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清宁则垂眸凝视她,想起不久前的事。
……
一夜前。
花月兮前来仙府,看望兄长,出来后,再见须清宁。
“少掌门……您要我,帮您引宁朝雪入陷阱?”花月兮吃惊地睁眸,“她真的会跟上么?”
“今日之事未了,你以为,宁家对你花家兄妹,就不会动手了么?”须清宁淡声说。
“这怎确定得了是宁家动手?!”花月兮还想装傻。
但须清宁送了一个“别装了”的神色,也让花月兮知道,自己没有装的必要了。
邹家的暗卫惨死。邹兰辞来后,话里话外都暗示,出手之人并非邹家。须清宁也去查了当时送给邹离的密报,得了线索。
最重要的,那日真火急火燎来的,可不就是宁朝雪?这局势已然一目了然。
花月兮行礼:“是,是宁家。的确如此,我和兄长由少掌门庇护在仙府,他们心急,当也只能在下试之时动手。”
“对少掌门所请之事,月兮一定万死不辞。”
须清宁道:“所以,告诉我,关于你家族的仇怨,你查到了什么?可是不再信任况允初,才设计通过周拂菱认识我?”
“以及,你在康荒斋发现了关于宁听跃杀妻的什么线索?”
“……”花月兮猛地抬头。
须清宁正目光清冽地看她。
……
花月兮回首望着须清宁。
那日,须清宁抽丝剥茧,已大概听她说了康荒斋所发现之事。
花月兮虽然惊异于须清宁知道不少,交代了许多,但未说全貌,如贺茵的身份。
那时,须清宁望向窗外的贺茵,半晌未言。
“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我不会阻拦。”须清宁说,“贺茵,我也会派人盯着。”
“多谢少掌门!”花月兮道。
而在这万云林的洞窟中,花月兮见事已做成,便和须清宁告别。
“清宁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宁朝雪凄厉地喊着,她泡在毒水里,浑身发痛。
但偏偏,须清宁的剑阵压着她,不让她出来。
她好难受,她好痛苦。
须清宁,你为何如此负我!
“等你娘来。”须清宁淡声道,“她不是也来了么?”
“是为了神魂刺?是为了神魂刺么?!”宁朝雪说,“清宁哥哥,你怎么不明白,朝雪对你的心呢?!”
“想让我明白你的心?”须清宁说,”那你先往自己脸上捅四剑吧。”
宁朝雪听到此言,目瞪口呆,当年……当年,关他的、背叛他的是她父母,又不是她……她后来也的确是不忿须清宁不爱自己,刺了他的脸几剑,划伤了一点点他的眼睛,但那不……那不也是因为,她被他气急了么?
“明明求我,就能给你更好的日子,你却不领情,我着急,一着急就做了那些事!”宁朝雪流泪道,“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
“……”须清宁冷冷注视宁朝雪,一个剑阵,却忽如锅盖一样,猛地砸翻了宁朝雪的脸。
她昏过去了,手脚都被妖血池里的化蛇尾缠住,挣扎中,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妖水灌入腹中。
宁朝雪如小鱼儿一样吞着泡泡,怎么都爬不起来,她绝望地昏迷了过去。
……
宁承寒过来之际,脸色也大变,看见坐在池边的须清宁,警惕地停步,保持了距离。
这次万山宴,仙门规定一品不论道护生。宁承寒是从一品,便也在护生之列,因此可以来此处。
须清宁冷冷看她一眼。
这位宁承寒,竟是亲自出手来害人了。
而他了解她,这位出身高贵的长老,因为嫁给了宁听跃,如今又执掌云宁宗,她习惯当特权之人,曾在不少比试中作弊下黑手,甚至做出亲自下场的污糟事。
须清宁和伯父曾经对此看不惯,还设法惩戒过她,但如今须家因天绝涧灭门之役势弱,须清宁知道提出无用,便也不提。
这会儿,他半跪在池边,宁承寒见他脸色一变,再看水中昏迷的宁朝雪,不由大惊,寒声道:“这是怎么了?”
