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使节团

街角的两名乐手,一个是正在吹着长笛、满脸汗水的女子,另一个是弹奏着一张九弦筝的红脸男子。艾雯从他们面前转过身,带着轻松的心情穿过人群。熔金般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灼热的石板地面隔着软靴底炙烤着她的双脚,汗水从她的鼻子上流下来,她觉得悬垂在臂肘的披巾仿佛是条沉重的毯子。街上飘扬的尘土让她觉得非得好好洗个澡才行。但她还是在微笑。一些人会偷偷地斜眼瞥她,这让她觉得很好笑,这就是他们看艾伊尔人的样子。人们总是带着自己的想法看待任何事物,他们看见一名女子穿着艾伊尔服装,却从没注意到她的眼睛和她的身高。

小贩和卖货郎叫卖着他们的货物,和屠夫、制烛匠比拼着谁的喊声更大,各种嘈杂的噪音来自银匠和制陶匠的店铺,以及没有涂油的车轴。满口粗话的马车夫和赶大车的人堵塞了道路,让黑漆轿椅和车门上镶着贵族家徽的马车无法通过。到处都有卖艺的乐师、杂技演员和变戏法的人。一小群皮肤白皙的女人穿着骑装,佩着剑,招摇过市,模仿着她们想象中男人的行为,用过于沙哑的声音大笑着,不停地推开路人。如果她们是男人,她们在一百步之内就会引起十几场斗殴。一名铁匠锤打着他的铁砧。各种细碎的喧嚣混杂在一起,充满每个角落。艾雯在艾伊尔人中住久了,几乎忘记了这种城市的声音,也许她甚至有些想念这种声音。

她确实是在笑,就在这拥挤的街道上,她第一次听到都市的喧哗时,差点惊讶得失去了神智。有时候,这个大眼睛的女孩甚至会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原先那个艾雯了。

一名女子驱赶着她枣红色的母马穿过人群拥挤的街道,经过艾雯身边时,转过头好奇地看着艾雯。那匹马在它的长鬃毛和尾巴上拴着小银铃,而那名女子垂到背后的黑发上系了更多的银铃。她很漂亮,看年纪不会比艾雯大多少,但面容中包含着一种刚硬,而且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她的腰带上插着不止六把匕首,其中一把几乎像艾伊尔的重匕首一样长大。毫无疑问,她是一名号角狩猎者。

一名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绿色的外衣,两把剑绑在背后,一双眼睛看着那名骑马而过的女子。他也许是另一名号角狩猎者,他们似乎到处都是。当那名女子隐没在人群之中的时候,那个男人转过身,发现艾雯正在看他。微笑中露出突然而来的兴趣,他挺起宽阔的肩膀,向艾雯走了过来。

艾雯急忙换上最冰冷的面容,竭力模仿出索瑞林的严厉,又想象自己是披着圣巾的史汪·桑辰。

那名男子停下脚步,看上去显得很是惊讶,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艾雯依稀听到他抱怨着:“该死的艾伊尔。”艾雯不禁又笑了。尽管人声鼎沸,但那名男子一定听到了艾雯的笑声。他停住脚步,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再回头。

艾雯有两个好心情的原因,其中一个是智者们终于同意让她在城市里走动,以锻炼她的体力。索瑞林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她想把时间花在那一群群湿地人中间,特别是在那一圈狭窄的城墙里。而更让她感到高兴的是,她们告诉她,既然她曾经让她们深感困惑的头痛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没办法向她们假装她已经好了),她很快就可以回到特·雅兰·瑞奥德之中了。她还不能参加三天后的下一次会面,但她能在再下一次会面之前进入梦的世界。这让艾雯在很多事情上都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进入梦的世界;不必害怕智者们会逮住她,拒绝继续教导她;也不必继续劳累地自己去探察一切;更不必继续说谎了。她没时间可以再浪费,有太多东西要学,而她不能相信自己有时间学到所有她想学的。这些她们永远也不会懂,她只能对她们说谎。

