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几分钟,伊万就回来了。“你们可以继续向前走,艾威尔太太。”只说了这样一句,他和托马斯就双双消失在灌木丛里,而且当他们这样做时,所发出的声音并不比一片树叶落地更响。
“他们非常优秀。”高尔低声说道,同时狐疑地扫视着周围。
“连小孩也能藏在这里。”齐亚得对高尔说着,拍了一下一根红果枝,但她实际上也像高尔一样在审视着草木间的空隙。
艾伊尔人们都没有表现出想要前行的欲望,并非是勉强或者害怕,他们只是没有这种欲望。佩林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弄清楚艾伊尔人对两仪师的感觉到底是如何。等改天吧!今天他实在没有这样的热情。
“让我们去见见你的两仪师吧!”他粗声地对艾威尔太太说。
老病房比他记忆中更显得摇摇欲坠了,这片杂乱的单层建筑歪向了一边,有半数的房间能看见天空,其中一个房间里还长出了一株四十尺高的酸胶树。周围完全被密林环绕,厚厚的一层葡萄藤和石南覆满了墙壁,让剩下的茅草屋顶完全变成了绿色。佩林觉得,也许就是这些藤蔓在支撑着这座建筑物,让它不至于会倒下。不过病房的前门已经得到了清理,他闻到马匹的气味,还有一股微弱的豆子和火腿的香气,但很奇怪的,这里并没有柴火的气味。
将马匹系在低处的树枝上,他们跟随艾威尔太太走进了病房。被藤蔓包围的窗户只能透进少许阳光,屋子的前厅很大,没什么家具,从不多的几处蜘蛛网和只出现在角落的泥土来看,这里显然经过了简单的打扫。四卷毯子被铺在地板上,马鞍、鞍袋和捆扎整齐的行李靠在墙边,石头壁炉上的一只小壶里正飘出烹饪的香气,但佩林却没看见炉火。一只更小的壶看来是用来煮水沏茶的,里面的水几乎就要沸腾了。
两位两仪师正在等着他们,玛琳·艾威尔急忙上前行了个屈膝礼,随后就开始了一连串忧虑的介绍与解释。
佩林用长弓撑住了下巴,他认得这位两仪师。维林·玛瑟雯,有着一张方脸的圆胖两仪师,尽管她的两仪师面容不会受到岁月侵蚀,但棕色的头发里已经有了灰纹。她是一位褐宗两仪师,像所有褐宗两仪师一样,她总是因为探索知识而显得迷迷糊糊,无论那些知识是古老的,新生的,还是已经遗失的。但有时候,她的黑眼睛里却丝毫也看不到那种作白日梦一样的神情,比如现在。她的目光扫过玛琳,如同钉子一样钉在佩林身上,她是除了沐瑞之外另一位了解兰德的人,佩林一直怀疑她对他自己的了解也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多。当玛琳开始解释的时候,她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那种茫然的影子,但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已经仔细打量过佩林,并将他编入了她的计划之中。在她身边,他一定要非常小心。
另一位两仪师是一名黑皮肤的苗条女子,她穿着一件深绿色的丝织骑马服,与维林在袖口还沾着墨水的朴素棕色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佩林只见过她一面,从没和她说过话,如果他记得没错,她是绿宗的艾拉娜·摩斯凡妮,一位留着黑色长发、有一双锐利黑眸的美丽女子。这对黑眸也在看着他,尽管她还在听玛琳说话。佩林想起艾雯对他说过的一些话,一些不应该了解兰德的两仪师对他有着太大的兴趣。爱莉达就是这样的人,艾拉娜·摩斯凡妮也是如此。她们两个我都不信任。在他有新的发现之前,也许听艾雯的话是最好的。
玛琳的一段话让他竖起了耳朵,她的声音里仍然带着担忧:“您曾经问过他的状况,两仪师维林吗,我是说佩林,三个孩子您都问过,佩林也在其中。我觉得能防止他杀死自己最容易的办法就是带他来见您,我没时间先征求您的意见了,希望您能理解——”
“没关系,艾威尔太太,”维林用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你做得很对,现在佩林到了他应该到的地方。而且,我很高兴能有机会更了解艾伊尔人,与巨森灵交谈也永远是件很愉快的事。我会借用你的头脑,罗亚尔,我在巨森灵书籍里发现了许多令人着迷的事情。”罗亚尔高兴地对她笑了笑,任何与书有关的话题似乎都能让他高兴,而高尔只是与贝恩和齐亚得交换了一个警戒的眼神。
“这样做没错,但你不能再这样做了。”艾拉娜坚定地说。
“除非……只有你一个吗?”她用立刻就要得到答案的语气问佩林,“另外两个是不是也回来了?”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佩林立刻就回问她。
“佩林!”艾威尔太太厉声喝道,“注意你的态度!也许你在外面的世界学会了一些粗暴的习惯,但现在你回家了,你要把这些全都丢掉。”
“你不必介意,”维林对她说,“佩林和我是老朋友了,我了解他。”她望向佩林的黑眼睛闪烁了一下。
“我们会照顾他的。”艾拉娜冰冷的声音似乎已经下了逐客令。
维林微笑着拍了拍玛琳的肩膀:“你最好回村里去,我们不想让任何人怀疑你为什么要到树林里来。”
艾威尔太太点点头,她走到佩林身边,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你知道,我很同情你。”她温柔地说,“记住,杀死你自己不会有任何意义,按照两仪师告诉你的去做。”佩林含混地答应了几句,但玛琳似乎已经满意了。
等到艾威尔太太走后,维林说:“我们也很同情你,佩林,那时,我们如果能做些什么,我们一定会做的。”
佩林现在不想去回忆他的家人,“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佩林!”菲儿将艾威尔太太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但佩林并没有理会她。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实在是太巧了,白袍众和兽魔人,还有你们,恰巧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这里。”
“绝不是巧合。”维林回答,“啊,水已经烧好了。”刚刚还在沸腾的水立刻平静下来,维林将一把叶子撒进了壶里,又让菲儿在靠墙的一个包裹里找出金属杯子。艾拉娜双臂抱在胸前,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佩林,冰冷的表情和炽烈的双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复一年,”维林继续说道,“我们找到的能学习导引的女孩愈来愈少,雪瑞安相信,三千年以来,我们努力驯御每一个有导引能力的男性,也许就是这种行为正在将导引的能力从人类身上剥离。她说,证据就是,我们现在已经极少能找到可以导引的男性了,因为根据以往的纪录,即使只在一百年以前,我们每年就能找到两、三人,而五百年以前……”
艾拉娜哼了一声:“我们还能做什么,维林?让他们发疯?实行白宗的疯狂计划?”
