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AR 春
“你为什么同意去?”罗杰在詹森带领男人们回到等候厅,然后把他们留在那里等待黎莎和汪妲时低声说道。“林白克只是想要摆脱你,因为他怕自己的子民跑去追随你。”
“我和他一样不希望看到这种事。”魔印人说。“我不希望人们把我当成什么救世主。再说,我自己也有前往密尔恩的理由,而带着林白克的印信前往是个掩人耳目的大好机会。”
“你打算把你的战斗魔印送给他们。”罗杰说。
魔印人点头。“还有其他事。”
“好吧,”罗杰说,“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魔印人看着他。“不是‘我们’,罗杰。我要独自前往密尔恩。我会连夜兼程赶我的路,而你会拖慢我的速度。再说,你还要回去训练学徒。”
“有什么好训练的?”罗杰问。“不管我对地心魔物做了什么,我都没办法教会其他人。”
“恶魔屎!”魔印人大声道。“你不能说这种丧气话。你才训练学徒几个月而已,我们要有小提琴巫师,罗杰,你得想办法训练他们。”他双手搭上罗杰的肩,直视他的双眼。罗杰在他眼中看见无尽的决心,以及他对罗杰的信心。“你办得到。”魔印人说,轻捏他的肩膀。他转身离开,但那目光依然留在罗杰心里,他觉得魔印人将他的决心灌输到了自己身上。如果他没有办法训练学徒,他知道该去找谁。他只需要克服内心的恐惧,回去面对他们就行了。
加尔德来到魔印人面前,单膝跪地。“让我随你去,”他恳求,“我不怕连夜赶路,不会拖慢你。”
“起来。”魔印人大声说道,一脚踢中加尔德的膝盖。巨人立刻起身,但仍垂着目光。魔印人一手搭上他的肩。
“我知道你不会拖慢我,加尔德。”他说。“但你还是不能跟着,我要孤身前往密尔恩。”
“但你该有人保护。”加尔德说。“世界需要你。”
“世界比较需要像你这样的人。”魔印人对加尔德说。“而且我不需保镖。我另外还有任务要交给你。”
“一定办到。”加尔德承诺道。
“我不用保镖,但罗杰要。”魔印人说。罗杰立刻抬头看他,但魔印人不理会。“如果汪妲守护黎莎,我要你守护罗杰。他的小提琴魔法独一无二、无可取代,如果善加利用,说不定能力挽狂澜。”
加尔德深深鞠躬,步入自窗口洒下的阳光中。“我以太阳之名起誓。”他看向罗杰。“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罗杰看着巨人,看着这个心思难以捉摸、不知恐慌为何物的伐木工,不知自己应该感到欣慰还是害怕。“至少让我自己在你的视线外上拉屎拉尿吧。”
加尔德哈哈大笑,轻轻拍罗杰背部,将他体内的空气全部挤了出来。罗杰被拍得差点摔倒。
“今晚北门关闭前我就要启程前往密尔恩堡。”魔印人在回程的马车上对黎莎转述觐见公爵的结果,一切完全符合老公爵夫人所言。“事实上,我打算把行李搬上黎明舞者后立刻出发。”
黎莎交代汪妲在听见男人们证实阿瑞安的说法时要不动声色。女孩表现得不错。但黎莎自己得压抑一股可能使得嘴角上扬的笑意。“喔?”
“林白克要我代表他去觐见欧克公爵,要求对方协助我们将克拉西亚人赶出提沙领地。”魔印人说。
黎莎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对于老公爵夫人的权力深感敬畏。她愿意付出一切换取在男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将其操弄于股掌间的权力!
魔印人神情期待地看着她。“干吗?”
“不反对我去?”他似乎有点失望。“也不坚持要随我同去?”
黎莎轻哼一声。“我在洼地还有事要办。”她说,刻意回避他的目光。“而且你也明白表示想将战斗魔印散布到所有城市和村落,这样是最好的做法。”
魔印人点头。“我也这么想。”
他们一言不发地度过接下来的行程,回到诊所时学徒们正在外面收衣服。
“加尔德,请帮女孩们抬洗衣篮。”黎莎在空马车离开时说道。加尔德点头过去帮忙。
“汪妲,”黎莎说,“魔印人此行需要补给,请拿几袋魔印箭矢出来。”
“是,女士。”汪妲说着,鞠躬进屋。
“才进宫廷五分钟,所有人都开始向你鞠躬了。”罗杰喃喃说道。
“罗杰,可以请你去找吉赛尔女士,让女人们在他的鞍袋里装点食物吗?”
