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祭

黑暗中有梅香味。

晴明宅邸庭院的梅花正在盛开。

夜幕降临后,虽然风仍很冷,但已失去前阵子那种刺骨冰寒。

只要不起风,光是闻着溶入夜气中的梅香便能令人醺醺然,甚至感觉全身似乎暖和起来。

悠扬的琵琶声令人夹杂着梅香的夜气为之振动。

琵琶声潺潺地响着。

坐在晴明宅邸窄廊上弹琵琶的是蝉丸法师。

晴明和博雅在一旁聆听。

住在蓬坂山的蝉丸法师来到久违的京城,造访晴明宅邸。

既然蝉丸大驾光临,晴明便遣蜜虫去通知博雅。

之前在罗城门自妖鬼手中夺回琵琶玄象以来,每次蝉丸到京城来时,三人总是如此聚在一块儿。

仅有一灯如豆,三人正在喝酒。

三人膝前搁着盛有酒的酒杯。

酒杯空了时,身穿十二单衣的蜜虫会立即往杯中斟酒。

晴明有时会伸出细长指尖举起酒杯送到唇边,博雅却任酒杯搁着,喝得不多。

每当蝉丸右手所持的拨子拨动琴弦时,琴弦便会发出玉石般的乐音。

那乐声振动着夜气,也振动溶入夜气中的梅香。

每当受到琵琶声音所振,夜气中的梅香会愈发浓郁。

琵琶声停止。

蝉丸收回握着拨子的手搁在膝上之后,琵琶余音似乎仍残留在夜气中。

而晴明也仿佛在倾耳静听琵琶余音,依旧闭着双眼。

过一会儿——

“真是出神入化的琴技……”晴明缓缓睁开双眼,“那乐声犹如美酒,仍在我胸中响着……”

“过奖,过奖。”

蝉丸将拨子收入怀中,搁下琵琶,颔首为礼。

盲目双眸望向庭院,自鼻孔数次吸入梅香,再喃喃自语:“今年的春天好象提早来了。”

苍白月光自上空的射进庭院。

梅花在黑暗中发出星星点点的白光。

“博雅,你呢?”晴明问博雅。

“什么意思?”

“你愿不愿意吹笛给我们听……”晴明说。

“晴明,问题就在这里。”博雅的声音无精打采。

“怎么了?”

“我今晚没带笛子来。”

“没带叶二?”

“恩。”

叶二是博雅随时揣在怀中,从不离身的笛——龙笛的名字。

以前博雅会在朱雀门同妖鬼对吹一夜笛子,那时和妖鬼交换了彼此的笛子。后来一直没再换回来,留在博雅手中的笛子原本正是妖鬼的笛子叶二。

博雅总是随身带着那把夜二,今晚没带来,可说是很稀罕。

“难道你遗失了?”

“不是。”博雅摇头。

“那到底怎么了?”

“这个啊,晴明,我也不大清楚。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被人偷走……”

博雅的声音奄奄无力。一副即将哭出来的表情。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你今天酒喝得很少。”晴明道。

博雅无言地点头。

“那把叶二消失了吗?”

蝉丸也知道叶二的来龙去脉。

他曾以琵琶与博雅吹的叶二合奏过好几次。

“太遗憾了。”蝉丸微微摇晃着细长脖子。

“昨晚,我把笛子收进锦袋内,入寝时搁在我的枕边。结果早上醒来时,笛子就消失了……”

“消失了?”

“恩,如果有小偷闯入,我应该会醒来。而我却整夜毫无知觉,这表示倘若有{某者}取走笛子,对方很可能不是人。难道是朱雀门妖鬼想取回那把笛子而带走了?”

“不,妖鬼不会那样做。如果是妖鬼想取回笛子,应该会搁下你原本的那把笛子才对。”

“这样吗?”

“恩。”

“所以我今天本来就打算来找你商讨叶二的事。凑巧蜜虫来通知蝉丸大人来访,刚好两件

事凑在一起,我就来了。”

“你是说昨晚消失的?”

