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靠在匕首上

奈妮薇用一条白毛巾裹住头,从黄铜大浴盆中爬出来,缓缓地将身子擦干。那名身材丰满的灰发侍女想要为她穿衣服,但奈妮薇将她支开了,完全不理会她惊讶的神情和反对的话语,自己一个人穿好衣服,又在高窄的立镜前仔细地检查一遍自己的样子。现在穿在她身上的这条裙装有着很深的开领,领口镶着浅色的梅拉达蕾丝,岚那个沉重的金戒指被她放在口袋里(最好不要去想它),同样被放在口袋里的还有一个那种扭曲的戒指形特法器。巨蛇戒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闪耀着金光,最好也不要去想它。

这个房间的高天花板上只是简单地绘着蓝天白云的图案,这让奈妮薇很高兴。但房间里摆放着太多无用的家具,那些家具的腿都被镀了金,并雕刻成狮爪的模样。那些细床柱和其他许多地方也都有着太多的镀金和雕花,这完全不符合奈妮薇的风格。不过这个房间仍然比她预料中的更舒服——一个令人惬意的房间,这里比外面也凉爽了许多。但她现在只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当然,奈妮薇的努力没得到效果,她能感觉到阴极力的编织。她一走出卧室,就能看见伊兰在起居室里设下的防止偷听的结界。柏姬泰和艾玲达也在这里,她们全都将身体洗净,并换上干净的衣服。

四间卧室同时排列在这间起居室的两侧,柏姬泰说这是一种很平常的安排。这里的天花板上的图案也是蓝天白云,四扇高拱窗外是一座长阳台,漆成白色的铁栏杆形成了繁复致密的花纹,让她们可以俯瞰宫殿前面的莫海拉广场,却不会被广场上的人看见。一阵微风吹过窗口,带来了海洋的咸味,让奈妮薇惊讶的是,这股微风中确实蕴含着一点凉意。愤怒让她无法集中精神,而奈妮薇在进入泰拉辛宫之后不久,就一直能感觉到周遭的燥热。

汤姆和泽凌得到了一个位于仆人区深处的房间,对于这一点,伊兰甚至比那两个人更加不高兴。那时,汤姆甚至还笑了笑;但他确实有理由这样笑。

“这茶很不错,奈妮薇。”伊兰说道。她的亮蓝色丝裙上放着一块白色的餐巾。像这间起居室里所有其他的家具一样,伊兰所坐的宽大高背椅镀着黄金。艾玲达坐在她身边的地上,双腿盘在浅绿色高领裙装的裙摆下面,她那条做工精细的银项链很配这条裙子。奈妮薇从来不记得自己见过艾伊尔女人坐在椅子上,在那两家客栈里,人们都曾经以惊异的眼光看着艾玲达。

“用的是薄荷和黄梅。”柏姬泰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镶金瓷杯重新斟满。柏姬泰穿着宽松的灰色裤子和蓝色短外衣,她偶尔会穿裙子,但她穿裙子的品味让奈妮薇很高兴她穿裙子的时间并不多。她们三个全都换了干净的衣服,还打扮过了,却没有人要接见她们。

那只银罐上结满了水珠,清凉的茶水让奈妮薇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奈妮薇很羡慕伊兰干燥而又清爽的脸;虽然不时有微风吹来,但她已经又感觉到脸上的潮气了。“我必须承认,”她低声说道,“我预料中的接待不是这样的。”

“你真的那样想?”伊兰问,“即使在范迪恩和艾迪莉丝以那种方式对待我们之后?”

奈妮薇叹了口气:“嗯,我当然那样希望过。我已经是两仪师了,真正的两仪师,但又好像没有人相信这点。我真的希望离开沙力达能有所不同。”

她们和茉瑞莉·辛德文的会面并不顺利。范迪恩只是马马虎虎地向茉瑞莉介绍了她们,然后她们就被命令离开了——她们还无权参与两仪师的谈话。茉瑞莉说她们肯定想好好清洗一下——但那无疑是命令。她们只能选择是当顺从的两仪师,还是成为倔强的孩子。想起这件事,奈妮薇一切保持平静的努力就完全白费了,汗水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