罗杰看着他们,皱起眉。“我最好留下来监督你们。”
黎莎的目光严峻得令他咋舌。他以一种讽刺性的夸张动作鞠躬,然后离开。黎莎和魔印人走向马厩,他拿起他的魔印马鞍以及战马的盔甲。
“你会小心,是吧?”黎莎问他。
“不小心的话,我也活不到今天。”他回答。
“有道理。”黎莎说。“但我并不单指地心魔物,欧克公爵……名声比林白克还糟。”
“你是说他不会让自己的顾问牵着鼻子走?”魔印人问。“我知道,我和欧克打过交道。”
黎莎摇头。“你到底有没有不曾去过的地方?”
魔印人耸肩。“东方山脉以东,西方森林以西,克拉西亚沙漠另一边的海岸。”他看着她。“但有机会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去那些地方见识见识。”
“我也想去见识,如果造物主允许的话。”黎莎说。
“现在没有东西可以阻止你或任何人前往任何地方了。”魔印人说着,扬起一只刺青手掌。
我是说随你一起去。她很想这样说,但没有说出口。他的话已经讲得十分明白,自己就是他的罗杰,继续假装不是这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魔印人伸出手。“你也要小心,黎莎。”
黎莎甩开他的手掌,上前拥抱他。“再见。”
一小时过后,他已策马离城,向北驰去。而尽管眼眶湿润,黎莎还是感觉像放下胸口一块大石。
黎莎恢复之前诊所的生活作息,在吉赛尔处理书信时为学徒上课并且巡视病房。她渴望上楼回房阅读背包里的魔印书籍,但她抗拒诱惑,不愿沉浸在亚伦的知识中,因为她很清楚自己一旦陷入就再也不会去管其他事。对黎莎而言,学习就像加尔德拿魔印斧砍杀地心魔物所带来的快感,是会上瘾的。至少暂时而言,她打算享受几小时研磨草药,以及治疗骨折或感冒之类轻微病症的时光。
最后一次巡房结束,所有学徒都上床睡觉后,黎莎煮了一壶茶,拿只茶杯来到吉赛尔的起居室。这个时间起居室应该空无一人,而且里面有个温暖的壁灯以及一张小书桌。黎莎还有书信待回复,她与公爵领地中不少草药师互通声息,其中还有许多人还不知道布鲁娜于去年逝世的消息。就和磨药一样,与老朋友保持联系也是另一件自从遇上罗杰和魔印人后就一直没空去做的事。
但走近起居室时,她听见里面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她走进起居室,看见罗杰坐在吉赛尔的书桌后面,面前摆了一瓶打开了的白酒,炉火猛烈,嗞嗞作响,壁炉前方的石板上洒有许多玻璃碎片。
“你打算烧掉整间诊所吗?”黎莎喝道,从围裙中抽出抹布,冲过去在酒精着火前将其擦干。
罗杰不去理她,拿起另一只酒杯倒酒。
“吉赛尔女士见你摔她的杯子可不会高兴的,罗杰。”黎莎说。
罗杰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七彩袋中。袋子很旧,很肮脏,破破烂烂,但罗杰还是称它为“惊奇袋”。确实,他可以从里面拿出令最多疑的观众啧啧称奇的东西。
他丢了一把魔印人的古老金币到桌子上,金币在桌边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其中有半数跌落到地板上。“这下她可以再买一百只酒杯了。”
“罗杰,你怎么了?”黎莎大声道。“如果这是和刚刚把你支开……”
罗杰满不在乎地挥动手掌,顺手喝了一口酒。黎莎看得出来他已经醉了。“我不在乎你和亚伦在马厩里如何道别。”
黎莎瞪他。“我没有和他做,如果你是在暗示这个。”
罗杰耸肩。“就算有,也是你们的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黎莎轻声询问,来到他身边。
罗杰凝神片刻,接着再度把手伸到惊奇袋中,拿出一个长木盒,打开盒盖,露出一面沉重的金牌。
“詹森给我的。”罗杰说。“这是皇家英勇勋章。公爵颁发给艾利克,表扬他在河桥镇沦陷当晚英勇救我的事迹。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想念他。”黎莎说。“这很自然,他救过你。”
“他才没有!”罗杰大叫,抓起链子,将金牌扔过客厅。金牌重重撞上墙壁,随即摔落在地。
