姬泰年老的面容常常显露出挑衅的样子,而且她又比大多数艾博达女人都更高。这是其他人现在看到她们的样子。能做出这种效果是因为伊兰固定并反转了一个并不算很简单的风之力和火之力编织。当伊兰看向柏姬泰的时候,她只会看见一名黑眼睛、眼角有许多鱼尾纹、黑发上有一点灰丝的女人。这种伪装和本人真实的样貌愈接近,就愈容易做到。现在柏姬泰的头发垂在背上,用陈旧的绿色缎带绑成了四股,比一般艾博达女人的头发还要长一些。伊兰也没有将头发剪短,不过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伊兰做出的伪装很完美,她只希望自己能够不必流汗。另外,用一个更加复杂的魂之力编织可以隐藏住女人的导引能力。今天早晨走出宫殿时,伊兰和茉瑞莉擦肩而过,但茉瑞莉丝毫没察觉到是她。她们在河的这边也不止一次见到了范迪恩和艾迪莉丝。

当然,她们的衣服并不属于编织的一部分。她们现在都穿着破旧的羊毛裙装,在袖子和深窄领口的周围有磨损的绣花。她们的衬衣和长袜也是羊毛的,至少伊兰觉得这身衣服让她又热又痒。泰琳为她们提供了这些衣服,还有各种各样的建议,以及插在白色鞘中的婚姻匕首。似乎结过婚的女人比单身女人不容易受到挑战,而拒绝婚姻的寡妇是最不容易招惹事端的。年纪也对她们有帮助,没有人会挑战一名灰发的祖母,不过灰发祖母似乎很喜欢挑战别人。

“我想,我们应该进去看看。”伊兰说。柏姬泰走到她前面,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匕首柄上;拴住那把匕首的是一根棕色的粗羊毛腰带。她伸手推开未涂漆的屋门,里面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两边排列着一些粗木门,楼梯末端是一道窄楼梯,砌成楼梯的许多砖块都碎裂了。伊兰几乎是松了口气。

不管有没有白鞘匕首,在艾博达,走进一幢不属于自己的房屋,往往会以一场匕首的战斗作为结束;向别人提问、对某件事情追根究底往往也会有同样的结果。泰琳劝过她们不要这么做,但不这么做,她们将不会有任何收获。根据她们的计划,伊兰和柏姬泰一组,奈妮薇和艾玲达一组,这样她们可以查看更多地方。她们伪装成收买旧古董、翻新后再售出的商贩,从第一天开始就拜访了许多家客栈(这里的客栈只是将门板刷成蓝色,做为标识),那些客栈的大厅都是阴暗、肮脏的地方。有两次,柏姬泰都在真正的祸事发生前飞快地把伊兰从里面拉了出来,那时她们的手里都握着匕首。第二次,伊兰不得不短暂地进行导引,绊倒两名一直将她们追到街上的女人。即使是这样,在之后的一天里,柏姬泰还是确信有人在跟踪她们。奈妮薇则用凳子打了一个女人。在那之后,她们就连无害的问题都不敢问了。她们只希望不会在走过一道门口时被人捅上一刀。

柏姬泰又是带头爬上了那道阶梯,一边又不住地回头瞥上一眼。烹调的气味混杂着拉哈德区无所不在的臭气,让人觉得非常恶心。那个婴儿已经停止了啼哭。在这幢房屋的某个地方,一个女人开始叫喊。她们刚到第三层,一个肩膀宽厚的男人打开一扇屋门,他既没穿衬衫,也没穿长衫。柏姬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举起双手,用两只空手掌对着她们,又从走廊中退进了屋里,一脚踢上了屋门。她们一直爬到顶层,如果伊兰记得没错,那件储藏室就在这里。一名面容憔悴的女人穿着粗亚麻衬裙,正坐在走廊里的一只凳子上,享受着从走廊吹过的一点凉风,一边在磨利她的匕首。她朝她们转过头,那把匕首在磨石上停了下来,直到她们缓缓地退到楼梯上,她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她们。她们又一直退到楼梯拐角,低微的磨刀声才再次响起。这时,伊兰才放松地喘了一口气。

