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沈绥站在底下,如松如玉,面前是禁军首领萧怀文。
这里离禁苑还有很长一段路。此地虽然不算是无人角落,但也算偏僻,寻常应当鲜少有人从此处经过。
完了!
看见沈绥,乌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不是惊讶,而是惊恐。
前世的记忆珠子似的一连串涌上来,脑海里闪过一道霹雳,乌春一下子就恍然过来。
萧怀文是沈绥手底下的人!
沈绥在这里,可不就是和萧怀文议事么?一个受皇帝冷落的三皇子,和禁军首领怎么扯上关系的?总不可能是要他多护卫些皇帝罢,指不定在商量着谋反呢。
就、就……让她撞见了……
乌春一张脸霎时没了血色,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凉了下来,温暖的春日阳光照在身上,竟然遍体生寒。
沈璎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只觉得尴尬,便以为乌春也是尴尬,用胳膊肘捅了捅乌春,“嫂嫂,你说话呀……”
面前是沈绥和萧怀文,沈璎和他们两个都不熟悉,而乌春是沈绥的皇子妃,怎么看也应该是她先打破沉默。
沈绥听见动静的时候,眼里先是闪过一道锐利的寒光,而后看清来人是乌春,阴冷的戾气淡了不少,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角度,眸中微微拂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消退。
阳光照下来,恰恰落在乌春雪白的面上,雪肌玉腮,几乎整张脸都熠熠生辉,柔软的耳垂今日坠着南疆特有工艺锻造的银环,银环中央一颗红宝石,光彩夺目,衬得人更加娇艳欲滴。往下,是如丝如瓷的修长脖颈,光是看着,就让人想象到那细腻软糯的触感,轻轻一用力,就会留下暧昧的红痕。
沈绥喉结微动。
只是她神情不大对劲,一双眼涣散失神,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跟提线木偶似的僵在墙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能工巧匠做了个精致的娃娃放在宫墙上呢。
萧怀文低下头。
沈绥询问道:“爱妃?”
乌春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望见沈绥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杀人之意,按捺住一颗狂跳的心脏,“殿下……”
她唤的时候,嗓音还带着些许颤抖,而后吞了吞唾沫,语调一转,带着哭腔道:“殿下,臣妾找你找得好苦啊……”
沈璎侧过头看她,一双眼里满是疑惑,又很快明白过来。
嫂嫂这是怕三哥误会罢!
乌春眼睛一眨,竟然真的有眼泪掉出来,沈璎对她演戏如此逼真而赞叹不已,但只有乌春自己知道,这是因为方才的恐惧。
“殿下,臣妾只是贪口腹之欲,在席间多吃了几块糕点,甫一抬头,您就走了。您是不知,你们大梁女子素来瞧不起臣妾,嫌弃臣妾粗鄙,故而白眼以待,臣妾是有心同她们交好,她们却不搭理臣妾,只有公主殿下同臣妾说得上话……臣妾感念公主的善意,也就愈发想念起殿下来,殿下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依仗,便赶着来寻殿下。因为臣妾太过急切,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便翻了墙头抄近路,真是天公作美,恰巧碰见了您呀!”
乌春每说一句,沈绥的脸便黑一分。
说鬼话就不能对着鬼说?从前以为她本分乖巧,没想到鬼话张口就来,眼泪说掉就掉,演起戏来比伶人都逼真。
外人面前,和前几日在毓宁宫他面前,简直形同两人。
沈绥凉道:“那公主为何也在此?公主也想念本宫了不成?”
沈璎眉头一蹙,似是急了,她听说三哥的脾气不大好,也从来不愿意同人亲近,便瘪着嘴道:“不不不,我是来找领军将军的。”
萧怀文抬起头。
沈璎将玉佩拿出来,“方才萧将军的玉佩落下了,喏……”
小公主巴巴把玉佩掏出来的时候,沈绥冷哼一声。
乌春对着沈璎使眼色,她这一开口,那她方才对沈绥说的话,不就坐实了是假的吗?
萧怀文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腰间,单膝跪下来,“臣多谢殿下。”
沈绥一拂袖子,大抵是懒得和她们计较,对乌春伸开双臂,“下来。”
他长手长腿,臂膀有力结实,伸开来的时候,线条挺拔流畅,再加上他脸生得俊美,这般在墙底下接夫人,还并不责备她的失礼,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声,乌春有这么一个体贴夫君,真是好福气呀。
唯独乌春本人不这么觉得。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被沈绥迷惑了去,他偶尔的温情让她一点点沦陷,便刻意忽略了他刻骨子里的冷,直到死她方看清他的本性。
伪、冷、疯。
乌春体态轻盈,沈绥接住她并不吃力,她落下来的时候,他双臂收紧,抱了她一下,感受到起伏柔软的曲线。
乌春下了地。
沈璎望着沈绥。
沈绥平静地和她对视,没有任何要接她的意思。
“三哥……三哥、三哥……”小公主撒娇道。
沈绥的目光落在萧怀文身上。
萧怀文会意,上前一步,伸出手,“殿下,臣失礼了。”
沈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到地上来的,只记得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还有萧怀文身上淡淡的汗味,他衣裳里应当穿了护体的贴身铁甲,否则也不会触碰起来如此坚硬……
沈璎刚还玉佩,就从后面跑来一路宫女,“公主殿下,可算是找到您了,贵妃娘娘要见您呢!”