“恩。”

“你有没有发现其他特别的事?”

“这个嘛……我不知道跟叶二是否有关,不过搁着叶二袋子的地方掉落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也不大清楚,是类似沙金的东西。”

“沙金?”

“我记得搁下叶二时,枕边没有那东西,无论是枕边还是其他地方,都不可能会有沙金掉落在我家任何一处。我认为很可能是取走叶二的人不小心掉落的,要不然就是故意搁下的。”

“那粒沙金在哪里?”

“我带来了。”

博雅自怀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

“是这个吗?”

晴明接过后打开纸片。

果然如博雅所说那般,纸片内出现一粒黄金。

“这不是普通黄金。”

晴明将黄金放在手掌上,再搁在左手食指上凑到灯火下照看。

那金子,大小约当用米粒般的沙金再敲打成扁平状。与其说是沙金,反而更像圆圆扁扁的金片。

晴明仔细凝望了一会儿。

“这是鳞片。”

“鳞片?”

“恩。”

“黄金鳞片?”

“是的。”晴明将金片放回纸片上。

博雅接过纸片,也将黄金搁在指尖上用灯照看。

“真的的鳞片。”

博雅指尖上的金片在灯火反射下闪闪发光。

“可是,这不是更莫名其妙吗?为什么叶二消失的地方会掉落这种东西”

“博雅,要不要查查看……”

“查得出来吗?”

“要试试看才知道结果,不过应该查得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进行?”

“任何时候都可以,今晚也行。”

“今晚?”

“是啊,反正拖到明天也一样要查。既然如此,今晚进行也无所谓。只是,看情况很可能必须出门一趟。”

“出门?去哪里?”

“那么……”晴明没有回答博雅的问题,而是望向蝉丸。

“我无所谓。博雅大人应该也很挂虑,既然事关叶二,假若能在今晚得知真相,我也想知道结果……”

蝉丸察觉晴明的意向而如此说。

窄廊上搁着一支纸叠的乌龟。

龟壳约有人的手掌般大。

是晴明在博雅、蝉丸的面前裁了纸片叠成的一只乌龟。

晴明取起乌龟起身。

“我们下去吧。”

“下去?”博雅问。

“恩。”

晴明点头,牵起蝉丸的手扶他起身。

“我也去?”

“请您务必一起去。那边的阶梯下已准备好鞋子。走吧。”

晴明左手牵起蝉丸前行,右手持纸乌龟。

三人步下阶梯,蜜虫左手提着灯火,右手握着刚才博雅使用的酒杯随后跟来。

“请用这个……”蜜虫将酒杯搁在阶梯上。

仔细看,酒杯内还盛着酒。

“博雅,给我刚才那样东西……”

“刚才那样东西?”

“就是那个黄金鳞片。”晴明说。

博雅自怀中取出叠起的纸片,摊开在晴明眼前。

晴明自纸中拈起黄金鳞片,将那闪闪发光的细片搁在指尖,再小心翼翼地放在酒上。

金色鳞片浮在杯中的酒面。

晴明取起酒杯搁在纸乌龟上。

接着将右手食指贴在唇上,低声念了一会咒文。

念毕,再用食指碰触乌龟的头“太阳西下,人落地,你应回到主人身边……”说完,收回食指。

这时——

“动,动了,晴明……。。”博雅俯视着乌龟大叫。

纸乌龟的四肢各自缓缓地往前蠕动着,在地面上爬行起来。

酒杯内的酒没溢出,浮在酒面的黄金鳞片也没沉下。

“走吧。”

