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幻想的真实散落

在史汪·桑辰桌上的纸张引不起她的任何兴趣,但她还是坚持一页页地浏览它们。当然,白塔每天的例行事务会由其他人打理,让玉座能够把精力放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但她已经习惯于每天随机检查一两件事,现在她也不会打破这个习惯。她不会让担忧的心情干扰自己,况且,每一件事都按照计划进行着。抚平圣巾上的皱纹,她小心地将钢笔在墨水里蘸了蘸,在另一个已经核对的数据上打了个勾。

今天,她检查的是厨房物资的购买清单,以及图书馆扩建的工程报告。有这么多人零星地侵吞公款,以为能躲过监察,这总是让她感到吃惊,过这也说明确实有许多人逃过了监察者的眼睛。比如说,蕾拉丝只是因为自己的称呼从大厨正式改成厨房主人,就以为这些账目不该劳烦她亲自管理。而年轻的褐宗两仪师黛妮勒本来是应该负责监督泥瓦匠卓瓦林师傅的,但她的心神大概已经完全被这家伙源源不绝替她搜罗来的书籍所占据了,惟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她为什么从来不曾质疑卓瓦林宣称必须雇用的工人数量。那些工人现在已经随着第一船石料从坎多到达北港了,用这么多人,卓瓦林完全能再盖一座新的图书馆了。黛妮勒过于喜好空想,就连其他的褐宗两仪师也没办法和她相比,也许在农场劳作中忏悔一段时间能让她有所醒悟。蕾拉丝则更加难以处理,她不是两仪师,所以她对于一般厨师、洗碗工和仆役的权威很容易就会丧失殆尽,但也许可以让她去乡下“修养”一段时间,这样就能……

厌烦地哼了一声,史汪扔下手中的钢笔,又生气地盯着笔尖在一套整洁的卷宗上留下的污渍。“决定是否要蕾拉丝去除草实在是浪费时间,”她喃喃地说道,“那个女人太胖了,根本弯不下腰!”

让她发脾气的不是蕾拉丝的体重,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那个女人并不比以前更重,至少看起来没有,而且这无碍于她在厨房里灵活伸展。一直都没有讯息,这才是她像猎物被偷走的鱼鹰般暴跳如雷的原因。从沐瑞那里来的一份报告说那个叫兰德的男孩已经拿到了凯兰铎,从那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现在就连街谈巷议的谣传里也出现了那个男孩正确的名字,但她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新的讯息。

打开一只花纹繁复的镂雕乌木匣,那里装着她最秘密的文件,她开始翻检里面的纸张。匣子周围包覆着一个小结界,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无法安全地打开它。她抽出的第一张纸,是那个看见明进入白塔的初阶生从她被派去的农场失踪了,拥有那座农场的女子也同时消失了。初阶生逃走的事情并非前所未闻,但农场主人也一同消失就很令人困扰了。一定要找到赛拉,她还没有接受足够的训练,让她能够不受至上力的伤害,但将这份报告藏在这个匣子里确实没什么道理,这里既没有提到明的名字,也没有记录那个女孩被送去锄甘蓝菜的原因。但史汪还是将它放回匣子里,以前不值得注意的琐碎小事,现在也要特别小心了。

一份文件里记述了在海丹兴起的一个群体,他们全部听从一个自称为真龙先知的人——马希玛,那似乎是这个先知的名字。很奇怪,这是个夏纳名字,他在一座山坡上布道,宣扬真龙的回归,有将近一万人前去聆听,士兵试图驱散他们,结果导致了一场战斗。除了士兵遭遇了最坏的结果,文件中另一件有趣的事是马希玛知道兰德·亚瑟的名字,这份文件毫无疑问地被放进了匣子里。

一份报告是关于马瑞姆·泰姆的事尚未得到任何消息,没理由把它放进匣子里。另一份里说的是阿拉多曼和塔拉朋正在恶化的局势。船只在爱瑞斯洋沿岸不断地消失。关于提尔人要进攻凯瑞安的谣传。她正在养成将一切文件都放进这个匣子的习惯,包括不需要保密的那一部分。有两个姐妹在伊利安失踪了,另一个在凯姆林的也是。她打了个哆嗦,心里寻思着弃光魔使都出现在什么地方。太多的她派往各地的人都失去了讯息,到处都是狮鱼,而她却在黑暗中游泳。是这个了——丝一般薄的纸片在一阵窸窣声中被她打开:

投石索已被使用,牧羊人握住了剑。

白塔评议会的选举结果正如她所预料,不需要她的威权施压,所有人一致同意。如果一个男人拿起了凯兰铎,他就一定是转生真龙,白塔必须对这个男人进行指引。不需要她的提议,三位不同宗派的守护者就提案,所有的计划必须对评议会之外的成员保密。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三个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是爱莉达,但话说回来,红宗显然会希望对一个能够导引的男人进行最牢固的束缚。惟一的问题就是要阻止评议会派遣一个代表团前往提尔,将那个兰德抓在手中。但这也并不困难,当她告诉她们,已经有一位两仪师留在了他身边,而这个讯息就是那名两仪师传来的时候,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现在牧羊人又在干什么?为什么沐瑞没有再传讯息回来?烦躁的情绪在评议会中一刻不停地累积,让她几乎觉得这里的空气就要爆出火星了,她只能严格克制住自己的怒火。烧了那个女人吧!为什么她还没送信来?

房门突然被撞开,她猛地直起身,看见十几个女子走进了她的书房,领头的正是爱莉达。她们全都披着各自宗派的披肩,其中大多数是红色流苏,但面色冰冷的奥瓦琳就站在爱莉达身边,她是白宗两仪师。苗条的绿宗两仪师裘丽恩·马札和丰满的黄宗两仪师夏茉琳紧随在黛妮勒身后,黛妮勒蓝色的大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幻想。实际上,除了蓝宗以外,其他宗派中的成员在这里至少出现了一名。其中有些人看起来很紧张,但大多数面孔都显得严肃而且下定了决心,而爱莉达深色的眼睛里则闪耀着坚定的自信,甚至是胜利的喜悦。

“这是做什么?”史汪厉声说道。她抬手拍在乌木匣子上,匣子合起,发出巨大的响声。随后,她跳起身,大步绕过桌子。先是沐瑞,现在又是这个!“如果是要讨论提尔的事情,爱莉达,你该知道最好不要让外人参与,而你更清楚你不能就这样走进这里,仿佛这里是你母亲的厨房!向我道歉,然后离开,不要等我让你希望自己再成为一名无知的初阶生!”

