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中的尘沙

当众人骑着焦躁不安的马匹,离开那幢白石建筑时,凛冽的寒风正一阵阵从屋顶上咆哮而过,将他们的斗篷像旗帜一样卷起,也将一片片薄云吹过银色的月牙。岚打着手势命令众人紧靠在一起,便沿着街道向前走去,马匹迫不及待地向前迈着步子,不断拉着众人手里的缰绳,仿佛都急着离开这里。

兰德警戒地仰望着他们身旁的一栋栋建筑物。它们矗立在街道两旁,黑色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俯视着他们,到处都有仿佛在移动的阴影。偶尔有些杂物被风吹落,发出不自然的响声。至少,那些窥视他们的眼睛没有出现。兰德放松了一下,却又立刻开始怀疑。那些眼睛为什么消失了?

汤姆和伊蒙村的同伴都围绕在兰德身边,彼此之间伸手可及。艾雯的肩膀紧缩着,仿佛她正费力地拉着贝拉。兰德甚至不想呼吸,也许呼吸的声音会招来不该有的注意。

兰德忽然意识到他们与两仪师和护法之间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那两个人已经超过他们二十几步,变成两团模糊的影子。

“我们落后了。”他低声说着,催促飞云加快步伐,一缕稀薄的银灰色雾气这时从他前方横飘而过。

“停!”沐瑞发出一声尖锐而急迫的喊声,她压抑着自己的喊声,让它不会传得很远。

兰德犹疑地拉住缰绳。那片薄雾现在已经完全横过街道,而且正逐渐变得浓厚,似乎有更多这样的雾气正从街道两侧的房屋中流泻出来,现在它已经有一个人的手臂那么粗了。飞云嘶鸣着,竭力向后退去,这时后面的人也都跟了上来。他们的马在看到这一股雾气后,都像飞云一样,摆着头,甩动缰绳,不愿太靠近那股雾气。

岚和沐瑞缓缓策马朝这股雾气走来。现在雾气已经变得像大腿一样粗了。他们停在灰雾的另一边,和灰雾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两仪师审视着这段分开他们的灰雾。兰德突然感觉到一阵恐惧的寒意从他肩胛之间渗过,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雾气中包含着一种微光,随着雾气的逐步扩张,这种光也愈来愈强,但也只是稍微比月光亮一点而已。马匹都不安地踏着步子,就连阿蒂卜和曼塔也不例外。

“这是什么?”奈妮薇问。

“煞达罗苟斯的邪恶,”沐瑞答道,“魔煞达。没有视力,没有思想,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如同在地底盲目掘洞的蠕虫。如果它碰到你,你就会死。”兰德他们立刻让坐骑后退了几步。而在兰德眼里,两仪师的样子就仿佛是平安地坐在家里,而不是身处在一座邪恶环伺的死城中。

“那我们怎么和你们会合?”艾雯问,“你能不能杀掉它……清出一条路来?”

沐瑞苦涩地一笑:“魔煞达是巨大的,女孩,像煞达罗苟斯本身一样巨大。整座白塔都没有能力杀死它。如果我摧毁足够的魔煞达,让你们过来,那样我导引的至上力强度会立刻让半人知道我们的所在,而且魔煞达也会迅速修复我造成的破坏,并且向这里汇聚,也许会将我们完全吞没。”

兰德和艾雯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把艾雯的问题问了一遍。沐瑞叹了口气,才答道:

“我不喜欢这样,但该做的只能去做。这种东西不会到处都是,应该会有它没有侵占的街道。看到那颗星星了吗?”她在马鞍上转过身,指着一颗低垂在东方天际的红色星星。“一直朝那颗星星走,它会指引你们到达河岸,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向河岸前进,以你们最快的速度。但最重要的是不要发出声音。记住,这里还有兽魔人,以及四个半人。”

“但我们该如何找到你们?”艾雯继续问道。

“我会找到你们,”沐瑞说,“放心,我会找到你们的。现在,出发吧!这东西绝对没有智力,但它能感觉到食物。”

实际上,已经有丝丝缕缕的银灰色雾气从那个主体上离散开来,它们飘浮、摇曳着,如同水林池塘底部百足虫的无数触须。

当兰德从那股已经有树干粗细的灰雾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护法和两仪师已经离开了。他舔舔嘴唇,转头望着同伴,他们全都像他一样紧张。更糟糕的也许是,他们似乎都在等着别人先行动。黑夜和废墟包围着他们,隐妖与兽魔人也许就在转角处,灰雾的触须正逐渐靠近他们,现在已经飘过了一半的距离,也不再四处摇曳,而是径直指向他们,这些触须显然已经确认了猎物。突然间,兰德开始非常想念沐瑞。

所有人仍然都在愣愣地看着,不知该走哪条路。兰德转过飞云,灰马开始小跑起来,一边还在拉着缰绳,想要跑得更快一些,身为第一个采取行动的人,兰德似乎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所有人都跟随着他。

没有了沐瑞,如果魔德斯再出现,将不会有人保护他们,还有兽魔人,还有……兰德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他要朝那颗红色的星星前进,这才是他要想的事情。

