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AR 夏
魔印人的心情随着密尔恩堡逐渐远去而越来越糟糕。离开瑞根和伊莉莎家时的好心情完全被杰克的话一扫而空。他的话在心中一遍遍重复,他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也无法摆脱认可杰克的说法的念头。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仔细阅读朗奈尔的机械设计图。这些工具都是专门设计用来屠杀人类,而非恶魔。
究竟是地心魔域将人类逼至绝种边缘,他怀疑。还是我们咎由自取?
他在太阳开始下山时看见路边的一座堡垒——欧克家族的某位先祖曾在此驻军,但恶魔攻陷了堡垒之后就再也没有重修过。信使大多认定此地有鬼魂作祟,所以都敬而远之。一扇锈蚀的栅门垂在扭曲不堪的门框上,城墙到处都是残破的大洞。
他骑马走进堡垒,将黎明舞者安置在一道魔印圈中。他脱下长袍,剩下缠腰布,挑了一根长矛和长弓。黑夜降临时,恶臭的魔雾开始从庭院的石板缝隙中渗出。恶魔喜欢聚集在没有魔印守护的废墟里等待——本能告诉它们总有一天会有猎物回来。五十名士兵在魔印崩溃时阵亡,通常就是被此刻凝聚形体的同一批恶魔所杀——该有人为他们报仇。
魔印人一直等到恶魔发现他并展开攻击后才举起长弓。领头的是一头火恶魔,不过他的第一箭瞬间夺走了它的性命。接下来是一头石恶魔,一连中了好几箭才倒下。石恶魔轰然倒地,其他恶魔愣在原地,有几头甚至准备撤退。但魔印人沿着城墙缝隙和大门放置魔印石,将它们困在堡垒中。弓箭射完后,他举起长矛和盾牌展开进攻,不久便抛开武器,赤手空拳屠杀恶魔。
随着夜色渐深,他吸收的魔力越来越多,也越战越勇。他迷失在疯狂的杀戮中,心无旁骛,直到最后魔印皮肤上沾满嗞嗞作响的恶魔体液,废城堡里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头幸存的恶魔。没过多久,天色开始转亮,附近仅存的几头地心魔物开始化身迷雾,躲避能够烧尽它们一身污渍的阳光。
接着,阳光照到他身上,他感觉皮肤有如着火般难受。阳光刺得他眼发痛,令他恶心头昏、喉咙灼痛。站在阳光下痛苦不堪——这种情况曾经发生过。黎莎说那是阳光在焚烧自己体内过剩的魔力,但自己心中的另一自我、某个原始的自我,十分清楚真相——太阳在驱赶自己。自己逐渐变成恶魔,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地心魔域在召唤自己,为自己提供庇护所。通往地心魔域的道路,如同自地底升起的魔法通道,在自己的魔印目光之前无所遁形,而它们都吟唱着同样的旋律。在地心魔域的拥抱下,阳光绝对伤不了自己。
魔印人开始化身迷雾,沿着一条魔法通道微微下沉,体验着其中的感觉。
一次就好,他告诉自己。去试探一次,看看能否将战场推进到地底。那是个理想化的想法,但并不完全是事实,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自己会死在里面——反正世界没有我会更好。
但在他完全消失前,庭院中一具尸体在阳光照射下起火燃烧,发出耀眼的火光以及噼啪之声。他朝那个方向望去,看着尸体如同庆典爆竹般一具接着一具燃烧起来。
地心魔物燃烧的同时,他身上的痛楚逐渐消失。太阳就跟往常一样削弱了他的力量,但是并没有摧毁他。
还不到时候,他心想。但快了,最好趁有机会时将魔印带回自己最初的家乡——提贝溪镇——他们就不会再在恶魔面前退缩不前。
随着魔印人逐渐接近提贝溪镇,熟悉的地标开始出现,将他被地心魔域纠缠不止的思绪拉回到心痛的现实。他看见自己与瑞根、奇林过夜的信使洞窟,看见他们找到他的废墟,至少那些地方没有被恶魔破坏。一群夜狼占据了那座废墟,而魔印人明智地决定不去打扰它们。就连地心魔物也不会轻易招惹一群野狼。数百年来恶魔不断猎食弱小的动物,导致仅存的野外掠食者都是最凶猛剽悍的动物。夜狼因为其漆黑的毛皮而得名,夜狼可重达三百磅,一群夜狼甚至能围杀木恶魔。
后来,他来到自己将独臂魔打残的小空地。他原以为这块空地会与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一块漆黑黑的焦土,中央有一圈他曾在此架设魔印圈的荒地——十四年过去了,那块荒地已经生气勃勃,甚至比周围其他区域更缤纷多彩。如果他相信这种事,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在提贝溪镇这个偏远村落里,一名信使,或任何陌生人——就算是来自隔壁村落的阳光牧地——都是十分稀有的景象,肯定会引人注目。于是当魔印人抵达镇郊时,他就停在那静静地等待。最好还是晚点再经过外围镇郊进入镇中广场,趁人们忙着检视魔印,没空理会路人的时候。他会在黄昏时分抵达那个广场,时间刚好够去霍格的酒馆租个房间。第二天早上,他只要去找镇长,交给对方一本战斗魔印宝典,分发几把武器给敢于战斗的人,然后在半数镇民发现他之前离开。他不知道当年自己离开的“不孕”西莉雅镇长是否还健在,是否跟以前一样硬朗。
他经过的第一座农场是马克·佩斯特尔的,尽管听见了牲口棚中动物的叫声,却没见任何人。没过多久,他抵达豪尔的农场。谭纳家的田地完全荒废,看起来似乎是最近两天的事,因为魔印依然完整,田地中没有焦痕;但主人不见了,田里杂草丛生。他没有看见恶魔攻击的迹象,他好奇地自问——发生了什么事?