她寒冰般的怒气本该吓得她们转身逃走的,但除了有几个人不安地耸动了一下身体之外,没有人朝门口迈出一步,年轻的黛妮勒更是抛给她一个得意的微笑。爱莉达平静地伸出手,扯下了史汪肩上的七色圣巾。“你不再需要这个了,”她说,“你从来也没有与它相配过,史汪。”

震撼的感觉让史汪的舌头变成了岩石,这太疯狂了,这不可能,她愤怒地伸向阴极力,却又遭到了第二次震撼。她和真源之间出现了一道屏障,如同一道玻璃的厚墙。她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瞪着爱莉达。

仿佛是要嘲笑她,阴极力的光晕包覆了爱莉达。史汪只能无助地站着,任由红宗两仪师用风之力从她的肩膀一直捆绑到她的腰际,将她的双手固定在体侧,她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你一定是疯了!”她高喊道,“你们全都疯了!我要剥掉你们的皮!放开我!”没有人回答,她们似乎已经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奥瓦琳开始逐一检查桌上的纸张,速度很快却从容不迫。裘丽恩、黛妮勒等人开始翻检阅读架上的书籍,将它们拎起来用力摇晃,想看看书页中会不会掉出什么东西。白宗姐妹在桌上一无所获,恼怒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她突然打开了乌木匣,匣子立刻爆成一团火球。

奥瓦琳惊呼一声向后跳去,拼命甩动着被烫出水泡的手。“结界。”她喃喃地说道,对一名白宗成员而言,这已经是勃然大怒的表现了,“那个结界太小了,等我发现时已经太迟了。”匣子和它里面的东西变成了一堆灰烬和桌面上一块方形的焦黑痕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残余。

爱莉达的脸上并没有失望的表情:“我向你保证,史汪,你将会告诉我被那团火烧掉的每一个字,以及那些字是谁写的,为了什么目的。”

“你一定是被龙给附身了!”史汪喊道,“我会为这个剥了你的皮,爱莉达,你们所有人的皮!如果白塔评议会没有决议对你们所有人进行静断,就是你们的运气!”

爱莉达微微的冷笑和她冰冷的眼睛完全不相称:“评议会刚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召开,参与的宗派守护者符合法律规定的人数,而我们也如法律所要求,全体通过你不再是玉座了。决议已经生效,我们是来执行它的。”

史汪的心中感到一阵冰冷,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脑海中发出一阵阵尖叫。她们知道了什么?光明啊,她们知道多少?你愚蠢!你瞎了眼!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但她仍旧保持着面容的平静,这不是她第一次身处险境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手里只有一把小饵刀,被四个肚子里灌满劣酒的流氓拖进巷子里。那时的情况比现在要更加危急,她这么告诉自己。

“人数符合法律要求?”她冷笑着说,“只不过是最低底限,其中还包括了你的朋友、你能影响或威吓的人。”爱莉达竟然能说服一些守护者,即使只是相对少数的一部分,也足以让她的喉咙一阵发干了,但她不会让这种思绪表现出来。“如果全体评议会,所有守护者集中开会,你就会知道你的错误了。太晚了!白塔中从不曾有过叛乱,从现在开始的一千年里,白塔会用你的命运教导初阶生,叛乱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犹疑的表情爬上了一些人的面孔,看起来,爱莉达对于同谋的控制并不像她所以为的那样牢固。“别再往船壳上凿洞了,该是往外舀水的时候了,即使是你也还能减轻自身的罪责,爱莉达。”

爱莉达只是保持着寒冰般的平静,直到史汪说完。然后,她举起手猛地甩了史汪一个耳光,史汪蹒跚地向后退去,只觉得满眼金星。“你完了,”爱莉达说,“难道你以为我——我们——会允许你毁掉白塔吗?带她过来!”

史汪踉跄着被两名红宗两仪师推着向前,差点就栽倒在地上,她瞪了她们一眼,但还是顺从地向前走去。她应该把讯息送到谁那里?无论她们对她有什么样的指控,只要有时间,她都能予以反击,即使是关于兰德的指控,她们能用来攻击她的只有一些谣言,而她在权力游戏中已经浸淫了太长的时间,绝不可能被谣言击倒。除非她们掌握了明,明的存在可以让谣言成为事实。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烧了我的灵魂吧!我要把这些人做成鱼饵!

在书房外面的前厅里,她又踉跄了一下,但这次不是因为有人推她。原本她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莉安能及时离开,但撰史者现在也一样被风之力捆住,手臂僵硬地贴在身侧。她张着嘴,拼命用力,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团风之力塞住了她的嘴巴。她一定已经感觉到了莉安被捆缚,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白塔,一直都有女子在导引。

但真正让她步伐不稳的并不是莉安,而是俯卧在地板上的高瘦灰发男子,一把匕首正插在他的背上。奥瑞克是她的护法,已经追随了她将近二十年,因为她是玉座,所以他要陪伴她经年累月地留在白塔中,有时又要前往距离她几百里的地方,但他从没有过任何抱怨,尤其是后一件事,那是被所有盖丁痛恨的。

她清了清喉咙,但声音依旧显得沙哑浑浊:“我会剥掉你的皮,用盐抹遍你的身体,再把你丢到太阳下面去晒,爱莉达,我发誓!”

“考虑一下你自己的皮吧,史汪。”爱莉达说着,转过身紧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被揭露出来的还有很多,我知道,而你要将一丝一毫都告诉我,一丝——一毫。”爱莉达紧闭住嘴,突然而来的沉寂,比她凶狠的凝视更让人害怕。“我向你保证,史汪,带她下去!”

拿着一匹蓝色丝绸,明在接近中午时走过了北大门,脸上的傻笑完全是为那些胸口上有塔瓦隆之焰徽记的卫兵们准备的。还有,要像女孩一样把这条伊尔明黛达穿的绿丝裙甩来甩去,但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边上并没有卫兵。星形警卫室沉重的铁框门敞开着,从外面看去,屋里好像没有人,这是不可能的,通往白塔庭院的信道全都有卫兵看守。在通向骨白色巨塔的半路上,一股粗浓的烟柱正在树木之间升腾,烟柱的位置看起来距离在白塔接受护法训练的男宿区非常近。也许是那里着了火,卫兵都跑去救火了。

但明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她沿着庭院里的林间小径朝那里走去,手里还抓着那匹丝绸。她并不是真的想再有什么新衣服,但蕾拉丝硬把一袋子银币塞进她的手里,要她去买下那匹绸子,那位粗胖女子说它的颜色正好配得上“伊尔明黛达”的肤色。不管她是不是觉得配得上自己的肤色很重要,拒绝蕾拉丝的好意总是不妥。

一阵刀剑的敲击声穿过树林,进入她的耳朵,护法们对学生的训练一定比平常更严格了。所有事都那么让人生气。蕾拉丝传授的美女绝招,盖温的玩笑,加拉德毫不在意地向她致以恭维,却从来也不知道他的面孔和微笑会让一个女人心跳加速。兰德会喜欢她这种样子吗?如果她穿上裙子,像个没脑子的小孩般对他傻笑,他就能真的把她看进眼里吗?

他没权利指望这个,她拼命地想,这全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为了他,她现在就不会在这里,穿上愚蠢的裙子,笑得像个白痴。我应该穿外衣和裤子的,就是这样!也许我偶尔会穿一下裙子,只是也许!但不是为了让哪个男人来看我!我打赌,他现在正死盯着那些酥胸半露的提尔女人呢!我也能穿上那样的衣服。不知道如果他看见我穿着这匹蓝绢裁成的裙装,会有什么想法?我会把领口一直敞开到……她在想什么?那个男人夺走了她的智能!玉座把她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兰德·亚瑟把她的脑子完全弄坏了!烧了他吧!为他对我所做的一切,烧了他吧!

