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之微怔,眼神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垂着长睫,一副难过又楚楚可怜模样,像是一朵脆弱的小白花。
她忽然质问道:“昨夜,你曾想过杀了我,对不对?”
像是被刺猬的刺刺中,祁岁之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燕从玉又道:“我知道,我性子阴晴不定,娇纵任性,一直以来对你的确不太好,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你的性命。”
她仰起脸的时候,泪水不自觉盈于睫,她却咬了咬唇,倔强地拭去泪珠:“祁岁之,你难道就这么恨我吗,非要置我于死地?”
祁岁之喉结微动,最终只是轻轻开口,声音很低:“没有。”
“真的吗?”她眼里浮起雾气,眼神湿漉漉的,第一次看起来脆弱又破碎。
祁岁之心口像是被柔软的东西戳了戳,酸涩的疼,他低低“嗯”了一声。
她又问:“你以后还会想杀我吗?”
祁岁之声音微哑:“不会。”
她转瞬间破涕为笑:“那好,那我们从此就算是扯平了好么?”
祁岁之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他隐约不太喜欢扯平这个词,好像从此就要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燕从玉没有体会到他复杂的心思,又低声问:“廖林,真的是你杀的吗?”
他老老实实“嗯”了一声。
燕从玉又道:“在天瑶门,戕害同门可是重罪,但我知道廖林欺负你,你教训他无可厚非,换做是我,只会让他死得更惨。只是想让你全身而退,我却也很难做到,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说到这,她有些别扭地揉了揉自己的衣角,像是有些不自在,低垂的眼睫下却藏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作为一个骄傲的大小姐,她的示好不能太过刻意,她把这场攻略当做一场需要通过的游戏,而祁岁之是一个很合适的游戏对象。
她喜欢同他玩,时不时接近他,像是往深湖里丢石子的顽童,打碎平静的表面后又毫无负担地离去。
她很清醒自己在做什么,却又随心所欲。
——太容易感觉到无聊了,所以需要给自己增加点乐趣。
祁岁之没有放过她的小动作,他道:“为什么?”
这次燕从玉没有立即开口,她脸色微红,忸怩道:“别忘了!你和师兄还有切磋的约定,我还指望你赢过他呢!”
他抬起眼看她,一定要她给他答案:“为什么?”
为什么他必须要赢?
她咬了咬唇,曼声道:“因为,我喜欢的人,他一定要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祁岁之颤了颤睫毛,漆黑的眼睛定定凝视着,仿佛要将她看穿:“大小姐喜欢我吗?”
她心里一凛,别过脸傲娇道:“我只是,不讨厌你罢了。”
说到这,她忽然鼓起了勇气,与他对视:“那你呢?你讨厌我吗?”
祁岁之再次沉默了。
寂静的刑室,两个人的心跳声都仿佛清晰可闻,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好半天才道:“我从未讨厌过大小姐。”
只是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恨她。
说罢,他垂下了眼睫,第一次审视自己的情绪,竟然发现一丝端倪,为什么他有时候会恨她深入骨髓呢?
他不敢放任自己去深思。
再次抬眼,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一种粘腻的阴郁和冰冷的笑意:“大小姐若是真的想帮我,那便替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燕从玉敏锐地嗅到一种激烈的、引入沉沦的危险气息,她的心脏不自觉紧缩,那是兴奋。
“替我去藏冬楼的竹林下烧一张符纸。”
燕从玉依言,攥着从祁岁之腰带间搜到的符咒,来到祁岁之所说的竹林。
此处森冷而隐秘,的确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翠竹汲取了天瑶门的灵气,长得挺拔茂盛,稀薄的阳光透过互相覆盖的竹叶落在燕从玉鼻尖,没有丝毫温暖,仿佛有幽幽的寒意渗出。
燕从玉环顾四周,确保没有人发现,这才用火石将符咒引燃,一股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燕从玉感觉熟悉,恍然想起来,这是祁岁之血的味道。
想到这,她问系统:“祁岁之的邪术都有什么作用?”
系统很快回了:【祁岁之的邪术名唤艳鬼煞,他能够用自己的血画符,召唤出邪物,既能杀人,也能起死回生,还能摄魂。】
“摄魂?”
【也就是控制人的心智。】
燕从玉煞有介事地评价:“这个邪术倒是很反派,就是不太有新意,我看过十本小说中,八个反派都有这种技能。”
不等她再度吐槽,竹林中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变得冰冷而腥臭,空中平白卷起了一阵阴冷的风。
燕从玉莫名感觉到危险,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有些担忧:“我不会被这个邪术波及吧?”
