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操纵

实际上,在遇见须清宁前,周拂菱做了不少事。

都成功了,也很有趣。

比如,她尝试了操纵花玉流。

这不难。

第一步,周拂菱先是暗暗改了花玉流的芥子囊,让他寻不到东西;

此后,她损坏他的法器,但在其他人来查看之前,修复好。

这种行为固然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但周拂菱要做的,只是要花玉流怀疑他自己。

果然,第一日相识,花玉流本兴致勃勃、温润有礼地对她讲解如何鉴赏凡戏,但发生了几次这种事后,他便总是一个人站在墙后,紧抿苍白的嘴唇,茫然地盯着手中的芥子囊。

动摇心防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找到他的弱点。

“玉流,这是我爹娘最喜欢的青竹糕。你拿回去,带给你的父亲如何?”周拂菱在此之前,尝试问过“朋友”“姐妹”“师尊”,最后在花玉流试图教她射金箭时,她问出了这句话。

他的神色,和她提到其他人时,并不同。怔忪,逃避,苍白的手指,后退的脚……周拂菱发现了他的心结。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周姑娘。”

第三步,便更难一些。把他丢回足以复现心魔的场景,这得寻到足够的时机。

但周拂菱运气极好的是,她在龙潭,花月兮、贺茵也在,她足够悄悄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去啊,月兮和玉流的父亲,有不少外室,偏宠私生子,曾把玉流在试炼时一人丢在深山里。玉流不知情,总以为是爹爹精神不好,不曾想,他百日求得药,最后见到花家爹爹,却被那藏着身份、爱争风吃醋的私生子找茬,把药摔了一地。花家爹爹也什么都没说。之后,玉流便不见花家爹爹。再最后,花家爹爹死了。”贺茵告诉她。

所以,最害怕的,是被抛弃,是不被选择,是被无视心意。可怜的玉流。

周拂菱了解后,便开始了最后一步,场景重现,并给出另一种解法。

她不打算全盘自己出手,风险太大。于是,打听了和花家兄妹有怨的人,确定那是个世俗里德行有缺(周拂菱所理解的俗世概念)的人,“无意间”漏给那人的势力花玉流的行踪,再让花玉流在落单时,被这个人为难诬陷。

“花玉流,好啊,就是你盗我玉佩!”

周拂菱那天走过去时,便看见花玉流脸色苍白,一脸愤怒地盯着一位仙修贵公子,是邹家的旁支,围着他要为难。

“玉流公子没偷!”周拂菱出声,还带上了自己身边的佐官,走了上去,“我以冰鉴峰的名义为他担保。这两日,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无论所见,还是我平日所感,玉流公子之品行,绝无问题。我都相信他。”

“周姑娘!我们在一旁的池塘里,发现一枚丢掉的玉佩!”她身后的佐官也道。

“……”在对方怒气腾腾、面红耳赤的逃离后,花玉流怔怔看着她,眼神已然变了。

“拂菱,不是告别了么?你怎么会回来?”他的目光很小心,有些难以置信。

“说来惭愧。”周拂菱满脸愧疚,轻声道,“路上以为不小心丢了花公子与我的珍珠帘,便回来寻找。不想坏了花公子的心意。”

“……”花玉流怔怔看着她。

自那之后,周拂菱可以自信地说,花玉流的目光就离不开她了。

他不如之前健谈,不过两天,便总是面红耳赤,结结巴巴。

这让周拂菱很开心。其他人的信任和仰慕,让她感到安全,感到力量。

从实践中,她也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能力。

——不过,唯一遗憾的是,周拂菱对须清宁也用过这套。

但须清宁根本不吃。

“我没记错。如果你认为我记错了,你证明,周拂菱。”

周拂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尝试使用的时候,须清宁坚定、警惕、漠然地盯着她。

“……”自那之后,又用了几次无用,怕须清宁怀疑,她没敢用了。

——若是可以操纵须清宁就好了。周拂菱想,或许这是她想选择须清宁作道侣的另一个原因。

真想从心智方面征服他。

……

砖墙之上,也映灯火。

周拂菱已回过神。

她走过去,正看见须清宁易了容的脸,过去她也见过他这般易容,所以认出了他。

他目光冰冷,凤眸雪亮,似能洞穿人心。

周拂菱微微垂眸。

须清宁皱眉,压低声音,冷冷质问:“你在做什么?”