黎莎双掌搭上罗杰的肩。但他噘起嘴。一时间,她以为他会动手打她。“罗杰,到底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罗杰甩开她的手掌,偏过头去。本来她以为他打算保持沉默,但接着他开口了。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他的语气紧张,好像随时都会断裂。“我母亲和我在跳舞,艾利克则在演奏小提琴。我父亲及信使杰若随着音乐鼓掌。当时是淡季,旅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他深吸一口气,大力吞噬口水。“突然一声巨响,有东西冲撞大门。我记得那天早上我父亲曾和镇上的魔印师皮特大师争吵,但他和杰若都说不必担心。”他阴沉地干笑几下,随即呜咽一声。“我想我们应该要担心,因为当我们转向声音来源时,一头石恶魔破门而入。”
“喔,罗杰!”黎莎说,捂住她的嘴。但罗杰没有转身。
“石恶魔身后跟着一群火恶魔,在它捶打门楣和门框的同时试图将双脚挤进屋内。我母亲将我抱起,所有人同时大叫,但我不记得大家在叫什么,除了……”他呜咽。黎莎必须强迫自己不要走近。
罗杰很快就恢复平静。“杰若把他的魔印盾牌丢给艾利克,叫他带我妈去安全的地方。杰若拿起长矛,我父亲自火炉中拿出一根拨火棒,两人一起冲上去阻挡恶魔。”
罗杰沉默了一段时间。再度开口时,语气平稳冰冷,不带任何情绪。“我母亲跑向他,但艾利克把她推开,抓起他的惊奇袋逃出房间。”
黎莎倒抽一口凉气,罗杰点头。“我说真的。艾利克救我只是因为我母亲在被恶魔杀死的前一刻把我塞到他藏身的地窑里。即使到了那个地步,他还打算丢下我不管。”
他把手伸到艾利克的惊奇袋上,以手触摸陈旧的绒布和龟裂的皮革补丁。“当时这个袋子没有绽线,也没有褪色。艾利克是公爵的手下,这个袋子又新又亮,正符合皇家传信使者的身份。”
“那就是艾利克事迹的真相。”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拯救这个装潢玩具的袋子!”他以完整的手掌抓起惊奇袋,紧握的力道大得指节泛白。“这个人随身携带的袋子,对我来说曾经意义重大!”他抓着袋子在黎莎面前摇晃,然后目光瞟向壁炉中的熊熊烈火,接着绕过桌子,朝壁炉走近。
“罗杰,不!”黎莎叫道,冲到他面前抓起袋子。罗杰使劲紧握,不让她抢走,但他也没有试图松手。他们四目相对,罗杰的眼睛瞪大,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黎莎双手环抱他,他将脸埋在她胸口,哭泣了一段时间。
当罗杰终于不再战抖后,黎莎放手,但罗杰依然紧抱着她。他双眼紧闭,不过嘴唇却在接近她。她立刻推开罗杰,接着在他醉醺醺地倒地前将他扶起。
“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她说,扶他走回书桌的椅子旁。他重重坐倒,嘴唇紧闭,仿佛在吞回满肚子的呕吐物。他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喝点我的茶。”黎莎说。她从他手中拿过惊奇袋。罗杰随即放手,不再抗拒。她将袋子放在阴暗的角落,远离火堆,然后从地板上捡起艾利克的金牌。
“他为什么把金牌留下?”罗杰问,看着金牌。“公爵赶我们出宫的时候,他把屋里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通通带走。他可以变卖金牌,就像我们在穷困潦倒期间卖掉所有东西一样。它可以供我们吃住好几个月,黑夜呀,它可以付清艾利克在城里所有酒吧亏欠的酒账,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或许他知道自己不配拥有这面金牌。”黎莎说。“或许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罗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但基于某种理由,这样让我更难过。我十分恨他……”
“但他和你情同父子,不是吗?”黎莎帮他说完。她摇摇头。“我很熟悉这种感觉。”黎莎把金牌翻过来,在掌心中感受其光滑的背面。“罗杰,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卡莉和杰桑。”罗杰问。“怎么了?”