“母妃?”沈璎对几人道了声告辞,多看了萧怀文一眼,就离开了。
萧怀文对沈绥道:“这案子卑职定当竭尽全力,请殿下放心。”说罢行了礼也走了。
只剩下乌春和沈绥。
乌春现在冷静下来,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沈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跟萧怀文这么嚣张地站在路上商议谋反的事情?既然敢在外面说,就肯定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应当大概是些极少数人知晓的案子,毕竟要防着隔墙有耳。
沈绥的眸光落在乌春身上。
乌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殿下,您也知道了,臣妾瞒不住您,今日这是、是帮着公主还玉佩呢。”
“堂堂皇子妃,追着禁军首领翻墙,不知道的传出去,还以为本宫头上戴了绿帽。”沈绥的语气很冷。
乌春知道他向来记仇,一丁点小事都能记上几年,大概还记着去岁冬日的事,便又往后退了一步,“臣妾也是为了公主着想,公主可急了。”
“若是本宫不在,你追到了萧怀文,你怎么从墙上下来?”沈绥凝视着她,颇有几分拷问的意味。
乌春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自然是摔下来。”
沈绥嘴角扯了扯,乌春方才挪的两步,他半步就跨过了,将人肩膀一握,猛地抵在墙上,俯身吻上去。
冰冷柔软的唇贴过来,连带着他牙齿坚硬的触感,让乌春的脑海瞬间空白一片!
前世沈绥很少吻她。便是有,也是点到即止的,或是情浓之时的情难自禁。
像这样白日之下毫不遮掩,几乎从未有过。
他的吻霸道嚣张,直截了当,如灵巧的游鱼撬开牙关后,便缠着她的舌不放,像是毒蛇一点点将她缠绕,又像是是暗中蛰伏的蜂陡然出击,要掠夺花朵的芬芳,汲取花蕊的甜蜜……
乌春竟觉窒息,透不过气来!
她睁着眼,尚未从惊愕之中反应过来,对上沈绥暗得能将人吞没的黑眸,心里又是一惊。
他鸦羽般的长而密的眼睫轻颤,牙齿碾在她的唇上,淡淡的血腥登时弥漫在两人的口腔之中。
乌春觉得疼,便双手放在他胸口用力,猛地一推!
两人终于分离开。
乌春瞧见沈绥唇上在日光下泛着的水光,忽生愤怒,胸膛微微起伏,喘着气道:“殿下是否太大胆了些,这是白日,此举不合礼法。”
“礼法?你视礼法为何物?本宫视礼法为何物?既然都不是守法之人,谈何礼法。”沈绥攥过乌春的手腕,将她拉过来,乌春登时手腕上起了红印,跟骨头要断似的疼,“你放开我!我疼!”
“本宫今日若是不在,你是不是要让萧怀文接你下来?让他抱你?”沈绥并不理会她的叫喊,将人一把扛起来。
乌春眼前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在沈绥肩上,细腰被他坚硬的肩膀硌得生疼,“你放开!我只是和公主一同还玉佩而已!”
沈绥的脸色愈发地沉。
他扛着她走了一段路,道上出现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瞧见了,先是一惊,而后齐刷刷低下头跪了下去,暗道这三皇子和皇子妃真是不把他们当外人呀。
乌春拳打脚踢,眼泪珠子又要掉下来,“你从未问过我的意愿,光顾着你自己,你的颜面,可我现在不想侍奉你,你却强要,沈绥,你从来都是个自私没有心的人!你连我养条狗都不如!”
对她,怎么可能有爱呢?怎么可能有一丁点喜欢呢?所谓的占有欲,一定也是为了他的面子罢了……
沈绥步子一顿,那嗓音竟是冷彻骨髓,“乌氏,你这般辱骂本宫,这般揣度本宫,真当本宫从前不追究你的无礼冲撞,今日也不追究吗?”
乌春担心这疯子要发作,不再说话,鼻腔、喉间都泛起阵阵苦涩。
毓宁宫很快就在眼前,本来有宫人上来迎接,但见沈绥那冷若冰霜的脸色,张了张嘴后竟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分明春日晴朗,却无端地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意,恰巧宫中刮起了风,吹得人汗毛倒立。
“来人。”沈绥视线扫了一圈立在大门前迎接的太监和宫女,最终落在一个一直低着头、像是心虚似的满头大汗的太监身上,伸出手遥遥一点,“砍了他的手臂。”
他语气徐缓,平淡得让人心惊,“平素用哪只手扶的娘娘,就砍哪只,若两只都用过,便都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