实际上,只是被命令离开还不是最糟的。茉瑞莉是一名身材苗条、五官细致、皮肤白皙的凯瑞安人,有一头光润的黑发和一双水漾晶莹的大眼睛。看上去,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会让这名灰宗两仪师感到惊讶,但当她被告知奈妮薇和伊兰是两仪师的时候,那双黑眼睛立刻睁大了;而当她得知艾雯成了玉座,那双眼睛又睁得更大。而柏姬泰的护法身份让她真正地吃了一惊,虽然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反应,只是盯着柏姬泰,咬了一下嘴唇。整个会面过程中,艾玲达受到的压力最小,茉瑞莉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如果她成为初阶生,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然后她们就被赶了出来。当然,茉瑞莉没有命令,只是建议她们用几天时间好好休养,舒缓一下这次旅途的劳顿。

奈妮薇从袖子里抽出手绢扇着风,却丝毫没有帮助。“我仍然认为她们在隐瞒着什么。”

“确实,奈妮薇,”伊兰摇了摇头,“我跟你一样不喜欢她们对待我们的方式,但你把老鼠当公牛了。如果范迪恩和艾迪莉丝想要去找那些逃跑的人们,那就随她们去吧!难道你想让她们代替我们去寻找那个碗吗?”在这一路上,因为害怕被范迪恩和艾迪莉丝知道,她们几乎都没提起她们要寻找的那件特法器。

但奈妮薇总是觉得她们在隐瞒着什么,伊兰只是不想承认这点而已。在她们到达艾博达的时候,艾迪莉丝并没有意识到奈妮薇听到她在向范迪恩强调她们要寻找逃亡者。而当奈妮薇问她们是否真的认为可以找到这种人时,范迪恩又有些过快地回答说,她们一直在注意寻找从白塔逃亡的年轻女子。这个回答根本就没道理。长年累月过着完全顺从别人的生活是让人难以忍受的,甚至有些放弃获得披肩的希望的见习生也会逃出白塔。但就奈妮薇所知,从白塔逃走的极少数人最后都会被捉回去,而且至今为止,还没有人从沙力达逃走过。一个女人随时会被淘汰出去——因为不够强大;因为拒绝或没通过成为见习生或两仪师的测试(奈妮薇和伊兰对此可说是逃过一劫),但是否让一个人离开的决定权,永远掌握在拥有披肩的人手里。

如果成功逃走的人是如此罕见,为什么范迪恩和艾迪莉丝认为她们能在艾博达找到这样的人?为什么当奈妮薇问起的时候,她们又像受惊的贝壳般紧闭起嘴巴?奈妮薇害怕自己知道真正的答案,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去拉自己的辫子。她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已经变强了。

“至少麦特终于知道我们是两仪师了。”她气恼地说。至少她现在能对付麦特了。让麦特去为所欲为吧!只要她的能流裹住麦特身边所有的东西,就能让他尝到失败的滋味。“麦特最好清楚这点。”

“所以你会像车坦人从税务官那里逃走一样躲避着他?”柏姬泰笑着问。奈妮薇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红,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能更好地掩藏情绪了。

“即使是对男人而言,他也是很容易令人发怒的。”艾玲达喃喃地说道,“你一定是去过很多地方,柏姬泰,所以你经常会提起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会走遍湿地,看过所有奇怪的地方。车坦在哪里?还是车鞑?”

艾玲达的问题立刻让柏姬泰退去了笑容,无论她说的是什么地方,那里也许在一千年前就毁灭了,甚至那可能是上个纪元的遗迹。柏姬泰又不小心说出那些古代的事情,奈妮薇真希望自己能看看柏姬泰向艾雯承认自己真实身份时的样子(而且艾雯已经知道这些了)。在艾伊尔人中的生活让艾雯变得非常强势,现在她容不得任何人在她面前有半点胡言。柏姬泰从她那里回来时,看上去确实是变乖许多。

虽然柏姬泰总是会说出那种气人的话,但奈妮薇喜欢柏姬泰仍然要多过艾玲达。艾玲达那种刚硬的目光和充满血腥味的言谈,总是让奈妮薇感到有些不安。而且,无论柏姬泰如何令人气恼,奈妮薇答应过要帮她保守秘密,所以她必须说些什么。

