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绥

乌春第一眼看到沈绥的时候,竟有几分恍惚之感。

依旧是那张淡漠寡情的脸,刀凿般的眉眼,就连眼尾的红色小痣都与记忆中一般鲜艳无二。

这是她爱过一世的男人。

胸腔中的心脏也狂跳了起来,却不似上一世少女见到心爱之人的心动。

是因为胆寒。

腥风血雨仿佛又落在身上,耳边似乎还有残忍的兵戈声,昭天塔上那彻骨的寒意从脊背后漫上来,恐惧顷刻爬遍了全身,更兼了几分恨意。

她对他,是既恨又怕。

他这样的人,不知吃不吃软,但硬的定是不吃。若是直接与他起冲突,惹恼了他,他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来。

是以,乌春表面作一副乖巧皇子妃样,让他没法挑错,可实际上,现在方从榻上下来,还故意将平安符摆在炭盆显眼之处,存心膈应沈绥。

下巴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手指修长有力,弄得她疼得轻嘶几声。

“殿下……”她开口轻唤,眨了几下眼,眼睫上竟然沾上了几颗碎玉珠子,小嘴一瘪,看上去委屈极了,“臣妾候了您月余,您如今回宫不与臣妾道一道甜言蜜语倒也罢了,又对臣妾如此冷淡凶狠,竟然是毫不怜惜。臣妾这一颗心真真是要被殿下伤透了!殿下您是不是行军在外之时,又瞧上了哪家姑娘……”

说着说着,竟像是醋了,贝齿咬着红唇,方才将落未落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滚烫的泪烙在冰冷的手背上。

沈绥的手微微一松,乌春便顺势将他的手推开,将脸别到一边。

露出肩颈姣好的曲线。

沈绥眉梢轻轻一动,目光在她雪白无暇的脖颈上停留了片刻,眸中那料峭的冷意渐渐散了,只是平淡问道:“平安符是怎么回事?”

乌春想起前世,他也是这般漠然,只是她总觉得,若以真心待人,旁人也会真心待她。

心底嗤笑了一声。

转过头来,对沈绥道:“臣妾求了平安符之后才想起,殿下素来不信鬼神,臣妾若是弄这些,难免让殿下觉得臣妾忤逆于您,所以臣妾便将它烧了。”

上一世,沈绥拿了平安符,没多久乌春就在后院角落里的桑树下瞧见了,大抵是沈绥随手扔的,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

他亲自扔是一回事,她自己烧又是另一回事了。

沈绥的情绪鲜少流露,也更少会长时间流露,这点愠怒很快就消散了,“既如此,日后也不必再做这些了。”

他蹲下身,朝着她光裸的脚踝伸出手。

乌春猛地一缩,退回到床榻边,一时没稳住身子,直接跌坐在了榻上,锦被凹陷下去。

沈绥伸出的手便僵在了空中。他抬起眼,狭长的凤眸中带了几分让人不易觉察的狐疑。

乌春竭力稳住心神,“殿下这是做什么……”

上一世死得那样惨,沈绥忽然对她伸手,她能不怕吗?

嗓音带着颤,只不过因着方才哭过,倒很自然。

风雪拍打在窗子上,窗子发出颤巍巍的响。一缕寒风钻进来,刁钻地往人骨髓里渗,乌春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既然畏寒,便不该赤足立于地。”沈绥眼眸一转,没瞧见她的罗袜,便握住她的脚踝,往被褥中带。

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她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瑟缩一下。

沈绥只当是自己的手太凉。

乌春的双腿被被褥盖住后,暗含讽刺,“不劳您费心。”

前世他也是偶尔温存。每每当乌春心灰意冷之时,他总能恰到好处地给她些许温情,就好像是寻常百姓夫妻一般,会弯下身为她穿罗袜。

但乌春心里清楚得很,沈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面上她还是他的妃,她不会再信他。

沈绥听出来她不咸不淡的语气,眉心微折。

窗子咯咯作响,外面的风雪似乎更急了。

更衬得殿中二人有些无言。

放在以往,该是乌春挽着沈绥的手,叽叽喳喳个不停,恨不得将每日用了几块桂花糕都说给心心念念的郎君听,但现在,她没什么好说的。

乌春畏寒,殿中要烧的炭也比其他殿中多。宫里的炭火皆有定量,是沈绥将自己殿中的分例挪了些过来。

空气温暖,沈绥站了片刻便觉燥热,将披风和外衣解下,目光落下来。

到底是当了四年夫妻,他这黑眸一沉,她便知晓了,当即抱住自己的膝盖,松鼠似的蜷缩起来,“殿下,臣妾今日来癸水了。现下正是白日,且您刚班师回朝,多有劳累,不如改日。并非臣妾不愿,是恐冲撞了殿下。”

白日.宣.淫其实并不合礼教,但沈绥这样的弑父之人,怎会把礼教放在眼里?