伊兰很高兴奈妮薇没有来向她要赌注——十天,她真是个乐天派傻瓜。现在已经是第十一天了,在这十一天里,她总是觉得自己发现了那天晚上看见的街道。十一天里,她还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那个碗的线索。有时候,她们只能留在宫里,好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最后她们只是觉得灰心丧气。不过,至少范迪恩和艾迪莉丝也没什么运气。根据伊兰的观察,拉哈德区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两仪师多说一句话,人们一发现那两个老女人的身份,就会立刻散得无影无踪。伊兰还看见过两名女人想要用刀子去捅艾迪莉丝,毫无疑问,她们是看上了这个在拉哈德区乱走的傻瓜身上的丝绸长裙。等到这名褐宗姐妹用风之力将她们举起来,把她们塞进二层楼的两扇窗户里的时候,她们的视线内已经没有别人了。伊兰不会允许她们两个找到她的碗,从她的鼻子底下把它拿走。

伊兰和柏姬泰回到街上后,才意识到在拉哈德区还有比挫败更糟糕的东西。就在她面前,一名瘦高男人从一扇门后跳了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子,胸口上全都是血。他跳到街上之后,立刻转过身,迎上另一个在追赶他的男人。第二个男人更加高大魁梧,一侧脸颊上不停地流着血。他们面对面绕着圈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不断用手中的刀子试探对方。他们周围很快就聚起了一小群人,仿佛是从坑洼的地面中冒出来的一样。这些人并没有急着跑过来,但也没有人一眼不看地就走过去。

伊兰和柏姬泰躲到街边,但并没有离开。在拉哈德,离开这种喧闹的场面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是她们最不想出现的状况。她们也在看着这场混乱,但伊兰并没有注意那两个男人,她只是看着两个快速移动的模糊影子。突然间,他们的动作缓慢下来。伊兰眨眨眼,仔细看去,那个胸口上有血的男人正洋洋得意地转着圈,带着笑容挥舞着手中被染红的刀子。那个更加高大的男人趴在路面上,发出沙哑而虚弱的咳嗽声,他和伊兰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二十步。

伊兰下意识地走过去,她的医疗能力相当弱,但是对于一个即将流血至死的人来说,也总好过什么都没有。至于这里的人对两仪师有什么想法,就让它们全到末日深渊里去吧!她刚刚走出两步,另一名女子已经跪到那个男人身边,她大约比奈妮薇稍稍年长一点,穿着束红裙带的蓝色裙装,衣着比大多数拉哈德人都要好。一开始,伊兰把她当成了那个濒死男人的情人。那名决斗中的胜利者很快就安静下来,周围没有人走开,每个人都沉默地看着那名女子将濒死的男人翻过来,让他仰面躺着。

伊兰很快又愣了一下。那名女子并没有温柔地从男人的嘴唇上抹去血渍,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草药,匆匆地将其中一些塞进男人的嘴里。没等她的手离开男人的脸,阴极力的光晕已经包围了她,她开始编织出治疗的能流——伊兰做不出来的细密编织。那个男人仍然躺在原地,只是开始大口地喘着气,颤抖了一阵,最后就完全静止了,半睁的眼睛盯着太阳。

“看来太迟了。”女子站起身,对那个瘦男人说道,“你必须告诉马西克的妻子,你杀死了她的丈夫,巴瑞斯。”

“好啦,爱丝拉。”巴瑞斯顺从地回答。

爱丝拉没再看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一眼,就转身离开了,那一小群人为她让开道路。当她走到伊兰和柏姬泰身边几步远的地方时,伊兰注意到她的两件事情。第一个是她的力量,伊兰有意地对她进行了探察,她本以为这名女子拥有相当强的力量,但爱丝拉的力量似乎甚至无法让她成为见习生。治疗一定是爱丝拉最强的异能,也许是她唯一的异能,她一定是一名野人,她应该是在许多次实验中熟悉了治疗的技巧,也许她依然相信是那些草药在起作用。第二件事是,伊兰注意到这名女子的面孔,它并没有像伊兰想象的那样被太阳晒黑。爱丝拉很可能是一名阿拉多曼人,一名阿拉多曼野人怎么会跑到拉哈德来?