有三次,他们前方的街道被大堆石块瓦砾挡住,让他们不得不折返,另寻出路。兰德能听到其他人的喘气声,短粗而急促,其中流露出对内心恐慌而产生的羞愧。兰德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喘气声。你至少要让他们认为你没有害怕。你正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羊毛脑袋!你要让所有人都平安离开这里。

他们转过下一个街角,一道雾墙凝聚在破碎的石板地面上,如同满月般明亮,一股股如同马身一样粗的雾气正朝他们伸展过来。没有人等待,大家立刻掉转马头,快步跑起来,完全不在意马蹄的声音。

两只兽魔人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街道上,距离他们不过二十步。

剎那间,人类和兽魔人只是惊讶地互相瞪着。很快又有更多的兽魔人成双地从街角走出来,撞在前面兽魔人的身上,又因为看到人类而吃惊得乱成一团。但这种混乱只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粗嘎的嚎叫声开始在建筑物之间回荡。兽魔人蜂拥向前,人类像受惊的鹌鹑般四散逃开。

兰德的灰马只跑出三步便开始全速疾驰。“这里!”他喊道。但他听到同样的喊声也从另外五个喉咙中传出。他在匆忙中回头一瞥,看到同伴们正消失在不同的方向。他们背后都有兽魔人在追逐。

三名兽魔人跑在兰德身后,高高地摇晃着套索杆。兰德看到飞云甩不掉它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低伏在飞云的脖子上,催赶灰马加速向前。吼叫声仍然不停地从背后传来。

前方的街道变窄了,一些破碎的建筑物向街道倾斜,显得摇摇欲坠。慢慢地,街两边的空窗户里被银色的微光充满,一片片雾气流散出来。魔煞达。

兰德冒险又回头瞥了一眼。兽魔人还跑在不到五十步外。借助灰雾的闪光,兰德能清楚看到它们。一名隐妖骑马跑在那些兽魔人后面,兽魔人与其说是在追逐兰德,倒更像是在逃离那个半人。在兰德前方,五六道灰色的雾须正从窗口摇曳而出。转眼间,雾须的数量已经加倍,它们都在空气中摸索着,感觉着。飞云扬起头,长声嘶鸣。但兰德用尽全力猛踢它的肋侧,飞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兰德低伏在马脖子上,禁止自己去看那些从头顶掠过的触须,而那些触须也在他经过时僵了一下。前面的街道空无一物。如果有一根触须碰到我……光明啊!兰德更加用力地踢着飞云。让它冲进前方令人安心的黑影里。在飞奔的马背上,兰德回头看了一眼,此时魔煞达的光亮开始减弱了。

摇动的灰色触须封锁了半条街道,兽魔人都停住脚步。但隐妖从鞍桥后面抽出一根鞭子,在兽魔人的头顶上如同迅雷般抽了一记,脆烈的鞭声撕裂着空气。兽魔人蜷起身,朝兰德直追过去。半人犹豫了一下,用黑色兜帽遮住的头转而审视着魔煞达伸出的触须,最后,它一踢马腹,也向前冲去。

更加浓厚的雾须不确定地摇摆了一阵,随即便像毒蛇般迅速射出,每只兽魔人至少都被两根雾须困住,被浸没在灰色的光线里。兽魔人仰起头想要尖叫,但灰雾纷纷卷进它们张开的口里,吞噬了它们的嗥吼。四根腿一样粗的雾须缠住了隐妖,半人和它的黑色坐骑仿佛舞蹈般抽搐着,兜帽掉落下去,露出那张苍白的、没有眼睛的面孔。隐妖发出尖叫。

如同兽魔人一样,隐妖实际上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但一种人耳无法察觉的却具有穿透性的声波从它的喉中激射而出,带着它所能产生的一切恐怖刺进兰德的耳里。飞云全身震颤,跑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用力,仿佛它也感受到这个喊声。兰德趴在马鞍上,喘息着,感觉喉咙像沙子一样干燥。

过了一会儿,兰德意识到自己已经听不到隐妖在临死前发出的无声嚎叫了。马蹄的声音仿佛突然间重新充满他的耳朵,他用力拉紧飞云的缰绳,停在一堵残墙旁边。就在这里,两条街道会合在一起,他面前的黑暗中耸立着一座无名的纪念碑。

兰德无力地趴在马鞍上,倾听着,但除了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外,他什么都听不见。他的脸上挂满了冷汗,冷风抽打着他的斗篷,让他不停打着哆嗦。

过了许久,他终于坐直身子。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云层遮住了许多星星,但那颗红色的星星仍然明亮地挂在东方的天空。别人还能活着看到它吗?他们有没有逃出来?还是落入兽魔人的手中?艾雯,光明照瞎我的双眼吧!为什么你不紧跟着我?如果他们能活着逃出来,他们就会朝那颗星星的方向继续奔跑。但如果不能……这座废墟太大了,他就是搜寻几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一个人。况且这里还有兽魔人、隐妖,还有魔德斯和魔煞达。他不情愿地决定向河边前进。

兰德拢住缰绳。当他通过街道时,一块石头砸落在另一块石头上,发出尖厉的撞击声。他立刻僵在原地,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他正躲在阴影里,距离街道转角只有一步之遥。他慌乱地想着要后退。但背后又有什么?有什么能够发出声响的东西会放过他?他想不起会有这样的东西。他也害怕让视线离开那个街角。