说着,她慢慢退到了腥臭味不那么浓烈的地方,手中还拿出一叠的符咒,提防着随时丢出去,趁着爆炸,自己好赶紧跑路。
系统第一次觉得,宿主还挺惜命的。
燕从玉紧紧盯着符纸燃烧的地方,灰烬飘散,地面沙沙作响,无数银蛇蠕动着、盘桓着。
她远远看着,看不清那些一团团的银蛇,它们此时此刻正张开了血盆大口,口中一点一点地吐出一团团的血肉。
那些血肉仿佛有生命一般蠕动着,慢慢汇集到一起,融合成一张脸的模样,最后,那张脸又一点点膨胀,眨眼睛,就变作了一个少年的样子。
这副场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一个人像是泥人一般被血肉塑形,怪诞又邪性。
但是燕从玉离得远,并没有完完全全看清楚,她只看到,阴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一个少年凭空出现在了竹林下。
她记不清廖林的模样,然而也不难猜出,这个人就是死而复活的廖林。
她丢出一张感应符,这个符咒只要闻到一点邪气,便会化作箭簇流光般飞向邪物。
出乎意料的是,感应符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最后坠落在廖林脚步,廖林目光呆滞地望着燕从玉,却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燕从玉奇怪的时候,廖林的手臂忽然崩开一道伤痕,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他这才迟钝地感觉到痛意,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竹林,口中发出微弱的呼救声:“救命。”
这断断续续的声音惊扰了竹林里的飞鸟。
等有弟子发现廖林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地上,脸色苍白而虚弱,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
那个发现廖林的弟子正是廖林的舍友,他立刻大喊道:“快来人啊!廖林他还活着!”
其他外门弟子立刻闻声赶来,将廖林团团围住,其中也包括满脸错愕的季元晧。
“廖林,快醒醒!”
“廖林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快,快报告方师伯!”
“有没有纱布,先给他止血吧!”
立刻有其他的弟子龇牙咧嘴地跑去灵药堂求救了,大家看起来慌乱又无措,没有人留意到从竹林中出来的燕从玉。
燕从玉驻足望了一会,才佯装惊讶地拨开人群,说话不太客气:“你们不是说祁岁之杀了他吗?怎么他却好端端地在这里?”
见所有人都望着她,一脸呆滞,她又不紧不慢,习惯性地发号施令:“先不说这个,你们还不赶紧将他扶进屋子里,先让灵药堂的弟子给他治疗再说。”
弟子们又七手八脚地将廖林扶进了屋子里。
不多时,灵药堂派了个小弟子来给廖林治疗,燕从玉细细看着这名小弟子,不确定他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很快,小弟子给廖林把完脉后,给他喂了一颗止血的丹药,他对燕从玉道:“这位师弟受伤颇重,且体质虚弱,想是许久未进食了,我给他喂了止血和补气的灵丹,已经没有大碍,好好休养自然会苏醒。”
燕从玉问道:“他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小弟子如实道:“似乎是与人起了争执,被利剑划伤的。”
燕从玉立刻环视四周:“你们谁与廖林起了争执的?”
弟子们鹌鹑般,一言不发,好半天,季元晧才恨恨道:“肯定是祁岁之做的。”
等他说完,廖林忽然慢悠悠地睁开了眼,他先是愣怔了一会,眼神落在季元晧身上的时候,忽然变得极度恐惧:“老大,我知道错了,你别杀我!”
季元晧一愣,随即怒道:“廖林,你在说什么胡话?”
周围的弟子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季元晧和廖林:“老大,这是怎么回事?”
廖林声音颤抖道:“老大,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惯祁岁之,想找他麻烦,我不愿意同你一起陷害祁岁之,你就拿剑指着我逼迫我……”
周围的弟子都是被季元晧耳提面命过要一起作证祁岁之杀害了廖林的,闻言,眼神古怪地看着季元晧,带着几丝怀疑。
季元晧急忙辩解:“好端端的,我为什么用廖林的性命来诬陷祁岁之?”
“谁知道呢?季师兄一向看不惯祁岁之和燕师姐走得太近。”有个弟子忽然道。
“而且,明明打架斗殴这事轻轻揭过了,季师兄为了让祁岁之受罚,一点都不顾及同门之谊,逼迫我们一定要作证,我们不比季师兄家底厚,挨了八十道鞭刑,有无数灵丹妙药治疗,只能硬抗着。”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这些弟子平时虽然奉承着季元晧,但其实心底里未必有多尊敬季元晧。
一旁看戏的燕从玉看他们狗咬狗,饶有兴趣,心想祁岁之这个艳鬼煞还怪好玩的,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他们自相残杀。
等戏看得差不多了,她忽然眨了眨眼睛,朝着季元晧道:“既然争辩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请戒律堂的人来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