伊兰本来想跟踪这名女子,但柏姬泰把她拉到了一旁。“伊兰,从你的眼神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柏姬泰的眼睛一直在注意着街道,仿佛她认为会有行人偷听她们说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想跟踪这个女人,但她在这里显然是受尊敬的,如果和她搭话,也许我就挡不住所有要捅向你的刀子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而且那名阿拉多曼野人也不是伊兰来艾博达所要找的。

伊兰碰了一下柏姬泰的手臂,朝刚刚从前面街角转过来的两个男人点点头。身穿装饰着条纹缎带的蓝外衣,拿勒辛完全像是一名提尔领主。他连那件衬垫外衣的领扣都系上了,满是汗水的脸像他涂油的胡子一样闪着光,任何人瞥他一下,都会被他瞪一眼。像他这种样子,若非他仍然在不停地抚弄着剑柄,仿佛是非常想打一架似的,现在肯定应该已经陷入决斗了。而他身边的麦特则没有任何凶狠的表情,他昂首阔步地向前走着,看上去情绪高涨,只是他身上也散发着一种不悦的气氛。他的外衣敞开着,帽子压得很低,在脖子上仍然系着一条丝巾,他看上去整晚都是在酒馆里混过去的。伊兰惊讶地发觉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想过他了,伊兰很想研究他那件特法器,但那个碗显然要重要得多。

“以前我从没注意到这个,”柏姬泰喃喃地说,“但我想,麦特是他们两个之中更加危险的。曼梅利的一名恩沙,不知道他们在埃达河的这边要做什么。”

伊兰转头盯着柏姬泰。她在说什么?“他们也许是把对岸的酒都喝光了,真的,柏姬泰,我希望你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要做的事情上。”这一次,她不打算问柏姬泰说的是什么了。

等到麦特和拿勒辛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之后,伊兰就不再想他们。她重新开始审视这条街道。如果今天能找到那个碗就太好了。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她们下次还要来找的话,她会和艾玲达一组,她已经开始喜欢上了那名女子——虽然艾玲达对于兰德和她们有着很奇特的想法,实在是太奇特了!不过,艾玲达确实总像是在鼓励那些准备抽出匕首的女人,她甚至会对那些在她的瞪视前垂下眼睑的男人感到失望,仿佛他们也应该像那些女人一样对她拔刀相向,她才会感到满意!

“那个。”伊兰说着,向前面指过去。奈妮薇坚持说那是五层楼肯定是错的,她会是对的吗?伊兰真希望艾雯能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艾雯耐心地等待着洛根又喝了一些水。洛根的帐篷并不像他在沙力达的那间小屋那么宽敞,但它还是比营地里大多数的帐篷更大。这里必须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坐在凳子上的六名姐妹,她们要维持住对洛根的屏障。艾雯建议她们将这道屏障固定住,但这个建议立刻遭到所有人惊讶、甚至是藐视的反应。没有人愿意支持她,特别是在她如此草率地让四名两仪师晋升,竟然完全跳过了测试和誓言之杖以后。史汪告诉艾雯,说不定这些人以后也都不会支持她。依照规矩,这种屏障要由六个人维持,但如果洛根像史汪和莉安一样遭到了削弱,营地里的任意三名姐妹肯定就能牢牢地锁住他。同样是依照规矩,对于一名男人的屏障必须由两仪师维持,不能固定住。帐篷里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一些昏暗的光亮。艾雯和洛根都坐在铺于地面的毯子上。