这也是为何,乌春敢在晌午才从榻上起来,也敢不施粉黛、不作装点地迎接沈绥。

“那便换个法子。”沈绥今日本就在她这儿觉察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惹得他并不愉悦,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高大的阴影盖下来,几乎能将乌春整个笼罩住,他俯下身,灼热的气息贴过来。

乌春不自觉地往角落里缩,手攥紧了被褥,指甲将上面的绣花掐得翘起了丝。

沈绥去捏她的手腕,因为靠得近,嗅到她身上浅淡的暗香,他呼出的气愈发热起来。

她的抵触对于他来说,毫不费力就能制住,瞧着她在他掌中攥得死紧的手,他薄唇一抿,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绥如今年二十一,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而乌春身段玲珑,少女窈窕,肌莹若瓷,若是在沐浴之后,肌肤便是吹弹可破,白中透粉。

上一世两人在这种事情上,其实颇为频繁。

沈绥很少流露过多情绪,便是情浓之时,也只是眸色深沉,心情好时,才会咬一咬她的耳垂,和她温存片刻。

而她却总是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但乌春是才死过一回的人,哪怕心里知晓夫妻敦伦,她在宫中的时候,不可能躲得过,现下一时也难以接受。

沈绥进而问道:“可是又冷了?”他收紧手,带着层薄茧的手包住她的,男子的体温便从掌心连接处一路蔓延而上。

可这双手,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

而他只是不经意地一问,很难看出几分真正的关切。

乌春仍然想要收回手,暗暗同他较劲,“殿下今日回宫,风尘仆仆,该当好生歇息,臣妾固然该伺候殿下,可臣妾近来因为殿下日夜忧心,精神不济,恐怕难以让殿下尽兴,倒不如待过几日,殿下同臣妾都修养好身子,再行此事。”

沈绥没立马放开她的手,一手捏在掌心微微揉搓,另一手将乌春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冷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你说你日夜挂心我,却又对我如此抵触,当我看不出来?”

乌春横竖也没什么好听的话,眼里的热切装也不装了,“殿下既然看得出来,又何苦在我这触霉头。”

她想要在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瞧出些什么。

前世是盼着他对她能有几分爱,现下是盼着他尽快离去。

沈绥果然眸底渐渐化开愠怒,“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三个月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

“你若要强迫我,令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又为何要顺从你的心意?”乌春回怼道。

沈绥捏着她的手加了些力道,让她有些疼,手背上霎时多出了红印,他沉着怒意,“你是非要同我吵?”

他的手却从她耳后往下,沿着后颈、脊背的弧度,一路游动到了腰际,轻轻一勾,她的里衣便敞开,再一挑,小衣的带子也散开。

“你做什么!”她一声惊喝。

乌春露在外的肌肤微微颤抖,后背立刻因为寒冷而起了层战栗。

沈绥视线往下,只停驻了片刻,便移了开,反而仔仔细细盯着她那双眼,那双眼里没有昔日的爱慕,只有畏惧、和几分憎恶。

他一手便钳制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掐住她。

“不、你放开我!”

乌春觉得又疼又烫,用了十足的力气挣扎,他却只是冷静地看着她,像雪原上暗中窥伺的狼,渐渐地,眸中潋滟的欲色消散了去。他能够隐忍很多事,不光是苦心经营争夺帝位。

沈绥一把放开她,她连忙将被褥拉起。

他起身,身形颀长挺拔,影子沉甸甸地盖下来,一边拿披风,一边冷声道:“你记着,纵然你我是桩错事,纵然你有怨,也回不去了。”

殿内明亮,他身着黑色交领长袍,腰间系着的一枚无暇白玉和冠上一支玉簪是难得的亮色,除此之外,他整个人都是单调的黑。

是捂不热的颜色。

那一刻,乌春整个人都在颤抖,恨恨从齿间挤出一声,“我知道。”

他一步不顿地走了,只有背影,没有回头。

就像是对待笼中的玩物黄莺一般。

乌春望着他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直到隔着窗子的缝隙,再也看不见,呢喃道:“若是……前世我如两方约定好的那般,嫁给大皇子,是不是至少能过几年相敬如宾的日子,而不是这般。”

“……罢了,我要逃出这里!”

可是,怎么从沈绥眼皮子底下逃?在皇宫的这段时日,又该怎么过?

乌春打了个喷嚏。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想得明白。

再谨慎乖巧?那不行,那可就又活回上一世了。

需得在谨慎和自在之间,拿捏一个既能恶心沈绥,又能让自己不至于出什么差错的度。

只是接下来怎么出宫呢?

夜里,沈绥没来逢春殿。

沐浴之时,乌春仍在思索对策,一边由着惊莲将热水一遍遍自身上浇下,泛着水光的墨发黏成一绺一绺,一边静静地想着。

这段时日,沈绥回朝,剿灭西幽人,算是有功,又因为成统将军在皇帝面前说了些好话,便是皇帝再不喜沈绥,沈绥的奖赏也很快该下来了。

这一赏,便容易引来宫中人的眼光。

乌春记得,上一世,沈绥好似并未受到过多刁难,倒是陈皇后落了好不容易怀上的胎,而刘贵妃也被降了妃位,刘氏之女,也就是当今公主沈璎,还为此禁足了一段时间。

等等,沈璎?

提起这个公主,乌春忽然心头一动。

她脑海里有个不成型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