“我不这么想。”维林平静地回答,“即使我们能找到愿意和被驯御的男人生孩子的女人,也不能保证这样的孩子就能导引,或者生下的会是女孩。我的建议是,如果她们想增加有导引能力的人数,两仪师就应该是生孩子的人。实际上,因为是白宗首先推动这个建议的,所以也应该由她们负责这项任务,奥瓦琳可一点都不觉得这很有意思。”
“她当然不会。”艾拉娜笑了,生硬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很令人惊讶,“真希望我能看看她那时的表情。”
“她的表情……很有趣,”褐宗姐妹一边说,一边还在沉思,“冷静一些,佩林,我会把你要的答案给你的。来杯茶吗?”
佩林竭力想躲开艾拉娜的目光,不由得坐到了地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长弓已经放在了一边,手里还拿着一只盛满了浓茶的金属杯。大家在屋子正中坐成了一个环。
艾拉娜接口解释她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许是想制止另一位两仪师不着边际的闲扯。“两河流域,我怀疑已经有一千年两仪师不曾来过这里了。沐瑞在这里找到了两个女孩,她们不仅能够学习导引,而且是一出生就有这样的能力,她还听说另一个有导引能力的女人因为无法掌握这种能力而死去了。”
“更不要说同时发现了三个时轴。”维林盯着手中的茶杯,喃喃地说。
“你对此有概念吗?”艾拉娜继续说道,“我们一般要走过多少城镇和乡村才能找到三个天生具有导引能力的女孩?这种奇事,就是我们远道而来寻找更多女孩的原因,在两河,古老的血脉非常浓烈。圣光之子出现以前,我们在望山只逗留了一个星期,我们很小心地隐瞒了身份,只有那边的妇议团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但即使是这样,我们已经找到了四个可以接受训练的女孩,其中一个我认为是天生就有导引能力的。”
“这很难确定,”维林说,“她只有十二岁,这四个女孩的潜力都没办法与艾雯和奈妮薇相比,但这个数量已经很惊人了,望山附近很可能还有两到三个合适的女孩。我们还没有机会检测这里的女孩,或者是更往南方的。我必须说,塔伦渡口那里的情况很让我失望,我猜也许是因为那里的血脉与外界有太多杂合了。”
佩林必须承认,这是很充分的理由,但两仪师并没有回答他所有的问题,或者是解开他所有的疑惑。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将两条腿伸直,大腿上的伤口让他感觉很疼痛。“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藏在这里,白袍众在捉拿无辜的人,而你们却只是袖手旁观。兽魔人在两河横行,你们同样在袖手旁观。”罗亚尔低声嘟囔了几句,佩林在他的话里听见了“激怒两仪师”和“黄蜂巢”,但他还是不停地追问着她们:“为什么你们不做些什么?你们是两仪师!烧了我吧,为什么你们不采取行动?”
“佩林!”菲儿轻轻喊了一声,然后又转过身,朝维林和艾拉娜送去一个抱歉的微笑,“请原谅他,两仪师沐瑞把他宠坏了。我想,她个性随和,而且凡事纵容他,请不要对他发火吧!他会有更好的表现的。”女孩回头瞪了佩林一眼,要让佩林明白,这段话实际上是说给他听的。佩林也生气地看着她,她没权利插手这件事。
“随和?”维林眨了眨眼睛,“沐瑞?我从没注意到。”艾拉娜向菲儿挥了挥手,示意她保持安静。
“你一定不明白,”两仪师严肃地对佩林说,”你不明白我们必须遵守的限制,三誓不仅仅是言辞,我带了两名护法来到这里。”绿宗两仪师是惟一可以约缚超过一名护法的宗派,佩林听说过,有的绿宗两仪师甚至有三或四名护法。
“圣光之子在一片开阔地里抓住了奥文,我能感觉到射在他身上的每一枝箭,直到他死去,我能感觉到他的死亡。如果我当时在那里,我就能保护他,以及我自己,在那样的时候我才能使用至上力。但我不能用它复仇,誓言不允许这样。圣光之子做尽了人类所能做到的一切坏事,只有暗黑之友比他们更甚,但他们不是暗黑之友,因此,我们只有在需要保卫自己的时候才能用至上力与他们作战。我们会在约束的限制下尽量多做些事情,但约束让我们只能如此。”
“至于说兽魔人,”维林说道,“我们已经解决一些了,还杀了两只魔达奥,但我们能力毕竟有限。半人能以某种方式感觉到导引,如果我们引来一百只兽魔人,那除了逃跑之外,我们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佩林挠了挠胡子,他应该想到,应该知道的。他见过沐瑞与兽魔人作战的情形,他了解一些两仪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发觉自己正在回想兰德是如何在提尔之岩消灭所有兽魔人的,但兰德比这两位两仪师要强大许多,大概也比她们两人加起来更加强大。好吧,无论她们是否会帮他,他都要杀死两河的每一个兽魔人,但那是他救出麦特的家人和卢汉夫妇以后的事情了,他必须先仔细筹画出一个办法来。他的大腿疼得很厉害。
“你受伤了。”艾拉娜将茶杯放在地上,走过去跪在佩林身边,将佩林的头捧在手中,一阵刺麻感涌遍佩林的全身。“是的,我知道了,看来你不是在刮胡子时把自己割伤的。”
“是兽魔人,两仪师,”贝恩说,“那时我们正从山上的道里走出来。”齐亚得碰了一下同伴的手臂,贝恩闭上了嘴。
“我锁住了道门,”罗亚尔急忙说道,“除非有人从这一边将它打开,否则就没有人能使用它了。”