一个黑影从街角冒了出来,它上面还伸着一根长杆状的影子。套索杆!就在这个想法闪过他脑海的同时,他已经用力踢了飞云的肋骨,并从剑鞘中抽出长剑。一阵无言的喊声伴随着他的冲锋。他用尽全力挥出长剑,但急忙又拼命停止自己的动作。随着一声惊呼,麦特向后倒去,几乎跌落马下,也差点丢掉手里的长弓。

兰德深吸一口气,放下剑,他的手臂还在颤抖着。“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他勉强开口问道。

麦特费力地吞了口口水,笨拙地在马鞍上坐稳。“我……我……只有兽魔人。”他将一只手放在喉头,又舔了舔嘴唇。“只有兽魔人。你呢?”

兰德摇摇头。“他们一定已经朝河边去了,我们最好尽快赶上。”麦特无声地点点头,仍然在摸着自己的喉咙。他们开始朝那颗红星的方向前进。

还没等他们走出两百步,丧歌般的兽魔人号角声在他们背后的废墟深处响起,从城墙外传来应和的号角声。

兰德打了个哆嗦,但他保持着缓慢前进的步伐,一边警觉地观察着最黑的角落,尽量避开那些地方。当号角停息时,他反倒下意识地抽了一下缰绳,仿佛是要催马疾驰的样子。麦特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在那以后,再没有号角响起。他们在一片沉寂中走到藤蔓缠绕的城墙边,一个原本应该是城门的缺口处,现在这里只剩下顶端破碎的塔楼直指黑色的天空。

麦特在城门处犹豫了一下,但兰德轻声说道:“在这里会比在外面更安全吗?”他没有放慢飞云的速度。过了一会儿,麦特一边向四周扫视着,跟随他冲出煞达罗苟斯。兰德缓缓地吁了口气,他感觉嘴巴很干。我们可以做到。光明啊,我们一定要做到!

城墙消失在背后,被黑夜和森林吞没了。兰德朝红色星星前进,一边倾听着最轻微的声音。

突然间,汤姆从后面疾驰而来,只是在经过他们身边时稍稍放慢马速,喊了一句,“快跑啊,傻瓜!”片刻之后,猎杀的喊声和灌木折断的声音表明兽魔人追上来了。

兰德猛踢飞云的肋骨,飞云跟随走唱人的阉马飞奔了起来。没有了沐瑞,我们到河边时会怎么样呢?光明啊,艾雯!

佩林骑着马,躲在阴影里,看着不远处敞开的城门,一边不经意地用拇指抚摸着斧刃,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阻止他离开这座城市了,但他在这里已经停了足足有五分钟时间。冷风拉扯着他的鬈发,一直想将他的斗篷吹开,佩林下意识地用斗篷裹紧身体。

他知道,麦特,还有几乎所有伊蒙村人都认为他是个心思迟缓的人。这是因为他身躯庞大,做任何动作时通常都会很小心。他从小就比自己的同伴魁梧许多,所以他一直都害怕自己会在无意间弄坏东西,伤到别人。如果可以,他的确是喜欢将所有事情都考虑清楚。飞快而轻率的思考总是让麦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困境,而麦特也经常会拉兰德和他一起下油锅。

佩林感到喉咙发紧。光明啊,不要再想油锅了。他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绪。认真思考才是对的。

这座城门里原先是一座广场,广场正中央有一座残缺的大喷泉,许多破碎的雕像立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泉池里,喷泉的旁边是宽广的空地。现在他和城门之间还有将近两百步的距离。如果要穿越这段距离,黑夜将是他惟一的掩护。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想法。佩林清楚地记得那些看不见的眼睛。

佩林考虑着刚才在城里响起的号角声,他那时几乎要掉转马头跑回去,他怀疑有人被捉住了。但他终于还是想到,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救任何人出来。不可能面对岚所说过的,一百名兽魔人和四名隐妖。两仪师沐瑞命令他们要到河边去。

佩林的思绪又回到城门上。认真思考并没有给他太多东西,但他已经做出决定。他从黑影中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另一匹马出现在方形广场的另一边,并停在那里。佩林也停下来,伸手去摸斧头。这没有给他带来多少信心。如果那个黑影是隐妖……

“兰德?”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犹豫的呼唤。

佩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佩林,艾雯。”他同样压低声音响应道。但他还是觉得喊声在黑暗中显得太响亮了。

两匹马在喷泉附近会合。

“你看到其他人了吗?”他们同时问道,又同时摇摇头,算是回答了对方。

“他们会没事的。”艾雯拍着贝拉的脖子,喃喃地说着,“对不对?”