街上的人群中偶尔能看见艾伊尔人,他们或者穿着凯丁瑟,或者穿着奉义徒的白袍。奉义徒们因为有命令要完成而显得行色匆匆,而其他艾伊尔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一切,显然是第一次走进城市,很可能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走进城市。艾伊尔人似乎并不喜欢城市,有许多艾伊尔人都在六天前走进过这圈城墙,来看芒金被吊死,据说芒金是自己把绳圈套在脖子上的。有些艾伊尔人还开玩笑地讨论是绳子会勒断芒金的脖子,还是芒金的脖子会切断绳子。艾雯听见有几个艾伊尔人重复过这个笑话,但没有人评论那场绞刑,兰德喜欢芒金,艾雯相信这一点。贝丽兰将判决告诉了智者们,那种样子仿佛是在告诉她们,明天她们的洗浴已经准备好了,智者们也以同样的态度听取了贝丽兰的通知。艾雯不认为自己能够理解艾伊尔,她也非常害怕自己没办法再理解兰德了。至于贝丽兰,艾雯对她很清楚,那个女人只对活着的男人感兴趣。

因为心中出现了这些想法,艾雯又费了些力气才恢复好心情。这座城市肯定不比外面更凉爽。即使有城墙包围,街道上仍然飘扬着许多尘土。没有风的人群里,只会比外面更热,但至少她一路上不会只是看到首门的灰烬了。再过几天,她就能重新开始学习,真正的学习,这让微笑又回到她的脸上。

艾雯停在一名骨瘦如柴、满脸颓丧的照明者身边。艾雯很容易看出他的身份,或者只是他以前的身份。那个人浓密的胡子并不能被塔拉朋人经常会戴着的透明面纱遮住,他的裤子松垂在两条腿上,在裤腿部位有绣花,同样宽松的衬衫在胸口也有绣花,这些都显示出了他的身份。他正在贩卖关在粗糙笼子里的鸟雀,因为礼堂被沙度艾伊尔烧毁,有许多照明者都在竭力想办法回塔拉朋去。

“我是从最可靠的来源得到它的。”他正在和一名面容俊俏的灰发妇人说话。那名妇人穿着朴素的深蓝色衣裙,毫无疑问是名商人,想要在寻求好生活的凯瑞安人身上赚些金钱。“那些两仪师,”那名照明者靠在一只鸟笼旁,用低微但确定的声音说,“她们分裂了。两仪师之间爆发了战争,她们成了自己的敌人。”商人同意地点了点头。

艾雯停下脚步,假装观看一只绿头雀的样子,而她立刻又不得不跳到一旁,为一名圆脸的走唱人让开路。那名走唱人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将他的百衲斗篷挥舞出一个个花样。走唱人都知道,他们属于在荒漠受欢迎的极少数湿地人,艾伊尔人不会让他们感到害怕,至少这名走唱人假装是这样。

这个谣言让艾雯非常担心。她并不是担心白塔的分裂,这早已不能成为秘密了,但两仪师之间真的爆发战争了吗?对艾雯来说,知道两仪师对抗两仪师,就像知道她的一部分家人正在对抗另一部分家人。虽然知道各种理由,但艾雯还是很难接受这个现实,而一想到这样的对抗正变得激烈……如果能有办法让白塔愈合,让她在不流血的状况下重新统一就好了。

在街上稍远处有一名满脸汗水的首门女子,如果她的脸不是那么脏,她应该是相当漂亮。她的胸前有一只靠挂在脖颈上的带子固定的大托盘,除了贩卖托盘里的缎带和针线之外,她还不断地向路人们传播着谣言。她穿着一条蓝色的丝裙,上面装饰着红色条纹,那条裙子显然是为个子更矮一些的女子制作的。裙摆下缘磨损的宽厚镶边,完全遮不住她结实的鞋子,而在袖子和胸衣上的小洞显示出被取掉绣花的痕迹。“我告诉你一件事,”她对那些在她的托盘中挑挑捡捡的女人们说,“这座城市周围有兽魔人出没。啊,是呀,这种绿色跟你眼睛的颜色很配。几百个兽魔人,还有……”

艾雯一步都没停。即使凯瑞安附近只有一个兽魔人,艾伊尔人也会在它成为街谈巷议之前很久就知道它的存在。艾雯希望智者们也能像这些人一样多说一些闲话,智者们有时候确实会说闲话,但她们只是会谈论其他艾伊尔,绝不会涉及这些湿地人所感兴趣的东西。不过,艾雯至少可以在特·雅兰·瑞奥德中钻进爱莉达的书房,阅读那个女人的信函,以此知道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艾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审视着街道上不同的角落,注意着每一个人的面孔。在凯瑞安有两仪师的眼线,这点就如同她正在出汗一样确定,爱莉达每天至少会收到一封鸽子从凯瑞安带去的信,甚至有可能更多。白塔的间谍,宗派的间谍,某一位两仪师的间谍。他们到处都是,经常会以你最想不到的身份,出现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为什么那两名杂耍艺人会站在那里?他们是在屏住呼吸看着她吗?他们马上又开始继续表演。其中一个人用双手倒立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一名黄宗的间谍曾经依照爱莉达的命令,想要把伊兰和奈妮薇绑到塔瓦隆去。艾雯不知道爱莉达是否也想要她,但只有傻瓜才会心存侥幸,艾雯不能相信爱莉达会原谅任何曾经与那个被她废黜的女人密切合作的人。