晴明跟在乌龟后面跨出脚步。

乌龟来到土御门大路后往西前进,前行至大宫大路再左转,开始南下。

自中天射下的月光照亮此光景。

晴明、博雅以及背着琵琶的蝉丸跟在乌龟后面。

蜜虫手提灯火也一起前行。

顺着大内禁宫走了一会儿,穿过二条大路。右侧是神泉苑。

突然——

乌龟改变方向。它穿过神泉苑东门爬进去。

“晴、晴明……”博雅疑惑地小声呼唤晴明。

“进去吧。”晴明牵着蝉丸的手,在蝉丸耳边道:“现在要进神泉苑。”

晴明,蝉丸,博雅,依次跨进门内。

若是夏天,眼前应该是葱绿茂盛的森林,但此时离新叶萌芽季节还早。

仰望的话,可以在夜空下伸展的树枝隙缝间望见月亮和星辰。

不久——三人来到池边。

月影映在池面。

纸乌龟仍在前行。

乌龟慢条斯理地自池边爬进水中。

纸浸水后立即失去乌龟的形状,浮在水面。

晴明取起浮在水面的酒杯,环视了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右侧是自丰乐殿延伸出去的拱廊,直至池面。拱廊尽头是一座小阁楼,楼阁有半部建立在池中。

阁楼下停泊着一艘船首是龙形的小舟。

那是殿上人在神泉苑上泛舟时用的小舟。

“就用那个。”

晴明牵着蝉丸的手往前走。

“什么那个?”

“小舟。”

“小舟?”

博雅如此惊问时,晴明已经往前挨近小舟。

晴明在小舟前止步。

小舟船首面对池水中央,船尾则面对岸边停泊在水面。

自陆地到小舟之间跨有一条木板。

小舟以绳索系在竖立于岸边的木桩上。

晴明对着似乎想开口发问的博雅说:

“博雅,你最近在神泉苑有没有做过什么事……”

“做过什么事……”

“什么事都好。你最近来过这里吗?”

“来、来过。”

“什么时候?”

“三天前,我跟藤原兼家大人他们在这儿参加了宴会。那时……”

博雅似乎想起一件事,顿了一下,又开口道:“笛、笛子,那时兼家大人命我吹笛。”

“吹的是叶二?”

“是的。”博雅点头。

“原因大概就是这个。”

“什么意思?”

“去了就知道。”

“去?”

“恩。”

“去哪里?”

“去叶二那里……”

“去叶二那里?那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去?”

“搭这艘小舟去。”

“小舟?”博雅环视四周。

虽然是夜晚,但三人此刻身在神泉苑池边。

“不管去哪里,从这儿又能去什么地方?”

“总之,博雅,先上船吧。在船上我再仔细把事情原委说给你听。”

“可、可是……”

“不去吗?”

“唔……”

“去不去?”

“去、去……”博雅点头。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博雅先上船。接着是蜜虫,之后是蝉丸。

晴明最后上船。

晴明解开系住小舟的绳索,上船后先走到船首,将浮着黄金鳞片的酒杯搁在龙头上。

博雅撤去横跨的木板,收进小舟内。

他和蝉丸两人都坐在扁平的小舟底部。

晴明取起横搁在小舟底部的竹竿,竖立在池中,轻轻地戳着池底往前划动。

小舟底部微微摩擦着浅浅的池塘底,但这摩擦的抗力立即消失,小舟飘然地浮在池上。

晴明站在小舟上改将竹竿提起,将竿尾指向水面。

口中喃喃念起咒文。

晴明边念咒文边将竿尾触及水面,在水面描画出类似花纹又类似咒文的图样。

奇怪的是,无论晴明描画什么,那些画在水上的文字始终浮在水面不会消失。

晴明在水面接连不断地画下文字。

最后,小舟四周的水面都浮着晴明画出的咒文。

看上去像是小舟浮在晴明的咒文上。

晴明收回竹竿搁在舟中后,开口道:“太阳西下,人落地,你应回到主人身边……”