刀剑的敲击声又从远处传来,她停住脚步,看见一群年轻人从她面前的树林里冲了出来,手中全都拿着长矛和出鞘的剑。盖温跑在他们前面,她也认出了其他的学生,喊声从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传来,那是男人愤怒的吼叫。

“盖温!出了什么事?”

他听到明的声音,回身跑到她面前,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焦虑和恐惧,脸上则流露出绝不向这些情绪屈服的决心。“明,你在干什么?离开庭院,明,这里很危险。”

有几个年轻人还在跑,但大多数学生都不耐烦地等着他,看起来,所有护法的学生都在这里了。“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盖温!”

“玉座今晨被废黜了,快走,明!”

蓝色的丝布掉在地上:“废黜?不可能!怎么被废黜的?为什么?以光明之名,为什么?”

“盖温!”一名年轻人喊道,其他人也挥动着手中的武器,一同喊着:“盖温!白野猪!盖温!”

“我没时间了,”他急迫地对她说,“这里到处都有战斗,他们说,夏马要救出史汪·桑辰,我必须去白塔了,明,离开!求求你!”

他转过身,奔向白塔,其他人也高举武器跟在他身后,其中有些人还在喊着:“盖温!白野猪!盖温!青年军冲锋!”

明盯着他们的背影。“你没有说你是哪一边的,盖温。”她低声说道。

战斗的声音更大了,她这时才注意到,呼喊的声音和兵刃交击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传来,混乱的声音让她觉得全身紧绷,双膝不停地打颤。这不可能发生,不可能是这里。盖温是对的,立刻离开白塔的庭院才是最安全、最聪明的选择。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还能不能回来,而在外面,她觉得自己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在这里又能做什么?”她生气地问自己。

但她并没有转向庭院的门口,也没有去捡地上的丝绸,她跑进了树林,寻找藏身之处。她不觉得会有人像吃一只鹅般吃掉“伊尔明黛达”(这个想法让她打了个哆嗦),但冒这种风险是愚蠢的。战斗迟早会结束,等到那时,她就要决定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了

在牢房的沉郁黑暗中,史汪睁开眼睛,翻转身体,浑身颤抖,最后归于寂静。还是上午吗?审讯花了很长的时间。她竭力想忘却身上的痛楚,只要还能呼吸,就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了。身体下的粗糙石地板磨痛了她背上的伤处,汗水刺激着全身的伤口,让她在冰冷的空气中打颤,她觉得膝盖到肩膀之间所有的地方都被疼痛啮咬着。她们至少应该把衬衣留给我。空气很干燥,其中弥漫着一股陈旧霉腐的灰土气,一座地牢。自从亚图·鹰翼的时代以来,就没有人到过这里了,最后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是邦雯。

她在黑暗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没有什么事可以遗忘,咬紧牙关。她在岩石地板上坐起身,找到一面墙壁,靠了上去,砌成墙壁的石块将一阵阵寒意传入她的后背。小事情,她对自己说,想想小事情。冷。热。我想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给我送水来,如果她们会的话。

她不禁又去感觉她的巨蛇戒,它已经不在她的手指上了。她并不觉得它还会在那里,她仍然记得她们将它拔走时的情景,但过了一段时间,事情就开始变得朦胧。那是让人感谢的恩赐朦胧,但她仍然记得自己最后还是告诉了她们每一件事,几乎每一件事。她成功地隐瞒了一点,一点而已。在嚎叫的间隙中,她渴望着能回答她们,只要她们能停下来,即使只是停下一会儿,只要……她伸手抱住自己,不让自己发抖,但作用并不大。我会保持冷静的,我没有死,这是我首先要记住的,我没有死。

“吾母?”莉安不稳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您醒了吗?吾母?”

“我醒了。”史汪叹了口气,她曾经希望她们能放过莉安,把她轰出城去,但现在知道在这牢狱中还有另外一位女性陪着她,这让她感到一些安慰,但这种感觉又立刻给她带来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很抱歉连累了你,女……”不,现在她没有权利这么称呼莉安了,“我很抱歉,莉安。”

很长一段时间里,牢房中只是一片沉寂。

“您……还好吗,吾母?”

“史汪,莉安,叫我史汪就好。”尽管心里明白,她还是试图要拥抱阴极力。什么也没有,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空虚。再也没有了,一生的目标,现在她失去了船舵,漂流在一片远比这间牢房更加黑暗的海洋中。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并为这些泪水而感到生气。“我不再是玉座了,莉安。”一丝怒意渗进她的声音,“我想,爱莉达将会取代我的位置,也许她现在已经取代了。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拿那个女人去喂银梭子鱼!”

莉安的回答只是一阵深长、绝望的叹气。

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生锈的铁锁中响起,让史汪抬起了头。在把莉安和她扔进来之前,没有人会想到要在这把锁里点些油,保持它的功用,而锁中锈蚀的部分现在仍然难以转动。带着满身的痛楚,她强迫自己站起身。“起来,莉安,站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莉安顺从地站了起来,并且在低声的呻吟之间喃喃地说着什么。

莉安用大一点的声音说道:“这有什么用?”

“至少她们不会看到我们蜷缩在地板上哭泣。”她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坚定一些,“我们还能战斗,莉安,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能战斗。”

噢,光明啊,她们静断了我!她们静断了我!强迫自己平静下心神,她握紧了拳头,又尽力用脚趾抠住粗糙的岩石地面,她希望自己喉咙里的声音不要那么像一阵呜咽。

明将自己的行李扔在地板上,将斗篷甩到身后,用双手全力转动钥匙。这把钥匙有她手掌的两倍长,像门上的锁一样锈迹斑斑,这个大铁环上其他的钥匙也一样。空气寒冷而潮湿,仿佛夏日的气息根本无法触及到如此幽深的地方。

“快呀,孩子。”蕾拉丝为明举着油灯,喃喃地说道,一边还不停地向幽黯的石砌走廊两端窥望着。很难相信这个有着好几层下巴的女人曾经是个美人,但明认为,她现在真的很美丽。和这把钥匙搏斗着,她摇了摇头。她是在溜回自己的房间时遇到蕾拉丝的,回房间去是为了现在身上这件朴素的灰骑装,还有其他几样东西。实际上,胖女人正在找她,看到她平安无事,蕾拉丝立刻狂喜地大声叫嚷着“伊尔明黛达”,而且差点要把明锁在房间里,直到一切危险都过去。明至今仍不清楚蕾拉丝是如何让她把藏在心里的意图说出来的,而这位胖女人竟然不情愿地提出会帮忙,那种震惊的心情至今仍然没有从明的心中完全退去。真像是个依照自己的心情而冒险的小姑娘。嗯,我希望她能……她是怎么说的?帮我离开这个泡菜坛。这把该死的钥匙一直转不动,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拼命地扭动它。

