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转眼崔近月就步入了十三岁,亦是原身命运转折的一年。
这几年间,崔近月没看出什么端倪,她精进武艺,林夫人不阻,她出门会友,林夫人也不拦。
林家四郎两年前带着新婚妻子回来过一趟,他是幼子,最与小妹亲昵,观崔近月向往边城,提出带她去游玩一番,林夫人都没激烈反对,只道她年纪太小,大些再说。
林四郎只能听母亲的话,却偷偷给崔近月留了块令牌,说有这个,到边城能横着走。
崔近月虽然感觉他是在鼓励自己离家出走,但还是谢过了四哥的好意。
林夫人不喜欢女儿舞刀弄枪,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对她保护过度,也不强求她改变喜好。
她似乎已经认命,女儿不可能与其他女娘一样娴静温顺。
一位并不偏执的母亲,为什么会强行折断女儿的翅膀,将她死死绑在身边呢?
崔近月不得不去考虑最坏的意外。
这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冷气席卷盛天城,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种比往年更为寒冷的气候。
随着初雪落下没多久,崔近月等来了那个意外。
月邪部金叶真统一草原百多个部族后,建立达勒帝国,前几年一直隐忍不发,而今达勒人集结二十万大军侵袭边关,靖州南部与珠散北部一带都已沦陷,西北军死伤不小,堪堪将敌军拦在啸风关外。
在这一战中,林昱被达勒主帅穆钦所杀,三子林昀、林阔、林翊也都战死,幼子林昭遭伏,陷于关外的蓝沙天坑,已无生还可能。
林昱之死,震惊朝野。
他镇守边关三十年,勇武如神,是无数人心中的保护神,如今身死,好似美梦破碎,恐慌瞬间席卷全京城。
永安帝看过军情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迁怒,而是降旨赏赐安抚宣武侯府,以慰林家男儿的英魂。
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林老太君知道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林夫人也靠着左右搀扶才稳住了身子,更别提林家几房年轻女眷,感觉就是天塌了都不为过。
即使她们早就做好了准备,依然难以面对如此惨烈的结果。
崔近月身在其中,也是满心悲凉,恍然如梦。
好在她身量已经长成,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又素来气势悍然,这才压制了侯府下人们的恐慌,没再另生乱子。
当夜,崔近月悄然背着包袱去了府中马棚,牵出已经从小马驹长成大马的白焰,它是纯种的汗血宝马,通体乌黑,唯额上有一撮雪白,呈火焰之状,一日可行千里。
崔近月要骑着它去边关,去蓝沙天坑救出林昭,就算只有一具尸体,她也要把他带回来。
然而她没走几步,廊下就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林夫人面色苍白得厉害,眼神却如寒星中的一撮火焰,坚定非常。
林夫人没跟崔近月说话,而是吩咐两侧,“把小姐带回芳菲苑。”
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闻声而动,崔近月却不慌不忙,“娘,你知道的,他们拦不住我。”
林夫人闻言,眼色愈冷,“那我呢?我也拦不住你了是吧?”
崔近月压下喉间的叹息,“我一定要去西北,我要把四哥,还有父亲和三位哥哥都带回来。”
林夫人定定地看着女儿,眼中恍然有泪,她微微仰头,语气坚定到固执的程度,“我不允,你不能去。”
说着,向来淡然优雅的贵夫人,对女儿露出了哀求之色,“我只有你了,霁儿,会有人把他们带回来的,你不能去边关,除非你想要娘的命。”
崔近月知道,这并不是虚言,她是真的能拿自己的命,来换女儿的妥协。
原身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她没办法怪林夫人,谁都无法感同身受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可是,她也真的不能答应。
崔近月直挺挺双膝跪地,给林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求母亲成全。”
林夫人未料女儿如此倔强,浑身都止不住颤抖,又气又怕,“我成全你,谁来成全我?你一个女儿家,不用像你父亲哥哥一样上战场,为什么不能乖乖呆在我身边?娘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没人敢欺负你,就算我死了,你外家和侄子们也能为你撑腰。”
“你从小锦衣玉食,将来也一辈子都不会吃苦,霁儿,你听话,就在娘跟前好好呆着,好吗?”