“两仪师沐瑞和岚会照顾他们。”佩林答道,“等我们到了河边,他们就会照顾我们所有人了。”佩林心中希望会是这样。

走出城门时,佩林在心中重重地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树林里也会有兽魔人和隐妖,但他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光秃秃的树枝挡不住那颗红星。现在魔德斯再也抓不到他们了,那个魔影比兽魔人更加让他害怕。

他们很快就能赶到河边,与沐瑞会合。那时沐瑞会让兽魔人也抓不到他们。佩林相信这点,因为他需要相信。风将树枝抓在一起,让常绿树的树叶和针叶发出低沉的啸声,一只夜鹰孤单的叫声在黑暗中飘荡。佩林和艾雯让马匹紧靠在一起,仿佛这样能为他们提供一些温暖。他们实在是太孤单了。

兽魔人的号角再次在他们身后响起,声音迅疾而凶狠,似乎是在催促着猎手们加速前进。随后,粗嘎的、半人半兽的吼声从他们背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在响应号角的催逼。吼声愈来愈高亢,可能是那些兽魔人已经闻到人类的气味。

佩林一边催马快跑,一边喊着,“快啊!”艾雯紧随在他身边,两个人都用力踢着马腹,不去在意任何声音,不去在意打在他们身上的树枝。

当他们差不多是全凭着直觉,在昏黑的月光中跑过树林时,贝拉落后了。佩林回头看过去,艾雯用力踢着贝拉,用缰绳抽打它,但并没有任何效果。根据背后的声音判断,兽魔人正逐步接近他们。佩林减慢马速,让艾雯不至于被丢下。

“快!”佩林喊道,他现在已经能看见兽魔人了。那些巨大的黑色躯体在树林中蹿跃着,吼叫声让人感到血液都凝固了。佩林紧握着斧柄,连指节都握痛了。“快啊,艾雯!快啊!”

突然间,佩林的马嘶鸣一声,佩林跌落马鞍,他的马也栽落下去。佩林伸手护住头,却感觉自己一头栽进冰冷的水中。他从亚林河陡峭的河岸边掉进河里。

冰冷的河水立刻灌进他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里,在他挣扎着游到水面上之前,他喝了不少水。他觉得自己听到另一次水花声。艾雯一定也随着他掉进了水里。佩林大喘着气,奋力地游着,想要浮在水面上并不容易,他的外衣和斗篷都泡了水,靴子里也灌满了水。他转头去看艾雯,却只看见风吹过黑色的水面,掀起一道道闪烁着月光的涟漪。

“艾雯?艾雯!”

一根长矛从他眼前闪过,激起的水花溅在他脸上,又有其他长矛穿入他周围的河水里。河岸上传来粗嘎的争论声,兽魔人的长矛不再落下。但佩林也不能再发出喊声了。

河水将他冲向下游,吼声和嚎叫声沿河岸一直追赶着他。佩林解下斗篷,丢进河里,让自己轻松了一些。然后他顽强地向对岸游去,他希望那里没有兽魔人。

他们在家乡的水林池塘中就是这样游泳的,用双手划水,双脚蹬水,将头抬出水面。至少,他是在竭力让头离开水面,这么做并不容易。虽然没了斗篷,他的外衣和靴子似乎让他的体重增加了两倍。斧头也在他腰侧拖累着他,虽然还没将他拖进水里,却时刻威胁着要让他翻滚过来。佩林不止一次想过要将斧头也放弃掉,那样他一定能轻松许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吃力得连靴子都要被踢掉了。但他不得不考虑在爬上对岸时会遇到等在那里的兽魔人。他无法用一把斧头对抗五六个兽魔人;也许他连一个兽魔人也对抗不了。但有这把斧头总比空着一双手好。

过了一会儿,佩林甚至已经无法确定自己再遇到兽魔人时还能不能举起斧头。他的双臂和双腿愈来愈重,想要移动它们必须花费巨大的力气,每次划水时,他的脸也无法再离开水面很高了,溅进他鼻子里的水让他不住地咳嗽。在熔炉旁工作一整天也费不了这么多力气,他疲倦地想。就在这时,他蹬水的脚碰到了什么,他再次踢到那东西时,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河底。他终于游到浅滩上。他过河了。

张大嘴吸着空气,他站起身,双腿却几乎失去了力量。他艰难地蹚水来到岸上,在寒风中瑟缩着,从腰间抽出斧头。他没看见任何兽魔人,也没有看见艾雯。河岸边只有几株零散的树木,月光落在水面上,如同缎带一样。

佩林等到可以正常呼吸时,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同伴们的名字。河对岸有微弱的喊声在响应他,虽然距离很远,他仍然能分辨出那都是兽魔人的声音。没有朋友们的回应。

强风的咆哮压住兽魔人的声音。佩林打着哆嗦,现在的天气还不至于冷到将他衣服里的水冻成冰,但也差不了多少。佩林觉得一片片寒冰的刀刃切进他的骨头,即使抱紧身子,也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他一个人疲倦地爬上河岸,寻找能够避风的地方。

兰德拍着飞云的脖子悄声安慰着这匹灰马。飞云甩着头,快步向前跑着。兽魔人已经被甩掉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飞云显然能清楚地嗅到它们。麦特在长弓上扣住一支箭,时刻警戒着黑夜中出现突发状况。兰德和汤姆则透过树枝盯着那颗红星。那颗星星很明显,即使是纷乱的树枝也挡不住它,只要朝着它赶过去就好了。但这时,又有一队兽魔人在他们前方出现,他们向一侧跑去,两队兽魔人都从后面追赶过来。兽魔人能跑得跟马一样快,但只能坚持百步左右。最后,它们放弃了追赶,只是在后面吼叫着,而三个人在这场躲避和追逐中,已经忘了那颗星星的方向。