黎莎将金牌放在桌上,把手伸进围裙的一个口袋里,取出一块放置魔印工具的皮革。“如果这面金牌是为了表扬你在河桥镇大屠杀中获救的事迹,那它就应该表扬所有人。”
她以流畅的字迹在柔软的金属表面上刻下卡莉、杰桑,以及杰若的名字。刻好后,这些名字在火光中闪闪发光。罗杰瞪大双眼,看着黎莎拿起珠链子,将金牌套上他的颈子。“当你看着它时,不要去想艾利克的过错,去想那些为了你牺牲性命却没有受到表扬的人们。”
罗杰触摸金牌,泪水悄然滴落。“我永远不会摘下它了。”
黎莎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我想你会的,如果必须在守护金牌或是解救他人之间做选择的情况。你不是艾利克,罗杰,你比他坚强多了。”
罗杰点头。“该是证明这点的时候了。”他当即起身,但脚步不稳,得扶着桌面才不至于摔倒。
“明天开始吧。”他更正道。
“保持警觉,让我发言。”罗杰在进入吟游诗人公会时对加尔德道。“不要被灿烂的笑容和眼花缭乱的色彩迷惑,这里的人有一半以上都可以在你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扒光你口袋里的钱。”
加尔德反射性地伸手拍向自己的口袋。
“也不要一直抓着。”罗杰补充。“那等于告诉大家你把钱放在哪里。”
“那我该怎么办?”加尔德问。
“把手放在身体两侧,不要让任何人撞上你。”罗杰说。加尔德点头,紧紧跟在罗杰身后穿越走廊。这个背后插着两把魔印斧的伐木巨人,在公会会馆吸引了一些目光。吟游诗人公会本身就是个充满惊奇的地方,那些看他的人很可能只是好奇这个壮汉是在哪出戏里扮演哪个角色。
最后,他们来到公会长办公室外。“罗杰·半掌来拜见乔尔斯公会长。”罗杰对接待书记说道。
男人突然抬头。那是乔尔斯的书记官大卫,罗杰曾经见过一次。
“你疯了吗,在过了这么久后突然跑来?”大卫悄声问道,瞄向走廊另一边,确定是否有人在看,“公会长会没收你的钱财!”
“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钱财,他就不会这么做。”加尔德低声吼道。大卫转向他,结果只看见两条结实的胳臂,必须抬起脑袋才能看到加尔德的双眼。
“你说了算,先生。”书记说,大力吞咽口水。他从小小的走廊办公桌后起身。“我去通知公会会长你找他。”他走到公会会长办公室的橡木大门前敲门,然后在沉闷声中消失于门后。
“这里?!现在?!”里面传来男人的吼叫声。片刻过后,大门敞开,乔尔斯公会长站在门后。与吟游诗人大多穿的七彩服不同,公会长身穿上好的亚麻上衣及羊毛背心,胡子修剪得很整齐,抹了油的头发往后梳着。他看起来不像吟游诗人,反而更像个贵族。想到这里,罗杰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看过公会长表演。他怀疑乔尔斯到底是不是吟游诗人。
公会长神情震怒,令罗杰当场回过神来。“你有种,竟然还敢回来,半掌!我们帮你办了一场天杀的葬礼,而你还欠我……”他看向大卫。
“五千卡拉。”大卫说。“出入只有几十卡拉。”
“我们可以先理清这笔欠账。”罗杰说,从口袋中取出一袋魔印人的古老金币,抛向公会长。这些金币比他所欠的款项多出两倍有余。
乔尔斯打开钱袋,随手取出一枚金币,咬了一咬,看到牙齿在金属柔软的表面上留下的痕迹,立刻眉开眼笑。他转向罗杰。“我想我可以安排出一点时间听你解释。”他说,退向一旁,让罗杰和加尔德进入办公室。“大卫,帮我们的客人端杯茶来。”
大卫端茶进来,罗杰赏给他一枚金币,比他一年所得还多。“麻烦你帮我处理死而复生的相关文件。”
大卫点头,满脸堆笑。“保证在日落前你就能从火葬堆中爬回人间。”他离开办公室,关上大门。
“好了,罗杰。”乔尔斯说。“去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你这一年又跑到哪里去了?前一天你还和杰卡伯在赚钱还债,隔天我就接到某个书记传信过来,叫我去殓房支付杰卡伯大师丧葬的费用,而你却不见踪影!”
