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苦涩的念头

维纳尔率领他的骑兵巡逻队穿过新城的街道。高大的凯姆林外城墙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它的灰色石墙上布满了银色和白色的条纹,在正午的太阳下熠熠生辉。维纳尔想着要剃掉自己的胡须,已经有一些人把胡须剃掉了。即使所有人都说这种炎热是不正常的,但沙戴亚一定要比这里凉快许多。

他在这种时候想一些别的事情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甚至能在睡觉的时候继续控马前进,任何凶蛮的盗贼都不可能在十名沙戴亚骑兵的身边作案。他们总是以随机的路线和时间进行巡逻,让那些盗贼找不到安全的作案时机。实际上,他们很少捉拿盗贼,仅仅是逮捕那些主动向他们投案的人。凯姆林最狠恶的流氓宁愿让沙戴亚人抓住,也不愿意面对艾伊尔人,所以维纳尔只是不在意地扫视着街面,同时任由自己的心思飞到了别的地方。他想到家乡莫哈的那个姑娘,他想和她结婚。特芮安的父亲是名商人,他想要一名士兵儿子的心思甚至比特芮安想要一名士兵丈夫更迫切。他想到了那些艾伊尔女人提议的游戏;枪姬吻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错,不过那些艾伊尔女人眼睛里的闪光让他有点不安。但他最常想到的还是两仪师。

维纳尔一直都想见到一位两仪师,而凯姆林显然是个最适合见到两仪师的地方,比这里更适合的只可能是塔瓦隆了。现在凯姆林似乎到处都是两仪师,他曾经去过库雷恩的猎犬,人们都说那里有一百名两仪师。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无法强迫自己走进去。当他的手中有剑、胯下有马的时候,他可以勇敢地面对任何男人或兽魔人,但一想到两仪师却会让他感到羞怯。而且,这家客栈不可能住得下一百名女人,他看见在客栈门口出入的那些女孩也不可能是两仪师。他也去过玫瑰王冠,从街对面朝那里看过,但他不能确定那些女人是不是两仪师,所以他相信她们应该不是两仪师。

他注意到一名有着宽大鼻子的瘦女人,从一栋高大的房子里走出来,那栋房子一定是属于某个商人的。那女人先是皱起眉头看着街道,然后戴上一顶宽边草帽,匆匆离开了。维纳尔摇了摇头,他说不清那个女人的年龄有多大,但这并不足以当成证据。他知道两仪师应该是什么样子。杰达说两仪师都非常美丽,光用微笑就能杀死男人;利森坚持认为她们都比男人要高上一尺。但维纳尔知道,可以从一名女子的面容判断她是不是两仪师,那种不因时间流逝而出现瑕疵的面容,是不可能会弄错的。

当巡逻队向宏伟的白桥拱门前进时,维纳尔已经忘了两仪师的事。在这道门外,一片由农人组成的集贸市场沿着大路一直向远处延伸,形成了两排向街道敞开的石砌屋子,屋顶上都铺着红色或紫色的瓦片。屋子旁边的围栏里装满了牛、猪、羊、鸡、鸭和鹅。店铺里贩卖着从豆类到芜菁等各种食物。一般这样的市场都充满了农夫们叫卖货物的声音。但现在,除了那些牲畜的叫声外,市场上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与此同时,维纳尔在这里见到了一支最为奇怪的队伍。

每四名骑在马上的农夫并肩立成一排,这样一排排连下去,形成了一列长队,在队伍后面似乎还有许多马车。这些穿着粗布衣服的人肯定是农夫,但维纳尔看见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张他见过的最长的弓。他们腰间一侧都挂着一只装满的箭囊,另一侧佩着一把匕首或一柄短剑。在队伍前方有一面镶红色边框、绘着一只红狼头的白色旗帜,旗帜下的一些人让这支队伍显得更加奇怪——三名艾伊尔人(当然,他们是徒步的),其中两名是枪姬众;一个人穿着带亮绿色条纹的外衣和颜色炫目的黄裤子,这身打扮说明他是个匠民,但他的背上却有一把剑。他牵着一匹足有拿桑辕马那么高大的马,而那匹马背上的鞍子一定是为巨人准备的。一名身躯魁梧、毛发粗重、留着短胡子的男人,看上去是这支队伍的统帅,他的腰带上别着一把可怕的斧头。而在他身边的一匹马上,坐着一名穿黑色窄裙裤的沙戴亚女子,她一直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维纳尔不禁在马鞍上倾过了身子,他认识那名女子,现在维纳尔的脑子里出现了巴歇尔大人——他应该是在王宫里,不过,他想到更多的是黛拉女士。维纳尔的心沉了下去,她也在王宫里。如果有某位两仪师挥挥手,将这支部队变成一群兽魔人,也许维纳尔会很高兴。也许这是他做白日梦的代价,如果他专心察看街道,他的巡逻队前进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那就不会在这时候刚好来到这里了。但他必须尽忠职守。