“化蛇之灾。”须清宁抿唇。
他的神情多了几分隐忍的怒气和惶恐,像是骤然遇见这事,有些茫然,想甩手不管,但碍于某种威势,不得不留下。
他垂眸:“是我不好,未管束住朝雪,宁姨。”
“朝雪方才追着一位凡族弟子杀,是我认识的,我本想调停,不想,朝雪激起了化蛇池中的妖灵,被化蛇缠入其中。”
须清宁是世家弟子,各大世家联姻众多,须家和宁家也有很远的亲缘,为着面子,他喊宁承寒一声“姨”。
“其他人呢?!”
“在东边的洞窟除了另一只化蛇,为寻宝夺魁,已离开。是朝雪逼我来这里的。”须清宁别开脸,一边说,一边紧抿嘴唇道,“既然宁姨在这里,清宁便出去,寻他人帮忙,一定要救出朝雪。”
“慢着。”宁承寒狐疑地喊住须清宁。
宁承寒只认为其中有诈。
宁朝雪这么惨地倒在妖池里,须清宁若是留下,她不由生疑要做什么;须清宁要走,她更不愿意了。
只见须清宁站住,一脸隐忍,不作声,这朝雪落在池中,真和他无关?
而再见须清宁脸色苍白,像是因什么负伤,莫非是刚才打斗时负伤的?
她再往那妖血池看去,四面都有蛇头,缠住宁朝雪的手脚,张开血盆大口,正在吸宁朝雪的血,让她这位做母亲的怎么不心疼?
宁承寒冷冷地瞪着须清宁,也突然想到一个破解之法:
妖喜爱高等修士的血,她便换一个人下去,先把宁朝雪救出来再说!
到底发生什么,到时候再弄清楚,还不是一样!
想毕,宁承寒突然抬手攻向须清宁,须清宁震惊地睁眸,像是难以置信,声音中含着怒气:“宁姨!”
宁承寒一掌打在须清宁肩膀上。
他闷哼一声,抬剑躲避,却像是灵脉凝滞,吐出一口血。
再见他灵气紊乱,宁承寒更是确定他有受伤之象,因此毫不留情,拿出她的法器——一把金刀。
她生怕须清宁逃脱,便以真身闪至捏诀的须清宁,一把捏碎他的遁地诀,把赶至妖池中心。
“须清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还不下去换我的朝雪上来!”宁承寒说。
须清宁本来眼神有点倔强,落到池心时,却突然冷笑一声:“宁姨,多谢,你亲自踏入我设下的阵心!”
雷声如鼙鼓,风雨骤至。
宁承寒往下一看,脸上倏然爬上铁青。
只见那四只铜制妖首上,散出青光,竟是严丝合缝一道严丝合缝的阵法,若网若笼,有条而不紊,带着雷光朝她攻来。
这阵法方才被妖物遮掩,极为巨大,像是早就在准备,其力巨大。
宁承寒没能看清,又因为她轻敌使坏,大叫一声,直愣愣地落入了阵法中央。
再看须清宁,冷漠地站在岸边,哪有受伤之象?
“轰”地一声,宁承寒的手脚代替宁朝雪被妖兽咬住,她惨呼出声,宁朝雪被甩出来。
后者不省人事。
须清宁过去,以缚灵绳锁住了宁朝雪,还喂了迷神药,宁朝雪更无醒来的迹象了。
宁承寒怒喊女儿名字,想要出来,却因法阵重伤,如陷泥潭。
她心脏在疯狂地颤抖。
“须清宁,你要造反吗?!”宁承寒道,“我是云宁宗宗主夫人!你想引起东洲和南洲的内战么!”
须清宁却缓缓蹲下来,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道:“如何解开‘神魂刺’?”
宁承寒却哈哈冷笑一声:“我若是不解开,你能怎么样呢?清宁,你就想和我一起耗在这里么?”