“我觉得应该是那里,”麦特指着右手侧说,“我们最后是转向北方,所以东方应该是那里。”

“这里。”汤姆突然说道,他透过树枝的遮蔽,指向他们的左边。红星就在那里。麦特悄声嘟囔了些什么。

兰德从眼角看到一名兽魔人悄无声息地从一棵树后跳了出来,高举起套索杆。兰德猛踢马腹,飞云向前蹿去,而此时又有两个兽魔人从那片黑影中跳了出来,一根套索从兰德颈后扫了过去,让他的脊骨猛一阵战栗。

一支箭射中兰德背后那张兽脸上的眼睛。麦特跑到兰德身边,两个人的坐骑在树丛间飞奔着。兰德相信他们是在向河边跑,但他们并不一定是在跑向安全的地方。兽魔人全速追击着他们,几乎伸手就能抓住飘起的马尾,再靠近半步,它们肯定就能用套索套住兰德和麦特了。

兰德伏在灰马的脖子上,让自己尽量远离背后的套索,麦特几乎把脸埋在马鬃里。兰德心里想着汤姆在哪里。走唱人是否认为既然兽魔人都在追赶他们,所以还是和他们分开比较好?

突然间,汤姆的阉马从黑夜中跃出,紧追在那些兽魔人后面。兽魔人只来得及惊讶地回头去看,只见走唱人挥动双手,月光映出两柄钢刃激射而出。一个兽魔人向前栽倒,翻滚两下便不动了。另一个兽魔人尖叫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抓着背。第三个兽魔人吼叫着,露出锋利的长牙,但看到同伴都倒在地上,它转身便遁进黑暗之中。汤姆再次扬起手来,那个兽魔人同样发出尖叫。但随着它愈逃愈远,尖叫声也逐渐消失了。

兰德和麦特勒住缰绳,看着走唱人。

“我最好的小刀。”汤姆嘟囔着,但他并没有要下马收回那两把小刀的样子。“那个兽魔人会带其他的回来。我希望河不会太远,希望……”但他没说出希望什么,只是摇摇头,催马快跑起来。兰德和麦特跟在他身后。

他们很快就到达一段低矮的河岸边,这里的树木几乎要直接生长在黑色的水面上,月光映照出风在水面上吹出的片片涟漪。兰德完全看不到河对岸,他也不喜欢在这样的黑暗中乘木筏过河。不过他更不喜欢继续留在河这一边。如果有必要,我会游过去。

在远离河道的某个地方,兽魔人的号角又响了起来,急骤、锐利,在黑暗中产生一阵阵急迫感。自从他们离开废墟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号角声。兰德怀疑这是不是意味着有人被捉住了。

“在这里待一整夜也没用。”汤姆说,“选择一个方向,上游,还是下游?”

“但我们不知道沐瑞和其他人在哪里,”麦特表示反对,“我们选择的方向很可能会和他们背道而驰。”

“确实有可能,”汤姆朝自己的阉马发出两下弹舌的声音,转向了下游,“确实有可能。”兰德看着麦特,麦特耸耸肩,他们也随他转过了马头。

他们走了一段路,没有遇到任何事。河岸时高时低,树林断断续续。黑夜、河面与寒风丝毫未变,到处都是寒冷和黑暗。没有兽魔人,这是惟一让兰德感到高兴的事。

之后,兰德看见前面有一点亮光。随着他们逐渐靠近,他能看见那光点高悬在河面上,仿佛挂在一棵树的树梢。汤姆加快速度,同时低声说了些什么。

最后,他们终于看清楚光的来源——一盏灯挂在一艘大商船的一根桅杆顶端,而商船正停泊在河岸树林中的一片空地旁。这艘船足有八十尺长,用缆绳和岸上的树干拴在一起,在水流中微微摇晃着。缆绳与风和树干发出不同的摩擦声。那盏油灯与月光一同照亮了甲板,但甲板上看不到任何人。

“看样子,”汤姆一边下马,一边说道,“这比两仪师的木筏要好一点,不是吗?”他双手叉腰,即使在黑暗中,兰德还是能看到他得意的模样。“这看起来不像是那些运马的船,我们能够警告船长他所遭遇的危险,而这个船长也许会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和他交涉的事完全交给我。别忘了带着你们的毯子和鞍囊。”

兰德爬下马,开始解下马鞍上的行李。“你不是要丢下其他人吧,不是吧?”

汤姆并没有机会说出他的打算,突然有两个兽魔人冲到这片空地上,一边吼叫,一边挥舞着套索杆。它们后面还有另外四个兽魔人,马匹扬起前蹄,拼命地嘶鸣着,远处传来的喊声说明有更多兽魔人正向这里奔来。

“上船!”汤姆喊道,“快!把一切都丢下!跑啊!”他拔腿便向船上跑去,百衲斗篷飘飞起来,乐器匣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甩动着。“船上的!”他高喊着,“起来,傻瓜!兽魔人来了!”