他一边寻思着黛拉女士是不是会拿他的脑袋当球踢,一边命令部下在城门前展开队形。

佩林让自己的棕色牡马走到距离城门十步远的地方,勒住了缰绳。快步很高兴能停下来,它不喜欢这种炎热。这些挡在城门前的骑兵是沙戴亚人——他们都有着高鼻子和眼角上翘的眼睛,有些人留着光泽的黑胡须,有些人留着浓密的髭髯,也有一些人把胡子都剃掉了。除了最前面的这名军官外,这些沙戴亚人全都将手放在剑柄上,他们散发出一种激动的气息,但并没有畏惧的气味。佩林看了看菲儿,菲儿却弯腰拍抚着燕子弯曲的脖颈,又专注地玩弄起这匹黑母马的马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草药香皂气息中混杂着一种忧虑。在最后两百里的路途中,他们已经听说了有沙戴亚军队在凯姆林的讯息,而且这支军队的统帅很可能就是菲儿的父亲。菲儿似乎不因此感到担忧,而且她确定她母亲也会在凯姆林。她还对佩林说,自己并不会为这个担心。

“我们甚至不需要长弓手。”亚蓝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手抚摸着突出在他背后的剑柄,他的黑眸里似乎充满了渴望,身上也散发着渴望的气味。“他们只有十个人,你和我就能收拾掉他们。”

高尔已经戴上了面纱,佩林相信,菲儿另一侧的贝恩和齐亚得肯定也戴上了面纱。

“不许射箭,不许攻击。”佩林说,“收起矛枪,高尔。”他没有对贝恩和齐亚得说话,毕竟她们只听菲儿的——菲儿至今没有把头抬起来。高尔耸耸肩,放下了面纱。亚蓝失望地皱起眉。

佩林保持着表情的温和,抬起头去看那些沙戴亚人——他的黄眼睛总是会让一些人感到不安。“我是佩林·艾巴亚,我想,兰德·亚瑟会想要见我的。”

那名没有握住剑柄的大胡子男人从马鞍上向佩林微鞠了个躬。“我是维纳尔·巴莱达,佩林大人,是达弗朗·巴歇尔大人部下的中尉。”他用非常大的声音将这句话说出来,同时又让目光极力躲避着菲儿。菲儿听到父亲的名字,叹了口气,又紧皱起双眉瞪着维纳尔。看到维纳尔对她视而不见,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维纳尔这时仿佛刚刚想起一样,又说道:“根据巴歇尔大人的命令,以及真龙大人的命令,任何贵族都不能率领超过二十名武装人员和超过五十名仆人进入凯姆林。”

亚蓝在马背上动了动身体,他比菲儿更加注重所谓的佩林的荣誉,这对他似乎有很重要的意义。不过感谢光明,除非佩林下令,否则他不会抽出他的剑。

佩林回头说道:“丹尼,带大家到三里外我们刚刚经过的那片草地去,在那里扎营。如果有农夫来向你抱怨,给他一些金币,好言安抚他,让他知道我们会赔偿一切损失。亚蓝,你跟他们一起去。”

丹尼·鲁文个子瘦高,浓密的胡子几乎遮住了他的嘴,他用指节点了一下额头(实际上佩林总是告诉他,只要说一声“好的”就可以了),然后就立刻开始下达命令让所有人掉头。当然,亚蓝立刻就僵住了身子——他从来都不喜欢远离佩林;当然,同样的,他什么都没说。有时候,佩林觉得这名前匠民已经变成了他的一头猎狼犬,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好,但佩林不知道该如何改变他。