而沙力达两仪师也许在这里同样有眼线,如果她们知道了“绿宗两仪师艾雯”……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眼线。那个站在店铺门口的瘦女人像是在研究一捆深灰色的布匹。那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懒洋洋地靠在酒馆门边,用围裙为脸上扇着风。那个手推车上堆满馅饼的胖家伙,为什么他在看她的时候眼神会那么奇怪?艾雯头也不回地向距离她最近的城门快步走去。

那个胖家伙让艾雯停住了脚步,或者不如说是他突然想要用双手遮住馅饼的动作让艾雯停了下来。他会盯着艾雯是因为艾雯在盯着他,他也许是害怕一名艾伊尔“野蛮人”会不付钱就拿走他的商品。

艾雯虚弱地笑了笑。艾伊尔人,即使看清她长相的人也认为她是艾伊尔人,正在寻找她的白塔密探会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去。现在艾雯感觉好多了,她又开始在街上漫步,倾听她能听到的一切话语。

现在的问题是,艾雯已经习惯了在许多事件发生几个星期,甚至是几天之后就知道它们,而且确定知道它们的真实情况。谣言传过一百里的时间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而谣言一天就会生十个女儿出来。今天艾雯知道了史汪已经被处以死刑,因为她发现了黑宗;或者是史汪属于黑宗,并且她还活着。是黑宗将不是黑宗的两仪师赶出了白塔。这些都不是新故事了,只是老故事的改编。不过有一个新故事正在像夏天草原上的野火一样四处传播——白塔是所有伪龙的幕后操纵者。这个故事让艾雯非常生气,每次听到别人这么说,她都会挺直后背,大步走开。艾雯又听说亚林吉尔的安多人已经拥戴某位女贵族成了新的安多女王——蒂琳、德琳,新女王的名字在每个人的嘴里都有所不同——那也许是真的。两仪师正在阿拉多曼各处做着非常诡异的事情——这就完全是不可能的。先知已经到了凯瑞安境内;先知已经加冕成为海丹的国王——不,是阿玛迪西亚的国王。转生真龙因为先知的亵渎而杀了他。艾伊尔人全都要离开;不,他们打算在这里定居下来。贝丽兰将要登上太阳王座。在一座酒馆外,一名皮包骨、目光闪烁的小个儿男人差点就被他的听众们狠狠打一顿了,因为他说兰德是一名弃光魔使。艾雯想也没想就走到那群人中间。

“你们没有荣誉吗?”她冷冷地问道。那四个已经抓住瘦小男人、满脸凶横的大汉都朝艾雯眨了眨眼。他们是凯瑞安人,个子比艾雯高不了多少,但身材都很粗壮,曾经折断的鼻梁和粗大的骨架说明他们都是打架的好手。但艾雯给了他们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在原地,而且现在街上还有其他艾伊尔人。他们不是傻瓜,更不会对一位艾伊尔女子动粗。“如果你们一定要因为某个人说的话而打他,那就一个一个地和他对打,这才是有荣誉的。这不是战争。你们四个对一个是在让自己蒙羞。”

他们盯着艾雯,仿佛艾雯是个疯子。慢慢的,艾雯的脸变红了,她希望他们认为这是她在发怒。一对一地以强凌弱就是对的吗?她在用节义评价他们,如果他们真的奉行节义,也许她就不会说出这么一堆话来了。

四个男人中的一个半鞠躬似的低下了头,他的鼻子不仅是被打断了,鼻尖也没了。“唔……他已经走了……唔……小姐,我们也能走了吗?”