兰德从最后一根松开的皮带上拉下铺盖卷和鞍囊,紧跟在走唱人身后。他将行李扔过船围栏,抬腿跳了上去。他跳在甲板上时,才看到一个人蜷缩在甲板上,仿佛刚刚醒过来一样,慢吞吞地坐起身,而兰德的一只脚正踩在那家伙身上,那人响亮地哼了一声,兰德踉跄了一下,一根套索杆顶端的钩子正搭在他刚刚翻过的船栏上。喊声在船上各处响起。甲板被许多只脚同时敲响了。

满是硬毛的手抓住钩杆旁边的船栏,一只山羊头刚越过船栏,还没有在甲板上掌握好平衡。兰德刚好抽出剑,用力挥过去。那个兽魔人尖叫着翻过甲板。

人们从各个出口跑上甲板,喊叫着,用斧头砍断了一根根系船的缆绳。船倾斜、摇摆着,仿佛渴望离开这里。在船头上,三个人正在和一个兽魔人作战。一个人举着一根长矛刺了过去,但兰德看不见那个人刺在什么地方。一声弓弦响,又是一声。兰德刚才踩到的那个人已经爬起身,看到兰德,他急忙举起双手。

“饶了我!”他喊道,“把你想要的都拿走吧!这艘船是你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饶了我就行!”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敲在兰德的背上,让他摔倒在甲板上,他手中的剑也摔落了。兰德张大嘴,竭力想要吸进一口气,他伸手去抓剑柄,他的肌肉因为疼痛而变得缓慢,他像一条虫子般翻滚着。那个刚才在喊“饶命”的人害怕却又贪婪地看了那把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阴影里了。

兰德痛苦地回头看去,他知道自己的好运气用光了,一个狼头兽魔人就站在船栏上,盯着他,手里拿着一根头部断裂的套索杆。刚才他一定就是被这根套索杆打了一下。兰德挣扎着要抢回自己的剑,要移动,要躲避,但他的手臂和腿还在不住地抽搐着,违抗着他的意愿,摇晃着,向错误的方向移动着。他觉得胸口仿佛被铁条箍住,眼冒金星。他慌乱地想要从这里逃开。当那个兽魔人向他举起断裂的套索杆,如同举起一根长矛时,时间仿佛也变慢了。在兰德眼里,那只怪物仿佛是一个梦,他看着那双粗壮的手臂高抬起来,他已经能感觉到那根破裂的杆子刺穿他的肋骨,感觉身体被撕裂的剧痛。他觉得自己的肺要炸开了。我要死了!光明救我,我要……!兽魔人向前冲过来,刺出长杆,兰德肺中的空气只够让他呼喊一声,“不!”

突然间,船猛地歪了一下,一根船桁从阴影中横甩出来,击中那个兽魔人的胸口。随着一阵断骨的声音,那个兽魔人被打出船外。

片刻之间,兰德只能躺在原地,喘息着,盯着那根在他头顶上来回摆动的船桁。这次我的好运气一定是用光了,他想道。不可能再有这样的运气了。

他颤抖着站起身,捡起长剑,用岚教过他的办法,用双手握紧剑柄(在岚的训练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做)。不过现在他的剑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船和岸之间的黑色水面正在迅速变宽,兽魔人的喊声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

兰德收起剑,无力地靠在船栏上。一名矮壮的男人穿着下襟垂到膝盖的外衣,走上甲板,瞪着他,长头发一直垂到这个男人宽厚的肩膀上。他剃光了上唇,下巴上的胡须和头发连在一起,中间露出一张圆形的脸。圆形,但绝没有任何胖的感觉。船桁又摆动了一次。留胡子的男人转过瞪着兰德的眼睛,抓住船桁。船桁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咯吱响了一声,便停住了。

“佛鲁蓝!”他喊道,“运气啊!你在哪里,佛鲁蓝?”他说话的速度非常快,所有的词汇几乎是同时迸发出来,让兰德很难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你不能在我的船上就这样躲着我!把佛鲁蓝·盖博给我揪出来!”

一名船员提着一盏牛眼灯出现在甲板上,另外两名船员将一名窄脸的男人拖到牛眼灯照亮的范围内。兰德认得,他就是那个求他饶命,要把整条船送给他的人。那个人的眼睛四处乱瞟,却始终躲避着矮壮男人的目光。兰德觉得这矮子应该是这艘船的船长。佛鲁蓝的额头上有一块瘀伤,那是兰德的靴子踩出来的。

“你难道不该确保这根船桁的安全吗,佛鲁蓝?”船长平静得令人惊讶,但他说话的速度还是很快。

佛鲁蓝则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我真的把它绑住了,绑得可紧了。我承认有时候我做事会慢一点,多蒙船长,但我会把事情做好的。”

“所以你只是速度比较慢?不是因为睡着了,在你应该站岗的时候睡着了?我们有可能被一个人杀死,全是因为你。”

“不,船长,不。是因为他。”佛鲁蓝指着兰德说,“那时我正在站岗,就像我应该做的那样,而他却偷偷摸上船,用棒子打我。”他碰了碰额头上的瘀伤,哆嗦了一下,转头瞪着兰德。“我和他战斗,但那时兽魔人来了。它们和他是一伙的,船长。他是个暗黑之友,是和兽魔人一伙的。”

“还不如说和我的老祖母是一伙的!”多蒙船长吼道,“我上次没有警告过你吗,佛鲁蓝?到了白桥,你就走人!在我把你踢走之前离开我的视线。”佛鲁蓝立刻窜进黑影里。多蒙船长茫然地瞪着前方,揉搓着双手,“那些兽魔人还在跟着我,为什么它们不离开我?为什么?”