佩林以为菲儿会说一大堆反对的话,她应该言之凿凿地提醒他那些所谓的地位和荣誉,并坚持要他带上维纳尔所说的二十名士兵;甚至可以的话,就带上五十人。但菲儿只是从马鞍上俯下身子,对贝恩和齐亚得耳语了几句。佩林不让自己去听,但他还是能听清楚菲儿的一些只言片语。菲儿说了一些关于男人的话,仿佛是有些戏谑之意,女人们在谈到男人时不是戏谑就是恼怒。因为菲儿,他才带来这么多人,还打起了旗帜,但他至今都不太清楚菲儿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在马车上还有仆人——男人和女人们都穿着肩膀处绣着狼头的仆人制服。两河人甚至完全没有抱怨菲儿的所作所为,他们似乎也像那些难民一样,因为这些而感到骄傲。

“这样可以了吗?”佩林问维纳尔,“你可以护送我们这些人去见兰德,如果你不想我们跑掉的话。”

“我想……”维纳尔的黑眼睛看了菲儿一下,立刻又转到了一旁,“我想这是最好的。”

当菲儿在马背上立直身体时,贝恩和齐亚得跑向那队沙戴亚骑兵,从他们中间直穿过去,仿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沙戴亚人没有显示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他们一定已经习惯艾伊尔人了。所有的谣言都说,凯姆林现在装满了艾伊尔人。

“我必须去找我的枪矛兄弟们了。”高尔忽然说道,“愿你们总是能找到水和阴凉,佩林·艾巴亚。”然后他就追着那两名女子跑进了城里。菲儿用戴着灰手套的手掩住了一个揶揄的微笑。

佩林摇摇头。高尔希望齐亚得能嫁给他,但依照艾伊尔习俗,齐亚得必须主动向他提出请求。根据菲儿的看法,虽然齐亚得愿意当高尔的情人,但她是不会为了结婚而放弃枪矛的。在这件事上,高尔就像个类似情况下的两河女孩一样感觉遭到了冒犯。贝恩似乎也被扯进这件事里。佩林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菲儿对佩林说她也不知道——实际上,佩林那时候还没问过她。高尔被问到这件事时总是会沉下脸。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沙戴亚骑兵们在街上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路。佩林则对这座拥挤的城市没有任何兴趣。他曾经来过凯姆林,但他现在不喜欢任何一座大城市。狼很少会靠近城市。他已经有两天时间没有感觉到一匹狼了。现在他只是一直在用侧眼瞥着他的妻子,同时又竭力不让她注意到。他不得不去注意菲儿现在的样子。菲儿骑马的姿势总是非常优美,但现在,她却僵硬地坐在马鞍上,两只眼睛瞪着维纳尔的后背。那个男人则一直缩着肩膀,仿佛能感觉到菲儿的目光。一只猎鹰也没有菲儿现在这样犀利的目光。

佩林觉得菲儿应该是正和他思考着同一件事——她的父亲——即使他们思考的方式并不一样。菲儿可能必须做出一些解释,毕竟,她是从家里逃出来,才成为一名号角狩猎者的。但真正要对付巴歇尔——泰尔和辛多纳领主的是佩林。佩林要告诉巴歇尔,自己是一名铁匠,娶了他的女儿和继承人。这不是佩林想做的事。他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勇敢——做自己必须去做的事算不上勇敢——但他至今都不认为自己会是个懦夫。只是关于菲儿父亲的念头让佩林的嘴巴有些发干。也许他应该先监督他们把营地建好,并送一封信给巴歇尔大人,向他解释一切。一封谨慎措辞的信件可以写上两三天,或者是更多时间。他在遣词用句上并不擅长。

一面猩红色的旗帜缓慢地飘扬在王宫上方,将佩林猛地带回了现实。谣言也说到了这个。无论谣言是怎么说的(有些谣言里说那面旗帜代表着两仪师侍奉兰德,有些则说是代表着兰德侍奉两仪师),但佩林知道那不是真龙旗。他很奇怪为什么兰德没有打出那面真龙旗。兰德。他仍然能感觉到兰德对他的吸引。强大的时轴总会吸引弱一点的时轴。但这并不能让他知道兰德在哪里——它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拉扯。佩林在离开两河之后,本来以为自己会去提尔,或是光明知道的什么地方,只是因为散播在安多西部的谣言和传闻才让他来到这里。这些谣言和传闻中有一部分非常让人困扰。不,他感觉到的不止是需要靠近兰德,或者是兰德需要他,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的肩胛骨之间在发痒,他却又抓不到。现在,这个发痒的地方就要被抓到了,而他却开始希望这个时刻不要来。他有一个梦想,以菲儿喜爱冒险的性格,一定会嘲笑他的这个梦想,他梦想和菲儿一同住在乡下的小房子里,远离所有城市和纷争,在兰德身边总是充满了各种纷争。但兰德需要他,他要做他所必须做的。