“我想,这一定就是它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维林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着,“沐瑞确实说过,它们使用过道,迟早它会成为一个真实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佩林想知道她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道,”艾拉娜说话的时候还捧着佩林的脑袋,“时轴!年轻的英雄们!”她的话音既像是赞许,又像是在责骂。
“我不是英雄。”佩林有些迟钝地对她说。
“道是通向这里最快的路径,就是这样。”绿宗两仪师仍然在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佩林根本没有说过话,“我总是弄不明白,为什么玉座猊下会让你们三个如此任意妄为。爱莉达对你们三个非常不满,而她并不是惟一对你们有这种看法的人,只不过她的态度最激烈。封印在削弱,最后战争即将来临,我们绝不能失去三个时轴。如果是我,我会在你们每个人身上绑上一根绳子,甚至约缚你们。”
佩林想把头挣脱开来,却被艾拉娜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她向佩林露出微笑:“我不会抛弃习俗,违抗一个男人的意愿约缚他,还不至于。”佩林不知道她还会把这个习俗坚持多久,他只能看见两仪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
艾拉娜指着他脸上那个半愈合的伤口说:“这个伤口时间太久了,即使经过治疗也会留下疤痕。”
“我不需要有多漂亮。”佩林喃喃地说——只要能做他必须去做的事就行了——菲儿笑出了声。
“谁告诉你这个的?”菲儿说。佩林惊讶地看见她和艾拉娜互相给了对方一个会心的微笑,佩林皱起眉,想知道这些女人是不是在开他的玩笑,但还没等他说出什么,医疗的能量已经裹挟住了他的身体,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根冰柱。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艾拉娜很快就松开了他,但他却觉得仿佛经过了无穷的时间。
当他又开始呼吸的时候,绿宗两仪师已经捧住了贝恩那有着火色头发的头颅。维林正在看视高尔。齐亚得在活动自己的左臂,用力将它前后甩动,她的表情显得很满意。
菲儿在艾拉娜走开后来到佩林身边,用手指抚过他眼睛下面的那道疤痕。“漂亮的标记。”她微笑着说道。
“什么?”
“哦,只是阿拉多曼女人的一种风俗,不过那实在是很无聊的习俗。”
尽管女孩在微笑,佩林还是疑惑地皱起了眉,也许就是因为她的微笑,才让他心生疑窦的。她肯定是在开他的玩笑,只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玩笑而已。
伊万无声地走进了房间,在艾拉娜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听过艾拉娜用同样低弱的声音给他的指示后,他又消失在门外,即使是在木制地板上,护法也几乎没发出任何脚步声。片刻之后,台阶上响起靴子的声音,有别的人来了。
佩林猛地跳起身,在门口出现的是谭姆·亚瑟和亚贝·考索恩,他们的手里都拿着长弓,衣服上满是褶皱,灰白的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刮过了,一看就知道,他们在这段时间里睡得很糟。他们刚才一定是在打猎,谭姆的腰带上挂着四只兔子,亚贝的腰带上挂了三只。很明显的,他们知道两仪师在这里,也知道有了新的来客,但他们还是诧异地盯着比他们高出半个身子的罗亚尔,不停地看着他的茸毛耳朵和宽阔的大鼻子。看到艾伊尔人,谭姆豪放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的神情。
谭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艾伊尔人,才将目光转到佩林身上,而佩林给他造成的惊讶并不比罗亚尔小。虽然头发几乎已经全部是灰色了,但他仍然是个强健、坚毅的男人,即使是一场能把他掀翻在地的地震也不会让他如此吃惊。
“佩林,小子!”他喊道,“兰德也和你在一起吗?”
“麦特怎样了?”亚贝急切地问。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年老的、灰发的麦特,只是有一双更加严肃的眼睛,年岁的增长并没有给他加上多余的赘肉,他的步伐仍然矫捷过人。
“他们都还好,”佩林对他们说,“他们在提尔。”他从眼角看见维林瞥了他一眼,她很清楚提尔对于兰德意味着什么。艾拉娜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话。
“他们本来应该和我一起回来的,但我们没想到这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灾祸。”他相信自己没有说谎,“麦特总是在玩骰子,他总是赢,他还经常会跑去亲吻女孩。兰德……嗯,我最后一次看见兰德时,他穿着一身漂亮的衣服,胳膊里还揽着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
“听起来很像是我的麦特。”亚贝咯咯地笑着,“也许他们最好还是不要回来。”
谭姆用更慢的速度说:“这里只有兽魔人和白袍众……”他耸了耸肩,“你知道兽魔人回来的事了?”
佩林点点头。
“那位两仪师说得没错吗?那位沐瑞,在那个冬日告别夜,它们是不是就是为了找你们三个小子才来的?你们有没有找出这件事的原因?”
