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晧二度来到戒律堂,被戒律堂的弟子关入了刑室旁边的审室等候审讯。
燕从玉对他接下来的遭遇丝毫没有兴趣,转身又踏入了刑室。
此时已经是午时,刑室侧边开了一扇巴掌大小的窗,一线明亮的光落在祁岁之脸颊处,将他白皙的脸映照得玉一般通透。
他微微闭着眼,长睫在眼底投下两团深深的阴翳,漂亮得像精心雕刻的傀儡。
燕从玉喜欢漂亮的东西,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他一会。
祁岁之睁眼,看到少女在昏暗的刑室那头,凝视着自己。
他心脏错乱地跳了跳,脸上却不动声色。
燕从玉来到他面前,晃了晃从戒律堂弟子手中拿过来的钥匙:“祁岁之,你没事了。”
她难得心情好,弯下腰替他解锁,一边道:“你刚才的符纸还挺好玩的,可以教教我吗?”
祁岁之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应她。
燕从玉却从他身上再次嗅到那种熟悉的甜香,她偷偷睨着他,发现他额角处竟然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问道:“你又受伤了?”
祁岁之低声道:“无碍。”
浓郁的血腥味就藏在他唇舌之间,呼吸都带着诱人的甜香。
燕从玉坏心眼地戳了戳他的脸颊,少年唇角顿时渗出一条细细的血线,蜿蜒流入下颌。
她浑然不觉得自己行为恶劣,刨根问底:“是方才的符纸反噬了吗?”
祁岁之喉咙微痒,他低低咳嗽了一声,这才点头道:“大小姐金枝玉叶,怎么可以练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知道这个邪术会反噬,燕从玉瞬间没那么热络了,随意“嗯”了一声。
锁链解开,他起身,下意识离得燕从玉远了一点,才垂下脸:“多谢大小姐。”
燕从玉蹙了蹙眉:“你忽然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我身上的血,怕污了大小姐的衣衫。”祁岁之的声音不卑不亢,听不出情绪。
燕从玉骨子里有种劣根性,若是别人讨好她,她会懒得应付,自动疏远那人,可若是别人要躲着她,她就偏要往那人跟前凑,非得将那个人弄得一团糟才罢休。
燕从玉细细看着他,手指忽然抵上他的唇,故意道:“可是我的手上已经沾上了你的血,怎么办?”
少女的笑颜近在咫尺,祁岁之明显僵了一下,被迫感受她的摩挲。
她的肌肤比绸缎还要柔软,还带着血肉的温热,他唇瓣隐秘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偏过头:“大小姐若是嫌脏,可以用灵泉水净手。”
燕从玉有些不高兴了:“我要是偏不呢?”
祁岁之低眉顺眼道:“那就任凭大小姐吩咐了。”
真是个木头。
燕从玉被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激到了,哼了一声,忽然计上心来:“你手伸过来。”
祁岁之乖乖照做了,手掌在她面前摊开。
燕从玉顺势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也很漂亮,手指根根如玉,骨节分明。
她默默欣赏了一会,发现祁岁之的掌心长着一层薄茧,看起来握了很久的剑。
燕从玉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原来反派剑术厉害是因为他背地里偷偷卷啊。
祁岁之凝视着少女乌黑的发顶,正想询问她要做什么,却看到少女的指尖沾着他的血,一笔一划认真写着什么。
纤细的指尖划过掌心的薄茧,带来一阵颤栗的细痒,他心口像是有春蚕在嚼桑叶,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祁岁之被触角般的痒折磨得仿佛度日如年。
直到最后一个血点落下,燕从玉才大功告成般:“好了。”
祁岁之垂眼望去,眼睫下意识颤了颤,只见掌心赫然写着一个“玉”字,掌心顿时像是被火舌燎到,血肉滚烫。
他漆黑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燕从玉。
少女笑得像只骄傲的猫,她又不自觉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洗掉!”
一道漆黑的影子忽然神出鬼没在身后出现,燕从玉闻到浓烈的煞气,下意识回头,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奇怪地盯着她。
系统提醒:【是戒律堂的长老,林长渝。】
燕从玉望着他:“林师伯,有什么事么?”
林长渝的鹰隼般的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燕从玉身上:“没什么,只是好奇,从玉不是一直以来最厌恶半妖吗?怎么,今日却转了性子,竟然亲自来刑室接这个半妖小子?”
系统惊呼:【糟糕,宿主你该不会露馅了吧?】
燕从玉不紧不慢地回了:“林师伯,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不知道我的性子一向难以捉摸,昨日厌恶的人,说不定今日就喜欢了,昨日喜欢的人,说不定今日我又厌恶了。爹爹都不过问的事,林师伯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吧。”
林长渝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我倒是忘了,从玉向来伶牙俐齿,谁都辩不过,若是从玉的剑术也能这般厉害的话,想必交流大会上,必定能拔得头筹。”
燕从玉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讽刺,反而兴致勃勃:“若我真的拔得头筹,师伯会有什么奖励吗?”