“让我明白一下,”洛根放下锡镴杯之后说道,“你想知道我对兰德的特赦令是怎么看的?”有几名姐妹在凳子上动了动,也许是因为洛根没称呼艾雯“吾母”,但更可能是因为她们不喜欢这个话题。

“我要知道你的想法。你肯定是有想法的。如果到了凯姆林,在他身边,你很可能会得到一个光荣的地位。在这里,你每天都有可能被驯御。现在,根据你的说法,你已经阻止疯狂达六年之久。你认为这有多大的机会,任何投奔他的男人都能做到吗?”

“她们真的要再次驯御我?”洛根的声音很平静,但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委屈和愤怒,“我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你们,我已经做了你们要求的一切,我已经愿意立下你们提出的任何誓言。”

“评议会很快就会做出决定,也许有些人很愿意你立刻就死掉。如果两仪师告诉你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两仪师不能说谎,但我不相信你需要为此而害怕。对我而言,你为我们服务得非常好,不该让你受到伤害。无论出了什么事,你仍然可以为我们服务,并依照你自己的意愿,让红宗受到惩罚。”

洛根猛地跪立起身子,满脸怒容。艾雯迅速拥抱了阴极力,将洛根安全地裹在风之力中。屏障洛根的姐妹们已经将全部力量用在维持屏障上——这也是规矩之一,维持对男性屏障的人必须为此用尽自己的每一分力量——但这些两仪师中有几个人是能够同时进行两个编织的,如果洛根意图伤害她们,她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艾雯也不想冒险让洛根受伤。

能流让洛根只能保持跪在原地的姿势,但洛根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你想知道我对兰德的特赦令怎么想吗?我希望现在就能和他在一起!烧了你们所有人!我已经做了你们要我做的一切!光明烧了你们所有人!”

“平静,洛根。”艾雯很惊讶自己的声音竟然会如此平静。她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但肯定不是因为害怕洛根。“我向你发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允许追随我的人伤害你,如果我能做得到。只要你不会转而对抗我们。”怒气从洛根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讷的神情。他在听她说话吗?“但评议会将做出自己的决定。现在你平静下来了吗?”洛根疲倦地点点头,艾雯放开了能流。他颓然坐倒在地上,眼睛并没有看艾雯。“当你更加镇定些的时候,我会再和你谈那道特赦令。也许是一两天之后。”洛根又点点头,眼睛依旧没去看她。

艾雯走出帐篷,进入外面的暮色之中,两名在帐篷门口站岗的护法向她一鞠躬。至少盖丁们不在乎她只有十八岁,因为她是玉座,所以从见习生一下子成为两仪师。在护法们看来,两仪师就是两仪师,玉座就是玉座。但艾雯直到走出那两名护法的听力范围,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座营地相当大,几百座两仪师居住的帐篷分布在林地各处,还有见习生、初阶生和仆人们居住的帐篷,到处都是大车、马车和马匹。烹调晚餐的气味在空气中显得相当浓郁,在这片营地周围,是加雷斯·布伦的军队点起的煮饭营火。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只能睡在地上,而不是帐篷里。那支所谓的红手队在她们南边不到十里处扎营,在这两百里的路程中,无论日夜,塔曼尼从没改变过和她们之间的这个距离。他们已经在艾雯的计划中发挥了作用——就像史汪和莉安所建议的那样。

在离开沙力达的六天时间里,加雷斯·布伦的力量一直在增长。两支军队缓缓地向北移动,穿越阿特拉,彼此之间没有显露出半点友谊,这当然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贵族们纷纷带着他们的部队出现,和这两支军队中更强大的一方结盟。实际上,如果这些贵族们知道在他们的土地上并不会爆发大规模的战斗,他们肯定不会立下那些结盟誓言。如果他们知道艾雯的真正目标是塔瓦隆,并不是一支真龙信众的军队,他们立刻就会转身逃跑。但他们已经对这位玉座立下了誓言,有自称为白塔评议会的两仪师们和另外几百人作为见证,打破这种誓言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且,即使艾雯的脑袋最后被插到白塔的一根长矛上,这些贵族也不会相信爱莉达会忘记他们的誓言。他们也许是被诡计引诱进这个联盟,被骗走了忠心,但他们现在肯定是艾雯最热忱的支持者。如果他们想要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个陷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艾雯在塔瓦隆披上圣巾。