褐宗两仪师警告地看了佩林一眼,艾拉娜似乎正在专心地翻检她的鞍袋,但佩林觉得她也在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但两仪师并不是他犹豫的原因,他只是没办法告诉谭姆,他的儿子能够导引,兰德是转生真龙,他怎么能告诉一个人这种事?
于是,他只好说道:“这个你只能去问沐瑞,除非她们别无选择,否则两仪师是不会多告诉你什么的。”
“我已经注意到了。”谭姆冷冷地说。两位两仪师显然都注意到了谭姆的话,也全都没有掩饰她们的情绪,艾拉娜冰冷地向谭姆扬起一侧眉毛。亚贝不安地挪动着脚步,仿佛是在担心谭姆会冒犯两仪师,但谭姆丝毫没有不安的神色。
“我们能去外面走走吗?”佩林对两个男人说,“我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他想在没有两仪师的地方和他们谈一谈,但他没法说出口。谭姆和亚贝表示同意,也许他们像他一样迫不及待地要躲开维林和亚拉娜的监视,但他们要先处理掉刚刚猎来的兔子。
他们把腰间的猎物全递给了艾拉娜。“我们本来想给自己留两只的,”亚贝说,“但看起来你要填满更多的嘴了。”
“不需要这样的。”绿宗两仪师仿佛以前将这句话说过许多遍。
“我们要报答你们给我们的,”谭姆的强调和艾拉娜的一样,“两仪师好心地为我们进行了治疗。”他告诉佩林,“我们要偿还馈赠,也许我们还会需要她们的治疗。”
佩林点点头,他能明白他们不想从两仪师那里白白受惠的心情。“两仪师的礼物中总是藏着钓钩。”老格言就是这么说的。佩林知道,这是实话,但给两仪师相等的报偿并不等于就不会吞下这些钓钩了,两仪师总是用各种手段让别人上钩。维林带着微笑看着佩林,仿佛她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三个男人走出了屋子,手中还拿着他们的长弓,菲儿站起身想跟上去。佩林朝她摇了摇头,让他惊讶的是,女孩真的坐了回去,他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走过快步和燕子身边的时候,谭姆和亚贝停住脚步,很欣赏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开始在树林间漫步。
太阳已经沉向了西方,在地面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两位长辈对佩林的胡子开了一些玩笑,但他们对他的眼睛始终只字不提。奇怪的是,他们的忽略并没有让佩林感到困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别人是否会注意他的眼睛已经不那么值得在意了。
亚贝玩笑似的问他下巴底下的“这东西”是不是可以用来过滤菜汤,他只是温和地说了一句:“菲儿喜欢这样。”
“哦——哦——”谭姆笑了起来,“就是那个女孩?她看起来很有精力,小子,她完全可以让你整夜不睡地去想办法对付她。”
“对付这种女孩只有一个办法,”亚贝说着,点点头,“平时让着她一点,让她以为她在控制一切,等遇到了重要的事情,你又与她的意见不同的时候,不等她反应过来,你只要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可以,到时候,她就算再想逼你改变也来不及了。”这番话很像是艾威尔太太教菲儿对付男人的办法。佩林怀疑这个办法是不是亚贝和玛琳一起想出来的,应该不是,也许这值得在菲儿身上试试,只不过,菲儿似乎对每件事有她自己的一套办法。
佩林回头看了一眼,歪斜的病房几乎完全被树林挡住了,现在两仪师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佩林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倾听了一阵。一只啄木鸟在远处敲击着树干,头顶上茂密的枝叶里有松鼠在窜动,一只狐狸在不久前刚刚经过这里,嘴里还叼了一只兔子。除了他们之外,这里再没有人类的气味了,没有迹象显示护法藏在附近。也许他太小心,但不管得到的理由是否可信,他还是对这样的巧合无法释怀。两个两仪师都是他以前见过的,其中一个艾雯不信任,另一个他也不知道是否可以信任。
“你们一直待在这里?”他问,“和维林、艾拉娜在一起?”
“不是。”亚贝回答,“男人怎么可能和两仪师睡在一个屋檐下?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我们本来认为这会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谭姆说,“但她们在我们之前到了这里。我想,如果那时不是玛琳和妇议团其他一些成员恰好在这里,那些护法很可能会杀了我们两个。”
亚贝扮了个鬼脸:“我想,是两仪师发现了我们是谁,阻止了护法。我是说,她们认出我们是谁的父亲。她们对你们这些男孩好像非常有兴趣,我可不太自在。”他犹豫了一会儿,用手指抚摸着弓背,“那个艾拉娜不小心说出你们是时轴,你们三个都是,我听说过,两仪师不能说谎。”
“我没有在我身上看见任何时轴的迹象,”佩林有些挖苦地说,“也没有在麦特身上见过。”
谭姆看了佩林一眼。佩林没有提到兰德——他真应该学学撒谎,这样才能隐藏好他和所有人的秘密——但谭姆只是说:“也许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看,比如你是怎么带着一位巨森灵和三名艾伊尔人走到这里来的?”