“麦特……威胁了我。”奈妮薇有些着急地说。这是她想到的第一个转移艾玲达注意的办法,却也是她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她的脸颊又在发烫了。而伊兰竟然在笑,只是她用喝茶的动作掩饰住了表情。当艾玲达皱起眉头,用手指去抚摸腰间的匕首时,奈妮薇急忙又说道:“不是那样的,”这个艾伊尔女人似乎认为一切的解决之道就是暴力,“那只是……”艾玲达和柏姬泰全都朝她竖起了耳朵。“他只是说……”这时就像她救了柏姬泰那样,伊兰也救了她。

“我们不要再谈论麦特大人了,”伊兰坚定地说,“只是为了躲开艾雯,他才会来到这里。以后我可以查清楚他的那件特法器。”她抿了一下嘴唇。范迪恩和艾迪莉丝擅自对麦特进行导引,却连一句向她表示歉意的话都没有,这让她很不高兴;而麦特竟然会溜进那家客栈里,这就让她更不高兴了。当然,她对这些事都无能为力,她只能从告诉麦特他所必须做的事情开始,让麦特逐渐习惯。嗯,她希望自己能有些好运气。“麦特大人是这次行动中最不重要的部分。”她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

“是的。”奈妮薇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情绪,“是的,那个碗才是重要的。”

“我建议先由我去进行侦察。”柏姬泰说,“艾博达似乎比我记忆中更加野蛮了。你们所形容的那个区域有可能比……”她似乎是有意不去看艾玲达,“比这座城市其余的地方更加野蛮。”最后,她叹了一口气。

“如果一定要进行侦察,”艾玲达急切地说,“我愿意参与行动,我带来了一套凯丁瑟。”

“侦察行动的第一点就是要混入人群,”伊兰温和地说,“我想,我们应该全都换上艾博达衣着。然后我们可以集体行动进行搜寻,不能有人单独行动。奈妮薇肯定能比我们做得更好。”她微笑着向柏姬泰和艾玲达说了这最后一句话。迄今为止她们看见的艾博达人都有着黑头发和几乎纯黑色的眼睛。

艾玲达郁闷地吁了一口气。奈妮薇觉得自己肯定和艾玲达有着同样的情绪——她们都不喜欢那种开得很深的领口,虽然那种领口很窄,但确实是开得太深了。柏姬泰则露出了笑容——这个女人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没等这场讨论继续下去,一名留着黑色短发的女人没敲门就走进了房间,她穿着密索巴家族的仆人制服。奈妮薇觉得这个人很无礼,更不符合伊兰告诉过她的仆人应有的规范。她的衣服是纯白色的,裙摆在左侧只到膝盖,露出了绿色的衬裙,紧身胸衣的左胸上绣着绿色的船锚和剑。像奈妮薇见到过的所有艾博达裙装一样,收窄的领口开得很深。这是一名中年女子,身材显得很丰满。她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向房里的四个人行了个屈膝礼。“泰琳女王想见三位两仪师,如果两仪师们愿意的话。”四个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好奇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伊兰说道:“这里只有两位两仪师,也许你应该去找茉瑞莉?”

“我被命令要来这里……两仪师。”她只停顿了很短一瞬,几乎让人无法注意到,而她原先似乎是要把最后那个尊称化作一个问题的。

伊兰站起身,抚平了裙子,普通人不可能看得出这张平静的面孔后面隐藏着愤怒,只是她的眼角和嘴角稍有些绷紧。“那么,我们应该去了?奈妮薇?艾玲达?柏姬泰?”

“我不是两仪师,伊兰,”艾玲达说。那名侍女急忙说道:“我被命令只是来找两仪师。”

没等伊兰开口,柏姬泰已经说道:“你们去见女王的时候,艾玲达和我可以出去看看这座城市。”艾玲达的表情立刻亮了起来。

伊兰用犀利的目光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嗯,至少要保持谨慎。奈妮薇,你来吗?还是你也想看看这座城市?”最后这句话的语气很僵硬。伊兰说完之后,又瞥了柏姬泰一眼。

“哦,我不会错过这次会面的,”奈妮薇对她说,“至少终于有人认为……”有这名侍女在场,她总算没有把这句话完全说出来。“我们不该让女王一直等我们。”

“哦,不,”那名侍女说道,“如果再耽搁,我的耳朵就要被割掉了。”