在一座由圆柱环绕的大广场上,佩林将挂着斧头的腰带放到马鞍上,抬头望向广场对面建筑物上的许多阳台和塔尖。能够离开那把斧头一会儿总会让他感到轻松。身穿白袍的一男一女接过了快步和燕子的缰绳。维纳尔和那些眼神冰冷的艾伊尔人说了几句话,就把佩林和菲儿交给他们,这些艾伊尔人中有很多头上系着绘有一只黑白两色圆碟的猩红头巾。这些艾伊尔人将佩林和菲儿带进宫中,跟守卫在里面的枪姬众说了几个字,就把他们交给那些面若冰霜的枪姬众。佩林没有在提尔之岩里见过这些艾伊尔人,他想和她们交谈几句,却只是得到了一些刻板的目光。枪姬众们晃动手指,彼此打着手语,很快的,她们之中就有一个人走出来,带领佩林和菲儿向宫殿深处走去。佩林觉得这名身材瘦长、有着沙色头发的女人大概和菲儿的年纪差不多,她告诉他们,她叫勒瑞安。除了警告他们不要四处乱走之外,这是她唯一跟他们说的话了。佩林希望贝恩和齐亚得能在这里,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一定会让人高兴的。菲儿不急不徐地前进着,显示出一名贵族女子的仪态,但每经过一个岔路口,她都会飞快地向左右各看一眼,很显然的,她不想突然被她父亲撞见。

最后,他们来到一道双扇门前,这两扇门板上各雕着一只狮子。两名蹲在这里的枪姬众站起身,和勒瑞安打了几个手语,然后这名沙色头发的枪姬众没有敲门就走了进去。

佩林有些好奇兰德身边的情形是不是一直这样——艾伊尔人守在身边,没有人会说话。但这时,两扇门突然被彻底打开,兰德穿着衬衫就走了出来。

“佩林!菲儿!光明照耀你们的结婚日。”他笑着,轻吻了菲儿一下,“真希望那时我也能在。”菲儿看上去像佩林一样困惑。

“你怎么知道的?”佩林惊呼道。兰德又笑了,他拍了拍佩林的肩膀。

“珀黛在这里,佩林,珀黛、简馨她们都在凯姆林,维林和埃拉娜带着她们走到这里时听说了白塔的事情。”兰德看起来很疲倦,他的眼光低垂,但他还是在笑着。“光明啊,佩林,她们把你做的事都告诉我了,两河的佩林大人,卢汉大妈是怎么说的?”

“她管我叫佩林大人。”佩林没好气地嘟囔着。奥波特·卢汉在佩林小时候打他屁股的次数比佩林的母亲还要多。“她向我行屈膝礼,兰德,她真的行了屈膝礼。”菲儿斜睨了佩林一眼,她总是对佩林说,如果在人们鞠躬和行屈膝礼时阻止他们,就会让他们感到困窘。至于人们在这样做的时候佩林感到的困窘,菲儿说那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沙色头发的枪姬众从兰德身边擦身而过,让兰德愣了一下,急忙又说道:“光明啊,我让你们一直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进来,勒瑞安,告诉苏琳我需要更多调味酒,要蜜瓜汁的那种,告诉她快点。”不知为什么,这三名枪姬众都笑了起来,仿佛兰德刚刚说了什么好笑的事。

刚向房间里走了一步,植物香水的气息就告诉佩林,这里还有一名女子。佩林看清楚她是谁的时候,不禁愣了一下。“明?”她留着短卷发,蓝色的外衣和裤子上绣着花,这和以前的明不一样,但那张脸不会错。“明,是你!”他笑着将明抱起。“我们都在一起了,对不对?菲儿,这是明,我和你说过的。”

当他闻到妻子身上的气息时,便急忙将还在朝他笑的明放下了。这时他才发现,明身上那条紧身长裤清晰地显露出她两条腿的曲线。菲儿在各方面都很不错,只是有时难免会爱吃醋,佩林不应该知道菲儿曾经拿着一根棒子把卡勒·科普林追了半里远的。有了菲儿之后,他就不该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了。

“菲儿?”明说着握住菲儿的手,“任何能够忍受这个多毛家伙,甚至能和他结婚的女人都是我钦佩的。我想,只要经过训练,他还是能够成为一名好丈夫的。”

菲儿微笑着握住明的手,不过她的身上真的散发出一种辛辣的气息。“我在这方面还不算成功,明,不过在我做好这件事之前,我会认真看好他的。”

“卢汉大妈行屈膝礼?”兰德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我必须看到才能相信。罗亚尔在哪里?他来了吗?你们没有把他留在外面吧?”