这话倒是不错,那名皮包骨的男人已经趁着艾雯打岔的时候消失了。艾雯心中升起蔑视的感觉,因为害怕要和四个人对打而逃走,他怎么能忍受这种羞耻?光明啊,她又来了。

艾雯张开嘴,想说他们当然可以离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那三个人将艾雯的沉默当作是允许,或者也许是宽恕,匆匆地溜走了。而艾雯几乎没注意到他们的离开,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街上一队骑马前进的人。

她不认识那二十多名身穿绿色斗篷,在人群中开辟道路的士兵,但他们所护卫的人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她现在只能看见那些女人的一部分背影,但也已经足够了。她认为她们有五或六个人。那些女人穿着防尘轻斗篷,亚麻斗篷上已经出现了棕褐色的痕迹。艾雯发现自己盯着的是那些斗篷背后绣着的纯白色近似圆形的图案——白宗两仪师的斗篷必须靠针脚的轮廓才能将塔瓦隆之焰分辨出来。她还看见了绿色和红色的斗篷。红色!五或六位两仪师正骑着马向王宫前进。在王宫中的一座阶梯高塔上,飘扬着真龙旗的复制品和一面绣着古代两仪师徽记的猩红色旗帜,人们称它为“兰德旗”、“两仪师旗”,或者是其他十几个名字。

艾雯钻过人群,跟在她们身后大约二十步远的地方,然后又停了下来。一位红宗两仪师——她至少看见了一位红宗两仪师,这就意味着她们是早在意料中的白塔使节团。爱莉达给她们的命令是护送兰德前往塔瓦隆。超过两个月以前,快马信使将爱莉达的一封信送到了凯瑞安,她们一定是在信使出发后不久就启程了。

她们在这里找不到兰德(除非兰德未经宣告地突然来到凯瑞安。艾雯相信那种被称作穿行的异能是被兰德重新发现的古老异能,但艾雯至今也没能对这种异能有丝毫了解),但不管她们是否会找到兰德,她们绝对不能找到艾雯。否则艾雯能期待的最好结果就是自己被轰出白塔,而这种结果的前提必须是爱莉达没有在捕猎她。不管怎样,她一定会先被抓回塔瓦隆去,任由爱莉达处置,而她绝不会幻想自己能够对抗五六位两仪师。

艾雯最后看了那些两仪师一眼,然后就拢起裙子,朝反方向跑去。她不停地在车辆间钻来钻去,在匆忙中躲避着行人,但有时候还是会免不了会撞到他们,气恼的喊声一直跟在她背后。她终于冲出一道高大的方形城门,感觉到热风直吹在脸上。没有了建筑物的阻碍,风中的一团团尘土让她不住地咳嗽,但她不停地向前奔跑,一直跑回智者们的矮帐篷那里。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一匹皮毛光亮的灰色母马正站在艾密斯的帐篷外面,它的身上配备着装饰黄金镶嵌与流苏的全副鞍具,有一名奉义徒在负责照顾它。除了偶尔会拍拍这匹姿容俊美的动物之外,那名奉义徒一直都低垂着目光。艾雯一头冲进了帐篷,看见那匹马的主人——贝丽兰,她正慵懒地躺在色彩鲜艳的穗子软垫上,与艾密斯、柏尔和索瑞林一同品尝着葡萄酒。一名叫作罗黛拉的女奉义徒跪在一旁,谦恭地为她们倒酒。

“有两仪师进了城,”艾雯一跑进帐篷就说道,“她们直接朝太阳大厅去了,那一定是爱莉达派来找兰德的使节团。”

贝丽兰以优雅的姿态站起身,即使不情愿,艾雯也必须承认,这名女子真的是非常优雅,她的骑装剪裁得非常合体,她并没有愚蠢到会穿着她平时的衣服在这样的太阳下骑马。智者们也随她一同站了起来。“看来,我必须回到宫殿去了。”贝丽兰叹了口气,“只有光明知道,如果她们没在那里找到人迎接她们,她们会有什么想法。艾密斯,如果你知道鲁拉克在哪里,能否派人送信给他,请他来见我?”

艾密斯点点头,但索瑞林说道:“你不能如此倚重鲁拉克,女孩。兰德·亚瑟是指派你照料凯瑞安,如果让男人随便染指你的事情,他们就会在你发觉之前把整只手伸进来;而如果让一名部族首领染指,他就会把整只手臂都伸进来。”

“这是真的,”艾密斯喃喃地说,“鲁拉克是我心中的阴凉,但这话确实没错。”

贝丽兰从腰带上抽出纤小的骑马手套,将它们戴在手上。“他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像了。”一丝悲伤的神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但他能给我很好的建议,而且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施加压力,该施加多少压力。我想,即使是两仪师一定也会被鲁拉克的目光所影响。”