“杰卡伯大师和我遭人袭击,”罗杰说,“在诊所里疗伤好几个月,痊愈后,我认为我最好出城避避风头。”他微笑。“但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在见证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潭普草神话,而且最棒的部分在于,一切都是真的!”
“光这样不够,半掌。”乔尔斯说。“谁袭击你?”
罗杰心照不宣地看着公会长。“你以为呢?”
乔尔斯两眼大张,接着咳嗽一声,试图掩饰。“啊……好吧,你没事就好。”
“有人把你打进诊所?”加尔德问,握紧拳头。“告诉我上哪去找他们,我一定会——”
“我们不是为那个而来。”罗杰说,伸手压下加尔德的手臂,不过这么做的同时目光保持在乔尔斯脸上。公会长呼出一口长气,气势锐减。
“还喝什么茶,”乔尔斯喃喃,“我得来点真正的饮料。”他双手微微战抖,伸到书桌中,取出一只釉面陶瓶以及三只杯子。他在每只杯子里倒了不少酒,然后分给他们。
“敬明智地挑选战场。”公会长说,扬起酒杯,在喝酒的同时与罗杰交换一个眼神。
加尔德怀疑地打量着他们。罗杰认为这个莽汉或许不像其他人想的那般愚蠢。但片刻过后,加尔德耸一耸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的眼珠立刻凸起,脸颊涨红。他弯下腰去,咳嗽一声。
“造物主呀,孩子,这玩意儿不能大口豪饮!”乔尔斯斥道。“这是安吉尔斯白兰地,年份八成比你还老,这是用来小口浅尝的。”
“抱歉,先生。”加尔德喘息道,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洼地里习惯在麦酒里掺水。”罗杰说。“大大的酒杯冒满酒泡,加尔德这种巨汉一喝就是十几杯;酒杯里微量的酒精直接来自发酵桶里。”
“不懂得欣赏好东西。”乔尔斯点头说道。“你呢,半掌?”
罗杰微笑。“我是艾利克的学徒,不是吗?”他喝了一小口酒,让液体在嘴中来回流动,一边将烈酒的灼烧感呼出,一边享受醇厚的酒香。“我在成年之前就已在喝白酒了。”
乔尔斯大笑,把手伸向书桌,取出一袋烟草。“洼地人总抽烟吧,嗯?”他问还在咳嗽的加尔德,后者点头。
公会长灵光一现,突然转身面对罗杰。“你说洼地?”
“是。”罗杰说,自乔尔斯的烟袋里取出一点干草,塞入突然出现在他残缺手掌中的干烟管。“我是这么说的。”
乔尔斯倒抽一口凉气。“你就是魔印人的小提琴巫师?”
罗杰点头,用公会长桌上的油灯点燃一张纸张,然后将烟管中的烟管吸得发光。
乔尔斯靠在椅背上,打量着罗杰。片刻后,他点点头。“我想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我一直认为你的音乐中蕴含着某种魔法。”
罗杰将细蜡烛递给他,乔尔斯吸燃他自己的烟管,又把蜡烛交给加尔德。
他们在沉默中抽了一会儿烟草,最后乔尔斯坐直身子,弹掉烟管中的烟渣,将烟管靠在桌上的小木架上,“好吧,罗杰,你可以坐在这神吹一整天,但我还有个公会要忙。你是要告诉我你是跑去洼地等待魔印人出现的吗?”