“他来了,”佩林一边说,一边竭力用不太明显的动作去看菲儿,“但并没有一路跟着我们。他说他累了,需要一个聚落,我告诉了他我知道的一个,那是白桥北边一个废弃的聚落。他徒步去了那里,他说只要走到距离聚落十里的地方,就能感觉到它。”

“我想,你应该很熟悉兰德和佩林?”菲儿问明,明只是瞥了兰德一眼。

“和他们共处过一段时间,我是在他们第一次离开两河时遇到他们的,他们那时还认为巴尔伦是个大城市。”

“徒步走去的?”兰德问。

“是的。”佩林缓缓地说。菲儿身上那种多刺的嫉妒气味已经消退了,这是为什么?“你知道的,他更喜欢使用双脚,他跟我赌一枚金币,他会在我们之后十天内赶到凯姆林。”那两个女人正在彼此对望着,菲儿在微笑,明则稍有些脸红,明的气息里出现了一丝羞窘。菲儿则很是高兴,她也有些惊讶,但表情里并没有显露出多少痕迹。“我不想要他的金币,他要走的路足有五十里远,但他坚持要这样做,他甚至还想把打赌的期限定在五天。”

“罗亚尔一直都说他能跑得比马更快。”兰德笑着说。然后他停了一下,用严肃的语气说:“我希望他能一路平安。”他很疲惫,在其他方面也改变了许多。佩林上次看到兰德时是在提尔之岩里,那时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柔软的地方了,而现在的兰德让那时的兰德变得像是个天真的乡下男孩。他很少眨眼,仿佛眨眼会阻碍他看到应该看见的东西。佩林意识到自己从兰德的脸上看到了什么,他也在两河人的脸上看到过同样的东西,那是在兽魔人进攻之后,在第五次、第十次兽魔人的攻击之后,希望已经消失,但你必须战斗下去,因为放弃的代价实在太大那样的表情。

“真龙大人,”菲儿的声音让佩林愣了一下,菲儿以前一直是称他为兰德的,虽然他们在白桥时就听到过这样的称呼,“请原谅,我要先和我的丈夫说句话,然后再让你们两个自己去慢慢聊吧!”

没等兰德惊讶地表示同意,她已经抓住佩林,背朝着兰德说道:“我不会走得太远,亲爱的,明和我要聊一些会让你们感到无聊的话题。”她整了整佩林的领子,把说话的声音压到非常低,菲儿有的时候确实还记得佩林的耳朵有多么敏锐,“记住,他已经不再是你儿时的朋友了,佩林,至少,不止是。他是转生真龙,真龙大人,但你是两河人的领主。我知道,你会为了你自己、为了两河人而坚持住自己的立场。”菲儿对他的微笑充满了爱和信心。佩林很想亲她一下。“那么,”菲儿又用正常的声音说道,“你们聊吧!”她身上已经完全没有那种嫉妒的气味了。

菲儿转身向兰德行过一个优雅的屈膝礼,说了一声“真龙大人”,然后就握住明的手,说道:“来吧!明。”

明行了个动作生疏的屈膝礼,这让兰德很吃惊。

还没等她们走到门口,一扇房门突然被撞开,一名身穿仆人制服的高个子女人闯了进来。她的手里有一只装着高脚杯和酒罐的银托盘,酒罐中散发出葡萄酒和蜜瓜汁的香气。佩林几乎吃了一惊。虽然穿着红白两色的制服,但这个留着白色短发的女人就像是齐亚得的母亲,或者是祖母一样。她皱起眉看了离开的两名女子一眼,然后大步走到桌前,放下托盘。她的脸上仿佛戴着一个显示柔顺表情的僵硬的面具。“我被告知有四个人,真龙大人,”她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道,佩林觉得她也许是要表现出谦恭的语气,但仿佛又总是被什么东西卡着喉咙,“所以我拿来了四人份的酒。”她的屈膝礼让明的那个也显得流畅而典雅。当她出去的时候,把门狠狠地摔上了。

佩林看着兰德:“你有没有觉得女人都……很奇怪?”