说毕,晴明伸出右手食指搁在船首龙头上。

结果——

明明无人用竹竿划动,但至今为止文风不动的小舟竟漂然往前行驶。

“动、动了……”博雅跟刚才一样大叫出来。

“要出发了。”晴明道。

小舟缓缓离岸前行,过一会儿,小舟即行驶至池中央。

再往前行驶的话会驶到对岸。

然而——对岸与船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缩短。

小舟明明在往前行驶,位置却一直在池中央,并未靠近任何一方的岸边。

时间逐渐流逝。

“喂,喂,晴明,到底怎么回事?”博雅忍不住发问。

“没什么事啊,小舟不是稳稳地在前进吗……”

“可、可是,说是前进……”博雅说到此,晴明开口道

“看吧,到了。”

“我们来到一个广阔的地方了……”蝉丸低语。

“这、这儿是什么地方?”博雅环视四周大叫出来。

他们已非身在神泉苑池中,而是在辽阔的水面上。

小舟四周环绕着晴明画在水面上的咒文。

只有这点没变,但四周风景已跟刚才完全两样。

是夜晚,上空有月亮。月亮下是大海般辽阔的水面。

没有海浪。

遥远彼方可以望见顶峰冠上积雪的连绵山脉。

即便是夜晚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些群山似乎围绕着眼下这个不知是海还是湖的水面。

从月亮的方位来看,应该是处于南方。

虽然山脉位在遥远彼方,高耸险峻岩石的大小却仍然清晰可见。

明明位在遥远彼方,仍可以让人看清山脉形状,可见那是座庞大山脉。

转移视线望向北方,自舟上依旧可见顶盖覆雪的山脉,而且中央有一座特别庞大、突兀地指向中天的山。

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冠在山顶悬岩上的润滑白雪。

地、水、天——

以及月亮。

山。

其他空无一物。连一棵树的影子都没有。

“晴明,这、这儿是哪里……博雅不安地问晴明。

“博雅,这儿是阿缛达池。晴明答。

“阿缛达池?”

“是位于天竺大雪山北方的大湖。”

“天、天竺?”

“恩。”

“我、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来到天竺了?”

“就是此刻。” 晴明道:“北方那座山是大自在天居住之地,也是大自在天的阳物冈仁波齐峰。”

“什、什么……”

“这座阿缛达池正是善女龙王神居住的湖。”

“……”

博雅垭口无言。

感觉仿佛浮在虚空中。

这湖实在太辽阔了。

博雅呆呆地观望四周的风景,过一会儿,才回过神般自语:“可是,为什么我们能从神泉苑来到这儿?”

“博雅,你不知道吗?”晴明问。

“知道什么?”

“神泉苑与这阿缛达池是连在一起的。”

“你说什么?”

“往昔,淳和天皇在位那时,空海阿闲梨在神泉苑与人较量法力时,曾进行祈雨法会。”

“什么?”

“最初进行祈雨的是一位叫守敏的僧侣,只是无论守敏再如何作法,也只下了一点雨而已……”

“哦,那件事啊。”

“之后,空海阿闲梨行了法,却仍然不下雨。空海阿闲梨觉得奇怪,施展法力探察原因,

发现天地间所有龙神都被封在一个缸子内。是守敏想妨碍空海阿闲梨的祈雨法,故意那样做……”

“唔。”

“不过,只有这阿缛达池的善女龙王法力高强,连守敏的法力也无法将她封进缸子。

“……”

“因此空海阿闲梨施展法力,在神泉苑和阿缛达池之间开通了一条路,召来善女龙王。”

“结果下雨了……”

“恩,下了。”

“原来如此。”

“当时善女龙王行经的通路还留在神泉苑内。我们就是顺着那条路来到这儿的。”

“这样啊。”

“博雅,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听说善女龙王坐在九尺长的白蛇头顶,出现在神泉苑。”

“喔。”

“而且据说她是一条八寸金龙。”

“你是说,那个……”博雅指着搁在船首龙头上的酒杯,“浮在酒杯内的黄金鳞片是善女龙王的……”

“应该是她的鳞片。”

“那么,是善女龙王到我家取走叶二,然后留下那片鳞片……”

“应该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善女龙王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不知道。”

“啊?”