“我见过的最后一名卖货郎告诉我,在世界之脊的这一边出现了艾伊尔人。”亚贝插话说,“但我不相信他。他听说莫兰迪到处都有艾伊尔人,或者是阿特拉,他不是非常确定,但他肯定现在距离荒漠很远的地方也有了艾伊尔人。”
“这些都与时轴无关。”佩林说,“罗亚尔是我的朋友,他是来帮助我的。我想,高尔也是我的朋友。贝恩和齐亚得是跟着菲儿来的,不是我。这里的事情很复杂,但它们还是发生了,这些都与时轴无关。”
“嗯,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亚贝说,“两仪师毕竟是对你们这些小子很感兴趣。谭姆和我去年千里迢迢地去到塔瓦隆,去到白塔,想看看你们到底在哪里。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她承认知道你们的名字,但她们肯定是隐瞒了什么。撰史者让我们坐上了一条驶往下游的小船,我们的口袋里被塞满了金币,脑子里被塞满了模糊暧昧的保证,结果我们差点就把长弓拿出来了,一想到白塔也许正在利用麦特,我就不高兴。”
佩林希望自己能告诉麦特的父亲,情况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但他不能肯定自己在说出这种大谎话的时候,是否还能摆出一副诚实可信的面容。沐瑞盯着麦特,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的鬼笑,麦特像他一样,已经陷进了白塔盘根错节的罗网,也许陷得比他还深。他们三个都已经被紧紧地捆住,而白塔则在牵动捆绑他们的丝线。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最后,谭姆低声说:“小子,关于你的家人,我有很悲伤的消息。”
“我知道了。”佩林飞快地说道。
沉默重新笼罩了他们,每个人都盯着自己的靴子,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只有沉默。三个人都需要时间从痛苦的思绪中脱身出来,并藏好脸上痛苦的表情。
翅膀鼓动的声音,佩林抬起头,看见一只大乌鸦落在五十尺以外的一棵橡树上,黑珠子般的眼睛直盯着他们三个。佩林的手立刻向箭袋伸去,但还在他扣上箭、拉开弓弦的时候,两枝箭已经射中了那只乌鸦。谭姆和亚贝又重新扣上了一枝箭,仔细在树枝和天空中搜寻别的黑鸟,不过他们并没有找到新的目标。谭姆的一箭射中了那只乌鸦的头,这并不令人惊讶,也绝非偶然。佩林告诉菲儿,谭姆和亚贝是比他更好的射手,他没有说谎。在两河,没有人能比得过谭姆的射艺。
“肮脏的东西。”亚贝喃喃地说道。他踩住那只乌鸦,将箭从它身上拔下来,在泥土中抹干净箭头,把箭插回到箭囊里。“这些日子里,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
“两仪师对我们说过它们是什么。”谭姆说,“它们是隐妖的间谍,我们和妇议团也把它们的害处告诉了别人,但人们直到它们开始攻击绵羊的时候才开始注意它们。它们啄出绵羊的眼睛,杀死了一些绵羊,即使没有这些事发生,今年羊毛的收成肯定也非常糟糕。不过,我想这也没什么关系了,夹在白袍众和兽魔人中间,我怀疑今年会不会有商人来收购我们的羊毛。”
“这些事已经把某个笨蛋搞疯了,”亚贝说,“也许还不止一个。我们在林中发现了各种死去的动物,兔子、鹿、狐狸,甚至是一头熊。它们被杀掉,然后就被扔在林中任其腐烂,其中大多数甚至连皮都没有剥。干这件事的是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但绝不是兽魔人。我发现了靴子印,是一个很高大的人踩出来的,但与兽魔人相比,他又小得多。这样的事既可耻,又浪费。”
杀戮者,杀戮者不止是在狼梦里,他就在这里。杀戮者和兽魔人,梦中的那个男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佩林用靴子蹍着死乌鸦身边的泥土和落叶。有很多时间可以对付兽魔人,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是整整一辈子。
“考索恩先生,我答应过麦特,要照顾珀黛和爱汀,把他们全救出来有多难?”
“很难。”亚贝叹了口气,头也垂了下来,突然间,他看上去真的很老了,“非常非常难。奈蒂被抓之后,我曾经偷偷去看过她,那时她正在关押的帐篷外面,在我和她之间驻扎着几百名白袍众。我有些大意,一名白袍众射中了我一箭。如果不是谭姆把我拖回到两仪师这里……”
“那座营地很大,”谭姆说,“就在望山下面,有七八百人,日夜有人巡逻。他们最重视的就是望山和伊蒙村之间,如果他们更分散一些,我们下手就会比较容易,但除了在塔伦渡口驻扎了一百人以外,他们把两河其他的地方都放弃了,留给了兽魔人。我听说,戴文骑那里的情况非常可怕,几乎每晚都有一座农场被烧毁,望山和塔伦河之间的地方也是一样。救出奈蒂和其他人会很困难,而救出他们之后,我们还要希望两仪师会让他们留在这里。那两位两仪师并不喜欢别人知道她们的存在。”
“肯定有人愿意藏起他们,”佩林反对他的说法,“你不能告诉我,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们,他们不会真的相信你们是暗黑之友吧?”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想起了森布。
“不,不是的,”谭姆说,“除了几个傻瓜之外,有很多人愿意招待我们一餐饭,或是让我们在谷仓里睡一晚,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为我们准备床铺。但你必须明白,他们要帮助被白袍众追捕的人并不容易,不能因此而责备他们。世道已经很艰难了,大多数男人都在努力照顾自己的家人,要求他们收留奈蒂和那些女孩,还有哈兰和奥波特……嗯,这样的要求也许太过分了。”
“我本以为两河人应该比这个好的。”佩林喃喃地说。