兰德向船外望去,惊骇地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河岸了。两个男人操纵着船尾的长舵桨,船两侧现在也各伸出了六支长桨,让这艘船如同一只水甲虫般在河道中愈走愈远。

“船长,”兰德说,“我们在那边还有朋友,如果你能回去载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付给你报酬的。”

船长的圆脸转向兰德,当汤姆和麦特也走过来时,他就同时瞪着他们三个。

“船长,”汤姆在说话前先鞠了个躬,“请允许我……”

“你们下来,”多蒙船长说,“我们可以好好确认一下刚才甲板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来吧!好运气丢下我啊,什么人来顾一下这该死的桁杆!”当船员们急忙跑来接过船桁时,船长大步向船尾走去。汤姆、兰德和麦特跟在他后面。

多蒙船长在船尾有一间相当大的舱室。四个人爬下一小段梯子,来到这里。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切物品都井井有条地放在它应在的位置上,即使挂在门后的外衣和斗篷也一丝不乱。舱室的宽度与船宽相当,一边舱壁上靠着一张宽床;相对的另一边是一张沉重的桌子。这里只有一把椅子,有着高椅背和牢固的扶手。船长自己坐进这把椅子,示意其他人可以坐在箱子和长凳上。除了这些之外,舱里就再没有其他家具了。麦特想要坐在床上,却听到多蒙船长重重地哼了一声,便急忙改换了地方。

“现在,”等所有人都坐好之后,船长说道,“我的名字是贝尔·多蒙,喷沫号的船长和船主,就是这艘船。你们是谁?是从哪里掉到我船上来的?为什么在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之后,我不该把你们扔到船外去?”

贝尔飞快的语速仍然让兰德难以适应。当他终于弄懂船长最后的两句话时,他不禁惊讶地眨了眨眼。把我们扔到船外去?

麦特急忙说道,“我们并不想为你制造任何麻烦。我们正在前往凯姆林的路上,然后——”

“然后随着风四处远游。”汤姆和缓自然地接着说,“这是走唱人的旅行,如同风中的浮尘。你知道,我是一名走唱人,汤姆·梅里林是我的名字。”他举起斗篷,让上面的百衲彩布舞动起来,仿佛船长一直都没看见这件斗篷一样。“这两个乡下小子想要成为我的徒弟,不过我还没确定是否要收下他们。”兰德看着麦特。麦特咧开嘴笑着。

“听起来不错。”多蒙船长不动声色地说,“但我还是什么信息都没得到,甚至比我原来知道的更少了。运气戳戳我吧!这个地方根本没有通向凯姆林的路。”

“那听听我的故事吧!”汤姆一边说,一边详细讲述起来。

根据汤姆的描述,他是在冬天下雪时被困在巴尔伦西方的一座小镇里。他在那里听说了关于兽魔人战争时期一座宝藏的传说,那座宝藏隐藏在被称为爱瑞荷的城市废墟里,而他恰好拥有一份表明了爱瑞荷位置的地图。那份地图是多年前他在伊利安时一个被他救过性命的朋友在临终前送给他的。那位朋友在当时就告诉汤姆可以凭借这张地图得到巨大的财富,而汤姆从未相信过,直到他在这里听到关于爱瑞荷的传说。当积雪融化、道路可以通行时,他就带着几名同伴,包括这两名想向他学艺的年轻人出发。经过一番艰苦的旅行,他们真的找到那座城市废墟。但那座宝藏实际上是属于惊怖领主的,而惊怖领主已经派出兽魔人,要把这座宝藏运回到煞妖谷。结果他们几乎遇到所有人类可能遭遇的危险——兽魔人、魔达奥、人蝠、魔德斯、魔煞达,他们不停地受到这些邪恶生物的攻击。听汤姆的讲述,似乎这些攻击全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全凭他的机敏灵活才躲过一场场大祸。经过许多英勇的搏杀(大多数当然是汤姆干的),他们终于逃了出来。但兽魔人紧追在后,让他们在黑夜中失散了。最后汤姆和两名同伴总算是找到了安全的庇护所——最善良的多蒙船长的船。

当走唱人结束时,兰德发觉自己的下巴已经垮了下来,便急忙用力咬住牙。他转头去看麦特。麦特正睁大眼睛盯着走唱人。

多蒙船长在椅子扶手上敲着手指,“这是一个会让许多人嗤之以鼻的故事。当然,我看到了兽魔人,不是吗?”

“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汤姆温和地说,“是亲身经历过这些事的人说的。”

“你有没有恰巧带出来一些你所说的宝藏?”

汤姆懊丧地摊开双手,“唉,我们只来得及把我们的马带出来,兽魔人出现得太快了。我带在身上的还有我的长笛和竖琴、几枚铜币,还有就是我的衣服了。但相信我,你不会想要那些财宝的,它们都有暗帝的污染,最好还是把它们留给兽魔人吧!”