“为什么你要问我?你才是结婚的男人。”兰德在一只雕银高脚杯中倒满调味酒,将它递给佩林。“如果你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麦特。每天我对女人的了解都变得更少了。”

“我也是。”佩林叹了口气。这些调味酒很凉,兰德似乎根本没出汗。“那麦特在那里?如果一定要我猜,我猜他是在离这里最近的酒馆里,多半手里拿着骰子,腿上还坐着一个女孩。”

“现在他最好这两样都别碰。”兰德面色严肃地说着,将没动过的调味酒放回桌上,“他的任务是将伊兰带回这里,让她成为女王,我希望他也会将艾雯和奈妮薇带过来。光明啊,在伊兰到来之前,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熊一样晃着头,然后又猛然盯住了佩林。“你能为我去一趟提尔吗?”

“提尔!兰德,我已经走了两个月,我的屁股都快变成马鞍状了。”

“我可以今晚就让你到达那里,今天就可以,你能睡在将军的帐篷里,远离马鞍。”

佩林也盯着兰德,这个人看上去是认真的,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正在怀疑兰德的理智。光明啊,兰德一定要有理智,至少他一定要坚持到末日战争之前。佩林长饮了一口酒想将这个苦涩的念头冲下去。他是怎么去想这个朋友的啊!“兰德,就算你有办法现在就把我送进提尔之岩,我还是会说不,我还要先在凯姆林找人说几句话,我也很想见见珀黛她们。”

兰德似乎没在听他说话。他坐进一把镀金的椅子里,用阴郁的眼光看着佩林。“你还记得汤姆是如何耍弄那些彩球,同时又让自己显得无比轻松的?我在耍弄我所有的一切,但这并不容易。沙马奥在伊利安,其余弃光魔使只有光明知道他们在哪里,有时候,我甚至不认为他们是最可怕的。最让我害怕的是那些认为我是伪龙的反叛者;还有那些以我的名义毁灭村庄的真龙信众。佩林,你有没有听说过先知?没关系,他并不比其他人更糟糕。我拥有彼此痛恨的盟军。我能任命攻打伊利安的最优秀的将军,只想着一路冲杀过去,然后被杀死。运气好的话,伊兰再过一个半月就能到这里了,但在那之前,也许这里就会爆发针对我的叛乱。光明啊,我想将安多完整地交给她,我想自己去接她,但这是我能做出的最糟糕的事。”他用双手揉搓着脸颊,直接用手捂着脸说道,“最最糟糕的。”

“沐瑞怎么说?”

兰德放下双手,看着手心。“沐瑞死了,佩林,她杀死兰飞儿,但自己也死了。已经结束了。”

佩林坐了下去。沐瑞?这应该不可能。“如果埃拉娜和维林在这里……”他在手掌间转动着高脚杯,但佩林其实并不真的信任这两个女人。“你问过她们的意见了吗?”

“不!”兰德比了个向下劈砍的手势,“她们要离我远一点,佩林,我已经跟她们说清楚了。”

佩林决定让菲儿去看看埃拉娜和维林出了什么事,这两位两仪师经常让他感到一种模糊的不安,但菲儿似乎和她们处得很好。“兰德,你跟我一样清楚,这样也许会触怒两仪师。沐瑞来寻找我们——当然,她是来找你——但有时候我觉得她是要杀死麦特、我,还有你。”兰德什么都没说,但他歪着头,看上去至少是在听。“如果我从巴尔伦到这里一路上听到的故事有十分之一是真的,现在让两仪师对你发怒也许是最不合适的,我不是不知道白塔出的事,但——”

兰德打了个哆嗦,向前倾过身子:“白塔一分为二了,佩林,有一半两仪师认为我是一只可以用钱买到手的猪;另外一半……我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这三天里,我已经见过了她们的使者,今天下午我还要再跟她们见面,而我仍然不能确认她们的意思。她们的问题比答案还多,而且,因为我给她们的答案并不比她们给我的多,所以她们似乎不是很高兴。至少爱莉达——她变成玉座了,你听说了吗?——至少爱莉达的手下确实对我说了一些事情,即使她们以为只要让我看到两仪师在对我行屈膝礼,就会满意地不再追问什么了。”

