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凝聚,青龙伏云,众人入天书台之中。
宁朝雪则一直默默看着须清宁,小心地跟着他。
须清宁长身玉立,持着长明剑,踏在云间,墨瞳清寒,道服霜色,裹着他的宽肩窄腰,正若玉树琼枝。
宁朝雪咬唇,不管看了多少次,她都觉得须清宁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儿。
她心下惴惴,紧捏法器,小声喊了句:“清宁哥哥!”
不想,须清宁回头冷冷瞟了她一眼,便像无视她一样,往前走。
宁朝雪脸色涨红,恨恨地咬唇,缓缓地攥紧拳头。
实际上,须清宁是云宁宗挑选的联姻对象不错。
宁朝雪其实从少时开始,便一直仰慕须清宁。
须清宁年少时一剑艳动万山, 可谓惊才绝,长得也是顶尖的,他一出现便能让世家的小女修挤满山门。不过,宁朝雪当年本不在其中。
宁朝雪伴丹火出生,天资卓绝,也是天之骄女,一身傲气,怎么会只认皮囊?!
而她和须清宁相识,是在比武大会,那万山宴的下试。
宁朝雪想到这里,双目盈盈地看向须清宁。
当年,二人都是出名的天才少年修士,打得不分伯仲,宁朝雪盼着赢,便耍诈给须清宁下毒。
此事败露让她丢了名额。她的父亲更是拉她去罚跪。
那是宁朝雪第一次经历这样屈辱的事——她不愿,母亲也阻拦,父亲打了母亲一巴掌。
“你们娘俩清醒些。”父亲回头,当时的眼神,是宁朝雪最恐惧的眼神,“想想你有多无用。”
“要么不做,要么做了,就不要被人发现。”
宁朝雪最害怕的人就是父亲。这一巴掌也成为了宁朝雪的心病,她从此不擅长掩藏心迹,她害怕做不好,每次撒谎,她就紧张。
而宁朝雪还记得,当年自己跪在山门,满心屈辱,满心痛苦,冰冷的雪仿若要摧毁她的膝盖,见到须清宁出来,她本以为自己会接受父亲那样的眼神。
没想到,须清宁无声扫了她一眼,便对他伯父说:“算了吧。”
又对宁朝雪淡淡道,“宁仙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勿要再犯便是。”
宁朝雪无声抬眸,眨眼看着须清宁的背影消失。
她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不是应该折辱她,辱骂她,让她丢脸,让她抬不起头吗?她就是这么对其他人的,父亲母亲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他为什么这么对她?
宁朝雪望着须清宁的背影,只觉有一道从未有过的清润溪流,浸润心灵,从此她便疯狂地想念须清宁,也疯一样地追求须清宁。
但须清宁不过说着“抱歉”,不理她。
坎。
宁朝雪觉得,须清宁就是自己的坎。自己人生的烦恼开始,全是来源他。
她对他又爱又恨。
后来,过了很久,众人传须清宁杀了他后母的继夫徐长老还有他的堂弟须蕤,他因此被打出仙门,剥了剑骨,入狱十年。
宁朝雪便想,须清宁虽然配不上她了,但他若是愿意求她,她不是不可以让须清宁在她身边当个侍剑仆,这也算守护着他了。
——之所以给他这么低的身份,是报复他这百年的拒绝。
当时,她还去看了被邹离从暗狱夺出的须清宁,对他说了这番想法:“清宁哥哥,你做错了,你杀害了须蕤,杀害了况允初山主的新夫婿,铁证如山,都十年了,你便认了吧……”
“你这等错误,别人都护不了你……但是,但是,我愿意躲过父亲的耳目,把你接到我的府中,你为我的侍剑奴,是委屈了些,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然而,须清宁听到她的提议,不过冷笑了声。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眸:“你很像你父亲和母亲。”
“怎么?“宁朝雪一惊,一时不知是夸奖还是批评。
“一样卑劣。”
“你却是最愚蠢的一个。”
须清宁说完后,便别开头,一眼不看她。
宁朝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她突然很生气,也很憋屈,她想,为什么她那么喜欢他了,他怎么就是不看她一眼,还出言嘲讽?