亚贝无力地笑了笑:“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被塞进了两块磨石的夹缝里,佩林,他们只希望不会在白袍众和兽魔人之间被压得粉碎。”
“他们应该停止希望,真正去做些事。”说出这句话,佩林觉得有些羞愧。他没有生活在这样的状况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生活,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是对的。只要这些人还藏在圣光之子的背后,他们就必须任由圣光之子为所欲为,无论是拿走书籍,还是逮捕女人和孩子。
“明天,我会去看看白袍众的营地,一定有办法解救他们,一旦他们自由了,我们就能把注意力转到兽魔人上面。曾经有一位护法告诉我,兽魔人称艾伊尔荒漠为‘丧命地’,我要让它们也这样称呼两河。”
“佩林。”谭姆张开口,却停在了半截,脸上表情困惑。佩林知道,他的眼睛反射出了光芒,橡树下有阴影,他的脸变得像石雕一样僵硬。谭姆叹了口气:“首先,我们要救出奈蒂等人,然后,我们才能决定该怎样对付兽魔人。”
“不要让它吃掉你的心,孩子,”亚贝轻声说,“仇恨会不停地增长,直到它将其他的一切挤出你的身体。”
“没有什么在吃我,”佩林毫无表情地对他说,“我只是要做需要去做的。”他用拇指抹过斧刃。需要去做的。
戴恩·伯恩哈在马鞍上立直身体,率领着百人巡逻队向望山前进。现在已经不到一百人了,在十一匹马的马鞍上只有用斗篷裹住的尸体被捆在上面,另外还有二十三个人受了伤。兽魔人对他们进行了一次漂亮的伏击,如果不是像圣光之子这样训练有素,如果不是像圣光之子这样勇猛强悍,它们也许就成功了。让他担忧的是,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巡逻中遭受大批敌人的主动进攻。不是遭遇战,不是发生在兽魔人放火杀人的时候,而是有计划的进攻。而且,只有他亲自率领的巡逻队会受到攻击,兽魔人在尽量躲避其他巡逻队。这些事实呈现出令人不安的问题,而他能想出的答案却无助于解决这些问题。
太阳正在落下地平线,从山丘顶端一直延展到丘底的茅草顶农舍中,已经出现几点灯光。惟一的瓦顶建筑是村子最高处的白野猪客栈。如果是别的傍晚,他也许会去那里喝一杯葡萄酒,尽管那些酒客一看见披着黄金太阳白斗篷的人走进大厅,就会紧张地闭上嘴巴。他很少喝酒,但他有时候喜欢和圣光之子以外的人打交道。只要多等一会儿,那些人多少就会忘记他的存在,重新开始嬉笑聊天。改天傍晚吧!今晚,他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距离山丘不到半里的地方,百多辆色彩鲜艳的马车聚集在一起,马车中有许多人正来回地忙碌着。衣着颜色比马车更加绚丽的男女检查着马匹和马具,将已经卸下几个星期的宿营物品重新放回马车上。看样子,旅族要重新开始他们的旅行了,也许天一亮他们就会出发。
“法兰!”身材雄壮的百夫长催马跑到他身边,戴恩向图亚桑的车队点了点头,“告诉那个寻觅者,如果他想挪动他的人,他们必须向南方去。”地图表明塔伦河上只有塔伦渡口一个地方可以渡过,但渡过河之后他才发现到这些地图有多么陈旧。他会全力阻止人们离开两河流域,以免圣光之子的行踪遭到泄漏,让此地成为封死他们的陷阱。
“法兰,不需要用靴子或拳头,明白吗?说话就够了,那个叫林的有耳朵。”
“听从您的命令,大人。”百夫长的声音有一点失望,他用带着铁手套的拳头碰了一下胸口,掉转马头向图亚桑的营地跑去。法兰不会喜欢这个命令,但他会遵守,他也许看不起旅族,但他是一名好士兵。
看到自己的营地时,戴恩感到一阵骄傲,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楔形顶白色帐篷,以及被拴在马栏里、列队严整的马匹。即使是在这个被圣光遗弃的世界角落里,圣光之子仍然保持着他们的光荣,绝不允许纪律有半点松散。这里已经被圣光遗弃了,兽魔人的存在就是证据。如果它们烧毁了农场,只能表明这里还有些人是纯洁的,一些人而已。其他的人也在向他鞠躬,口里说着“是的,大人”、“如您所愿,大人”,但只要他转过身,他们还是会顽固地自行其是。而且,他们还藏起了一个两仪师。在到达塔伦河南边的第二天,他们杀死了一名护法,那个男人的变色斗篷证明了他的身份。戴恩痛恨两仪师,她们操纵着至上力,仿佛让世界崩毁一次还不够,如果不阻止她们,她们还会再干一次。想到这里,他的好心情立刻像春雪一样消融得干干净净。
他的目光落在囚禁犯人的帐篷上。那些犯人每天只有一小段时间可以出来走走,而且一次只能出来一个,没有人试着逃跑,因为这就意味着把其他人都扔在了这里。而且即使逃跑,他们也跑不出十步以外——帐篷的每一边都站着一名卫兵,每一边在十步之外又有二十名圣光之子——他不想在这里出麻烦。麻烦总是导致更多的麻烦。如果不得不对这些囚犯使用暴力手段,村民们也许会对他们产生怨恨,并引发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贾瑞特是个傻瓜,他,还有其他人,特别是法兰,想对这些囚犯进行审讯。戴恩不是裁判者,他不喜欢使用他们的手段。他也不想让法兰靠近那些女孩,即使按照奥代斯的说法,她们是暗黑之友。
无论他们是不是暗黑之友,他自己正愈来愈迫切地想抓住一名暗黑之友,更甚于兽魔人,更甚于两仪师,他想抓住佩林·艾巴亚。他并不很相信贾瑞特那个关于与狼为伍的男人的故事,但贾瑞特清楚地告诉他,佩林·艾巴亚引诱戴恩的父亲进入了暗黑之友的陷阱。他将杰夫拉·伯恩哈引到了托门首,让他死在霄辰暗黑之友和他们的两仪师盟军的夹攻中。
如果那对叫卢汉的夫妇再不招供,他也许会让贾瑞特随意地去对付那位铁匠。让他接受酷刑,而他的妻子在旁观看,其中总有一人会意志崩溃的,这样,他就能知道该如何找出佩林·艾巴亚。
他在自己的帐篷前下了马,贾瑞特正在那里等他,这名勇将的外貌仍旧僵硬憔悴得像一个稻草人。戴恩厌恶地瞥了一眼远离其他营帐的一小群帐篷,风正从那个方向吹来,让他能闻到那个帐篷的气味。他们没有清洁他们的马栏,也没有清洁他们自己。
“看来奥代斯回来了,对不对?”