豪尔的农场对他而言具有特殊意义。十一岁以前,豪尔的农场是他曾到过离家最远的地方,除此之外,他母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在这里亲过班妮和瑞娜。讽刺的是,现在他再也想不起来母亲的容颜,却清楚记得那两个吻。他记得自己的牙齿与班妮的撞在一起,两人吓得一起退后;他还记得瑞娜柔软温暖的嘴唇,以及她呼吸的气味。
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瑞娜·谭纳。他们的父亲帮他们俩订婚。如果亚伦没有离家,他们现在差不多已经成婚,一起抚养小孩、照料杰夫的农场;他很好奇想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他越走越觉得奇怪。他没有任何理由保持警觉,因为自从进入提贝溪镇后他就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每一栋房子都大门紧锁。他暗自计算日期,夏日庆典还没到,镇民一定被大号角的召唤集结在某处。
大号角位于镇中广场,只有在发生恶魔攻击事件时才会吹响,传达攻击发生的方位,让住得最近的人们可以赶去救助幸存者,可能的话帮忙重建。镇民会锁住牲口,匆匆赶去,有时候甚至在外过夜。
魔印人知道自己离家时看待镇民的眼光过于严苛,他们与伐木洼地或其他数十个自己曾到过的外围村落没有什么不同。提贝溪镇的人或许不像克拉西亚人一样与恶魔大战,但他们通过自己的方式反抗——团结一致,强化邻里之间的帮扶和协作。他们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提贝溪镇没有人会让邻居挨饿受冻,而在大城市里这种事常常发生。
魔印人嗅着空气,仰望天际,但没有看见一丝浓烟——那是恶魔攻击后的标志。他竖起耳朵,但听不到任何动静,搜寻片刻,他又继续朝镇中广场前进,那里应该会有人告诉他是否有攻击的事。接近镇中广场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数百镇民鼓噪的声音开始传入他的耳中。他放松心情,了解自己多虑了——到底什么事情,可以吸引全镇人都跑来镇中广场过夜。难道霍格的女儿终于结婚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但全镇镇民都到了——所有面朝广场的前廊、门口以及窗口都挤满了人。有些人像是南哨的居民,甚至自行绘制魔印圈,手持《卡农经》,远离其他人,沉浸在祈祷中。与相互扶持伤心哭泣的博金丘居民形成强烈对比。他看见瑞娜的姐姐班妮也站在人群中,她紧紧抱着路席克·博金。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转向广场中央,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被绑在木桩上。
太阳渐渐下山了。
魔印人立刻认出瑞娜·谭纳,或许是因为他刚刚还想起她,或许是因为他才刚看到她姐姐,但即使这么多年没见,他依然一眼就认出瑞娜的圆脸,以及她几乎及腰的棕发。
她四肢软绵绵地垂着,如果不是手臂和胸口上绑着绳索根本无法站立。她眼睛是张开的,但眼神茫然,没有焦点。
“到底怎么回事?”他大叫,脚跟用力夹紧黎明舞者的腹部。巨马冲向广场,越过一脸惊讶的镇民,踏出的每一步都掀起一块地皮。四周的火把和油灯让广场笼罩在一股暗淡的光影中,但天际已经转为一片深紫,地心魔物即将现身。
他跳下马背,冲向木桩,打算解开束缚瑞娜的绳索。一名长者大步来到他面前,挥舞一把上面满是黑色污渍的猎刀。魔印人敏锐地闻到刀上的血腥味,同时认出对方是鱼洞的发言人洛达克·劳利。
“此事与你无关,信使!”劳利说,举起猎刀指着他。“这个女孩杀死我的亲戚和她自己的父亲,我们一定要她死在地心魔物口中!”
魔印人讶异地看向瑞娜,接着一切如同甩在脸上的巴掌般回到脑海。她及班妮在干草棚上想和他玩的亲亲游戏、宣称是偷看她们父亲和伊莲所学来的游戏。魔印人的脑海浮现伊莲的秘密,她苦苦哀求杰夫带她私奔;深夜里的豪尔屋里发出的呻吟声。
记忆瞬间涌来,但这次他是以成年人的角度,而非天真男孩的眼光来看整件事。他感到满腹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在洛达克有机会反应前动手抓住对方的手腕,接着以一招沙鲁沙克顺势扭转,将他摔倒,猎刀脱手而出。
魔印人在众人面前高举猎刀。“如果瑞娜·谭纳杀死了她父亲,”他叫道,“那我可以告诉你们,他该死!”
他走过去欲割断捆绑瑞娜的绳索,但数名费雪家的人在加瑞克的带领下手持渔叉朝他直扑过来。他将血刀劈在木桩上,然后转身面对他们。
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事称为打斗,算是给足费雪家人面子了。他们都是壮丁,不过不是战士。魔印人则是训练有素的战士,而且比他们全部人加起来还要强壮。要不是他手下留情,只怕不少费雪家人落地时都会摔成重伤。
“有我在此,没有人会死在地心魔物口中。”他叫道。“我要带她走,你们绝对无法阻止我!”
他听见拐杖敲地的声音,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乔吉·华许站在一旁,看起来就和自己上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不过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而那时乔吉就已经九十多岁了。
“我们或许无法阻止你。”他说。轻轻点头,扬起拐杖。“但我想你要应付的不是我们,小鬼。大瘟疫会把你们俩一并解决!”