实际上,她要感谢蕾拉丝的原因很多,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准备好每一样东西,甚至可能根本找不到它们,至少不会只用了这么一点时间,而且……而且,当她撞上蕾拉丝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告诉自己,她竟然想这么做,她真是个傻瓜,她应该立刻就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找匹马跑去提尔,不要等到有人决定把她的脑袋也挂在白塔前作为装饰。她怀疑,其实自己一直就想逃离这里,从来不曾真正忘怀过这个计划,所以甚至当蕾拉丝将几件漂亮衣裙放进她的行李中时,感激之余,她也没有任何异议。反正口红和香粉总是可以在路上意外“遗失”的。为什么这把该死的钥匙就是转不动?也许蕾拉丝能……

钥匙突然转动了,门锁里随之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明立刻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断在了锁里头,但当她推动那扇粗重的木门时,门开了。抓起地上的包裹,她走进岩石牢房……又困惑地停住了。

灯光中,牢房里有两个女人,浑身上下除了青黑色的瘀伤和红色的鞭痕之外,没有任何蔽体之物。突然出现的光明让她们用手遮住了眼睛,片刻之间,明还不能确定她们就是她要救的人。她们之中一个身材相当高,有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另一个矮一些,显得更加强健,皮肤也更白皙。她们的脸看起来应该就是——应该没错,就是她们。尽管遭受酷刑,但她们脸并没有受伤,所以明应该可以确定。然而,那种两仪师不受岁月侵蚀的特点,已经从她们的脸上退去。明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定,眼前这两名女子顶多也就比自己大六七岁而已,而且她们肯定不是两仪师了。明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困窘,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在她们四周,她看不到任何幻像和光晕,两仪师身边总是有各种幻像和光晕的。不要去想了,她对自己说。

“哪里?”两名女子中的一人问道,停了一下,她清了清喉咙,“你们怎么拿到钥匙的?”是史汪·桑辰的声音。

“是她,”蕾拉丝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用一根粗指头戳了戳明,“快点,孩子!我已经太老、太迟钝,不适合参加冒险了。”明惊讶地望着她,蕾拉丝是坚持要跟来的,她说过她不会置身事外。明想问史汪,为什么她们两个会看起来突然年轻了那么多,但现在没时间问这些琐碎的问题了。该死的,我太习惯当伊尔明黛达了!

将手中的一个包裹塞给赤裸着身体的女子,她飞快地说:“衣服。尽快穿上,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我让那名卫兵以为我要给他几个吻,让我可以进来报复你,因为你对我一直都很坏。就在他心猿意马的时候,蕾拉丝用面棍敲了一下他的后脑,我不知道他会睡多久。”她退到门外,担忧地望着卫兵室的方向,“我们必须快一些。”

史汪已经解开了包裹,开始将里面的衣服套在身上。除了一件亚麻衬衣之外,那里头全都是朴素的褐色羊毛衣服,属于那些来白塔寻找两仪师解决问题的乡下妇人的穿着,只是为了骑马方便而在裙侧留出的开叉显得有一点不寻常。那些开叉都是蕾拉丝做的,明拿起针线只会刺伤自己。莉安也拿起了一件衣服,但她似乎对悬在腰带上的短匕首比对衣服本身更感兴趣。

至少,三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有机会在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下离开白塔,有许多前来寻求帮助的人因为这场战斗而被困在了白塔里,再多三个从藏身之处爬出来的人,最糟糕的结果也只是被赶到大街上,只要没人认出她们就行。她们的面容也许会有很大的帮助,没有人会将两名年轻女子——至少看起来很年轻——当成是玉座猊下和撰史者。前玉座和前撰史者,明提醒自己。

“只有一名卫兵?”史汪一边问,一边打着哆嗦穿上厚长袜,“奇怪,就是看管小偷也会比这个更严格。”

她将脚探进坚固的步鞋里,眼睛看着蕾拉丝:“真高兴能见到有人不相信对我的指控,不管那些指控是什么。”

胖女人皱起眉,垂下下颔,让她出现了第四层下巴。“我忠于白塔。”她坚定地说,“这些事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厨子,这个蠢女孩让我想起太多当我还是个蠢女孩时的事情。看见你,我想我现在应该记起来,我不再是个有柳腰的女孩了。”她将那盏灯塞进明的手里,然后转身要走。

明抓住她的粗胳膊:“蕾拉丝,你不会告发我们吧?毕竟你也做了这么多的事。”胖女人的宽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半是回忆,半是悔伤。“哦,伊尔明黛达,你确实让我想起了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的样子,愚蠢的行径,我好几次差点因此被吊死。我不会出卖你的,孩子,但我必须生活在这里。第二次钟声响起的时候,我会派个女孩给那名卫兵送去一些葡萄酒,如果他那时还没有醒过来,也没有被别人发现,你们就会有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转过身面对另外两名女子,脸上突然现出了支使厨房助手时的严厉表情:“听着!你们要好好利用这一个小时!我知道,她们是要让你们去洗刷盘碗,这样她们就能把你们当成教训别人的例子。我不在乎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那是两仪师的事,不是厨子的,无论谁当玉座,对我而言都不会有什么差别。但如果你们让这个女孩被抓住了,我会从日出到日落不停地用鞭子抽你们,无论你们是在洗油锅还是在刷痰盂!你们会希望她们没有把你们交到我手里,而是砍了你们的脑袋,而且不要以为她们会相信我曾帮助你们逃走。每个人都知道,我只管我的厨房,你们听清楚了!动作快!”

微笑又回到她的脸上,她捏了一下明的面颊:“快点带她们走吧,孩子。哦,我会想念帮你打扮时的情景的,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最后又用力捏了一下,她转过身,有些蹒跚地小跑步离开了牢房。明生气地揉着自己的脸颊,她讨厌蕾拉丝这么做,那个女人就像一匹马一样强壮。差点被吊死?蕾拉丝曾经是怎样一个“有精力”的女孩啊?

小心地将连身裙套过头顶,莉安重重地哼了一声。“吾母,她竟然那样对您说话!”她的头从衣服的领口伸出来,脸上满是怒容。

“我真惊讶她竟然会帮我们,如果她是那样想的话。”

“但她确实帮了我们,”明对她说,“要记住的是这一点,而且我想,她会遵守诺言,不会出卖我们的,我确信。”莉安又哼了一声。

史汪将斗篷披在肩上:“现在已经不同了,莉安,我不再拥有那个头衔了,而明天,你我很可能会成为她手下的两个洗碗女工。”莉安扭紧双手,好让它们不再颤抖,眼睛也不敢去看史汪,而史汪只是继续用干涩的嗓音平静地说着,“我想,蕾拉丝同样会遵守……其他那些诺言……所以即使你不在乎爱莉达是否会把我们两个像网到的鲨鱼般吊起来让全世界观看,我还是建议你动作快一点,莉安。至于我自己,当我还是女孩时就痛恨刷那些油腻的锅子,我毫不怀疑,现在的我依然痛恨。”莉安沉着脸开始系起乡下衣服上的衣带。

史汪转向明:“也许你不会那么渴望救出我们,如果我告诉你,我们都已经被……静断了。”她的声音没有动摇,但说出那个词的时候,她的声音确实显得有些僵硬,眼里流露出痛苦和失落。意识到史汪的平静只是外表的掩饰,这让明极为吃惊。“任何见习生都能绑住我们,明,大多数初阶生也可以。”