无论她的耳朵是否会被割掉,她们在这座宫殿的走廊中穿行的时间并不算短。仿佛是为了补偿这座宫殿缺乏色彩的纯白色外观,这座宫殿内部充满了各种颜色。在一道走廊里,天花板被粉刷成绿色,墙壁是蓝色的:而另一道走廊的墙壁则是黄色,天花板是浅玫瑰色。地板上全都铺着红色、黑色、白色、蓝色或黄色的菱形地板砖,组合成各种形式的花纹。这里的壁挂很少,其中大多数都描绘着海洋的图画,还有许多放在拱形壁龛里的高大花瓶——它们全都是镶金的海民瓷器,还有许多大块的水晶雕刻成人像、花瓶和碗碟。不单是奈妮薇,就连伊兰也完全被这些水晶雕刻所吸引了。

当然,宫殿中到处都有来回奔忙的仆人。那些男仆的制服包括一条白裤子,一件袖子宽松且上面有褶皱花纹的白衬衫,和罩在衬衫外面的一件绿色长背心。没走多久,奈妮薇看见一个人大步向她们走来,便立刻停下脚步,抓住伊兰的手臂。那是贾西姆·卡林丁。奈妮薇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个面色阴狠的高大男人经过她们身边,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放射着残忍的光芒,却并没有向她们望一眼。白色的斗篷在他身后扬起。他满脸都是汗水,但他完全没在意这个,就如同完全没在意她们。

“他在这里干什么?”奈妮薇问。奈妮薇知道这个男人曾经在坦其克大肆杀戮。只有光明知道他都在哪些地方杀死了多少人。

那名侍女带着探询的眼光望向奈妮薇。“那名圣光之子也是被派往这里的一名使者,他是几个月以前来的。女王……两仪师?”她的话语中又出现了一次犹豫。

伊兰优雅地向她点点头,但奈妮薇无法从自己的声音中抹去严厉的语气:“那么我们就不该让她等下去了。”茉瑞莉曾经向她们透露过,泰琳是一名拘泥于小节和礼仪规范的女人,但如果她真的在怀疑她们的两仪师身份,奈妮薇打定主意要向她证明这一点。

侍女将她们引至一个大房间里便离开了。这个房间有着浅蓝色的天花板和黄色的墙壁,一排高大的三扇拱窗外是一座雕花铁栏杆的长阳台。一阵阵略微带一些咸味的微风穿过那些窗户吹进房间,给人一种惬意的感觉。在这位女王面前,奈妮薇和伊兰以两仪师的方式向她行了屈膝礼——稍一矮身,点一下头。

泰琳是一名第一眼就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她并不比奈妮薇更高,但她所具有的女王威仪伊兰恐怕也不容易做到。面对奈妮薇和伊兰的谦逊表示,她本该立刻予以还礼,但她并没有。她只是认真地审视着她们,一双黑色的大眼睛里放射出专横的光芒。

奈妮薇竭力向她还以颜色。光泽的黑色长发在泰琳肩后垂下,但在鬓角处已经变成了灰色,如果脸上没有皱纹,她应该是一名相当俊美的女子。让奈妮薇惊诧的是,她的脸颊上有两道伤疤——两道很细的伤疤,而且经过了长久岁月的消磨,已经快要消失了。她的编金丝腰带上也别着一把弯曲的匕首,匕首的握柄和鞘上都镶嵌着宝石,奈妮薇相信,这把匕首除了装饰之外不会有什么实际功用。泰琳的蓝丝裙装肯定不是为了决斗而设计的——袖口上的雪白蕾丝在她垂下双臂时能把手指全部遮住;裙摆在她身前收在膝盖上方,露出一层层绿色和白色的衬裙,又在身后的地上拖了三尺多长;胸衣上缀着同样的白色蕾丝。奈妮薇在想,穿着这么紧的胸衣是坐着比较不舒服,还是站着会更不舒服?在裙装的高领上有一圈金丝镶边,更多的蕾丝簇拥在她的下巴下。胸前深窄的长卵圆形领口中能看见一把插在白色鞘里的婚姻匕首,刀尖朝上,挂在她的脖子上。

“你们两个一定就是伊兰和奈妮薇了。”泰琳坐进一张雕刻成竹藤状的镀金座椅里,仔细地铺摆好自己的裙摆,视线却一直没离开她们。她的声音浑厚、优美,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感觉。“我知道还有第三位,艾玲达?”