魔印人顺着拐杖望去,发现他说的没错。广场四周弥漫着魔雾,有些地心魔物已开始凝聚成形。费雪家的人大声尖叫,退回魔印圈后。
乔吉·华许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伸张公义的笑容,但魔印人毫不畏惧。他拉开兜帽,面对南哨牧师的目光。
“我曾应付过更可怕的对手,老头。”他大吼一声,脱下长袍。围观群众在看见他身上的文身时同声惊呼。
如同往常,首先动手的是火恶魔。一头火恶魔冲向瑞娜,但魔印人抓住它的尾巴,把它甩到广场对面。另一头也挺身攻击,但他皮肤上的魔印绽放魔光,它的利爪当即滑开。他在地心魔物咬下前抓起对方下颌。它当即朝他的眼睛吐火。他脸上的魔印短暂发光,吸收对方的攻击,将火焰唾液转化为一阵凉风。他掌心的魔印越来越亮,最后捏碎恶魔的口鼻,将它抛向一旁。
接着一头木恶魔凝聚成形,冲向黎明舞者,但战马扬起前蹄将它踩扁,魔印马蹄上爆出阵阵魔光。
这时,天上传来一声尖叫,魔印人及时转身,抓住俯冲而来的风恶魔,借力使力,将它重重摔在地上,巨马一脚踏下,在震耳欲聋的魔爆中踏碎对方的喉咙。
另两头木恶魔朝他扑了上来,他踢中第一头的腹部,在一片魔光中震退对方,接着与第二头近身搏斗。他以沙鲁沙克紧扣对方一条臂膀,然后使尽全力狠狠拉扯,硬生生把臂膀拧了下来。他将断臂丢向乔吉·华许,不过断臂在南哨牧师的魔印圈前弹开。
三头火恶魔跳到独臂木恶魔身上,没过多久受伤的地心魔物就在遭受火焰吞咽的同时尖声惨叫。另一头木恶魔自地上爬起,打算再度攻击魔印人。但他对它嘶吼一声。恶魔吓得裹足不前。
“是解放者!”群众中有人叫道。不少人跟着大叫,有些甚至跪倒,但魔印人只是皱眉。
“我不是来这里解放任何把女孩丢在黑夜里等死的人!”他吼道。他转向瑞娜,自木桩上拔出猎刀,割断束缚她的绳索。她瘫倒在他怀中,两人的目光短暂交会。瑞娜的眼珠似乎转了一下,她摇了摇头,仿佛试图弄清楚这是不是梦——他将她抱到黎明舞者背上。
“那个女孩杀了我儿子!”加瑞克·费雪叫道。
魔印人转身,脑中清楚浮现儿时惨遭科比·费雪殴打自己的景象。“你儿子是个恶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他说着爬上马鞍,坐在瑞娜身后。她像个小孩似地依偎在他怀中不住战抖,尽管晚上的天气不算冷。
他转身看向镇民,扫视他们一张张布满恐惧的面孔。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扶着伊莲·谭纳,心中浮现另一股怒意。如果杰夫明知豪尔对她们姊妹的所作所为,依然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瑞娜被人绑上木桩,那就表示他还是那么愚蠢怯弱……
“我是来这里传授对抗恶魔之道的!”他对群众叫道。“但看来提贝溪镇只养得出懦夫和蠢材!”
他掉转马头准备离去,但心中隐隐作痛,于是他回过头去,再给镇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
“任何宁愿对抗恶魔也不要把邻居送入它们口中的男人、女人或是小孩,明天黄昏时都来这里等我。”他叫道。“不来的话,你们就自生自灭!”
这时杰夫直视他的目光,但没有认出他来。“瑞娜·谭纳是我的亲人!”他叫道,所有人转头看他。“今晚请你留宿我位于镇边缘的农场!瑞娜知道路!”魔印人知道杰夫的农场在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掉转马头直奔向北方。
“听着,你不能窝藏那个杀人的女巫,杰夫·贝尔斯!”洛达克·劳利叫道。“议会投票表决过了!”
“那么幸好我没参加议会。”杰夫吼回去。“因为在黑夜的见证下,如果你或其他人胆敢来我的农场找她,我就要你们血溅当场!”
洛达克张嘴欲言,但人群中已传来愤怒的吼叫。他不安地环顾四周,不确定他们到底站在哪边。
魔印人轻哼一声,策马飞奔起来,离开镇中广场,朝父亲的农场前进。
一路上瑞娜一言不发,靠着他休息,紧紧抓住他的长袍。一头头恶魔扑向他们,但黎明舞者闪过攻击,加快脚步,迅速甩开对方。战马甚至两度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踏过恶魔的身体。
他父亲的农场就和记忆中差不多,不过屋子后方多建了一间小屋。麦田里的魔印桩还是他当年亲手刻的那几根,不过多的是添加了几层亮光漆。杰夫费尽心思保养魔印,这个习惯遗传到了他儿子身上,多年来数次挽救了亚伦的小命,并且影响了他大半辈子。
受到房屋吸引,一大堆地心魔物聚集在庭院里,它们不停地测试着魔印。魔印人射杀两头恶魔,清空通往畜棚的道路,进入畜棚魔印力场的范围后,他立刻将黎明舞者带往马厩,然后站在门口,以长弓将地心魔物一一射杀。不久院子里的恶魔死伤殆尽,他护送瑞娜走进小屋。
魔印人将瑞娜安置在客厅里点燃壁灯中的灯火时一直激动地战抖。这里的一切都如此熟悉,熟悉得令他心痛,就连屋里的气味都和从前一样。他默默期待母亲走出厨房,叫他洗手准备吃饭。一只老猫跑过来闻他的气味,在他的脚边慵懒地磨蹭着。他抓起猫,搔搔它的耳朵,想起这只猫的母亲当年在畜栏里的破推车上产下小猫的景象。
他走到坐在原位的瑞娜面前,她看着自己的裙摆。“你还好吗?”