“我不是去洼地等待魔印人出现。”罗杰说:“他是与我和黎莎·佩伯一起抵达洼地的。”
“人称魔印女巫的女人?”乔尔斯问。
罗杰点头。
乔尔斯眉头一紧。“如果你是在向我兜售麦酒故事,罗杰,我对太阳起誓我会……”
“这绝不是麦酒故事,”罗杰说。“每个字都是真的。”
“你我都很清楚这是世上所有吟游诗人梦寐以求的故事,”乔尔斯说,“所以我们就先跳到结尾吧,你开价多少?”
“钱我已经不看在眼里了,公会长。”罗杰说。
“别对我说你受到某种宗教感召,”乔尔斯说,“那样艾利克会死不瞑目。魔印人或许能让吟游诗人演出场场爆满,但你不会以为他真是解放者,是吧?”
只听见喀啦一声,两人同时转头,加尔德的巨手已经将椅子的一边扶手捏断。“他是解放者。”加尔德吼道。“我会杀掉任何胆敢说他不是的人。”
“你不能这么做!”罗杰大声道。“他自己都说他不是了,除非你想要我告诉他让你表现得有多浑蛋,不然你就给我闭嘴。”
加尔德瞪他片刻。罗杰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凝结了,不过还是毫不退缩地面对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加尔德冷静下来,迫切地转向公会长。
“不好意思弄坏你的椅子。”他说,笨手笨脚地想把椅子臂装回去。
“啊……不要放在心上。”乔尔斯说。罗杰心知这张椅子的价值高于任何吟游诗人一场演出的收入。
“我没有资格评断他是不是解放者,”罗杰说,“去年以前,我都还认定魔印人只是麦酒故事杜撰出来的人物。我自己也编造了几段他的事迹,在说故事时信口胡扯。”他凑到公会长面前。“但这是真的。他能徒手杀死恶魔,并且拥有难以解释的力量。”
“吟游诗人的把戏。”乔尔斯怀疑地道。
罗杰摇头。“我的把戏可以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公会长,所以我不是会被灵活的身手和闪亮粉末骗住的土包子。我不会说他是造物主派来的使者。但他拥有真正的魔法,这点就和太阳会发光一样毋庸置疑。”
乔尔斯靠回椅背,十指交叠。“姑且当你是说真的。如果你不打算出售故事,这依然不能解释你此行的目的。”
“喔,我会出售。”罗杰说。“我编了一首歌,‘伐木洼地之役’,城内所有酒馆和广场都会有人点唱,而且我还有许多让你的吟游诗人连清空收钱帽的时间都没有的精彩故事。”
“如果你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乔尔斯问。
“我要训练其他人施展小提琴魔法,”罗杰说,“但我不擅长教学。我已经开班授课数个月了,他们演奏的音乐足以让人们翩翩起舞,但没有人能让地心魔物的心情从‘嗜血’变为‘凶残’。”
“音乐有两层面,罗杰。”乔尔斯说。“技巧与天赋。其中一种可以透过学习获得,另一种不行。我活了这么久,从来不曾见人像你一样天赋异禀,你天生拥有某种没有小提琴老师教得会的才能。”
“所以你不打算帮忙?”罗杰问。
“我没那么说,”乔尔斯说,“我只是想先提醒你。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想出办法。艾利克有教过你音乐手势吗?”
罗杰好奇地看着公会长,随即摇了摇头。
“利用手势指挥一群演奏者。”乔尔斯说。
“就像乐队指挥。”罗杰说。
乔尔斯摇头。“乐队指挥的演奏者都已知道演奏的曲目。音乐手势师能够临场编曲,只要他的乐手了解那些手势,他们立刻就能跟上。”
罗杰坐直身子。“有这种事?”
乔尔斯微笑。“没错。我们有不少大师可以教导这种技巧,我会派一些人前往洼地,并且要求他们听从你的指示。”
罗杰眨眼,表示认同。
“我并非没有私心。”乔尔斯说。“不管你卖给我们多少故事都只能红一阵子,但不管那家伙是不是解放者,这都是代表我们这个年代的轰动事件,而故事可还没演完呢。洼地显然处于关键地位,我想派吟游诗人过去已经很久了,只是因为流感和难民的事,一直没人有胆子过去。只要你能确保安全和住所,我就会……说服他们。”
“我可以保证。”罗杰说着面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