艾密斯闷闷地笑了两声:“他是个很有压迫感的人,我会让他去找你的。”她轻吻了贝丽兰的额头和两侧脸颊,艾雯吃了一惊,这是母亲给儿女的亲吻。贝丽兰和这些智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然,艾雯不能问这些,这种问题对她和智者们来说都是一种羞耻,对贝丽兰也是。但贝丽兰并不知道这一点。而艾雯也不会介意羞辱她,或者是看看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当贝丽兰要离开帐篷的时候,艾雯用手按住那名女子的手臂:“一定要小心对付那些女人,她们不会对兰德表现什么友善,但错误的言辞或举动会让她们变成公开的敌人。”这是肯定的,但艾雯其实并没有必要说这些话,她宁可舌头被撕掉也不会接受贝丽兰任何的好意。

“以前我和两仪师打过交道,两仪师艾雯。”对面的女子冷冷地说。

艾雯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没有让自己深吸进一口气,她不要让这个女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无论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困难。“爱莉达不会对兰德有好心,就像黄鼠狼不会对鸡有好心。那些两仪师都是爱莉达的手下,如果她们知道有一名两仪师站在兰德这一边,而且她正在她们伸手可及的地方,那名两仪师也许很快就会失踪了。”看着贝丽兰没有表情的脸,艾雯没办法让自己再说些什么了。

过了许久,贝丽兰一抿嘴角,向艾雯露出微笑:“两仪师艾雯,为了兰德,我会全力以赴。”她的微笑和语调都……有些讽刺。

“女孩。”索瑞林严厉地说道。让艾雯惊讶的是,贝丽兰的脸颊上出现了两片红晕。

她没有看艾雯,而是用一种谨慎的中性语调说道:“如果你们不告诉鲁拉克,我会非常感激的。”实际上,贝丽兰没有看任何人,但她特别在忽视艾雯的存在。

“我们不会的,”艾密斯立刻就说道,而索瑞林刚刚张开嘴。“我们不会的。”艾密斯向索瑞林重复了一遍,又像是肯定,又像是询问。最后,最年长的智者点点头,虽然有些不情愿。贝丽兰终于轻松地叹了口气,才弯腰走出帐篷。

“那个孩子很有精神,”贝丽兰离开之后,索瑞林笑着说,她重新倒卧在垫子上,向艾雯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我们应该为她找一个好丈夫,一个能配得上她的男人,不知道湿地人中有没有这样的人。”

艾雯用罗黛拉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和脸,心中还在思量着询问贝丽兰的事是否符合荣誉。她又接过一只绿色海民瓷器的茶杯,然后坐到智者们中间。如果其他智者响应了索瑞林刚才那句话,也许她就能问下去了。

“你确定那些两仪师会害卡亚肯吗?”但艾密斯却问道。

艾雯的脸红了一下,现在还有很重要的事要担心,而她却还在想那些琐碎的事情。“是的,”她快速地答道,然后她放慢了语速,“至少……确切来说,我不知道她们是否要伤害他,她们可能不会有意地伤害他。”爱莉达的信中提到了要给兰德所有他应得的“荣誉和尊敬”。一名前红宗两仪师会认为能够导引的男人应该得到怎样的荣誉和尊敬?“但我不怀疑,她们一定意图要控制他,让他按照爱莉达的意愿行动,她们不是他的朋友。”沙力达两仪师会是他的朋友吗?光明啊,她需要与奈妮薇和伊兰谈谈。“她们绝不会在意他是不是卡亚肯。”索瑞林面色阴沉地哼了一声。

“你相信她们会想要伤害他?”柏尔问。艾雯点点头。

“如果她们发现我在这里……”艾雯竭力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颤抖。无论是为了控制兰德,还是为了处罚违规的两仪师,她们一定会把她抓回白塔去。“她们不会给我自由的,爱莉达会不惜一切让兰德只听从她的命令。”柏尔和艾密斯交换了一个严峻的眼光。

“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索瑞林的语气仿佛是已经做出最后的决定,“你要留在营地,她们才不会找到你。智者们要尽量避开两仪师。如果你在我们身边继续生活几年,我们会让你成为一名好智者。”

艾雯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您太看得起我了,”她小心地说,“但或早或晚,我都必须离开。”

看样子,索瑞林并不相信她的话。艾雯已经学会在艾密斯和柏尔面前保持自己的隐私,但在索瑞林面前……

“我想,不会很快,”柏尔对艾雯说道,同时用微笑掩饰住话中的锋芒,“你还有很多要学。”

“是的,而且你迫不及待地要重新开始学习。”艾密斯说道。艾雯竭力不让自己脸红。这时,艾密斯皱起了眉,“你看上去很奇怪,你今天早晨用力过度了吗?我本来相信你已经恢复到——”