史汪和莉安对此很有心地盘算着,艾雯则无法确定自己有什么样的感觉。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赶走爱莉达,同时又不必流一滴血,艾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但她不认为能有这样的办法。

在吃过一顿由山羊肉、芜菁和一些她没去问的东西组成的简便晚餐之后,艾雯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这不是营地中最大的帐篷,但肯定是单人居住的最大帐篷。琪纱也在这座帐篷里,等待着帮艾雯脱下衣服。她迫不及待地告诉艾雯,她从一名阿特拉女贵族的侍女那里得到了一些最薄的亚麻布,可以缝制成最最凉爽的衬衣。艾雯经常会让琪纱也睡在这座帐篷里,和她相伴。但用毯子铺成的地铺总是比不上琪纱自己的轻便小床。今晚,琪纱铺好床之后,艾雯就打发她离开了。身为玉座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特权,比如单独的帐篷,比如在晚上必须睡觉时可以睡觉。

艾雯还没疲倦到可以入睡的程度,但这对她来说不算困难。接受过梦行者的训练后,让自己进入睡眠就变成一件简单的事情。她走入了特·雅兰·瑞奥德……

……站在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在小白塔中,曾经短暂地成为过她的书房。当然,这里的桌椅都被留了下来,家具是不能在行军时被一起搬运的。在梦的世界里,任何地方都让人觉得很空旷,而这个在醒来世界中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让她有着更强的空虚感。整座小白塔都是……空的。

突然间,艾雯意识到玉座的圣巾就披在她的脖子上,她急忙让它消失掉。没多久,奈妮薇和伊兰也出现在这里,奈妮薇像她在醒来世界中一样真实,伊兰则显得有些朦胧。史汪原先很不愿意交出那个原始的特法器戒指,让艾雯不得不用坚定的命令迫使她就范。伊兰穿着一件绿色裙装,缎带覆盖了她的手背,也装饰在这条裙装的领口周围。那个领口很窄,但深得令人惊讶,领口中露出一把挂在黄金短项链上的小匕首,匕首柄靠在她的乳沟上,上面镶嵌着众多的珍珠和火滴石。伊兰无论去哪里,似乎都会很快就接受当地的服饰风格。奈妮薇则像艾雯预料的那样,穿着结实的深色两河羊毛裙,上面没有任何装饰。

“成功了?”艾雯满怀希望地问。

“还没有,但我们会成功的。”伊兰的声音非常乐观,让艾雯吃了一惊。艾雯也非常想用这种语气说话。

“我相信不会再过很久了。”奈妮薇的语气比伊兰更加肯定。她们一定是脑袋在墙上撞晕了。

艾雯叹了口气。“也许你们应该跟我们一起走。我相信再过几天你们就能找到那个碗,但我一直不禁会想到那些故事。”艾雯知道,她们能照顾好自己,但如果她们出了事,就一切都太迟了。史汪说过,那些故事之中没有一个是被夸大的。

“哦,不,艾雯,”奈妮薇表示反对,“那个碗太重要了。这你知道,如果我们找不到它,一切东西最后都会被烤熟的。”

“而且,”伊兰又补充说,“我们能陷进什么麻烦里?我们每晚都睡在泰拉辛宫中。别忘了,虽然泰琳不会亲手给我们盖被子,但她一直都在关照我们。”她的衣服发生了变化,裙装的样式并没有改变,只是质料变得粗糙破旧了。奈妮薇也穿着几乎和伊兰一样的衣服,只是她的匕首柄上镶嵌着九或十颗玻璃珠,任何宫廷中都不可能见到这种衣服。更糟糕的是,奈妮薇正竭力显出一副清白无知的样子,实际上她从来都不擅长这样做。

艾雯没有再和她们计较这些。那个碗是重要的,她们可以照顾自己。而且艾雯很清楚,她们并不是在泰拉辛宫内部进行寻找。毕竟,这些都是艾雯无法亲自去完成的。“你们和麦特处得好吗?”