瑞娜摇头,两眼盯着地板。“不确定我还好不好得起来。”
“我了解那种感觉。”魔印人说。“你饿吗?”
看到她点头后,他把猫放下,走进厨房,毫不奇怪地发现一切都和自己印象中一模一样。他看到烟熏火腿和新鲜蔬菜,还有放在面包箱里的面包。他把所有东西拿到砧板上,然后从水桶里舀了一锅水。不久他就在炉火上炖了一锅菜,屋里立即香气弥漫。他打开橱柜,在餐桌上摆餐具,接着过去叫瑞娜来吃,发现老猫依偎在她脚上。她一边哭泣,一边下意识地抚摸老猫,泪水滴落在它的毛上。
吃饭的时候,瑞娜沉默寡言,他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希望自己知道说什么话能让她的双眼恢复生气。
“好吃吗?”他在她拿面包刮干净最后一点汤汁时道。“想吃的话还有。”她点头。于是他自炉火上端下菜锅,又帮她添了一碗。
“谢谢。”她说。“感觉好像几天没吃东西了,一直不觉得饿。”
“我想你这星期过得很艰难。”他说。
她终于面对他的目光。“你杀了那些恶魔,赤手空拳地杀了它们。”
魔印人点头。
“为什么?”她问。
魔印人扬起一边眉毛。“杀恶魔需要理由吗?”
“但他们告诉我你做过什么。”瑞娜说。“他们说得没错。如果我服从我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我应该死在地心魔物口中。”她再度将目光移开,但魔印人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转头面对自己,他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她的眼中则流露出恐惧。
“你听我说,瑞娜·谭纳。”他说。“你爸没资格要你服从,我知过他在农场里对你和你姐姐所做的事,那种男人根本死有余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她愣愣地凝望着他,他摇晃她的肩膀。“你有听到吗?”
一时间,瑞娜只是凝视着他,接着缓缓点头。然后又点了一次,这次更坚决。“他对我们做的事是不对的。”
“毫无疑问。”魔印人嘟哝道。
“而可怜的科比也没有做错何事。”瑞娜继续,越说越快。她抬头看他。“他不是恶棍,至少在我面前不是。他只是想要娶我而已,但爸……”
“为此杀了他。”魔印人在她迟疑时把话说完。
她点头。“那样的男人和恶魔根本没有两样。”
他也点头。“而你得对抗恶魔,瑞娜·谭纳,唯有如此,你才能抬头挺胸地做人。自己该做的事,绝不能交给别人去做。”
第二天早上杰夫的马车停在院子里时,瑞娜还蜷缩在火炉旁沉睡。魔印人站在窗口打量窗外,在看见四个小孩跳下马车时感到喉咙一紧;他们是素未谋面的弟弟和妹妹。
接着下车的是老当益壮的诺莉安,以及伊莲。魔印人小时候曾暗恋伊莲,现在的她依然美艳,但看着父亲以对待自己母亲的方式扶她下车就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不能责怪伊莲想要逃离豪尔的魔掌——至少再也不用了——但看着她如此轻易地取代母亲的地位依然令他心里难受。
他望向道路,没有人跟来;他推开房门出去迎接他们。小孩立刻停步,在他走向杰夫时凝视着他。
“她在火炉旁沉睡。”他说。
杰夫点头。“谢谢你,信使。”
“你说过会保护她,我把这个责任交给你。”魔印人说着,伸出一根文有刺青的手指指向自己父亲。
杰夫吞咽口水,点了点头。“我会的。”
魔印人眯起双眼。杰夫满嘴都是听起来真心诚意的承诺,而且他也不愿承担责任,但每当事到临头时,他常常无法信守承诺。
可是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魔印人只好点头。“我去牵马离开。”
“等一等,拜托。”杰夫说着抓住他的手臂。魔印人看向他的手,杰夫立刻放手退开。
“我只是……”他迟疑。“我们希望你留下来吃顿早餐,这是我们至少可以为你做的。或许今天傍晚全镇的人都会前往广场,如你所说的。你可以在这里休息,待到傍晚。”
魔印人看向他,很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也很想认识自己的弟弟妹妹,而且他的肚子咕噜作响,渴望再度品尝地道的提贝溪早餐。这些儿时不放在心上的东西已成为珍贵的回忆。
“这些是小杰夫。”杰夫说,在众人来到餐桌旁时介绍自己的长子。男孩对他点头,不过还是盯着他布满文身的手掌,并且试图偷看兜帽里的脸。
“他旁边的是珍妮·泰勒,”杰夫继续,“他们订婚至今已两年了。后面是我们家最小的孩子,希尔维和科利。”
魔印人坐在小孩对面、瑞娜与诺莉安中间,听到这两个名字咳了几声,因为那是他母亲和舅舅的名字。他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惊讶的神情。“你的孩子都很可爱。”
“哈洛牧师说你是解放者再世。”小希尔维突然抬头说道。
“我不是。”魔印人对她道。“只是前来传达好消息的信使。”
“现在的信使都和你一样?”杰夫问。“满身刺青?”