奈妮薇和伊兰交换了一个眼神。泰琳没有邀请她们坐下,甚至没有向身边的椅子瞥上一眼。“她不是两仪师。”伊兰镇静地说。

泰琳没等伊兰再说下去,就抢先说道:“你们难道就是吗?你顶多见过十八个冬天,伊兰。还有你,奈妮薇,盯着我的眼神就像是一只猫被捉住了尾巴。你见过多少个冬天?二十二个?二十三个?刺穿我的肝脏吧!我去过塔瓦隆,还有白塔,我怀疑你们这种年纪的女人是不是能将这枚戒指戴在右手上。”

“二十六个!”奈妮薇喊道。伊蒙村评议会里也有许多人认为她太年轻,不足以成为一名乡贤,她已经习惯于炫耀自己所度过的每一个命名日了。“我是一位二十六岁的两仪师,属于黄宗。”奈妮薇这么说的时候,仍然能感到一阵骄傲的激动。“伊兰也许是十八岁,但她同样是两仪师,她属于绿宗。你认为茉瑞莉和范迪恩会让我们戴上这个戒指,只为了开个玩笑吗?有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了,泰琳,玉座猊下艾雯·艾威尔并不比伊兰更年长。”

“她?”泰琳用刻板的声音说道,“我并没有被告知这件事。我父亲的两仪师顾问,也就是从我继位时起就成为我的顾问的两仪师,突然离开我回去白塔,且没有给任何解释。从那时起,我知道,关于白塔分裂的谣传是真实的。真龙信众似乎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位玉座被选出,作为反抗爱莉达的统帅。就在阿特拉境内,一支军队由一名强大的将军召集起来,而我对此竟然在很长时间里一无所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不能期望我可以再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

奈妮薇希望自己的脸不会像自己感觉的那么苍白。为什么她不能学会偶尔管住自己的舌头?突然间,她发觉自己感觉不到真源了。愤怒的情绪总是会因为困窘而减弱,但也许这样会好些,如果她能导引,也许会做出更蠢的事来。

伊兰迅速地介入,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我知道你听说了这件事,但还是让我代表我自己、茉瑞莉和其他人向你道歉,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在你的国境内组建军队是不合理的。我所能说的只有,情况的变化非常迅速,身在沙力达的我们只能尽量追赶上这些变化,我们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向你发誓,我们绝对无意危害阿特拉,绝对无意冒犯劲风王座。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加雷斯·布伦已经率领那支军队向北出发,离开阿特拉了。”

泰琳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在你们之前,我没听到过任何道歉和解释,但任何阿特拉的统治者都要学会不蘸盐地吞下一切强大力量带来的屈辱。”她深吸了一口气,挥挥手,袖口的蕾丝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坐下,坐下,你们两个都坐下,靠在你们的匕首上,放松你们的舌头。”她突然微笑起来,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咧开嘴的笑容,“我不知道你们安多人是怎么说的,放宽心,随便想说些什么都可以。”

奈妮薇很高兴伊兰睁大了那双蓝眼睛,因为她自己已经诧异地惊呼了一声。这就是那个茉瑞莉认为像大理石般坚持礼仪的女人吗?不过,奈妮薇很高兴能坐下来,想到沙力达所有的那些暗流,她有些好奇泰琳要……要做什么?奈妮薇已经设想过所有不是她亲密朋友的人试图操纵她的情形。伊兰坐在椅子边上,全身僵硬地挺直着。

“我这些话是真心的。”泰琳坚持说道,“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认为你们是在冒犯我。”但从她用手指敲击腰间匕首柄的样子看来,如果奈妮薇和伊兰保持沉默,对她来说应该就是一种冒犯了。

“我不确定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奈妮薇谨慎地说道。她希望伊兰并没有在她这么说的时候点头。伊兰才是应该知道如何控制国王的人,为什么她不说些什么?