“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来问对方。”

“问谁?”

“来问善女龙王神。”

“你说什么?”

“我们是带这善女龙王的鳞片来到此地。我想,善女龙王神已经察觉我们来了。只要她察觉我们在场,过一会儿应该会出现吧。”

晴明还未说毕,小舟一旁的水面冒出涟漪,水中出现一尾身上有耀眼五彩鳞片,长约三尺的鱼。

“这是浮在倭国神泉苑的小舟……”鱼开口说。

“晴、晴明,鱼说话了……”

“这是住在阿缛达池中的多舌鱼,听得懂人话,也能说话。”晴明解释道。

“您真博学。”鱼——多舌鱼说。

“有什么事吗?”晴明问。

“适才善女龙王神有言,有条小舟不知来自何处,抵达我阿缛达池。若小舟来自倭国神泉苑,且小舟上坐着一位名为源博雅的大人,便嘱我领各位过去。”多舌鱼如是说。

“我正是源博雅。”

“那么,就请你带路吧。”

晴明刚说毕,小舟已经向前滑行。

定睛一看,原来小舟底下有一尾青鳞巨鱼在游动。

身长约五十丈。

小舟正是被那尾鱼背在鱼背上,载往湖面。

来到大概是阿缛达池中央时,小舟自然而然的停止。

鱼背载着小舟的巨鱼和多舌鱼已不见踪影。

这时——

船首附近的水面,有某物自水里现身于月光之中。

是一条长约九尺余的白蛇。

高举蛇头的白蛇之上,有个发出金色光芒,8寸高的人影。

那人双手捧着某物——是一支笛子。

“哎?那不是叶二吗?”博雅挨近船首。

“哎呀,果然是博雅大人……”

身裹天竺式衣裳,外观看似女人的那“某物”开口。

“我正是这阿缛达池之主,人称善女龙王。”善女龙王说:“往昔受空海啊闲梨所召,前往神泉苑降雨的也是我。”

“你、你手中的是……”

“是叶二。”善女龙王颔首,“是我在昨晚自博雅大人邸内取来的。打算用以某事后物归原主,便自取来,并留下一枚身上的鳞片为证……”

“是这个吗?”晴明指着搁在船首的酒杯。

“噢,正是该物。”

“我是倭国阴阳师,名为安倍晴明。刚才您说某事,请问是什么事?”

“老实说,今晚是每百年一次的贺宴之日。”

“贺宴?”

“自我成为此地池主,刚好已三千年,至今为止,每隔百年都会举行庆典,而今年正好

是第三千年……”

“那真是可喜可贺。”

“我也请来了住在近邻的众神,目前正在龙宫殿举行宴会……”

“……”

“宴会中,我最想听的正是这支叶二的笛声。”

“原来如此。”

“约在三天前,我听到不知传自何处的笛声,声音非常美妙。我好生奇怪,便想:这笛声到底传自何处?于是循笛声来源寻去,结果寻到倭国神泉苑。博雅大人,那时吹笛的人正是您。而您那时吹的正是叶二。”

善女龙王望着博雅徐徐点头为礼。

“因为我很想在今晚的宴会上聆听此笛乐音。才擅自取了过来,尚请见谅。”

善女龙王的口气自始至终都很文雅。

“可是,我虽取走这支叶二,却发生意想不到之事……”

“什么事?”晴明问。

“叶二不响。”

“是吗?”

“无论让谁吹,都不响。今晚的筵席上也有很多主宰音乐的众神莅临,然而无论让谁吹都无法让这支叶二发出声音。我们正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博雅大人和晴明大人两位刚好抵达此地……”

“那支叶二是妖鬼送给博雅的,除博雅本人外,任何人都无法吹出乐音……”晴明道。

“原来如此,其中竟有这等缘由。那么,我对博雅大人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博雅问。

“今我此般现身,送返笛子,如蒙博雅大人应允,能否请您在那舟上吹奏这支叶二?”