“送护符啊。”

“那是我送给你的。”

“你送给我,我转送,不行吗?”周拂菱说。

须清宁寒声道:“哦,没想到你如此擅长借花献佛。”

“什么借花献佛?”周拂菱后退一步,皱起眉头,不满道,“师兄送给我的,自然就是我的。由我自己处置。莫非师兄送我的,师兄还准备拿回去,不算我的?”

“……”须清宁一时被周拂菱激得没话说,但也不想和她纠缠此事。

他望向四周,又压低声音,谨慎叮嘱,“……今夜可能有危险,你不要和花家兄妹待一起。先找个借口回去。”

周拂菱当即变色。

须清宁这里,又有花月兮、花玉流的什么事?

她却道:“什么危险?那我们快告诉他们。”

“别。”须清宁拉住周拂菱的手,“他们才刚和你认识,不值得信任。”

“不信任?但我看他们挺好的呀。而且师兄,我和他们约好了,我不回去。”周拂菱拍了拍布包,“我还有师兄的其他护符,没事的。”

须清宁胸口起伏,不想听周拂菱鬼扯,下令道:“你必须回去。”

他声音透骨寒,如冰石,也如寒风。

寻常弟子听到,大概知道须清宁动了怒,是怎么也不敢违逆的。

周拂菱却不吃这套。

她也冷了脸,低声说:“不,师兄,如果你非要逼我回去,我就和你绝交。”

“我是可以去青山凡族门下去,但我也将投出天霁门。总之,我只要去一个尊重我意志的地方。”

“…………”

须清宁有时真拿周拂菱没办法,不由陷入沉默。

周拂菱再次拍了拍包包:“我过去不也总是逢凶化吉嘛,师兄放心。”

须清宁:“等等。”

“你带我一起过去。”

“……”周拂菱的背微微一僵。

真得带须清宁过去?

……

花家兄妹和贺茵坐在一起,正在准备一会儿要上船的物什:莲花灯、祈福用的纸笺、筹箸,以及不少美食佳肴,如酥琼叶、酥油鲍螺和荔枝酒。

“拂菱人呢?该上船了。”花月兮说。

然而,等周拂菱回来,他们却傻了眼。周拂菱怀里,多了一只小小的雪白的老虎。

这种灵兽正名为“白虎”,通体雪白,一双金眸亮如金星,本该张扬,但其气质意外的冰冷。

这白虎正是须清宁用化形阵所化。

这也是他方才想出的折衷法子。

以灵兽接近花家兄妹,更容易观察,也不会被察觉。

再者,周拂菱态度执拗,他跟着,若是出事了,也方便照拂一二。

而须清宁化成的小老虎有人的半臂高,伏在周拂菱怀里,脊背高耸,腿部修长有力,在空中一晃一晃,皆呈现出漂亮完美的曲线。

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和须清宁的家族血脉有关。

对于仙门子弟,通常能够更完美地化形为家族图腾。而须家崇灵凤,夏家崇白虎。高品化身,也会远比低品完美。

是以,花家兄妹刚看到他,也没发现异常,眼睛一下就亮了。

花月兮:“白虎!”