“我知道。”明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声音显露出哪怕是最细微的同情,现在同情有可能打碎她们两个仅存的自制力,而她需要她们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这件事已经在城市中所有的广场公布了,相同的告示被挂在所有她们能钉上任何一张纸的地方,但你们还活着。”莉安苦涩地笑了笑,明假装没看见。“我们最好立刻离开,那名卫兵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也可能有人会发现他。”

“带路,明,”史汪说,“现在全靠你了。”过了一会儿,莉安微微点了一下头,匆匆披上斗篷。

在黑暗走廊末端的卫兵室,那名孤独的卫兵仍然瘫软地趴在地上,面孔就贴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那顶本来可以保护他免于被敲痛头的头盔被放在粗木桌上,一盏点亮的油灯旁边,他的呼吸似乎很平稳。明没有多看他一眼,不过她希望这卫兵伤得不会太重,毕竟他没有因为她说出那样的话就想轻薄她。

她带着史汪和莉安穿过监牢的木铁大门,跑上狭窄的石头阶梯。她们必须尽快行动,如果有人看见她们从监狱出来,再想装成求告者就绝不可能了。

虽然她们没看见其他卫兵,也没有任何其他人,但直到她们爬出白塔底层,来到通往白塔主体的小门前时,明都一直屏住呼吸。明将小门推开一点缝隙,探头往走廊两端观望。

镀金的灯盏靠在装饰着带状花纹的白色大理石墙边,明的右侧有两个女人正向远处迅速走去,她们并没有回头看明。明没有看见她们的面孔,但从那种充满自信的脚步来看,肯定是两仪师。在白塔,即使是一位女王也会显得战战兢兢。在另一个方向上,六个男人也在向远处走去,同样明显的,从他们猛狼般优雅的步伐和背上与周围环境颜色相融合的斗篷看来,他们都是护法。

明一直等到护法们也离开了这条走廊,才闪出门口。“没有人了,来吧!戴上你们的兜帽,低下头,显出有点害怕的样子来。”对于明自己来说,这点是不需要伪装的,从身后两名女子寂静无声的随行动作来看,明认为她们也不需要伪装。

白塔的走廊里本来就行人稀少,现在更是空旷无人了,只是偶尔她们面前会出现几个人影。但无论是两仪师、护法还是仆人,所有人都脚步匆匆,专注于她们自己的事情,根本无暇多看一眼,白塔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们走过走廊的一处交岔路口,这里浅绿色的瓷砖地板上有许多血污的斑点,其中有两片血迹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似乎是有尸体从这里被拖走了。史汪停下脚步,凝神看着血迹。“出了什么事?”她问,“告诉我,明!”莉安紧紧握住腰间的短匕首,警戒地望着周围,仿佛是随时准备抵抗可能发生的攻击。

“战斗。”明不情愿地说。她本来希望能在这两名女子离开白塔庭院,甚至是离开城市之后再告诉她们这件事。她催促她们绕过黑色的血迹,并不停地阻止她们回头看。“从昨天就开始了,就在你们被抓住之后,也许直到两个小时前才结束,而且还不算是彻底结束。”

“你是说盖丁?”莉安惊呼道,“护法们彼此残杀?”

“护法,卫兵,所有人,就在逮捕你们的行动被公开宣布之后,两三百个自称是泥瓦匠的人突然占领白塔,接着所有人就厮杀了起来。”史汪的脸上显出怒容,“黛妮勒!我早就该知道,她的心不在焉是装出来的。”她的面容变得愈发扭曲,直到明以为她也许要哭了。“亚图·鹰翼也不能做到的事,我们自己却做出来了。”虽然眼角闪烁着泪光,但她的声音里却充满着火气:“光明拯救我们吧,我们已经毁了白塔。”她长长的叹息似乎将她胸中的空气连同她的怒火都带走了。“我想,”过了一会儿,她悲伤地说,“白塔中还有人在支持我,我应该高兴,但我几乎宁愿他们没有任何行动。”明竭力压抑着自己的表情,但那双锐利的蓝眼睛似乎能看穿她每一次睫毛的闪动。“或者,他们真是在支持我吗?明?”

“有些人是的。”明不打算告诉史汪,支持她的人数量有多么稀少,至少不是现在,但她必须打消史汪认为白塔里仍然有支持自己的势力的念头。“爱莉达没耐心观察蓝宗是否会支持你,现在白塔里已经没有蓝宗两仪师了,至少没有活着的,我知道这一点。”

“雪瑞安?”莉安焦急地问,“爱耐雅?”

“我不知道,绿宗也没有剩下多少,至少不在白塔里了。总之,其他宗派都分裂了,但大多数红宗仍然留了下来,就我所知,反对爱莉达的人不是逃走,就是死了。史汪……”称呼她的名字仍然让明感到很奇怪,莉安愤怒地低声嘀咕着,但现在称呼她“吾母”只会是一种讽刺。“史汪,指控你的罪名之一,就是宣称你和莉安安排了马瑞姆·泰姆的逃亡,洛根也在战斗中逃走了,她们将这个罪责同样加在你的头上。她们并没有公开宣布你是暗黑之友,我想,她们是害怕让别人联想到黑宗,但对你的指控和这种宣告已经差不多了,我想,每个人都会明白言外之意的。”

“她们甚至不会承认事实,”史汪低声说,“她们将扳倒我的理由,与她们的未来计划根本毫无二致。”

“暗黑之友?”莉安困惑地喃喃道,“她们宣称我们……”

“为什么她们不会?”史汪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两名女子用斗篷紧紧裹住自己的肩膀,任由明引领她们向前走去,明现在只希望她们的表情不要如此绝望。当她们靠近一扇通往外面的门时,明的呼吸轻松了许多。她将马匹藏在庭院中的一片树林里,就在距离西侧大门不远的地方。骑马从大门出去会不会很困难仍然是个问题,但只要能找到那些马匹,她们就离自由更近一步。守卫肯定不会阻止三名女子离开的,她一直这样对自己说。

明要寻找的门口就在前方,一扇装饰朴素的小门,门外的路也很偏僻,正好处在这条走廊与环绕白塔的大走廊交接点相反的位置。这时,爱莉达出现在明眼前,她正从外侧的走廊里朝她们走来。明立刻双膝跪倒在瓷砖地板上,她蜷起身子,低下头,将脸藏在兜帽里,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肋骨中跳出来了。一名求告者,这就是我的身份,只是个单纯的女人,和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关系,噢,光明啊,救救我们!她微微抬起头,让自己能从兜帽下缘向外窥看,她几乎预期自己会看见得意洋洋、俯视着她的爱莉达。

但爱莉达没有看明一眼,径直走了过去,宽阔的七色玉座圣巾披在肩上。奥瓦琳跟在她身后,肩上披着撰史者的圣巾,白色圣巾标示着她的宗派。十几名两仪师在奥瓦琳之后走了过去,其中大多数是红宗的,不过明还是看见了两个黄色流苏披肩,一个绿色的和一个褐色的。六名护法走在队伍两侧,每个人都手握剑柄,警戒地巡视着周围。那些护法也只是稍稍看了一下跪倒的女子,就走了过去。明这时才发现,跪倒的女子一共有三个。她几乎也以为史汪和莉安会向爱莉达的喉咙扑去,但她们也只是像她一样微微抬起头,看着那支队伍消失在走廊远方。

“很少有女性被静断。”史汪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被静断的女子也全都活不了多久。但据说,活下来的办法就是找到一件像导引一样让你想去做的事。”那种失落的感觉已经从她的眼里消失了。“一开始我以为我会想扯出爱莉达的肠子,把她挂在阳光下晒干,现在,我知道了,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只想能有一天,告诉这条水蛭,她要一直活下去,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诬陷我是暗黑之友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还有奥瓦琳,”莉安用绷紧的声音说,“奥瓦琳!”