“光明啊!”佩林吁了一口气,“光明啊!你是说,真的有两仪师造反了,而你正在白塔和那些反叛之中左右逢源?这是两头就要厮杀在一起的熊,而你却在她们之间采黄梅!难道你没想过,即使不这么做,你从两仪师那里惹的麻烦也已经够多了?我跟你说实话,史汪·桑辰让我的脚趾在靴子里打颤,但至少你会知道你在她身边是什么立场。她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匹马,而她会决定我适不适合在一段漫长艰苦的路程中前行。但至少,她肯定不打算骑到我背上。”

兰德沙哑的笑声里感觉不到任何欢愉。“你真的以为如果我不理两仪师,她们就不会来理我?白塔的分裂对我来说可能是最好的一件事,她们在忙着对付彼此,不会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如果不是这样,我到任何地方都会有几十名两仪师围着我。我已经将提尔和凯瑞安背在身后,也在这里有了立足点。没有这次的分裂,只要我张开嘴,就会有人说‘是的,但两仪师的看法是……’,佩林,沐瑞一直在努力为我拴上缰绳,直到我最终制止了她,但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她在那以后是否真的放弃了努力。当一名两仪师说她会给你建议,但最终的决定权在你的时候,她的意思是她知道你应该怎么做,而且她会让你那样做。”兰德拿起酒杯,深饮一口,当他放下杯子时,他看上去平静了一些。“如果白塔是完整的,现在就会有无数根丝线勒住我。如果没有得到六名两仪师的许可,我将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佩林几乎笑了起来,不过他的心里也并不比兰德有更多欢愉。“所以你认为最好……怎样?操纵那些反叛的两仪师对抗白塔?‘朝着公牛喊叫,或者朝着熊喊叫;如果朝着两者喊叫,你就会被踏扁又被吃掉。’”

“不是这么简单,佩林,不过她们还不知道,”兰德有些得意地摇摇头,“除了她们之外,还有第三方正准备跪倒在我面前,如果他们再和我联系的话。光明啊!我们不该把重聚的第一个小时用来谈论两仪师,谈谈伊蒙村吧!佩林。”他的表情变柔和了,几乎变成了佩林记忆中的那个兰德,而且他露出了一些向往的笑容。“我和珀黛她们只度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她们提到了各种各样的改变,告诉我那些改变,佩林,告诉我还有什么和原来一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谈论那些迁入两河的难民和难民,他们带来的所有新事物——新品种的豆类、南瓜、梨和苹果,细布和地毯的编织,烧制的砖瓦,石工和细木家具——两河人很久都没见过如此精致的雕刻了。佩林已经开始习惯了从迷雾山脉另一边进入两河的难民数量,但这个数量还是让兰德大吃一惊。有些人想要在伊蒙村周围建起围墙,其他村庄也都在讨论这样的事情,为它的好处和坏处、为了建石墙还是木墙争辩不休。有时候,兰德似乎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因为他们聊到的内容而大笑不止。佩林告诉他两河女人们一开始是如何抗拒塔拉朋和阿拉多曼裙子,后来又分成了两派,一派只穿结实的两河羊毛裙;另一派则恨不得把两河裙子全都撕成碎片。有不少年轻人都像塔拉朋人和阿拉多曼人一样留起了胡子,偶尔还能看见有人蓄起了阿摩斯平原的山羊胡,那种样子倒很像是一头蠢牲口挂上了一个鼻环。佩林也告诉兰德,像他这样的胡子在两河更加流行。

但兰德清楚地告诉佩林,他不打算去营地,这让佩林很震惊,营地中的那些人有许多都是兰德的旧识。“我不能保护你和麦特,”兰德轻声说,“但我能保护他们。”

在这之后,他们的谈话渐渐变得拘束而尴尬。最后,就连兰德都意识到他们的交谈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手捋着头发,用不高兴的神情向周围看了看。“你一定是想梳洗休息了,佩林,我不该一直拖着你,我会为你安排房间。”看着佩林向门口走去,他忽然又说道:“你能考虑一下提尔吗,佩林?我需要你去那里,那件事不会有危险。如果你决定要去的话,我会告诉你整个计划,你是第四个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兰德的表情变得坚硬起来。“你必须严格保密,佩林,甚至不能告诉菲儿。”

“我可以管住我的舌头。”佩林僵硬地说。他的声音里也有一点悲哀,那个新的兰德又回来了。“我也会考虑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