“我们……”伊兰忽然意识到自己衣着的变化,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真正让她吃惊的似乎是那把小匕首。她圆瞪着眼睛,抓住匕首柄,让上面的镶嵌变成一堆红色和白色的玻璃珠,她的脸则红得像火烧一样。片刻之后,她的衣服变成了绿色丝绸的高领安多裙装。有趣的是,奈妮薇也随着伊兰察觉到自己的穿着,并且和伊兰有着同样的反应。唯一的差别就是如果伊兰脸红得像是日落时的红云,奈妮薇脸上的红色就比她还要更深一倍。她用比伊兰更快的速度把身上的衣服变回了两河的羊毛裙。

伊兰清了清喉咙,喘着气说:“我相信麦特非常有用,但我们不能允许他碍我们的事,艾雯,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过你可以相信,如果我们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我们会让他和他所有那些士兵严密地把我们裹在中间的。”奈妮薇没有说话,而且脸色看上去很差,也许她还记得麦特对她的威胁。

“奈妮薇,你不会把麦特逼得太狠吧?是吗?”

伊兰笑了:“艾雯,她根本没逼他。”

“这是真的,”奈妮薇立刻插嘴说道,“自从我们到了艾博达之后,我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了。”

艾雯狐疑地点点头。她可以让奈妮薇把实话说出来,但这会……她向下瞥了一眼,以确认圣巾没有重新出现。不过她还是看到了一丝闪烁,幸好就连她自己也看不出来那一瞬间闪过的东西是什么。

“艾雯,”伊兰说道,“你还能和梦行者说话吗?”

“是的,”奈妮薇说,“她们是否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我还可以,”艾雯叹了口气,“但她们不知道,确实不知道。”那是一次奇怪的会面,只是在几天前,是从寻找柏尔的梦开始的。柏尔和麦兰在提尔之岩和艾雯见了面,艾密斯说她不会再教艾雯了,她也没有来。一开始,艾雯觉得很尴尬,当着她们的面,她说不出自己成为了两仪师,更说不出自己已经成为了玉座,她害怕她们会认为这又是一个谎言。那时她要让圣巾不出现倒是非常容易。她提起了还对麦兰负有义,那时她还在想着第二天自己还要在马鞍上待多久。但麦兰的脑子里只有即将得到女儿的快乐,她一直在大谈特谈明看到的影像,而且她不仅宣布艾雯对她不负有义,还说要给自己的一个女儿取名叫“艾雯”。这在一个充满徒劳和气恼的夜晚确实给艾雯带来些许快乐。

“她们说,”艾雯继续说道,“她们从没听说过有人能两次根据需要找到同一样东西。柏尔认为,这就像是将同一个……苹果吃掉两次。”柏尔说的是一只茉苔,茉苔是能在荒漠中找到的一种肉虫,味道很甜,也很脆——至少这是艾雯在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东西之前的感觉。

“你是说,我们不能从这里回到那间储藏室了?”伊兰叹了口气,“我还在希望是因为我们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哦,好吧!我们能够找到它的。”她犹豫了一下,她的衣服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但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穿的仍然是安多裙装,只是变成了红色,并在袖子和胸衣上出现了安多白狮图。虽然伊兰金红色的卷发上没有出现玫瑰王冠,但艾雯知道,她穿的是安多女王的穿着,只是安多女王的胸衣不该如此紧身,也不该开这么深的领口。“艾雯,她们有没有说过任何关于兰德的事?”