魔印人微笑。“只有我这样。”他承认。“不过我只是一个人,就跟你们一样。我不是来解放任何人的。”
“你解放了瑞娜。”伊莲说。“我们感激不尽。”
“这一切本来不用等着我来做的。”魔印人说。
杰夫面对指责,无言以对。“你说得没错。”他终于说道。“然而有时候我们身为群体的一分子,而群体又作出决议……”
“不要再找借口了,杰夫·贝尔斯。”诺莉安突然说道。“他说得对。除了亲戚朋友,我们在这世上还拥有些什么?不管任何情况我们都该为他们挺身而出。”
魔印人转向她——她和印象中的诺莉安不同,不再是他母亲遭受恶魔攻击那晚站在前廊袖手旁观的女人。当时她除了阻止亚伦出去之外,什么也没做。他点了点头,目光再度飘回杰夫脸上。
“她说的对。”他说。“你得走向对抗那些会伤害你和你家人的人。”
“你说话很像我儿子。”杰夫说,目光投向门外。
“你说什么?”魔印人说,喉咙一紧。
“像我?”小杰夫问。
杰夫摇头。“你哥哥。”他对儿子道,桌旁除了魔印人和瑞娜,所有人都凭空比画魔印。
“多年前,我还有个名叫亚伦的儿子。”杰夫解释道。伊莲握起他的手掌,为他带来力量。“事实上,他还曾和瑞娜订婚。”他朝瑞娜点头。“亚伦的母亲死在地心魔物手中,之后他就离家出走。”他低头看向桌面,语气变得难过。“亚伦总是爱问自由城邦的事,我希望他真的去了大城市……”他说不下去,大力摇头,尽力抛开这个想法。
“但你现在拥有美满的家庭。”魔印人说,希望转移到比较轻松的话题。
杰夫点头,双手握住伊莲的手,轻轻一捏。“我每天都感谢造物主将他们赐给我,但这并不表示我不怀念失去的家人。”
早餐过后,魔印人前往畜棚检视黎明舞者,但其实是为了暂时避开人群。当他开始帮它刷毛的时候,畜棚大门被打开了,瑞娜走了进来。她切了一块苹果喂给黎明舞者吃,等它吃完后抚摸战马的腹部。它轻声嘶鸣。
“几天前,我在入夜后抵达这里。”她说。“本以为我一定会死在恶魔手中,但杰夫在没有离开魔印范围情况下拿起斧头杀了一头恶魔。”
“有这种事?”魔印人问。
“你会告诉他,是吧?”她问。
“告诉他什么?”魔印人问。
“你是他儿子,”瑞娜说,“告诉他你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已经原谅他了。他已经等待很久了,你明明已经原谅他,为什么还要惩罚他?”
“你知道我是谁?”他惊讶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瑞娜大声说。“我不笨,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如果你不是亚伦·贝尔斯,怎么会认识我爸?知道他做过什么?你怎么会知道科比是个恶棍?还有杰夫的农场在哪里?黑夜呀,你随意绕过那些橱柜,好像这里还是你家!”
“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魔印人说,突然发现自己在密尔恩生活时就已经改掉的提贝溪镇口音又恢复了——这是信使的老把戏,转换成偏远村落的口音来得到镇民的信任。他曾耍过不下百次这种把戏,但这次不同,感觉像是打从离家后他就耍这种把戏,而现在终于换回自己的口音了。
瑞娜一脚踢中他的小腿,他痛得叫出声来。
“这下是为我不知道,而且也不打算告诉我!”她叫道,用力将他推倒在马厩后方的干净草堆里。“我等了你十多年!一直认定你会回来接我的,是不是?就连现在也不是!你只打算来了就走,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她又踢了他一脚,他立刻翻身而起,移动到黎明舞者身后。
她说的没错。就像去密尔恩时一样,自己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回顾从前的生活,就像拆开绷带看看伤口好了没有。然而实情是这些伤口都已经化脓,终于到了它们开始流血的时刻。
“我们父亲交谈五分钟并不足以决定我们的婚事,瑞娜。”他说。
“是我要求我爸去找杰夫的,”瑞娜说,“当时我就告诉你我们订婚了,你离开那天的清晨我也在前厅说过同样的话。我们有婚约!”
但魔印人摇头。“在清晨时说某些话并不能让它成真。我从来不曾与你订婚,瑞娜。虽然那天晚上你们都这么说,但我没有。”
瑞娜看着他,眼中泛出泪光。“或许你没有与我订婚,”她承认道,“但我有。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为自己做过的事,我绝对不会收回承诺。我们接吻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
“但你已答应嫁给科比·费雪了。”他说,掩饰不了语气中的苦涩。“他以前老和朋友一起打我。”
“你教训过他们了。”瑞娜说。“科比对我一直很好……”她抽噎一声,摸摸胸口的项链。“我不知道你还活着,而我又得逃离我家那个魔窟……”
他伸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知道,瑞娜,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要为你的所作所为责怪自己,我只是说世上没有命中注定的事,我们都在以我们自认为最好的方式过日子。”
她看着他。“我想和你一起离开,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
“你知道那代表什么吗,瑞娜?”魔印人问。“我不会在太阳下山后躲在魔印圈后面,我的生活没有一丝保障。”
“我在这里就安全了?”瑞娜问。“就算他们没有在你离开后立刻把我绑上木桩,我又能依靠谁?这里谁不是站在旁边眼睁睁看我被地心魔物吃掉?”