花玉流也没说话,也靠近了他。

花灵山养灵兽,二人都是喜欢生灵之人。

他们都挤过来,伸手就想抱须清宁。

花玉流的手却被须清宁一巴掌高冷地掀飞了。

至于花月兮的手,须清宁温柔了点,但也被他一手背掀飞了。

随后,他躲到了周拂菱的怀里。

“它脾气好坏!哪里来的白虎?路边捡的吗?”花月兮也不是很吃惊,因为龙潭是仙门盛地,许多人家都喜欢养小灵兽,路边也会跑灵兽,图个吉利。

这类灵兽都是当吉祥物饲养的,所以身量极小。

“呵呵,是的。它大概是龙潭养的,刚刚在路边,非要跟着我。”周拂菱按上了须清宁的脑袋,须清宁如先前拒绝她那狠狠地扭头,瞪了她一眼,随后倨傲地别开脸。

之后,五人坐上一只画船。

仙鱼池畔,劈池为湖,足有一千亩。远远望去,青盖亭亭,鱼戏莲叶,碧波粼粼,正是仙门好景观。

此处的灵鱼,也被一层金光湛湛的结界保护,所以游船不会影响它们,许多修士上船后,会在荷间赏玩湖光,也会在湖心放下莲花灯许愿。

他们上船时,湖面已有许多行船,遥遥望去,莲花灯连成一片星火,和明月星辰交相辉映。

桨划,湖光映月,泛起阵阵涟漪。

周拂菱坐在船边,正捏着手里的莲花灯,膝盖倏然被重重一撞。

她低头,须清宁正立在她身侧,冰冷的传声也随之而来:

——[你们是不是要行酒令?]

除了花灯,船中木几上也放上了荔枝酒、令筒、骰子和筹箸。

这的确是行酒令用的。

这是凡族的习俗之一,游玩时,众人一起喝酒,令官主持投骰,定出输赢家,输家为大家助兴。

而酒令,一向分为“嬉令”和“言令”。

“嬉令”,输者必须听赢者号令,完成一件事,一般是唱歌、跳舞、作诗等等。

“言令”,便是输者必须回答赢者的一个问题。

周拂菱悄悄点头。

须清宁:[那一会儿,你听我传声,若是赢了,对花家兄妹用'言令'。他们的一些事,我想知道。]

须清宁想知道花家兄妹的什么事?

周拂菱好奇地抬头。但打算静观其变,又点头。

之后,他们先放灯,再行酒令。

船至湖心,周拂菱在朱笺上,先认真写下了愿望。

见须清宁在这里,她专门写了一张“愿师兄平安喜乐”,摸了摸须清宁的虎头,示意他看。

须清宁看了眼,别扭地扭开头,不置可否。

而对于花玉流,周拂菱也端平了水,又写了一张“愿玉流平安喜乐”,悄悄递给了花玉流看。

这一看,花玉流早不同初见时的游刃有余,他竟接过,默默低头,脸再次红成柿子,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挤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谢谢拂菱”。

须清宁:“…………“

周拂菱再回头,却发现须清宁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他跑到另一边的甲板上,背对他们眺望湖岸,似这里的事,和他无关。

过了会儿,周拂菱放完灯,开始行酒令,须清宁才跑了回来。

[如果有机会,你问为何不少花灵山弟子避世,他们却选择来龙潭。最好等花玉流和花月兮喝多了再问。]

行酒令的令馆抽签决定,是贺茵。

几轮下来,须清宁发现周拂菱运气极好,花家兄妹则是她的对照,运气极背,几乎次次都是周拂菱赢,兄妹二人输。

所以,进行得很顺利,花月兮和花玉流被灌了不少酒,早期周拂菱行的也大都是“嬉令”,花家兄妹又唱歌又跳舞,不多时,二人不一样的酒量也显现出来了。

花月兮喝得比哥哥少些,却一脸晕乎乎的样子;

花玉流容易脸红,但是酒量却大很多,除了看周拂菱目光有些躲闪外,没什么别的异样。

须清宁:“……问花月兮。”

下一次,周拂菱运气很好,她再次赢了。

花月兮看见,叹了口气:“又是你赢呀~拂菱,你总是在赢我。”

这次,周拂菱抽出了言令。

“我想问月兮一个问题。因为我很好奇……”周拂菱道,“月兮和玉流为什么来龙潭呢?听说不少花灵山的弟子,都选择隐世,不参与仙门纷争呢。”

“为什么来?我们,我们来龙潭,是想拜入,拜入……”花月兮说着醉话,一旁的花玉流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他似想提醒她什么,但还没出手,花月兮道,“拜入,更高的门第。三大门,仙师好啊!人往高处走!”