“我已经恢复了,”艾雯急忙说道,“真的,我恢复了,我已经几天没头痛过了。是因为灰尘和一路跑回这里,我才会这样的,而且拥挤在城市里的人比我记得的还要多。当时我太兴奋了。我的早饭也没吃好。”

索瑞林点头示意罗黛拉:“如果还有蜂蜜面包,就拿些过来,还有奶酪,还有你能找到的水果。”她戳了戳艾雯的肋骨。“一个女人身上应该要有点肉才好。”虽然她自己身上的肉似乎都已经被太阳晒干了。

艾雯并不是不想吃东西,今天早晨她只是兴奋得没心思吃东西。但索瑞林要看着她吃下每一口食物,她的目光让艾雯觉得吞咽都有点困难了。智者们在艾雯吃饭时还在一直讨论该如何对付那些两仪师,这也分去了艾雯的许多心思。如果两仪师对兰德有敌意,那就一定要小心注意她们,并想办法保证兰德的安全。谈到智者们有可能必须要正面对抗两仪师的时候,即使是索瑞林也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并不是害怕,但这么做违背她们的习俗,让她们感到不安。但是,为了保护卡亚肯,就必须去做。

对艾雯而言,她担心智者们会将索瑞林让她留在营地的话当成命令执行,如果真是这样,以后的几天时间里,只要她走出自己的帐篷,可能就会有五十双眼睛在盯着她。兰德是怎样穿行的?智者们会采取所有她们认为有必要的行动,只要那不会触及到节义:不同的智者也许会对节义有不同的解释,但她们像任何艾伊尔一样,都严格坚守她们对节义的解释。光明啊,罗黛拉是沙度艾伊尔,是凯瑞安城下那一战中数千名被捉住的俘虏之一,但在艾雯眼中,智者们对待她和其他奉义徒并没有差别。罗黛拉的行为也和任何其他奉义徒没有丝毫差异。她们不会违背节义,无论她们有多么必要。

幸运的是,这次并没有出现这种问题;不幸的是,艾雯的健康问题依然存在。智者们不会医疗,也不会用至上力检查人体的健康状况。她们使用她们自己的方法进行检查,其中有些办法和艾雯从奈妮薇那里学到的乡贤医疗知识非常相似:观察病人的眼睛,用一根木管听病人的心跳。有些则是艾伊尔人独有的办法:艾雯要摸到自己的脚趾,直到头晕;在原地上下跳跃,直到她觉得眼珠立刻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绕着智者的帐篷奔跑,直到眼冒金星;然后有一名奉义徒从她的头顶向下倒水,她也要喝尽量多的水;再拢起裙子,跑上一段路。艾伊尔非常相信严酷的环境,如果艾雯跑慢一步,如果她在艾密斯说可以停之前蹒跚着停下来,智者们就会相信她的健康并没有完全恢复。

当索瑞林终于点点头说“你像一名枪姬众一样健康了,女孩”时,艾雯正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喘息着。她相信即使是一名枪姬众也做不了这些,但她觉得很骄傲,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软弱的女孩,可是她很清楚,如果自己没有过和艾伊尔人共同生活的经历,她在测试进行到一半时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了。再过一年,她心想,我就能跑得像法达瑞斯麦一样快了。

而另一方面,艾雯绝不能返回城里了。测试之后,她和智者们一同在出汗帐篷里洗浴。这一次,智者们没有再让她负责向热煤上浇水,负责这项工作的变成了罗黛拉。她沉溺在潮湿的热气里,放松肌肉,直到鲁拉克和另外两位部族首领——米雅各布马的提摩兰和柯代拉的英狄瑞安来加入她们。这些高大魁梧的灰发男人面容都像岩石一样冷静镇定。但艾雯立刻用披巾裹住身体,匆匆跑出了帐篷,她总以为自己这样做的时候身后会传来一阵笑声。但看样子,艾伊尔人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有男人走进出汗帐篷,她就会匆忙地跑开。艾雯很高兴他们并没有把她的这种行为和艾伊尔幽默联系在一起。

从出汗帐篷外面叠放整齐的衣服中拿起自己的衣服,艾雯跑回自己的帐篷里。太阳现在已经快落下了,吃了一顿清淡的晚餐之后,她准备好好睡一觉。她已经非常疲倦,甚至连特·雅兰·瑞奥德也不愿意想了。同样是因为疲倦的关系,她记不清自己做的大多数的梦——智者们告诉过她,疲惫会让人忘记自己的梦——但她记得每一个关于盖温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