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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绿洲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由一连串刻有魔印的巨型沙岩所守护的大片草地、几株果树,以及一泓清澈的大池塘组成,水源来自供给沙漠之矛饮水的地下河。其中一颗巨石底下有条深入阿拉的石阶,通往一座以火把照明的地下大厅,人们可以在那里将鱼网撒入地下河道,轻松捕到丰富的渔获。
这是一片小绿洲,本来仅提供商队在旅程途中休息之用,不过路过的大多还是独行的信使。当然,这里绝对不是用来让数百年来世上规模最庞大的军队驻军用的。
贾迪尔的部队如同蝗虫般涌来,沿着魔印巨岩搭建数千里座营帐。早在大多数克拉西亚人到达前,水果就已经摘光,树木都被砍下充当柴火,青草被牲口啃完,彻底夷为平地。数千人跳入池塘中一边洗脚,一边补充水袋,最后只留下一片泥泞不堪的臭水。他们在地下捕鱼室中撒网,但对于军队而言,再丰富的渔获也不够全克拉西亚人塞牙缝。
“解放者,”阿邦说,在贾迪尔打量营地时走近,“有样东西我认为你该看看。”
贾迪尔点头。阿邦带他来到一大块沙岩前,上面刻满文字,有些只是浅浅的线条,又因为年代久远风化严重,残缺不全;有些新刻的则清晰可辨;有些笔画潦草;有些则字工整得堪称艺术。它们都是北方绿地人的文字,一种贾迪尔很陌生的丑陋文字。
“什么东西?”他问。
“信使标记,解放者。”阿邦说。“绿洲上到处都是,所有曾在前往沙漠之矛途中路过此地的人都会在此留名。”
贾迪尔耸肩。“那又怎样?”
阿邦指向石头上一大片刻着流畅字迹的区域。贾迪尔不认得那些字,但就连他也能感受到它们的美丽。
“这里,”阿邦说,“写着‘提贝溪镇的亚伦·贝尔斯’。”
“帕尔青恩。”贾迪尔说。
阿邦点头。
“还写了些什么?”贾迪尔问。
“上面写着:‘密尔恩的信使、卡伯之徒、公爵信使,克拉西亚人称帕尔青恩,沙漠之矛沙鲁姆卡、阿曼恩·贾迪尔的挚友。’”
阿邦暂停片刻,让贾迪尔琢磨这些字眼。
贾迪尔皱眉。“继续念下去。”他低声吼道。
“我曾到过五座人口众多的城堡。”阿邦念道,指着那些以向上矛头标示出来的城市名。“还有几乎所有提沙境内的小村庄。”阿邦指向另一排更长的名单,这一排里刻有数十个村名。
“这些朝下箭头所指向的名称,都是他曾造访的废墟。”阿邦说着指向另一长排名单。“帕尔青恩待在沙漠之矛外的时间一直都很忙,这里甚至还有一些克拉西亚废墟。”
“喔?”贾迪尔问。
“帕尔青恩曾在大市集里寻找地图以及历史文物。”阿邦说。
贾迪尔看了看名单。“巴哈卡德艾弗伦在里面吗?”在察觉阿邦没有立刻回答时,他转向卡菲特。“不要让我问两次。如果我要青恩囚犯过来翻译,并且发现你撒谎……”
“是的,在里面。”阿邦说。
贾迪尔点头。“所以帕尔青恩终于找到了剩下的德拉瓦西陶制品?”他的语气并不是询问。阿邦没有回答,不过也无须回答。
“最后一个是什么?”贾迪尔问,指着名单最后用较大字体刻下的地名,虽然他自己也猜得到。
“就是帕尔青恩最后一次前来沙漠之矛前去过的最后一个地方。”阿邦说。
“安纳克桑。”贾迪尔说。阿邦点头。
“还有其他商人看得懂这些字吗?”贾迪尔问。
阿邦耸肩。“或许有几个。”
贾迪尔咕哝一声。“叫人用大铁锤把这块巨石打成沙砾。”
“不让人知道沙达玛卡是在追寻一名已故青恩的脚步?”阿邦问。
贾迪尔一拳把阿邦打倒在地。胖子卡菲特擦拭嘴角的鲜血,但没有发出惯有的那种可悲哀号。他们四目相对。贾迪尔的怒火一闪即灭,他感到羞愧难当。他转过身去,望向自己的部队在沙漠中留下的足迹——不知道有没有人在不知不觉中踏过我那位朋友的骸骨。