他凝视她良久,试图想出拒绝她的理由。费雪家的人都是欺善怕恶的恶棍——今天晚上我会恫吓他们,如果他们还不知道害怕。瑞娜在提贝溪镇会很安全,她应该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但只是安全就够了吗?安全的生活对我而言足够,我有什么资格认定对她就算足够了?我总是看不起那些一辈子都生活在恐惧中的人。
与瑞娜相处就像在伤口上撒盐,让他想起自己开始在身上刺青时所放弃的一切。与不认识的人相处都已经很难受了,而瑞娜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十一岁。
但她需要他,而这种需求驱退了地心魔域的召唤。今天是他离开密尔恩后第一次期待黎明。内心深处,魔印人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从地心魔域生还,但看到自己家乡的人竟将瑞娜送给黑夜让他想要永远离开人类的世界。如果他独自一人离开提贝溪镇,或许他们就会这么做。
“好吧,”他终于说道,“只要你跟得上我的脚步。如果你拖慢我,我就把你留在经过的第一座城镇。”
瑞娜环顾四周,发现一丝阳光自干草棚门闩缝中洒落。她缓缓走到阳光下,面对他的目光。“我不会拖慢你。”她承诺道,拔出豪尔的猎刀。“阳光为我见证。”
“你握那把刀的样子像是它能帮你对抗地心魔物。”魔印人说。“我帮你刻蚀魔印。”瑞娜眨眼,看着猎刀,举在身前。他伸手去拿,但她突然缩手,紧握手中。
“这把刀是世界上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她说。“你必须教我,我想自己来刻。”
想起小时候她糟糕的魔印技巧,魔印人怀疑地凝视着她。
瑞娜察觉他的神情,皱起眉。“我不再是九岁小孩子了,亚伦·贝尔斯。”她大声说道。“十多年来,我家的魔印圈或魔印至今没有被任何恶魔闯入,所以你别小看我;我可以画和你一样好的魔印圈。”
魔印人大吃一惊,摇头驱散刚才那种想法。“对不起。离开提贝溪镇后,自由城邦的魔印师也是这样对我,我都忘记那感觉有多侮辱人了。”
瑞娜走到他存放装备的地方,从鞍袋的护套中拔出一把魔印匕首。“这里,”她说,走到他面前,“这个魔印有什么效果?”她指向刀锋上的一个魔印。“剩下的刀刃为什么都是同一个魔印,只是角度不同?没有连在一起怎么形成魔印网?”她倒转匕首,以手指感受刀面上的魔印。
魔印人指向刀锋。“这是刺杀魔印,用来刺穿硬壳。旁边的是切割魔印,让匕首插入外壳后划开血肉的。只要角度正确,切割魔印就会自行连接。”
瑞娜点头,目光沿着魔印上移。“那这些呢?”她指向位于刀刃内侧的魔印问道。
晚餐过后,杰夫套好马车,全家人都爬上车去,朝镇中广场前进。瑞娜坐在魔印人身后,骑在黎明舞者背上。
他们在即将日落时抵达。如果昨天广场算是挤满人,今天简直是爆棚了。提贝溪镇所有区域的人都到齐了,不论男女,还是能走路的小孩。他们挤在街道和广场上,总数超过千人,都站在临时放置的魔印石后面。
魔印人抵达时,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完全无视杰夫一家人的存在,只看着骑在巨型魔印战马上、头戴兜帽的陌生人,以及坐在他身后的那个女孩。镇民在魔印人经过前往广场时让道两旁。他驾驭黎明舞者前后转了几个圈,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他伸手拉开兜帽,镇民们报以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和尖叫。
“我来自自由城邦,为了教导提贝溪镇的好人们杀恶魔的方法而来!”他叫道。“但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见任何‘好人’。好人不会把无助的女孩送入地心魔物口中!好人不会眼看地心魔物伤人,自己却袖手旁观!”他一边说话一边继续绕圈,尽可能与镇民目光相对。
“她不是什么无助的女孩,信使!”洛达克·劳利挤到鱼洞居民前面大叫道。“她是个冷血杀手,议会投票要她付出代价。”
“是的,他们投票了。”魔印人大声同意道。“却没有人挺身反对这项决议。”
“镇民相信他们的发言人。”洛达克说。
“真的吗?”魔印人朝群众问道。“你们相信你们的发言人吗?”
所有区域的人们同声高呼喊“相信”。提贝溪镇的镇民都以自己所属的地区和共同分享的姓氏为茶。
魔印人点头。“那么看来我要检查你们的发言人。”他跳下马背,从黎明舞者的鞍袋中挑出十根轻矛,笔直插在面前的地上。
“任何今晚与我并肩作战的议会成员或战死后他们的子孙,如果战死,都会得到一根刻有战斗魔印的长矛,”他说着举起一根,“以及战斗魔印的秘密,让他们自行制造武器。”
现场陷入惊人的沉默,所有人都望向他们的发言人。
“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吗?”马克·佩斯特尔说。“我们不想草率决定。”
“当然。”魔印人说,仰头看天。“我想你们可以考虑……十分钟。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会走在前往自由城邦的大道上。”
“不孕”西莉雅率众而出。“你期待我们这些提贝溪镇的老人,拿着长矛深入黑夜?”