“兰德在凯瑞安,看样子,他正在太阳大厅里闲着。”艾雯努力站稳身子。柏尔和麦兰都不是很愿意提到这件事,麦兰只是阴沉着脸,低声说这事和两仪师有关。柏尔则认为,不管索瑞林是怎么说的,都应该好好地把那些两仪师敲打几顿,才能让她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艾雯很害怕梅兰娜会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不过,至少兰德是在拖延和搪塞爱莉达的使者。但艾雯认为兰德并不能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以精妙的手腕对付两仪师。“佩林跟他在一起,还有佩林的妻子!他和菲儿结婚了!”这让奈妮薇和伊兰发出一阵惊呼。奈妮薇微笑着说,菲儿对佩林来说实在是太好了,佩林根本配不上她。伊兰说她希望他们能够一直快乐,但她的声音里却有某种怀疑的成分。“罗亚尔也在那里,还有明。现在那里就差麦特和我们三个了。”

伊兰咬着下唇,“艾雯,你能……送个信给智者,让她们转给明吗?告诉她……”她犹豫着,若有所思地咬着嘴唇,“告诉她,我希望她能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艾玲达,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她又笑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奈妮薇以古怪的眼神看着伊兰,艾雯知道,自己看着伊兰的眼神肯定也是一样古怪。

“当然,我会的,但我在一段时间里应该不会和她们见面了。”既然智者们不愿多说一些关于兰德的情况,又对两仪师如此充满敌意,艾雯跟她们见面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了。

“哦,没关系,”伊兰急忙说道,“这确实不重要。嗯,如果我们不能在梦里找到它,我们就必须在醒来时更加仔细地寻找了。不过在艾博达,现在我的脚还疼着呢!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要回到身体里,真正地睡一觉了。”

“你先走吧!”奈妮薇说,“我要再留一会儿。”等伊兰消失后,她向艾雯转回过身,她的衣着又发生了改变。艾雯知道奈妮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她的衣服变成了一条轻柔的低领蓝色裙装。在她的头发上出现了花朵,辫子中出现了缎带,这在两河是新娘的穿着。艾雯的心充满了对她的同情。“你有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岚的讯息?”奈妮薇低声问道。

“没有,奈妮薇,我很抱歉,我希望能说一些让你高兴的话。我知道他还活着,奈妮薇。我也知道,他爱你就像你爱他一样。”

“他当然活着,”奈妮薇坚定地说,“我不会允许任何其他状况发生。我要让他成为我的,他是我的,我不会让他死去的。”

当艾雯让自己醒来的时候,史汪正坐在她的简易床旁边。在黑暗中,她的面孔有些模糊。“完成了吗?”艾雯问。

史汪的身上出现了光晕,她迅速地在她们身边编织出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从午夜开始的六名值勤姐妹中,只有三名有护法,那些盖丁会在外面看守。会有人给她们送去薄荷茶,添加在其中的一点东西她们是不会尝出来的。”

艾雯将眼睛闭了一会儿。“我所做的是正确的吗?”

“你问我?”史汪似乎被噎了一下,“我只是听命行事,吾母。如果要我决定,我宁可跳进一个全都是饥饿的银梭子鱼的水池里,也不愿意帮助那个男人逃走。”

“她们会驯御他,史汪。”艾雯已经说服了自己,但她觉得现在需要再说服自己一遍,她要让自己相信,她并没有犯错。“就连雪瑞安也不再听卡琳亚的意见了。蕾兰和罗曼妲都对这件事步步紧逼,早晚会有人真正做出黛兰娜所暗示的事情来。我不允许有人被谋杀!如果我们不能审讯一个男人,并对他进行正式处决,我们就没有权力安排他的死亡。我不会让他被谋杀,我不允许他被驯御。如果梅兰娜真的激怒了兰德,这么做就相当于向火中泼油。我只希望我能确定他会去投奔兰德,而不是逃到只有光明知道的什么地方,做出只有光明知道的什么事情。至少,这样我们还能有办法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他的行动。”艾雯听见黑暗中,史汪的身体移动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我一直都觉得圣巾压在我肩上,远比三个男人更重,”史汪平静地说,“玉座的任何决定都很难是轻松的,更难以确定对错。做你必须做的,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有时候,即使你是正确的,你同样要付出代价。”