“你有心事……”英内薇拉在贾迪尔回帐休息时说道。她的语气更像是关心。
“我在想每当面临抉择时,真正的解放者会不会如此困惑。”贾迪尔说。“还是会感应到艾弗伦引导他的行动,单纯地踏上铺在眼前的大道。”
“你就是真正的解放者,”英内薇拉说,“所以我想卡吉面临的挑战应该和你差不多。”
“我是吗?”贾迪尔问。
“你认为,卡吉之矛刚好在你即将掌控全克拉西亚的地位时落到你的手中,那只是种巧合吗?”英内薇拉反问道。
“巧合?”贾迪尔问。“不是。你已经帮我掌握‘地位’超过二十年了,我的崛起是由恶魔骨骰引导的,与巧合注定无关。”
“是恶魔骨骰赢得卡菲特的心,统一全城人民吗?”英内薇拉反问。“看见卡吉之矛前,是恶魔骨骰帮助你在大迷宫中一再取得胜利的吗?现在行军至此,难道是恶魔骨骰的意思吗?”
贾迪尔摇头。“不,当然不是。”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帕尔青恩刻在巨石上的字。”英内薇拉说。
“你怎么知道那件事?”贾迪尔惊问。
英内薇拉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帕尔青恩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盗墓贼,勇敢得让人佩服的盗墓贼。”她承认,手指放在贾迪尔嘴前,阻止他的抗议。“机智勇敢,只是个小贼。”
“那我又算什么,抢他的大贼?”贾迪尔问。
“就看你选择成为什么。”英内薇拉说。“你可以选择成为全人类的救世主,或是为了过去内疚而放弃眼前的机会。”
她凑上前去吻他的唇。温暖而深情的吻,不待他索求吻,提醒贾迪尔她至今深爱着他的吻。“我对你有信心,即使你没有骨骰道出艾弗伦的旨意,如果我或骨骰都不相信你,只有你而不是别人能够肩负起重责大任,我们绝对无法助你崛起。杀死帕尔青恩是必要之恶,就像杀死阿马戴佛伦。如果可以,你一定会饶恕他们的性命。”
她倒入他的怀中。他伸手拥紧她,感觉某种力量再度回到体内。必要之恶——《伊弗佳》提过这个字眼,卡吉在征服北地青恩的过程中也不会拒绝做这种事。每杀一头阿拉盖就能抵消一点必要之恶,而贾迪尔打算在去见造物主前把它们通通杀光,然后再拿自己一辈子的作为去接受审判。
侦察兵骑着骆驼来到骑白马的贾迪尔面前,停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一拳猛拍自己胸口。
“沙达玛卡,”他问候道。“我们找到失落之城了。它半埋在沙漠中,主体结构完好无损。城内有几口应该可以修复的水井,但只找到少量的食物和牧草。”
贾迪尔点头。“艾弗伦为我们保存圣城。派遣先遣部队绘制地图,修复水井,屠宰牲口、补充存粮。”
“危险的做法。”阿邦说。“屠宰所有牲口就不能继续补充牲口。”
“我们必须把希望寄托在绿地上。”贾迪尔说。“此时此刻,我们需要可能挤出的最多时间来探索圣城。”
他的族人行进缓慢,几天后才与侦察队伍会合,当时他们已经绘制完几乎所有的地图。尽管安纳克桑比沙漠之矛重要许多倍,很可能还有没被发现的区域。侦察部队绘制的地图和沙利克霍拉里的古老卷轴之间有许多出入。
“我们依照部族分配城内区域,让各族达玛基根据最顶尖的达玛和魔印师的建议去监督挖掘作业。每天所有挖掘出来的古物都要分门别类呈交给我过目。”
阿山点头。“我会遵命行事,解放者。”然后前去给其他达玛基传达指示。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仔细搜查古城,挖穿石墙,搜刮墓穴,移动整块魔印石墙和石柱。当他们抵达时,没有发现帕尔青恩会造访的迹象,但克拉西亚并不在乎破坏古迹的事。到处都是瓦砾堆,一整区的街道和建筑在其下的通道挖开时倒塌。