“我一直害怕她们会感觉到我,”史汪继续说着,“但现在我已经没什么可以让她们感觉了,看来,这是被……静断的好处。”莉安愤怒地昂起头,史汪对她说:“我们一定要尽量利用能找到的一切优势,并且因这些优势而感到高兴。”最后那句话仿佛是她为了劝慰自己而说的。

等到最后那名护法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之后,明咽下了蓄积在喉咙中的唾液。“我们以后再说优势的问题,”她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又咽下一口唾液,“先让我们去马匹那里吧!最艰难的时刻一定已经过去了。”

没错,当她们跑出白塔,进入正午的阳光中时,最艰难的时候似乎真的已经过去了。这次灾变惟一留下的痕迹,只是白塔庭院东侧一根升上无云天空的烟柱。一队队人在远处移动,但没有人朝这三名正从岩石波浪般高耸的图书馆前匆匆跑过的女子瞥一眼。她们沿着一条小路一直跑到庭院西侧,穿进一座任何城市中都罕见的橡树和常绿乔木树林中,找到一片被羽叶木和白皮松所环绕的小空地。明看见那三匹上好鞍的马仍然绑在她和蕾拉丝安排好的地方,脚步顿时轻松了许多。

史汪立刻走向一匹毛发蓬松的矮壮母马,它比其他两匹马都要矮上两手。“这匹马很适合我现在的状况,而且它看起来比其他两匹更温顺,我从来就不是一名好骑手。”她摸了摸那匹母马的鼻子,那匹马也用鼻子蹭着她的掌心。“她叫什么名字,明?你知道吗?”

“贝拉,它属于……”

“是她的马。”盖温从一株粗大的白皮松后面走出来,一只手放在佩剑的长剑柄上,他的脸上还留着一道道血痕,正像明在返回塔瓦隆的第一天在他脸上所看见的幻像一样。“我看见她的马时就知道,你一定在盘算些什么,明。”他的金红色头发被血液粘在一起,眼睛有些失神,但他走向她们的时候,脚步依然很稳定——一个高个子男人却有着猫般的优雅,一只正在走向老鼠的猫。

“盖温,”明开口说道,“我们——”他的剑已经离鞘,挑起了史汪的兜帽,锋利的剑刃就靠在她的喉咙上。这时,明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个字,史汪的呼吸声清晰可辨,但她只是平静地望着盖温,仿佛她的身上还披着圣巾。

“不要,盖温!”明喊道,“你不能这样!”她向盖温迈出一步,但盖温对她看也不看,抬起另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向前了。她停在了原地,盖温像一根被紧紧卷起的钢条,随时准备朝任何一个方向爆发。明注意到莉安用斗篷遮盖住一只手,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个女人不会愚蠢到抽出腰间的匕首。

盖温审视着史汪的脸,缓缓地点着头:“是你。我不太确定,但这种……伪装不能……”他没有移动,但史汪突然睁大的眼睛表明他正在剑刃上施加压力,“我的妹妹和艾雯在哪里?你对她们做了什么?”更让明害怕的是,虽然盖温满脸血污,眼中不再有神采,全身紧张得几乎要开始颤抖,抬起的另一只手似乎也被完全忘记,但他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声音里也没有任何情绪。明只能从他的说话声中听到疲倦,比她一生中听到的任何声音都更显疲倦。

史汪的声音几乎像往常一样平静:“我最后听到她们的讯息时,她们都很安全,现在我无法得知她们在哪里。难道你宁愿让她们在这里,在这场暴乱的中心?”

“不要和我玩两仪师的文字游戏,”他低声说,“告诉我她们在哪里,直接说出来,让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伊利安,”史汪毫不犹豫地说道,“就在伊利安城里,她们正在一位名叫玛莱·托曼斯的两仪师教导下学习,她们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不在提尔。”他喃喃地说。片刻之间,他似乎在仔细考虑这个问题,突然,他说道:“她们说你是暗黑之友,黑宗两仪师,你是吗?”

“如果你真的相信这种话,”史汪平静地说,“那就砍掉我的脑袋吧!”

看着他握住剑柄的指节渐渐泛白,明几乎要发出一阵尖叫。她小心地伸出手,将手指放在盖温伸出那只手的手腕上,同时小心地不让他觉得自己除了要碰到他之外还有别的目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将手指放在石头上。

“盖温,你认识我,你不能以为我会帮助黑宗啊!”他的眼睛没有从史汪的脸上移开,也没有丝毫眨动,“盖温,伊兰支持她和她所做的一切事,你自己的妹妹,盖温。”他的肌肉仍然绷紧得如同石头。“艾雯也相信她,盖温。”他的手腕在她的指尖中颤抖了一下,“我发誓,盖温,艾雯相信她。”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向明,又立刻回到史汪身上:“为什么我不该抓住你的脖子,把你拖回白塔去?给我一个理由。”

史汪的眼神比明想象中要平静许多:“你可以这么做,我想,我的挣扎不会为你制造多少麻烦,不会比一只小猫更难对付。昨天,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女人之一,也许我就是最强大的,国王和女王们会应我的召唤而来,即使他们痛恨白塔和白塔所支持的一切。今天,我会为今晚是否有食物果腹而担忧,我将不得不睡在灌木丛里。在一天的时间里,我就从世界上最强大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只想能找到一座农场了此残生的逃亡者。无论你认为我做过什么,这不算是个合适的惩罚吗?”

“也许。”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看到盖温以流畅的动作将剑收回到鞘内,明放松地深吸了一口气,“但这不是我会让你走的原因,爱莉达也许会要你的脑袋,而我不能同意她这么做。我必须留下你的性命和你所知道的信息,当我需要时可以加以利用。”

“盖温,”明说,“和我们一起走吧!”一名接受护法训练的剑士在将来的日子里也许会很有用。“这样的话,你就可以随时让她回答你的问题了。”史汪的目光向明闪动了一下,她的目光没有真正离开盖温的脸,也没有明显表现出愤怒的情绪,至少,她把怒意克制住了。“盖温,艾雯和伊兰相信史汪,你难道不能相信吗?”