林长渝一愣,随即问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燕从玉道:“这么说师伯是答应了,只不过我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要什么奖励,那就等我拔得头筹,再向师伯讨要吧。”
说完,她又望了望窗外的阳光,懊恼道:“糟糕,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得抓紧时间去练剑了,不然就赚不到师伯的奖励了,师伯,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她不由分说地拉着祁岁之的衣袖朝着刑室走去。
林长渝回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离去。
走出昏暗的刑室,燕从玉才松开祁岁之的衣袖,祁岁之的眼神一直落在燕从玉纤细的手指处,直到她松开,他才慢慢移开视线。
燕从玉没有察觉他异样的眼神,劫后余生般回头,看着刑室门前的两尊狰狞的白玉狮子,忍不住小声嘀咕:“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她本能地不喜欢林长渝,他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随时会憋着坏,在背后给人捅刀子。
祁岁之也顺着她的眼神,目光停留在刑室,脑海中不自觉响起林长渝轻蔑嘲讽的声音。
“你母亲生前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妖,可惜啊,却生下你这个废物半妖儿子,如今更是落入我手中,沦为阶下囚,被我掌控生杀大权,无论你是否无辜,我都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无全尸。”
他抬眼,无畏地望着林长渝:“你若真的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便不会与我说这么多话了。”
林长渝哈哈笑了起来:“你说得对,那你猜猜我与你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祁岁之沉默不语。
林长渝忽然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你若是不想受罪,就告诉我天水神玉的下落,你那倒霉爹娘因天水神玉而死,至此,天水神玉也下落不明。燕樊假惺惺收留你,其实就是为了施舍你小恩小惠,从你口中套出天水神玉的下落。可怜你识人不清,还要把燕樊当作恩人看待,就算被燕从玉那丫头欺辱,你也甘心被她驱使。”
想到这,祁岁之淡淡收回了目光,偏头凝视着燕从玉的侧脸。
她最近似乎真的变了很多,他不得不怀疑,天水神玉就在她身上。
可他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为什么偏偏会在她身上?
天水神玉,是传说中的属于归墟的宝物,也是开启归墟的钥匙,而归墟,是万物之始,是时间流转的终极,能让生人跨越时间洪流,实现愿望。
然而那个愿望必须是归墟认可的正确的愿望。
愿望对祁岁之是虚无缥缈的。
他想知道天水神玉的下落,只是想知道爹娘的究竟去哪里了。
所有人都说,爹娘想要利用天水神玉,开启归墟,实现永生。
可这个愿望是错误,于是,爹娘被归墟吞噬了,再也回不来。
在世俗意义上,爹娘已经死去了。
祁岁之不信这个说法。
他记得娘曾说过,她的愿望是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为此,她可以放弃大妖的身份,同爹厮守在深山老林,而那个蛇窟就是他和爹娘生活的家。
明明一家三口,远离尘嚣,爹娘又怎么会去许下永生的愿望呢?
后来,燕樊痛惜地告诉他:“凡人与妖结合,终归是有违天道,其中最难跨越的,就是寿数。凡人若是不能飞升成仙,寿命不过三百年。三百年对你娘这样的大妖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你爹认识你娘不久,他就迎来了自己的劫数,你娘不忍看到你父亲衰老、死去,才会苦心孤诣,用天水神玉开启归墟,向归墟祈愿。”
他依旧不相信,他觉得这件事很蹊跷,他留在天瑶门,也是为了找到天水神玉的下落,寻找爹娘。
掌心的痕迹变得越发滚烫,仿佛要将他烧得血肉模糊。
再等等吧,等一切真的水落石出,他再决定是否要……杀了她也不迟。
这个念头一出,他胸口像是被钝刀子划了一下。
燕大小姐……
他蓦地又想起,第一次在蛇窟里见到燕从玉的时候,她满脸泪水地躺在地上,脸颊烧得发红,口中喃喃:“阿娘,不要离开我。”
之后,他来了天瑶门,也多多少少了解了燕从玉母亲的事迹。
她叫做白蕊夫人,在燕从玉十岁那年,却因为修炼走火入魔,狂性大发,还差点杀了燕从玉。
燕樊为了救下燕从玉,不得不伤了白蕊夫人,白蕊夫人清醒过来后,看着因为惊吓过度而烧得厉害的燕从玉,又痛又悔,一夜白头。
之后,为了保护燕从玉,她更是自毁妖丹,最终灰飞烟灭。
某种程度上,他与大小姐同病相怜。
她会不会同样也怀着再见白蕊夫人一面的愿望呢?
祁岁之仰起脸,望着明亮的太阳,忽然道:“大小姐,你有什么愿望吗?”
燕从玉回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怎么?你不会也想在我赢得交流大会的时候,给我献上贺礼吧。”
祁岁之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刚想将此事揭过去,可看见她明媚的笑容,鬼使神差之下,竟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