每天下午,达玛基都会来到贾迪尔面前,汇报他们的发现。数以百计的新魔印,许多都是用来伤害恶魔或是制造其他魔法效果。魔印武器与护甲、描绘古代战争的镶嵌图案与画像,有些甚至绘有卡吉本人。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战斗。随着太阳西下,恶魔依然成群结队拥入城市,贾迪尔手下就会放下手边的工作,拿起长矛与盾牌。他们的魔印即使握在最弱的卡沙鲁姆手中依然威力强大。每晚都能杀掉数千头阿拉盖,没过多久,圣地附近的阿拉盖就已绝迹。沙鲁姆持续巡逻,不过圣城看来已经彻底净化,仿佛艾弗伦在引导他们迈向正确的道路。
“解放者,”阿山说,与阿桑和阿苏卡吉一同进入帐篷,“我们找到了。”
贾迪尔无须问找到什么,即刻放下手中的绿地地图,换上他的白袍。他还没有走到帐篷门帘,英内薇拉已经带领他的达玛丁妻子现身帐内,她们的出现证实了阿山所言不虚。女人们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穿越古城。
“哪个部族发现的?”贾迪尔问。
“穆罕丁,父亲。”阿桑说。他已十六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沙鲁沙克大师的气势。他轻柔的语调来自裹在白袍下的高瘦身躯,就像包在布匹下的长矛般危险。
“很好……”贾迪尔喃喃说道。由对于他最得力的达玛基找到卡吉之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当他们抵达时,安卡吉和贾迪尔那还穿着奈达玛拜多布的穆罕丁子孙沙瓦斯正等在里面。
“沙达玛卡!”达玛基叫道,拜倒于落满尘土的墓室地板上。“我很荣幸将卡吉之墓献给你。”
贾迪尔点头:“状况良好吗?”
安卡吉起身,一手挥向大理石棺,石棺棺盖已被掀起。
“帕尔青恩恐怕已将此墓洗劫一空。”安卡吉说。“卡吉之矛不在,但你已经夺回来了。”他指向棺中骷髅身上的破布。“我看不出这些布条是不是卡吉斗篷。”
“卡吉之冠呢?”贾迪尔的语气提示这样物品无关紧要,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它有多重要。
安卡吉耸耸肩。“失踪了——帕尔青恩——”
“他前往沙漠之矛时并没有带在身上。”贾迪尔打断他道。
“他肯定是藏起来了。”安卡吉说。
“他在说谎。”阿邦在贾迪尔的耳边低耳道。
“你怎么知道?”贾迪尔问。
“骗子认得出同类。”阿邦说。
贾迪尔转向哈席克。“封锁墓穴。”他下令。哈席克指示走廊上的沙鲁姆,他们将大石门推回原位。
“这是干吗?”安卡吉在走廊上的火把光芒消失时问道。墓穴内只剩下几支隐秘火把还在燃放摇曳的微光。
“熄掉火把。”贾迪尔下令。“让达玛佳投掷骨骰,查出是谁偷走卡吉之冠。”
安卡吉脸色发白。贾迪尔立刻知道阿邦说得没错,他走向达玛基,逼他一路后退到背部抵上墙。
“不交出工冠,我就每隔一分钟阉掉你一个儿子或孙子,从长子开始。”
片刻后,贾迪尔自卡吉某个曾孙的墓穴中取出了卡吉之冠。
那是一只由黄金与珠宝镶造而成的薄饰环,表面绘有一圈神秘魔印,在佩戴者头上形成一道魔印网。它看起来十分脆弱,但不管贾迪尔如何使劲都无法将金饰环扳弯。
英内薇拉弯腰拾起卡吉之冠,套上他的头巾。尽管轻如鸿毛,贾迪尔却在它接触到自己额头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现在,我们可以进攻绿地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