魔印人看着她,多年不见她依然盛气凌人。她曾经鞭打过他很多次,不过都是为了他好。对他而言,与“不孕”西莉雅对立比吓阻一头石恶魔还要困难,但这一次该鞭打的人是她。
“比你们给瑞娜·谭纳的机会要好多了。”他说。
“并非所有人都投死刑票,信使。”西莉雅说。
魔印人耸肩。“你们坐视不管,与亲自动手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西莉雅说。“只要议会投票决议,我们就得优先考量本镇的利益,不管我们自己的感受如何。”
魔印人一口啐在她脚边。“如果法律规定要把邻居送给黑夜,去你妈的法律!你想要优先考量本镇的利益,那就站出来让大家看看你付出的是否和收获的一样多。不然的话,我就带着我的长矛离开。”
西莉雅眯起双眼,接着撩起裙摆大步走入广场。四面八方传来欢呼,但西莉雅不加理会,拔起一根长矛。哈洛牧师和布林立刻跟进。高大的伐木工渴望地拔起长矛,镇中广场的居民和伐木工大声欢呼。
“还有疑问吗?”魔印人问,环顾四周。当年他只是个小男孩,在提贝溪镇说话没有分量,现在他终于有能力说出自己的想法。群众突然开始鼓噪,但如同辨认溪流中的巨石,他很快地轻易认出其他发言人。
“我有疑问。”乔吉·华许说。
魔印人转头面对他。“问吧,我会坦诚相告。”
“我们要怎么肯定你真是解放者?”乔吉问。
“我已经说过,牧师。”魔印人说。“我不是,我只是个信使。”
“谁的信使?”乔吉问。
魔印人迟疑片刻,察觉问题中的陷阱。如果他说自己不是任何人的信使,大家就会假设他是造物主的信使。最好的选择就是回答欧克。提贝溪镇基本上算是密尔恩的领地,镇民会假设战斗魔印是欧克的礼物。但他已经承诺过要坦诚相告。
“这回的信息没有雇主。”他承认道。“我在一座古老的废墟中找到战斗魔印,然后一肩扛起传播魔印的责任,让所有人类都有能力起身战斗。”
“唯有解放者回归,大瘟疫才会结束。”乔吉说,一副要将魔印人困在逻辑陷阱里的样子。
但魔印人只是耸肩,交给乔吉一根魔印长矛。“或许你是解放者,杀死一头恶魔来确认一下。”
乔吉放开拐杖,接过武器,眼中绽放坚定的光芒。
“我亲眼见识超过百年大瘟疫的景象。”他说。“眼睁睁看着所有我认识的人过世,包括我的孙子。我一直怀疑造物主究竟为了什么召唤这么多人去它身边,却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活这么久,我想是因为我在世上还有未竞之事。”
“克拉西亚人相信除非杀死一头恶魔,否则男人没有资格进入天堂。”魔印人说。
乔吉点头。“明智的民族。”他走过去站在西莉雅身旁,南哨的人在他走过时纷纷比画魔印。
洛斯克·霍格跟着踏入广场,卷起衣袖露出粗壮的胳臂,他抓起一根长矛。
“爸,你在干吗?”他的女儿卡特琳大叫着,冲出来抓住他的手臂。
“用用脑子,女孩!”霍格大声道。“贩卖魔印武器肯定可以大捞一笔!”他挣脱女儿,走过去站在其他发言人身边。
沼泽区传出一阵骚动,只见克伦·马许坐在一张硬背椅上。“我爸没有手杖根本站不起来。”凯文·马许叫道。“让我代他出战。”
魔印人摇头。“对一个自认有权坐在议会里扮演造物主的人而言,长矛就像拐杖末端一样好用。”沼泽的居民开始挥舞拳头,大声怒骂。但魔印人不为所动,双眼凝视克伦,刺激他挺身而出。年迈的居民开始挥舞拳头,大声怒骂,但他从椅子上站起,一拐一拐地缓缓走上前去,抓起一根长矛;他将手杖放在乔吉的拐杖旁边。
魔印人的目光转向米雅达·博金,看着她推开儿子的拥抱,大步走出博金丘的人群。她在经过的时候看了可琳一眼,但草药师摇了摇头。“我有病人需要照料。”她说。“而且万一你们有人能活着回来,会需要我的帮助。”
马克·佩斯特尔同样摇头。“我还没蠢到踏出魔印圈。”他说。“我的家人和牲口需要我,我来不是为了要死在地心魔物手中的。”他退后一步,农场和牧地居民发出一阵不满的叫骂声。
“如果现任发言人这么没胆,让我们挑选新的发言人!”有人叫道。
“为什么?”魔印人对他们叫道。“你们之中也没人有种站出来为瑞娜·谭纳说话!”
“那并非事实!”瑞娜叫道,魔印人一脸惊异地转头看她。她冷冷面对他的目光。“五个夜晚之前,杰夫·贝尔斯曾为我挡下一头恶魔。”
所有人转向杰夫,杰夫在众人的目光下面露怯色。魔印人感觉像被瑞娜一脚踹在牙齿上,但他父亲已经而对测试,而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结果。
“她说的是真的吗,贝尔斯?”他问。“你在你家院子里对抗一头恶魔?”