“不要对我要求太多,不要超出我能给予的范围,”他低声说,“我会带你们去最近的大门,没有我,你们永远也出不去,这就是我能做的一切了,明,而且这已经超出我应该做的。逮捕你的命令已经发出了,你还不知道吗?”他的目光转回史汪身上,“如果艾雯和我妹妹出了什么事,”他还是用那种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我会找到你,无论你藏身何处,我会确认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他突然走到十几步外的地方,双臂交叠在胸前,低下了头,仿佛他已经无法容忍自己再去看她们了。

史汪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颈侧,一条红色的细痕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我已经伴随至上力生活了太长的时间,”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稳定,“我已经忘记面对一个可以轻易举起你、把你像根细线般捻断的人是什么感觉。”她转头看着莉安,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个长久陪伴自己的女人,然后,她碰了碰自己的脸,就好像不确定它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从我阅读过的纪录来看,这应该是要稍久一点才会出现的征状,但也许爱莉达的粗暴虐待对它产生了影响。伪装,他是这么称呼它的,也许它确实会产生这种作用。”她笨拙地爬上贝拉的背,紧紧握住缰绳,仿佛这匹毛茸茸的母马是一匹性情暴烈的战马。“另一个优势就是,看来,被……我必须学会用不颤抖的声音说这件事,我已经被静断了。”她故意用平缓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点点头:“言归正传,如果以莉安为参照,我外表应该年轻了整整十五岁,也许还更多。我知道,有些女人为了这个会付出任何代价。”她瞥了盖温一眼,男孩仍然背对着她们,但她还是放低了声音。“第三个优势,我们的舌头肯定已经自由了,可以这么说吧?我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想过玛莱了,一个我儿时的朋友。”

“你们现在会像我们一样变老吗?”明一边问,一边爬上了马鞍。说这个总比评论那则谎言要好,总比记得她现在已经能够说谎要好。莉安用娴熟的技巧骑上了第三匹母马,催着它溜了一圈,试了试它的步伐,她以前一定骑过马。

史汪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还不曾有被静断的女子长寿到能解开这个谜题。我打算自己发现。”

“你们到底是要走,”盖温严厉地问,“还是要坐在这里闲聊?”没有等待回答,他已经向树林里走去,她们催赶着坐骑跟在他后面,史汪仍然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无论是否有伪装,她显然是不打算冒险,莉安也同样将自己紧紧地裹住。过了一会儿,明效仿她们戴上了兜帽。爱莉达要逮捕她?这就意味着她知道“伊尔明黛达”就是明,那个女人已经知道了多久?当她一边四处闲逛,一边以为自己安全隐藏时,她已经监视她、讥笑她多久?这真是个令人胆寒的想法。

她们在一条沙砾小路上赶上盖温,有二十个或更多的年轻男子正朝她们大步走来,有一些比盖温还要大几岁,其他的只是刚刚成年而已。明怀疑其中最小的几个男孩还没有刮过胡子,至少不是像成年男子般得定期刮胡子,但所有人的腰间或背上都佩着剑,其中有三四个人还佩着胸甲。不止一个人的身上能看到染血的绷带,大多数人的衣服上也都有血迹,每个人都有着和盖温相同的凝定眼神。看到盖温,他们全都停下脚步,用右拳拍了一下胸膛。盖温点头向他们致意,脚步却丝毫没有减缓,那些年轻人自动地跟在了三匹马的后头。

“那些学生?”史汪喃喃地说,“他们也参加战斗了?”

明尽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他们称自己为青年军。”

“合适的名字。”史汪叹了口气。

“他们有的还只是个孩子。”莉安喃喃地说道。

明不打算告诉她们,蓝宗和绿宗的护法曾经计划抢在她们被静断之前救出她们,如果不是盖温鼓动了那些学生——包括那些“孩子”——率领他们冲进白塔去阻止,他们也许就成功了。那是一场拼死的战斗,学生对抗老师,没有慈悲,没有宽恕。

高大的、镶满青铜门钉的亚林德门敞开着,但是门边驻守着许多守卫。一些是胸口上佩着塔瓦隆之焰纹章的卫兵,另一些则穿着工人的服装,身上却不搭调地佩戴着胸甲和头盔,那一定就是那些伪装成泥瓦匠的家伙了。两种人看起来都很善于使用武器,而且都很认真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但他们泾渭分明地站在大门两侧,望向对方的目光中都充满了猜疑。一名头发灰白的军官站在白塔卫兵室外面,双臂交叠在胸前,看着盖温带着三名女子走到门前。

“路证!”盖温喊道,“快!”

“嗯,你们一定就是我听说的那些青年军吧!”头发花白的男人说道,“一群该死的小斗鸡。我接到命令,任何人都不得离开白塔庭院,那可是由玉座猊下本人签发的命令。你以为你是谁,竟敢违抗命令?”

盖温缓缓抬起头。“我是安多的盖温·传坎,”他低声说,“我要看着这些女人离开,或者看着你掉脑袋。”其他青年军也走上来,在盖温身后散开来,将手放在剑柄上,不眨眼地瞪着这些卫兵,丝毫不在意卫兵的人数比他们还要多。

老军官不安地耸了耸肩膀,另一名卫兵小声说:“他就是那个据说杀了夏马和柯林的人。”片刻之后,那名军官朝卫兵室一甩头,一名卫兵跑了进去,很快又跑了回来,这时他的双手捧着一块附有白纸的写字板,板子的一角放置着一只黄铜小碗,碗里的红色蜡漆还在沸腾着。盖温让卫兵抓紧写字板,他自己在一张纸上用力写下了几行草字。

“这可以让你们通过守桥的卫兵。”他说着,把红色蜡漆滴在自己的签名下面,将手指上的玺戒狠狠地按了下去。

“你杀了柯林?”史汪用足以配得上她先前地位的冰冷声音说道,“还有夏马?”

明的心沉了下去。安静,史汪!记住你现在是谁,安静!

盖温转身面对着三名女子,眼睛如同蓝色的火焰。“是的!”他咬着牙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尊敬他们,但他们站在……站在史汪·桑辰那一边,我只能……”他猛地将那张被他盖下印章的纸塞进明的手里,“走!走,不要等我改变主意!”他拍了一下明的坐骑,然后又狠狠地拍了贝拉和另一匹马,让三匹马向敞开的大门跑去。“走!”

明任由自己的马快步小跑过环绕白塔庭院的大广场,史汪和莉安紧跟在她身后。广场上空无一人,广场外的街道也是一样,马蹄敲击着石板地面,发出空洞的回音,没有逃出塔瓦隆的人肯定全都躲起来了。明在马背上仔细端详盖温给她的那张纸,那枚红蜡漆的印章图案是一只冲锋的野猪。“它上面只说我们拥有离开的许可,所以我们可以凭这个过桥,也可以用它去搭一条船。”利用一条没有人知道的路径离开应该是聪明的选择,即使是盖温也应该能隐瞒过去,明并不真的认为他会改变主意,但他太脆弱了,一个错误的打击就能将他粉碎。

“这也许是个好主意。”莉安说,“我总觉得加拉德才是他们两个之中更危险的,但我不再确定了,夏马,还有柯林……”她颤抖了一下,“比起马来,一艘船可以更快地把我们带到更远的地方。”

史汪摇了摇头:“大多数逃亡的两仪师肯定都会选择桥,这是在有人追击你时逃离城市最好的办法,要比等待水手收锚扬帆才能启航的船只更快。如果我要重新聚集她们,我就一定要留在塔瓦隆附近。”

“她们不会再跟随你了,”莉安用平静却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你已经不再有披上圣巾的权利,甚至也不能戴上披肩和巨蛇戒了。”

“我也许不能再戴上圣巾,”史汪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回答,“但我仍然知道如何为了应对风暴而组织一群水手,而且,既然我不能披上圣巾了,我就一定要确保她们找出正确的人选来接替我的位置。我不会任由爱莉达如此僭妄地自称玉座,接替我的人一定要拥有强大的至上力,一定要能看到正确的道路。”

“那么你就是要辅佐……真龙了!”莉安厉声说道。

“我还能做什么?蜷缩起来等死?”