艾雯轻声地笑了。“似乎我以前听到过这样的话。”过了一段时间,她的笑容消失了。“确保他在离开时不会伤害任何人,史汪。”

“听从您的命令,吾母。”

“这太可怕了,”妮索嘟囔着,“如果它被知道了,那些指控足以让你遭到流放,麦瑞勒,我也会和你一样。四百年前,这也许是很平常的事,但今天没有人会这么想了,有人会称此为罪行的。”

麦瑞勒很高兴月亮已经沉下去了,这样妮索至少不会看见她面孔的扭曲。她自己就可以进行治疗,但妮索一直在研究如何处理意志的虚弱,那是至上力所无法触及的事情。麦瑞勒不确定这是否应该算是一种虚弱,但她会尽力尝试任何可能有用的工具。妮索怎么说都可以,但麦瑞勒知道,她宁愿砍断自己的一只手,也不愿放过这个拓展她研究领域的机会。

她能在这片夜色中感觉到他在逐渐靠近,她们距离营地和那些士兵都很遥远,现在她们周围只有零星的一些树木。她从他的约缚转到她身上时起,就感觉到了他——这也就是那个让妮索感到为难的罪行——一名护法的约缚,在没有得到他同意的情况下,从一名两仪师转移到另外一名两仪师。妮索在一件事上是正确的,她们必须把这个秘密保守尽量长的时间。麦瑞勒能感觉到他的伤口,其中有些几乎已经愈合了,有些还在流血,有些遭到了严重的感染。他不会主动去寻找战斗。他必须来到她身边,如同从一座山峰顶端翻滚下来的巨石,必定会一直滚到山底,但他也不会躲开路上的任何战斗。麦瑞勒能感觉到他漫长而血腥的旅程,那是他的血。穿过凯瑞安、安多、莫兰迪和阿特拉,穿过到处横行着的反叛者、暴徒、强盗和真龙信众的地方,一直将方向对准她,如同一支射出的羽箭,穿透了任何挡在路途中的武装男人。即使是他,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做到这个。麦瑞勒在脑子里估量了一下他的伤口,开始奇怪他怎么还能继续活着。

一阵平稳的马蹄声首先出现在麦瑞勒耳边,然后麦瑞勒才看见夜色中出现了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骑马的人似乎融进了夜色里,他一定穿着他的斗篷。那匹马停在距离麦瑞勒五十步以外的地方。

“你不该派努何和柯利去找我,”那名看不见的骑手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差点在看清他们之前把他们杀死。艾瓦,你最好从那棵树后面出来。”树后的一片夜色似乎发生了移动,艾瓦也穿着他的斗篷,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看见。

“这太疯狂了。”妮索还在嘟囔着。

“安静。”麦瑞勒悄声说道。然后,她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到我这里来。”那匹马没有移动,一头在死去主人身边哀悼的猎狼犬并不会愿意到新主人身边来。麦瑞勒做出一个精细的魂之力编织,碰触到他身上包含着她的约缚的那一部分。这一定要非常精细,否则他就会有所察觉,而只有创世主知道他察觉之后会爆发出什么反应。“到我这里来。”

这一次,那匹马向前走来,他跳下马,走过了最后一段距离。他是个高大的男人,月影让他棱角分明的面孔如同从岩石中雕刻出来的一样,他站在麦瑞勒面前,比麦瑞勒高出许多。当麦瑞勒望向岚·人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时,她看见了死亡。光明助她,她该怎么让岚继续活足够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