“是的,大人。”贾瑞特停住了。戴恩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他。“他们报告说,在南方与兽魔人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两个人死了,六个受了伤。”
“谁死了?”伯恩哈平静地问,“光之子结林和光之子古曼,大人。”贾瑞特深陷的双颊上,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戴恩缓缓地脱下钢制手套。那两个人是他派去陪同奥代斯的,他想看看那个家伙在南边到底干了些什么。
很小心地,他没有让自己的声量提高:“代我向奥代斯先生致以问候,贾瑞特,还有……不!不是问候,告诉他,我要他那副骷髅般的骨架立刻站在我面前。就这样对他说,贾瑞特,带他过来,即使要把他绑过来也可以,逮捕那些玷污了圣光之子的脏东西也不要紧,去吧!”
直到走进了帐篷,戴恩才爆发出他的满腔怒火。他甩下门帘,怒吼一声,用力打开桌上的地图和书写匣。奥代斯一定以为他是个傻瓜,他两次派人跟着那家伙,两次他派去的人都死在了“和兽魔人的小规模冲突”里,连一个伤者都没留下,让他无从知道真相,而且总是在南边。
那个家伙被伊蒙村迷住了,是的,他自己也许同样会选择在那里安营,如果不是因为……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抓来了卢汉夫妇,他们迟早都会告诉他佩林·艾巴亚的行踪。在望山,他可以更加迅速地向塔伦渡口行军,军事的考虑永远要先于个人的。
他又在考虑,为什么领袖指挥官会派他到这里来,这已经是他第一千次想到这件事了。这里的人看起来和他在其他上百个地方看见的人众并没有差别,只是除了塔伦渡口之外,这里的人似乎对于拔除他们中间的暗黑之友并不热心。当某一个人家的屋门被画上龙牙的时候,其他人只是会露出一副愠怒的神情。一个村子总应该知道村中有谁是不受欢迎的,村民总是时刻准备着清理他们的群体,只需要一点鼓励,任何暗黑之友都会随着不受村民欢迎的人物被大众扫除干净,但这里却不一样,被画在门板上的黑色龙牙只会被用石灰水粉刷干净。还有兽魔人,培卓·南奥在写下这些命令的时候,是否知道兽魔人会到这里来?他是怎么知道的?但如果他不知道,他又为什么要派这么多圣光之子来平息一场小叛乱?圣光在上,为什么领袖指挥官会把一个杀人的疯子推到他头上?
帐篷的帘子被掀到一旁,奥代斯昂着头走了进来,他身上工艺精致的灰色外衣用银丝绣满了花式,却又显得肮脏不堪,细瘦的脖子也同样满是污泥,长长的脖子伸出衣领,让他的样子好像是一只海龟。“晚安,大人,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真是让人高兴。”今天,他的卢加德口音非常重。
“光之子结林和光之子古曼出了什么事,奥代斯?”
“真是可怕,大人,我们遇到了兽魔人,光之子古曼英勇地……”戴恩将钢制手套猛地砸在他的脸上。
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踉跄了几步,用手捂住破裂的嘴唇,又看了看指间的红色,脸上的微笑里也不再有嘲讽的神色,现在他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大毒蛇。“难道你忘了是谁签署我的任命?小少爷?如果我说一句话,培卓·南奥会用你母亲的肠子把你吊死,在那之前,他会先把你们两个活活剥皮。”
“但你要能够活着说出这句话,不是吗?”
奥代斯吼叫了一声,发疯一样蜷缩起身体,嘴里向外流淌着唾沫。缓缓地,他摇了摇头,慢慢直起身。“我们必须协力工作。”卢加德口音消失了,换成了一种郑重的、更具统治力的音调,比起现在这种有些油腔滑调、难掩轻蔑的语气,戴恩还宁愿听到之前那种奚落人的卢加德口音。“暗影覆盖了我们周围的一切,不止是兽魔人和魔达奥,它们只是阴谋中最小的一部分。有三个种子已经在此生根,他们是打算撼动世界的暗黑之友,暗帝一千多年来的指引孕育了他们。兰德·亚瑟、麦特·考索恩、佩林·艾巴亚,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在这个地方,被释放的黑暗力量直指全世界。暗影生物在夜间横行,污染人类的心灵,腐败人们的梦境。鞭打这块土地吧!鞭打它,兰德·亚瑟、麦特·考索恩和佩林·艾巴亚就会回来。”对于最后那个名字,他几乎是用爱抚的口气说出来的。
戴恩颤抖着吸进一口气,他不知道奥代斯是如何发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总有一天,这个家伙要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我掩饰了你在艾巴亚家农场所做的一切……”
“鞭打他们,”在他庄严的音调里隐含着一丝疯狂,汗水出现在奥代斯的眉间,“剥掉他们的皮,他们三个就会来了。”
戴恩提高了声音:“我掩饰你的行径,因为我不得不这样做。”他没有选择,如果真相被公开,他将得到的就不止是人们的愠怒了。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公开的叛乱,在兽魔人的麻烦之外雪上加霜。
“但我不会宽恕对圣光之子的谋杀,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到底干了什么需要对圣光之子隐瞒的事?”
“你是否怀疑,暗影会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阻止我?”