“那就说说是为什么吧?”女王不耐烦地说,“为什么又有四位两仪师从沙力达来到这里?这不可能是为了压过爱莉达使节团的气焰——苔丝琳甚至没有自称为爱莉达的使者,而且这里只有她和裘丽恩……你们还不知道?”她笑着靠回到椅子里,将手指压在嘴唇上。“那你们知道白袍众吗?知道了?”她挥了挥空出的那只手,笑声逐渐平息了下去。“那些白袍众的使者!但我必须和所有来找我的人见面,即使那是裁判官大人贾西姆。”

“但为什么?”奈妮薇问,“我很高兴你不喜欢白袍众,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一定要去听贾西姆说些什么?那个人是一名屠夫。”奈妮薇知道自己犯了另一个错误,因为伊兰突然盯住了那只宽大的白色壁炉,端详着壁炉台上被雕刻成高耸波浪形状的横楣,而泰琳笑声的最后一点痕迹也像蜡烛一样骤然间就熄灭了。

“不必担心,”女王平静地说,“我说过要你们放松自己的舌头,而且……”那双黑眼睛望向了地板,她似乎正在镇定自己的情绪。

奈妮薇向伊兰望过去,希望伊兰能提示一下她在什么地方出了错,或者是如何补救,但伊兰只是斜睨了她一眼,用最微小的动作摇了一下头,然后又去端详那些大理石波纹了。奈妮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避免去看泰琳,但那个女人紧盯住地板的样子又让她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泰琳一只手抚摸着腰间的匕首握柄,另一只手则抚摸着胸前更细小些的那把匕首柄。

这把婚姻匕首透露了许多泰琳的情况。范迪恩和艾迪莉丝很愿意向奈妮薇和伊兰解说一些关于艾博达的情况,而且她们的解说总是让人觉得,如果身边没有十几名保镖跟随,在这座城市里就绝对没有任何安全可言。那柄白色的刀鞘意味着女王正在寡居之中,而且无意再婚;镶嵌在包金握柄上的四颗珍珠和一颗火滴石说明她生育过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火滴上的白色珐琅釉彩和三颗珍珠上的红色珐琅釉彩说明现在只有一个儿子活了下来,另外那四名死去的孩子至少也都活到了十六岁,而且是死于决斗,否则那些珐琅就应该是黑色的。这是怎样的一种标志啊!根据范迪恩的说法,女人们会认为这种红色和白色的珐琅釉彩是一种骄傲,无论它们包裹的宝石是珍珠、火滴石,还是彩色玻璃。范迪恩说,如果某个艾博达人在超过十六岁之后仍然拒绝决斗,他的母亲就有可能从自己的婚姻匕首上除去代表他的宝石,永远不再承认与他的亲子关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泰琳终于抬起头。她的脸上带着喜悦的表情,她的一只手离开了腰间的匕首,但另一只手还在不经意地抚摸着婚姻匕首。“我希望我的儿子能继承我的劲风王座。”她温和地说,“贝瑟兰跟你的年纪差不多,伊兰。这在安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他是个女人的话……”她确实是在笑,而且脸上露出了真实的愉快,“或者除了莫兰迪之外的任何国家也是如此,但莫兰迪和阿特拉就是另外一种状况了。自从亚图·鹰翼之后的一千年里,只有一个家族连续五代占据着劲风王座,而安耐雷的迅速毁败让今天的特单德家族变成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玩弄的小狗。只是除了他们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家族曾经两次统治阿特拉了。”

“当我的父亲拥有了劲风王座之后,相比密索巴家族,其他家族控制了这座城市的更多部分。如果我父亲在没有卫兵的情况下走出这座宫殿,他就会被缝进一个装着石块的麻袋里,扔进河水中。他临死前给了我现在所拥有的,和其他统治者相比,这只是很小的一份,一个人骑着刚出马厩的快马,一天时间就能穿越我所统治的地区。但我并没有虚耗时日,当转生真龙的讯息传来的时候,我确定我可以将双倍于我所拥有的这一份交给贝瑟兰,而且还有更多的盟友。提尔之岩和凯兰铎改变了一切。现在,我感谢培卓·南奥安排伊利安包围了上百里宽的阿特拉边界,而不是侵略进来。我听从贾西姆·卡林丁的要求,而不是把口水吐进他的眼里,无论有多少阿特拉人死于白袍众战争。我听从贾西姆,听从苔丝琳,听从茉瑞莉。我祈祷能够给我的儿子留下一些东西,而不是被发现溺死在我的浴盆里,贝瑟兰也在同一天的狩猎中遭遇意外。”

泰琳深吸一口气,那种愉悦的表情还在,但她的声音中确实出现了某种尖锐的情绪。“现在,为了你们,我已经赤裸胸膛站在渔市当中。回答我,为什么我会有如此荣耀,让另外四位两仪师突然找上我?”