她气得拔出剑,让人按住被缚的须清宁。
她亲手捅烂他的脸,划了他的耳。
此外,她还故意用剑芒,刺瞎了须清宁的眼睛。
宁朝雪那会儿想啊,清宁哥哥,你这么弱了,你都失去了一切,连看不都看不到了,好看的脸也没了,不是只能依靠我了?
然而,须清宁默默受着,一声都没吭。
他失明前,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就在宁朝雪想割了他的舌头时,他又如此嘲讽了邹离。
邹离愤怒至极,把须清宁推下天绝涧。
宁朝雪突然心痛得仿若被撕裂了开来,她这才突然意识到,须清宁太傻了!她也意识到,她好像彻底要失去他了,这种感觉,生不如死,她好像低估了她对须清宁的情意。
宁朝雪差点跟着须清宁一起跳下去。
但始终差点。
一旁的邹离问她怎么不一起跳时,宁朝雪哭了:
“若不是爹娘在,等我尽孝,我真随他一起去了!”
而须清宁被推下天绝涧后,宁朝雪也不知道为什么,仙上暴怒,父亲也暴怒,把她和邹离一起罚了,还说他们蠢钝如猪,被求死的须清宁刺激算计不自知。
宁朝雪和邹离因此被关三年禁闭。
她不懂,也不服。
但总之,这之后,宁朝雪不得意,仿若失去了生气,做什么都毫无力气。
她想须清宁。十分想他。
直到有一天,她惊喜地看到了须清宁回来了。那会儿,须清宁的脸和眼睛,手筋脚筋竟然都被奇迹般地治好了。
他的叔父,通过和邹家旁支联姻,重新夺回了天霁门的权柄,须清宁也平了反。
宁朝雪才知道,她原是误会了须清宁,她很痛苦。
她想去找须清宁道歉时,却发现须清宁身边——多出了一个人。
是一个青衣小姑娘,眼眸是宁朝雪最厌恶的明净,笑容是宁朝雪最讨厌的灿烂,看起来也很单纯,十分愚蠢,什么都不懂,小雀一样地蹦蹦跳跳地跟在须清宁身边,唤他“师兄”。
须清宁,在宁朝雪的了解下,是最喜静的,然而,这小姑娘不停地和他说话,天真地问他各种问题,他都不厌其烦地简短解答。
小姑娘没看他时,他望着她,嘴角悄然勾起笑;小姑娘回头时,他又扭开头,藏了笑,冰冷的眸中,却多了分宁朝雪从没见过的暖意。
宁朝雪那会儿便感到自己疯了。
她不过是误会了他,伤害了他,他怎么就不能干净一点地等着她,却在这里和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东西眉来眼去?!
“清宁哥哥,她是谁啊?”宁朝雪当时面色阴冷,恨不得用目光剜了这少女。
须清宁见到她,突然变了脸色,猛地把那小姑娘揽在身后,他像是在顾忌什么,拉着那小姑娘走了。
须清宁回来后,十分勤奋,运道也似在转好,竟重新回到了一品,超过了郁郁不得志的宁朝雪。
这途中,他和那叫周拂菱的死人形影不离,宁朝雪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等找得到机会,周拂菱身上已经挂满了须清宁送的二品以上护符,护得密不透风,不少是专门针对她的,她动不了。
但清宁哥哥,你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首先,我有一个好母亲。我母亲帮我为你挂上了神魂刺。
宁朝雪永远记得到须清宁中招,被挂上神魂刺的场景,他当时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冰冷锐利的目光刺在她脸上,若不是母亲在,他一剑过来,几乎可以要她的命。
但那又怎么样?清宁哥哥。你解不开的。
再则,我还有一位好父亲。
今日,你在这里参与上试,我的好父亲,会解决那个只会傍着你、无依无靠的野种。
宁朝雪想着,便紧紧跟着须清宁。
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跟着须清宁。
哦,除了去办,父亲让她办的那件事。
……
宁朝雪的确一路都跟着须清宁,然而,她很快惹了众怒。
因为,好几次,她为了跟着须清宁,心绪乱了,肆意放出神念,破坏先前议论好的部署,甚至几次冒进指挥,让门下的修士破坏了其他门派的高品修士修好的阵眼。
这也不怪宁朝雪,她在云宁宗,一向说一不二,她作为宁听跃和宁承寒之女,也有几分天赋。
天赋、家世皆在……不少人隐忍不发。
然而,一位褐衣女修,却终在自己一位师弟要勘的阵法也被宁朝雪的神念破了后,大声道:“宁朝雪仙子,这是试炼场,不是戏场!你心仪须清宁少掌门,要跟着他,要他注意你,那也只是你自己的事!你这么破坏咱们这一旗的部署,肆意抢拿你自己的功德,只会拖累这一旗!不求你帮助咱们,但求你高抬贵手,别行其蠢如猪的事!”