莉安打了个哆嗦,仿佛脸上刚刚被人击了一拳,三个人又一言不发地赶了一段路。街道上一直都没有看见行人,她们身边包围着各种形状奇特的巨大建筑,如同风雕的悬崖、翻涌的波浪和飞翔的群鸟,但在渺无人烟的环境里,它们只是散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悸的压迫感。突然有一个人从前面的街角里冲了出来,跑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就像是在为她们侦察沿路的状况,那个人并没有减轻空旷的感觉,反而让这种感觉显得更沉重了。

“我们还能做什么?”莉安最后说道,她颓丧地坐在马鞍上,和一袋谷子没什么两样。“我感觉那么……空虚,空虚。”

“找东西填满它,”史汪坚定地对她说,“任何东西,烹调食物,照料病患,找一个丈夫结婚,养一群孩子。至于我,我要看着爱莉达得到她应有的下场,如果她真的相信我会危害白塔,我也许就能饶恕她,也许。但从我压倒她成为玉座的那一天开始,她心中就满怀嫉妒,她会干出这种事,嫉妒不亚于其他任何动机,为此,我打算扳倒她。这个心愿已经将我填满了,莉安。当然,还有兰德·亚瑟一定不能落进她的手里。”

“也许这就足够了。”古铜色皮肤女人的声音仍显怀疑,但她已经挺直了腰,和史汪摇摇晃晃地骑在矮马背上的样子相比,现在莉安娴熟的骑术反而让她像是一位领导者。“但我们该怎么开始?我们有三匹马,还有我们身上的衣服,以及明包裹里的一切,这不足以挑战白塔。”

“我很高兴你没有决定找一个丈夫和一个家,我们会找到其他……”史汪的脸皱了一下,“我们会找到逃亡的两仪师,找到我们所需要的,我们所拥有的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莉安。明,盖温给我们的纸条上是怎么写的?那里面有没有写上三名女子?到底都写了什么?快点,孩子。”

明瞪了史汪一眼,史汪一直在盯着跑在前面的那个男人,那是个高大的黑发男子,身上的深褐色衣服质料很好,只是样式非常朴素。这女人说话的语气仿佛她仍然是玉座猊下。嗯,我不是希望她能找回自信吗?史汪转头用那双锐利的蓝眼睛盯着明,不知为什么,它们的压迫力丝毫不弱于往日。“‘以我的名义宣告,携带此信者准予离开塔瓦隆’,”明急忙念道,“‘阻拦之人即与我作对。’签名……”

“我知道他的名字,”史汪打断了她的话,“跟着我。”她踢了一下贝拉的腹侧,蓬毛母马用不是很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史汪却差点从马上摔了下去。她一边笨拙地稳住身体,一边还在踢着贝拉的腹侧,要它跑得再快一些。

明和莉安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两个人全都跟着史汪催马跑了起来。那个男人听到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也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但史汪催赶贝拉挡在他前面。男人在贝拉面前停住脚步,重重地嘿了一声。明跑到他们身边时,刚好听史汪说道:“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洛根。”

明倒抽了一口气,是他,没有错,正是那双绝望的眼睛,曾经英俊的面孔和披在宽阔肩膀的卷曲黑发。正是她们要找的人,一个像史汪一样,白塔迫切地要抓回去的男人。

洛根颓然跪倒在地,仿佛疲惫的双腿已经再无法承担他的重量。“现在我不能伤害任何人了。”他盯着贝拉蹄下的石板路面,恹恹地说,“我只是想离开,平安地死在某个地方,但愿你能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种失落……”随后跟上来的莉安恼怒地扯着手中的缰绳,但洛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桥头都是卫兵,他们不会让任何人过桥的,他们不认识我,但他们也不会让我过去,每座桥我都试过了。”突然,他笑了,笑容很疲倦,但确实让人觉得他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我全都试过了。”

“我想,”明小心地说,“我们应该走了,他大概是想躲过那些在搜寻他的人。”史汪瞪了明一眼,冰冷的目光、刚硬的表情,让明差点拉起马缰后退了一步。现在明觉得,如果这个女人能保留一点先前流露出来的颓丧心情,也许并不会很糟糕。

洛根抬起头,逐一看着她们,缓缓皱起了眉:“你们不是两仪师,你们是谁?你们想拿我怎样?”

“我是能将你带出塔瓦隆的人,”史汪对他说,“也许还是能让你有机会报复红宗的人,你会想要一个机会向那些抓住你的人讨回公道的,对不对?”

洛根的身躯掠过一阵颤栗。“我该怎么做?”他缓缓地说。

“跟随我,”史汪回答,“跟随我。记住,我是全世界惟一能让你有机会复仇的人。”

洛根仍然跪在地上,歪过头审视着她们,仔细看过每一张脸。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定在史汪身上。“我是你的人了。”他的回答很简单。

从莉安的表情来看,明觉得她心中和自己一样充满了惊疑。光明在上,史汪怎么可能会觉得一个心智不全又曾伪称自己是转生真龙的男人有任何用处?很有可能,他会偷走她们的一匹马,转头就跑!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明觉得她们最好先把腰间的匕首准备好。突然间,那种夺目的金色和蓝色光晕又出现在洛根的头顶,就像明第一次看见时完全一样,那代表着荣耀的到来。明为她眼中出现的幻像颤抖着。

明转过头,看了白塔一眼,宏伟的白色巨柱直达天际,统治着这座城市,但明却看到了一片废墟。片刻之间,她让自己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幻像,就在刚才,它们在盖温的头侧闪烁——盖温跪在艾雯脚下,低垂着头。盖温折断了艾雯的脖子。先是一个,然后又是另一个,仿佛两个都有可能是注定的未来。

她极少能看到如它们两个一样清晰的幻像,更不曾见过两个幻像会彼此交替,仿佛就连幻像本身也无法确定什么是真实的未来。更糟糕的是,她有一种非常确定的感觉,正是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将盖温引向了这两种可能。

尽管阳光明亮耀眼,但明还是打着哆嗦。已经做过的事,是无法挽回的,她瞥了那两位两仪师一眼——前两仪师,现在她们都在看着洛根,仿佛他是一条经过训练的猎犬,凶猛,有可能非常危险,但也会非常有用。史汪和莉安掉转马头向河边走去,洛根走在她们中间。明缓缓地跟在最后。光明啊,我希望这么做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