杰夫凝视地面良久,接着看向他的孩子。他似乎从他们身上获取力量,于是抬头挺胸。“是。”
魔印人转向农场和牧地的居民,提贝溪镇中所有的农夫和牧人。“只要你们在日落前一致推举杰夫·贝尔斯为发言人,我就让他参战。”
群众立刻发出一阵赞同的声浪。诺莉安推了杰夫一把,让他迈开步伐。最后魔印人转身对洛达克·劳利。
“根本无法证明长矛有用!”劳利叫道。
魔印人耸肩。“相信我就站出来,不然就出去。”
“我不认识你,信使。”劳利说。“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有何信仰。除了你说的话,我对你一无所知,而你认为费雪家的公义不该得到伸张!”很多费雪家的人都点头鼓掌表示认同。
“所以你需要谅解,”洛达克继续说道。大步走入广场,不只面对鱼洞居民,同时也面对全体镇民,“我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
魔印人点头。“我可以谅解。”他指向开始在发言人脚下冒出的魔雾。“现在我建议你要么就拔出一根长矛,不然就回去你的魔印圈。”
洛达克·劳利发出一声最不体面的哀号,以他一双老腿所能达到最快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回鱼洞区的魔印圈。
魔印人转头看向挺身而出的发言人。他们笨拙地握着长矛,因为他们习惯拿工具而非武器,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眼中毫无畏惧。除了杰夫一张脸苍白得如同雪恶魔的鳞片,他们似乎十分平静。发言人在作出决议后就不会质疑它。
“恶魔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形体凝聚到一半的此刻。”魔印人说。“如果你们动作够快……”
话没说完,霍格已经咕哝一声,大步走到一头正在凝聚形体的木恶魔面前。魔印人回想起小时候每年夏至庆典的景象。霍格会把好几块猪肉插在大木棍上,然后付钱给小孩帮忙在火堆上翻而。他举起长矛,以长矛刺向恶魔时绽放出一阵耀眼的魔光,地心魔物尖声惨叫。群众大声欢呼,看着魔印长矛如同闪电般刺入半透明的恶魔体内。霍格在恶魔抽动的同时紧握长矛,矛身上的魔印光芒四射,沿着手臂传入他体内。最后,地心魔物不再抽动,霍格拔出长矛,任由完全转化为实体的恶魔摔在地上。
“这感觉还不赖。”霍格嘟哝一声,对着尸体吐口水。
西莉雅接着出手,挑上一头正在成形的火恶魔。她如同搅拌奶油般反复戳刺,魔光不断闪动,画出一片炫目的死亡弧线。
克伦如法炮制,以在沼泽里插青蛙的手法刺向另一头火恶魔,但他忽然腿软,身体失去平衡,完全失去准头。火恶魔喉咙咯咯作响,酝酿一口火焰唾液。
“爸!”凯文·马许大叫一声,冲入广场。他抓住依然插在地上的一根长矛,将它当作斧头般挥舞,把火焰唾液打出恶魔口中,带动恶魔凌空翻滚。唾液在地上烧出一道火线,凯文则顺势追击,以和他父亲同样的姿势将恶魔刺死在地。
他看向魔印人,神情坚定不移。“我绝不会看着父亲死在地心魔物手中。”他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等待与魔印人争辩。他的儿子凯文扶起克伦,领着他回到魔印后方。
结果魔印人对他鞠躬。“好人。”
杰夫匆忙以矛头插向一头几乎凝聚成形的火恶魔,但他慢了一步,火恶魔朝他喷火。杰夫尖叫一声,斜过长矛,企图抵挡火焰。
群众发出惊恐的叫声,但杰夫矛柄上的魔印绽放魔光,火焰唾液当下化为一阵凉风。杰夫立刻回神,举矛就劈,仿佛在拿锄头拔除一株顽强的杂草。他踏在恶魔冒烟的背上,使劲拔出长矛,就像要扯掉一堆卡在橱柜中的干草。
一头风恶魔凝聚成形,魔印人脱下长袍,抓住对方,将恶魔抛向博金丘的魔印石。恶魔撞上魔印网时猛烈地抽动,落地后便动弹不得。“米雅达·博金。”他叫道,指向无力反击的恶魔。
一头木恶魔对他挥出一条如同树枝般的手臂,但魔印人扣住它的手腕,借力使力,将它摔在乔吉·马许面前,乔吉如同敲击拐杖般插下长矛。魔法撼动全身,他的双眼冒出狂热的光芒。
哈洛牧师和布林护送米雅达前去击杀恶魔,两人手举长矛守在一旁,严防风恶魔在她出矛之前恢复行动。他们根本不担心,她如同拿铁锹插入酒桶般狠狠插落。
另一头木恶魔现形,布林和哈洛同时出击。
现在所有恶魔都已凝聚成实体。有不少恶魔选择在广场现形,不过超过半数已经死了,而周围的魔印石阻挡了其他恶魔进入。
一头火恶魔挨向瑞娜,她大声尖叫,由于她还骑在黎明舞者背上,战马当即立起,将恶魔踩扁。
“集合,包围!”魔印人命令发言人们。“将长矛举在身前!”他们遵命行事,围住两头风恶魔,以乱矛插死它们。魔印人冷静地引导他们穿梭于广场,指挥攻击,随时准备在危急时出手相助。
但他再也没有出手的必要,剩下的恶魔很快就被杀光。发言人们环顾四周,此刻握矛的架势已经与最初大不相同。
“我感觉像年轻了二十岁,回到自己砍柴的时候。”西莉雅说。其他人纷纷发出赞同声。
魔印人望向围观群众。“你们的发言人办到了。”他叫道。“下次有恶魔在你家院子出没时,记住这点!”
“广场上没有恶魔了。”霍格提出。“我们达成你的要求,接下来就换你付账啦。”
魔印人鞠躬。“现在?”
霍格点头。“我有一叠上好的羊皮纸,你可以在我店里的后室抄写。”
“好吧。”魔印人说。霍格低头鞠躬,指向杂货铺。魔印人和其他发言人开始移动,不过霍格转身面对群众。“明天早上再来。”他叫道。“我会在杂货铺接受长矛的订单,并且雇用技巧纯熟的人来制作长矛!先到先得!”群众交头接耳地谈论这个消息。
魔印人摇了摇头。他知道霍格的生意会非常兴隆,他总是有办法利用镇民自己就可以做的东西大捞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