须清宁:“我不怕被耗。”
妖兽猛地咬住宁承寒,像是要吃她的肉,一阵剧痛,让养尊处优的宁承寒脸色都白了。
她又癫狂道: “你不怕我们伤害周拂菱么?”
“你知道么?等你出去,周拂菱已落在听跃手里!我劝你,为了她少吃苦,把我立刻放出来!”
须清宁没回话,不过眼中多了分冰冷的杀气。
宁承寒望着须清宁,咬牙,倏然想起了他小时候。
须清宁一向如此,冰冷疏离,行事果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从不受人威胁。
听说,他曾因被须家那位设计,落入天绝涧,受困子时阵大妖之手足足六百日,却平安逃出。
那事,让宁承寒当时便对他改了判断——她本以为须清宁这种过刚易折的性子遇事活不了多久,但那时,她突然觉得须清宁或许能活很久。
而她也知道些子时阵的内情,曾试探着问百年前的须清宁:“那么多修士都死于子时涧……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须清宁却一直没说出在那子时涧的六百日发生了什么。
该死。后来须清宁多次被人整得失利,让她把这件事忘了。宁承寒恨得牙痒痒。她不该轻敌的。
须清宁蹲在池边,凤眸渗出幽冷之意,映着那鲜红血池中的化蛇巨兽,缓缓道:“宁朝雪还让承寒长老对苗家人动手是吧?但很可惜,我早就请来了苗家人,以及与他们通婚的乔家人。”
“乔家出身屠夫,擅长酷刑,同时也不喜思虑深远,只喜快意恩仇。那苗家修士,已被他们救了,但你的人,也被他们审出了要做什么。”
“宁姨,他们大概在外面找你。不如我这就把他们请来,帮我问吧?”
宁承寒瞳孔一缩:“等等,等等!”
面对须清宁如浸寒霜的眼,宁承寒别来:“我说便是。”
须清宁:“是。你说出后,我们便不会两败俱伤。”
宁承寒却牙齿咯咯打颤,她一边心中发恨,一边想,那周拂菱被丈夫抓住了么?
她庆幸自己有个好丈夫。
抓住后,她一定要让丈夫狠狠地把她今日所受之苦,尽数还到周拂菱身上。
她要看须清宁悔不当初的眼神,她要看须清宁跪地求饶,满心痛苦。
……
马车之上,可闻青松之声,周拂菱跟着苗山主的马车前行,却悄悄把手伸入袖中,握住了一把符纸。
须清宁与她的引敌符,可以悄然引起某个方向的动静,是用来引敌离开的。
适时,苗山主离开,似在与旁的弟子去勘探地形,身旁只有两位三品修士留守。
周拂菱把符咒用了。
两位弟子果然大惊,都掀开帘子查看,回首,却见周拂菱所在之处,空无一人,只余一侧的幕帘和结界破开,不由脸色剧变。
苗山主适时回来,二位弟子立时请罪,不由大骂:“周拂菱呢?周拂菱怎么不见了?”
她左右看去,两位弟子也是又着急又茫然,苗山主手指触上幕帘,正是清冽的灵息粉末,却突然“呸”了声:
“她糊涂啊!竟用了须少掌的遁身符离开了!那可是用来逃命的!用在我们这里,她真是头脑不清!”
“那周姑娘现下……”
“她一定是去找须少掌门了。”苗仙师皱眉,狠狠摇头,手都在颤抖,“这孩子,也太不识趣了,这不是去拖累人么?!”
她脸色惨白,将此讯立刻传给须清宁,随即调头,试图寻到周拂菱。
而周拂菱,此刻却站在山巅,脚踩崖边黄沙,神容冷漠,凝视掌中血珠。
贺茵的血珠。
饵已出。
她想找的人会找到。
须清宁的神魂刺也将会解决。
不知道介时,须清宁会如何看待她呢?还会在那里拿腔拿调地拿乔么?
周拂菱皱了下鼻子,像是想起了不快之事。
她不知道的是,她要帮须清宁解决的事,须清宁已然自己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