宁朝雪听前面,本来还不在意,但听到那句“其蠢如猪”,宁朝雪猛地抬起头,双眸圆睁:
“你怎可如此出言?我如此做,不过是门中的做法……你们凡族大都生活在青山,不懂仙门之礼,也罢。”
宁朝雪虽然性子暴戾,但一向对外还是讲求体面,她说话时,一双美眸渗红,傲气抬头。
过去,仙门中人见大小姐如此,早就群起而攻之那对她出言不逊的人。
果然,一位云宁宗的仙官,站出来道:“是啊,我们朝雪仙子,一向为人和善,重视大局,你们凡族,眼界低,便如此构陷我们朝雪师姐,是活腻了吗?”
曾经,宁朝雪和师弟此话一说,一向可以震住场面。
但偏偏,今日来的不少是凡族高阶武修,不少都是族内的大佬,也不知道她真实的手段,更不稀得鸟她。
只见一位拿着锄头的男修,也神念四散,一旁巨石,四分五裂,他暴吼道:“我去你的!谁在胡说八道?!朝雪仙子一个二品,本就修为在我们修天书之人中不算上品,还一路冒进破坏,此时还带人去指责苗修士?你真当我们眼瞎?还是当我们凡族是好欺负,任你们拿捏的?也罢,所有人都停下,出去找邹盟主和山首论一番礼!”
宁朝雪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的仙官想回嘴,但这青山凡族全都是爆脾气,竟远超他们仙门。云宁宗仙官都被骂得面红耳赤。
而过去,宁朝雪还可以仗着自己门派的人多,占据优势,但今次,她为了和须清宁一同前行,自己人就一个,宁朝雪完全无法占上风。
她看向须清宁,须清宁一直垂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没有参加他们的纷争。
“清宁哥哥,你不为朝雪说句话么?”宁朝雪又委屈,又伤心。
须清宁默默看着她,一双墨眸幽深,像是在思考什么。
半晌,他才开口。
“勿听狂吠。”
须清宁看向其他人道,“诸位被拖的进度,若信得过,清宁会尽力补回。”
宁朝雪难以置信地睁眼,她反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须清宁在说她。
不,清宁哥哥,你怎么敢?!
你怎么这么对朝雪……
让我如此丢脸?
让我如此心痛?!
遇见他真是她在偿前生孽债。
凡族人不买宁朝雪的账,却买须清宁的账。
一来须清宁有才,方才议论决议,他才思敏捷,广纳众言,又可分清利弊;二来,须清宁虽然气质冷漠,但行事谦逊,决议一定会问过诸位修士才定下,可是对他们给足了尊重;
三来,须清宁和一些凡族本就有旧交,就算是亲况允初派的,也因他救了花家兄妹,对他心中有感念之情。
这番下来,方才凡族攻击宁朝雪时才没有带着须清宁,此时见他态度,都微微讶异,随他而去。
宁朝雪跟在后面,眼泪包在眼眶里,伤心、委屈得几乎要流泪。作为骄傲的大小姐,她很少如此憋屈过。
但她也知道,清宁哥哥是恨她当年做的事。
不过,她也是有苦衷的,也是情绪上了头,清宁哥哥怎么就不能理解她呢?
她强忍委屈,跟上了须清宁。修清宁这么对她,她尚能忍,但其他人,不能。
宁朝雪的目光一一扫过同旗的凡族人,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趁人不注意,她以玉简传之:
[娘,这凡族贱人,欺辱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