“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一件特法器,”伊兰说道。虽然奈妮薇一直在用困惑的眼神盯着她,但伊兰一口气地从特·雅兰·瑞奥德,一直说到了那个满是灰尘的房间里的那个碗。

“让天气恢复正常将是一个奇迹般的福运,”泰琳缓缓地说,“但你所描述的那个街区听起来像是横跨河两岸的拉哈德区,在那里,即使是保民兵也会放轻脚步。请原谅,我知道你们是两仪师,但在拉哈德,你们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匕首刺穿后背。如果你们穿的衣服不错,他们会用窄刃匕首,这样就只会出一点血。也许你们应该把这个搜寻的任务交给范迪恩和艾迪莉丝,我想,她们在这方面应该比你们更有经验。”

“她们也跟你提到过那个碗?”奈妮薇皱起双眉。但女王只是摇了摇头。

“她们只是说到这里来要找某样东西,如果不必要,两仪师从不会多说一句话。”那种笑容又一次突然闪过女王的面孔。它看上去确实很愉快,只是它也让女王脸颊上交叉在一起的两道伤疤更加明显了。“至少你们两个之前的两仪师都是如此,但愿岁月不会将你们改变太多。我经常希望卡凡德拉没回去白塔,她是我能够以这种方式交谈的人。”她站起身,示意另外两个人继续坐着,然后走过房间,用一根象牙棒敲了一下一只银锣。这么小的一根棒子却发出很大的声音。“我会让人送凉薄荷茶来,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你们可以告诉我该如何帮助你们。不过,如果我派遣军队进入拉哈德区,那只会酿成第二次红酒暴乱。也许你们还能向我解释为什么海湾里充满了海民船,他们既不靠岸,也不贸易……”

她们在茶水和交谈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谈论的主要内容是拉哈德区的危险和泰琳不能做什么;随后贝瑟兰也加入了这次谈话。他是一名语音轻柔的年轻人,有一双美丽的黑眼睛。他尊敬地向奈妮薇和伊兰鞠躬,当泰琳说他可以离开时,他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他肯定没有怀疑她们是不是真正的两仪师。

谈话结束后,当她们两个在色彩鲜亮的走廊里找路返回寓所时,奈妮薇嘟囔着说道:“那么,她们是要掌管这次搜寻了。”她向周围瞥了一眼,好确认那些仆人不会听到她们说话。泰琳对她们了解得太多、太快,无论她有着什么样的笑容,她是在为沙力达的两仪师担忧的。“伊兰,你认为将一切告诉她是明智的吗?她也许会认为确保儿子继位的最好办法是让我们找到那个碗,然后她再向苔丝琳告发我们。”奈妮薇对苔丝琳有一点印象,那是个不会让人喜欢的红宗两仪师。

“我知道我母亲对于穿行于安多境内的两仪师有什么样的感觉,她们从不会让她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我知道我自己会有怎样的感觉。而且,我也终于记起那句话的意思——靠在你的匕首上。如果某个人对你说了这句话,那么冒犯他的唯一方式就是对他说谎。”伊兰微微扬起下巴,“至于范迪恩和艾迪莉丝,她们只是自以为已经掌管了一切。那个拉哈德区也许是危险的,但我想象不出它怎么能比坦其克更加危险,至少我们不必担心黑宗。我打赌,只要十天时间,我们就能找到那个碗,还可以用这段时间搞清楚麦特的特法器有什么样的功能和缺陷,然后我们就能回到艾雯身边;那时候麦特就会像车尔一样在我们面前用指节去点额头,而范迪恩和艾迪莉丝则会和茉瑞莉、苔丝琳之类的人继续留在这里,还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奈妮薇不禁大笑了起来。一名身材瘦长的男仆正在她们身边挪动一只镶金大花瓶,不由得抬起头看着奈妮薇。奈妮薇向他吐了一下舌头,这让他差点失手把那只花瓶倒在地上。“我不会跟你打赌,除了关于麦特的事。就十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