“什么?”
“你是否怀疑这一点?”奥代斯专注地向前倾过身体,“你见识过那些灰人。”
戴恩犹豫了。那时,他就在望山,五十名圣光之子环绕着他,没有人注意到那两个拿着匕首的人。他也看见了他们,却同样没有在意,直到奥代斯杀死了他们两个,这个瘦子因此在圣光之子里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后来,戴恩深埋了那两把匕首。它们的刀刃看上去像是钢的,但只要摸一下,却如同碰到了热熔的金属,被覆在它们上面的第一锹土变成了一阵青烟。
“你相信他们是要杀你?”
“哦,是的,大人,要杀我,暗影会利用一切手段阻止我。”
“但这并不能让谋杀——”
“我必须对我进行的工作保密。”奥代斯用耳语说道,声音几乎弱不可闻,“暗影能进入人的意识,把我找出来,它不停地渗进人类的思想和梦里。你想死在梦里吗?这种事发生过。”
“你……疯了。”
“给我自行其事的权力,我会把佩林·艾巴亚交给你,这也是培卓·南奥的命令上规定的。让我自行其事,我会把佩林·艾巴亚交到你的手中。”
戴恩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不想看到你,”他最后说道,“出去。”奥代斯离开之后,戴恩打了个哆嗦,领袖指挥官到底要这个人干什么?但如果他能交出艾巴亚……戴恩将钢手套扔在桌上,开始在自己的行李中来回翻找,他在那里放了一瓶白兰地。
这个自称为奥代斯的男人,甚至有的时候,他也会认为自己是奥代斯。现在他正踽行于圣光之子的营帐之间,用警戒的眼睛看着这些穿白袍的人。有用的工具,无知的工具,但不可以信任,特别是戴恩,那个人也许必须被除去,如果他变得过于麻烦的话。贾瑞特就要容易控制得多。但还不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一些士兵看见他经过,尊敬地向他点点头。他向他们呲了一下牙齿,他们会把这种表情当成是友善的微笑。工具,傻瓜。
他的目光饥渴地掠过那个囚禁着犯人的帐篷。他们可以等着他,再过一段时间,不会太久了。不管怎样,他们只是一碟小菜而已,诱饵。他在艾巴亚家农场的时候本当克制一点,但坎·艾巴亚竟敢当面嗤笑他,当他宣布琼莉恩的儿子是暗黑之友的时候,她称呼他是满脑子脏东西的小蠢货。好吧,他们现在明白了,尖叫和大火是他们应有的教训。他暗暗地发出阴森的笑声。小菜一碟。
他能感觉到他所痛恨的其一就在南边的某个地方,在伊蒙村。哪一个?这没关系,兰德·亚瑟才是惟一真正重要的。如果那是兰德,他一定会知道的。谣传还没有引起兰德的注意,但他迟早能得到讯息。奥代斯因为强烈的欲望而颤抖。他一定会来的。
更多的传闻一定已经透过戴恩在塔伦渡口的士兵传播了出去,更多关于两河人遭到劫掠的讯息会流入兰德·亚瑟的耳朵,烧灼他的神经。先是兰德,然后是白塔,他们要偿还从他手中抢走的东西,拥有那一切是他的权利。一切事情原本都被安排在一起,如同精细的钟表,即使有戴恩在旁掣肘也不算什么,直到那名新来者伴随着他的灰人出现,才出了问题。奥代斯用枯瘦的手指抚过油腻的头发。为什么他的梦仍旧不属于他自己?他不再是个傀儡了,魔达奥和弃光魔使,即使是暗帝本尊也不再能控制他。现在,他是操控丝线的人,他们没办法阻止他,也不能杀死他。
“什么都不能杀死我,”他喃喃地说着,怒容满面,“杀不死我,我从兽魔人战争一直活到了现在。”至少他的一部分是这样。他发出刺耳的笑声,他听到了自己咯咯的笑声,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很疯狂,但他不在乎。
一名年轻的白袍众军官朝他皱了皱眉,这一次,奥代斯呲出的牙齿里没有笑意。这个脸上刚刚长出茸毛的小伙子后退了一步。奥代斯鬼祟地快步走了过去。
无数苍蝇在他的帐篷里来回飞动,恼恨和怀疑的目光都会躲开这里。这里的白袍众是肮脏的,但他们的剑同样锋利,他们会毫不犹疑地服从他的命令。戴恩认为这些人仍旧是他的手下,培卓·南奥也这么想,相信奥代斯是他驯服的仆从。傻瓜。
猛地将帐篷的帘子甩向一旁,奥代斯走进帐篷,开始检查他的囚犯。囚犯的肢体被拉开,锁在两根足以拴住一队马车的粗木桩上,精钢的锁链在他检查时不停地颤动。不过奥代斯知道这些锁链要承受多大的力量,所以特意将它们加粗了一倍。他必须这样,只要有一个链环松动,这些钢链就会被崩断。叹息了一声,他坐到床边上。帐篷里的十几盏油灯已经被点亮,让帐篷中看不见一点影子,如同正午时分一样明亮。
“你是否考虑过我的建议?接受,你就得到自由;拒绝……我知道如何伤害你们,我能让你在尖叫中度过无尽的死亡。永远的死亡,永远的尖叫。”锁链在猛力地拉扯中发出一连串震响,被深深埋入地面的木桩也发出嘎吱的声音。
“很好。”魔达奥的声音如同干裂蛇皮的粉碎,“我接受,放了我。”
奥代斯笑了笑。它以为他是个傻瓜,它会明白的,他们都会明白。“首先,要讨论的事情……我们该称呼它‘协议’,对吧?”随着他的话,魔达奥的脸上开始滚下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