崔近月看着林夫人满目恳求,看着她伸手希望自己去握,也是心有不忍。
然而,她还是选择了翻身上马,“我依然想要听您的话,可我更不想再次一辈子都在后悔中度过,然后才想明白一件事。”
“我是宣武侯的女儿,我生来就该上战场。”
这就是崔近月给林夫人的回答,下一瞬,她便调转马头,以出其不意的角度避过了所有人,冲向马棚外的角门。
无人敢拦,连林夫人,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女儿渐渐远去。
崔近月在这几年里已经很了解林夫人了,她的确能用自己的命来换女儿听话,可只要崔近月出了林府,那么在听到她也出事的消息之前,林夫人都是不会有事的。
她已经大致明了,原身在十三岁这年经历的事了。
父亲和哥哥们都战死,母亲只剩她一个孩子,她若不放弃习武嫁人生子,让母亲把自己当成活下去的养料,还能如何?
可惜锦衣玉食平不了她的桀骜,安稳适意消不去她的遗憾,这才有了崔近月的到来。
她比原身更强的,除了武功,就是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所阻。
宵禁还未开始,崔近月很容易就出了城门,在官道上疾驰。
快到去西北必经之地的一处凉亭时,就见一辆马车并仆从候在一旁,亭中有人坐着默默发呆,闻声立即起身唤她名字。
崔近月勒停马儿,今夜月光明亮,映得此人俊美无俦的脸上一片冷白。
正是魏霖。
他出了亭子,满眼肃然,“我就知道你会去。”
他这几年无论是心性还是智谋都长进不少,颇有算无遗策的风范,然会猜到崔近月的打算,也是对她熟悉之至了。
崔近月翻身下马,“你有话要说?”
魏霖身着文士白衫,外披黑色大氅,两处袍角都沾了些化雪污泥,想见来的时候也很是匆忙,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卷轴,“这是我今日查阅一些典籍后绘制的地图,希望对你能有些帮助。”
崔近月接过,展开卷轴略看了看,竟是从啸风关到蓝沙天坑附近的地势图,标注详细,一目了然。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魏兄,谢你费心,无以为报。”
魏霖却叹息一声,“其他的我都帮不了你,我只是猜你一定会去救你四哥,天坑之地万分凶险,你一定要小心。”
崔近月点点头,“我会把他带回来,无论生死,都要归家。”
魏霖看着她比自己稍高一些的身量,又单薄至极的肩膀,心中钝痛,“待你平安归来,我还在此处等你。”
旁的话,他已是说不出了,千霁才十三岁,可林家成年男儿皆战死,林四郎生死不明,他难道能请求她别去边关,别去蓝沙天坑吗?
他只能选择相信她武艺高强,便是千军万马,也能从中杀出来。
崔近月看着这位挚友,极是江湖气地抱拳与他一拜,便转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远处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她身后飞扬着的素色斗篷就与黑夜融为一体,再寻不见。
魏霖注视着远方,拢了拢大氅领口,忍不住叹息一声,在寒夜中,恍若幽魂轻鸣。
盛天与西北啸风关相隔接近五千里,崔近月只一人,没有沿途驿站全力配合的传令兵高效,只能每日睡两个时辰保存体力,其余时间都用来赶路。
白焰是万一挑一的良驹,却也有些经不住这样巨大的消耗,崔近月只能尽力安抚它,让它不至于撂蹶子。
去西北的路上,有热闹的城镇,亦有秀美山水,崔近月却都不入眼,她知道,她早到一刻,林昭活着的希望就多一分。
她这几年将自己的武学融会贯通,实力已有本尊的三成,便是龙潭虎穴也闯得,并不惧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坑。
这样日夜兼程赶路,崔近月终于在第六天,窥见了啸风关的一角。
如今为了抵御敌军,啸风关已经禁止通行,崔近月不得不饶了一段路,自一处荒僻险壁出关,朝蓝沙天坑而去。
魏霖所绘的地图在这时果然派上了大用场,不仅标注了啸风关外的重要地点,还指出了往天坑最便捷的一条路。
即便如此,崔近月也又用了一天的时间,才真正靠近了天坑所在地,其中艰险自不可表。
蓝沙天坑地势奇特,悬崖峭壁延绵百里,踏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当地人称其死亡天坑,轻易不会靠近。
林昭如果真的陷到了天坑里,除非有人来救,否则是出不来了。
西北前几日落了场雪,许多痕迹都因此而模糊不清,崔近月只能勉强辨认着行路。
呼啸的寒风一刻未歇,如同不散的怨魂在嚎哭。
崔近月恍然间,闻到了属于死亡的味道,她神思一震,立即加快了速度。
尸体堆出来的血腥味,即使被冰雪掩盖,也依然浓烈。
蓝沙天坑,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文中的一切地点地势地理,都是作者杜撰的,请勿认真或者考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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