“乐意之至……”博雅答。

“多谢。虽算不上什么谢礼,还请您收下那枚鳞片。无论世间流行任何疫疾,只要将鳞片含在口中,就绝对不会染病。”

“那我就拜领了。”

“只要吹响此笛,众神大概也会现身。以笛声为宴会欢庆伴奏,高兴地手舞足蹈吧就请您将此光景当作我的谢礼。”

“我只要能取回笛子,就不需任何谢礼。”

善女龙王将手中的叶二搁在博雅手上。

“喔……”

博雅握着叶二贴在胸前,高兴地情不自禁低声叫出口。

虽没人催促,博雅仍站在小舟上将叶二贴在唇上。

叶二徐徐发出乐声。当笛声自叶二滑顺地流拽而出时——

“奥……。”善女龙王大叫出来。“响了,就是这个,就是这音色……”

叶二的声音逐渐飘进月光中,在月光中往天空飞升。

那音色犹如染上了颜色,映在水面,传到遥远彼方大雪山的皑皑山顶。

“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眼泪自善女龙王的双眼蒴蒴落下。

“真是悦耳动听……”

白蛇在水面高举蛇头左右摇晃。

“受不了……”

善女龙王如此低语后,身资立即化为一条龙。

是金色的隆。

金龙似乎在尾随博雅的笛声,伸展着龙体飞向洒满月光的中天。

这是——

光芒万丈的巨大众神接二连三自水中出现。

原来是阿缛达池龙宫宴席上的众神听到叶二的音色,均忍不住现身了。

出现在右侧的是大自在天,身高越三十丈——

左侧是帝释天,身高约四十丈——

正面是欢喜天,身高约五十丈——

后面是广目天,身高约六十丈——

眨眼间,众神的身姿逐渐长高长大。

似乎收到博雅的笛声感应,体内不断涌出喜悦,而喜悦愈高昂,众神的身姿也就愈高大。

大自在天的身高增至百丈——

帝释天的身高增至百丈——

欢喜天的身高增至百丈——

广目天的身高增至百丈——

其余另有增长天——

还有孔雀明王——

还有持国天——

还有毘沙天门——

不知不觉中,天空有无数飞天在飞翔舞蹈。

众神围着小舟,以脚趾立在水面手舞足蹈地疯狂起舞。

“感觉好像很热闹的样子……”蝉丸说。

蝉丸已经抱起本来背在背上的琵琶,手中也握着拨子。

“我也可以和一首吗……”

“当然可以。”晴明答。

蝉丸的拨子搁在琵琶弦上。

嗡!

琵琶声音映在湖面,往上空跳跃。

这时已有数不清的众神在阿缛达池湖面舞蹈。

湖面已不容踏足,有些神甚至升至上空,在半空中手舞足蹈。

参与的不仅是宴席中的众神。

住在大雪山的众神和形形色色的精灵,听到笛声,也各自在积雪顶峰上优雅地踮起脚趾婆娑起舞。

大自在天飞往上空,站在自己的居处冈仁波齐峰的雪帽顶上,就地起舞。

他有四条手臂。双足踏着雪顶,四条手臂在月光中翩翩舞动。

踏一下,宇宙会消灭;踏两下,宇宙会再生——这就是大自在天的舞蹈。

几百——

几千——

几万——

数千数万的众神受笛声感应,在月光中舞蹈。

博雅依旧吹着笛子。

当叶二离开博雅嘴唇,蝉丸也搁下拨子时,不知何时,小舟已浮在神泉苑的水面。

博雅恍惚地呆立在小舟上好一会儿。

“晴明……”博雅开口道:“刚才那光景到底是什么?难道是我在做梦……”

“博雅,看看你的手……”晴明沉静地答。

博雅在月光中望着自己的手。

他手中握着的,确实是一度消失无踪的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