花玉流听见花月兮这么说,似暗暗松了口气,手收回去了。

“还有,我们来……”花月兮说,“是要捉贼。”

她的声音突然肃穆,脸色也严肃起来。

与此同时,花玉流和贺茵都抬起了眼。贺茵本在一旁倒酒,此时突然脸色紧张,瞪向花月兮。

须清宁也是这才注意到,自己冰鉴峰中执官贺茵的反应。

为什么?

贺茵看上去像是知道什么。

四下寂静。

“是的,捉贼……”

花月兮严肃地看着周拂菱,突然大声说,“是来捉,在我哥哥心尖放火的芳心纵火贼!”

花玉流瞬间脸色爆红:“……妹妹!”

须清宁:“…………”

周拂菱也瞪眼。

……须清宁真的服了这对兄妹。

“继续。继续。”花月兮答完,氛围又活络起来,在花玉流的愈发脸红中,行酒令继续了。

但这一次,花月兮:“我赢了!”

她满面红光站起来:“我赢你了!拂菱,这叫什么?厚积薄发,反败为胜!”

“我是胜者!”她大笑。

周拂菱也抿唇一笑,在这湖心悠悠摇扇,她的心态一向比寻常人族好。

花月兮摇令,摇出了言令,随后瞪向周拂菱,她神色有几分犹豫。

周拂菱也不由紧张了几分。

“周姑娘,”花月兮严肃地问,“我想帮我一个朋友问问,你是否有心仪之人。”

花玉流按住栏杆,再次紧张地低头,似要钻入船底。

周拂菱以扇掩面,须清宁也抬头看她,却听她笑吟吟地干脆答道:“没有的。我现下没有心仪之人。”

须清宁蓦地愣住,爪子紧紧按住船栏。

冷风习习,花月兮却没打算就此了结,不解地说:“但听说,周姑娘和须少掌门是过命的交情,二人十分亲近,周姑娘也曾对须少掌门表达过心仪之情,可有此事?”

“是的,的确有此事。”周拂菱放下扇子,双手合在一起,却微笑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的确曾心仪过师兄,但须师兄专心修道,并无结亲的想法。我周拂菱一向拿得起,放得下,也不会勉强旁人。我和少掌门只是兄妹。”

或许旁人说此话,会被人怀疑是嘴硬。

但周拂菱说话时,眸光明净,语气利落,让人不会生疑。

须清宁望着她,突然闭了闭眼,扭开了头。

花月兮听见此言,像是十分开心,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花玉流埋下头,藏住了眼里的喜色。

“我也没有心仪之人,周姑娘。”花玉流说。

“什么?”

“……”花玉流脸红着,半天也不肯再说一句。

须清宁:“……”

他扭头,走到船舱外,宁愿望着夜风和荷叶,也不想再听船室中无聊的对话。

晚风寂寂,吹打荷叶,须清宁望着那荷叶下的鱼,成群结对,倏然觉得更为无趣。

不过,他虽然站在船舱外,也不会忘记来此的目的,一直听着船舱内的动静。

他们再次摇骰。

“哎呀,骰子裂了!”贺茵道,“这怎么算?”

都是输家。骰裂,是两败俱伤之不祥兆。也别玩了。须清宁心道。

“都是输家啊……两败俱伤啊……还有骰子可以再重来一局吗?”花月兮不满的声音传来。

话声随风声传来,须清宁却突然注意到——

水面风声阵阵,微波起,远方似隐隐传来抚琴之声。

这琴声,却像雷,震得水面逐渐颤抖,竟渐渐化为隐晦的雷音,灵气暗暗盘旋在上空,却是隐势。

须清宁是高品,不过一看,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急急跑入船舱,猛地跳上木桌,拍爪。

周拂菱:“怎么了?”

刚才,贺茵抬起头,也猛然变色:“船下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