“那么你们就是没钱付船费了。如果付不起船费,即使是我的兄弟也别想上船,特别是如果他还带来一堆兽魔人,砍断我的船栏和缆绳。为什么我不该让你们游回你们冒出来的地方去,甩掉你们?”

“你不会就这样把我们放到岸上去吧?”麦特问,“现在岸上到处都有兽魔人。”

“谁说要让你们上岸?”贝尔冷冷地答道。他审视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在桌面上摊开双手。“贝尔·多蒙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有别的解决办法,我绝不会把你们扔出去。我看见你的一名学徒有一把剑,我需要一把好剑。我是个好人,为了这把剑,我会将你们一直载到白桥。”

汤姆张开嘴,兰德却抢在前面说,“不!”谭姆没有允许他将这把剑卖掉。兰德伸手按住剑柄,感觉着那上面的青铜苍鹭。只要他还有这把剑,谭姆就和他在一起。

贝尔摇摇头,“嗯,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行吧!但贝尔·多蒙不会免费搭客,对他自己的妈妈也是一样。”

兰德不情愿地掏着口袋。那里没有什么东西——几枚铜币和沐瑞给他的那一枚银币。他将银币拿出来递给船长。紧接着,麦特也叹了口气,把他的那枚银币交给船长。汤姆的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但微笑立刻回到他的脸上,让兰德甚至无法确定走唱人是不是有过别的表情。

贝尔船长飞快地从男孩们的手中捡起那两枚沉重的银币,又从椅子后面一只铜箍的箱子里拿出一架小天秤和一只叮当作响的袋子。经过仔细地称量之后,他将那两枚银币放进袋子里,又给了兰德和麦特几枚小银币和铜币。“直到白桥。”他说着,在一本皮封账簿上记下了一条。

“这可真是一次昂贵的旅行。”汤姆嘟囔着。

“要加上我的船受到的损坏。”船长公事公办地答道。他将天平秤和钱袋放回到箱子里,带着满意的神情扣上箱盖。“还有一点费用是因为兽魔人的突然出现,让我不得不在黑夜中向下游全速前进。这里有许多浅滩可能让我的船搁浅。”

“其他人呢?”兰德问,“你也会带上他们吗?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河边了,或者应该是快到了。他们会看见船桅上的灯光。”

贝尔船长惊讶地提起眉弓:“难道你以为我们一直停在原地,小伙子?运气戳戳我吧,从你们上船直到现在,我们应该已经向下游行驶了三四里了。兽魔人肯定让那些撑桨的家伙们把腿都蹬断了,他们知道兽魔人的厉害,而且还有水流在帮忙。不管怎么样,别有这样的念头,今晚即使是我的老祖母站在岸边,也别想叫我再靠岸了。也许我在到达白桥之前都不会靠岸。今晚之前,我就已经见到有兽魔人跟着我,我可不会和它们打交道。”

汤姆专注地向前倾过身子:“你以前就遇到过兽魔人?最近?”

贝尔犹豫着,盯着汤姆的眼睛眯了起来,但他只是厌烦地答道:“我在沙戴亚过冬,老兄。我本来不想那样,但去年河水结冰很早,今年解冻又晚。他们说,你站在马兰登最高的塔楼上就能看见妖境。我可没心思那么做,以前我就去过那里,那里总是有关于兽魔人袭击农场或其他地方的消息。但在去年冬天,那里每晚都有农场被烧毁,有时甚至是整座村庄,兽魔人甚至会直接攻到城墙下面。更可怕的是,那里的人都说这其中有暗帝作祟,最后之日即将来临。”他打了个哆嗦,又搔了搔头,仿佛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头皮发痒。“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南方,在这里,人们都认为兽魔人只是个传说,那些故事全都是旅行者们瞎编的。”

兰德没有再听下去。他盯着对面的墙壁,想着艾雯和其他人。他平安地待在喷沫号上,他们却仍然深陷险境。这样是不对的。船长的舱室对他来说不像刚才那样舒服了。

这时汤姆站起身,让心系他方的兰德不由得吃了一惊。走唱人将他和麦特朝舱门口的梯子推去,一边回过头为这两名乡下男孩的失礼向贝尔船长道歉。兰德一言不发地爬上梯子。

他们一回到甲板上,汤姆立刻飞快地向周围扫视了一眼,以确定没有人偷听。“如果你们不是那么快就把银币拿出来的话,我本来可以用几首歌和几个故事让他留下我们的。”

“我可没这个信心,”麦特说,“他说要把我们扔出船的时候是很认真的。”

兰德缓步走到船栏边,靠在上面,盯着船尾处被黑夜包裹的河水。除了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河岸都看不见。过了一会儿,汤姆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但他仍然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你什么都做不了,小子。而且,他们这时应该已经安全地与沐瑞和岚在一起了。又有什么人比他们两个更有能力照顾好他们?”

“我劝过她不要来的。”兰德说。

“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小子,没有人能要求更多了。”

“我告诉过她,我会照顾好她,我应该更尽力的。”船桨的嘎吱声和风啸声组成了一段阴郁的曲调。“我应该更尽力的。”他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