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之踩着一地银霜,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刚才的经历很不真实。
他忍不住停顿了脚步,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脸颊处的伤口,摸到粘腻的触感,还有细微的疼痛。
与大小姐带给他的疼痛终究是不一样的。
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又被他强制按入识海中,他不该一直想着她。
她一直都将他当作消遣的玩具。
他又凭什么想着她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祁岁之,留步。”
祁岁之回头,对上一双笑吟吟又怨恨的眼睛,季元皓死死地盯着他:“祁岁之,你杀了廖林,戒律堂的白师兄要抓你去认罪,你老老实实和白师兄走一趟吧。”
既然要给祁岁之定罪,自然是越重越好,不管廖林有没有死,他都会把这个帽子扣在祁岁之头上。
祁岁之蹙眉,似是疑惑了一瞬:“廖林是谁?”
季元皓顿时怒喝:“装什么装!廖林白日里与你起了冲突,晚上他就下落不明,多半已经遇害了!廖林平日里与任何人都和和气气,除了你这个狠毒的半妖,谁还会杀他。”
身边的戒律堂弟子白溪也上前一步,将未脱鞘的剑柄抵到他面前:“祁岁之,廖林失踪一事的确蹊跷,还请你配合我们戒律堂,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顿了顿,他继续道:“还有,前几日,你与多个外门弟子私下斗殴,必须到戒律堂领八十道鞭刑。”
祁岁之冷冷看着他们:“既然是斗殴,凭什么只我一个人领鞭刑?”
白溪立刻道:“此事不劳你费心,你只需要配合我们就行,否则,我只能亲自动手捉你回戒律堂了。”
他抽出剑刃,雪亮的剑影映照下,祁岁之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杀意。
他反应也不慢,立刻抽出木剑与之抗衡,两道漆黑的影子瞬间缠斗在一起。
季元皓心里得意,不枉费他花了一块东海龙首玉收买白溪,白溪的剑术不差,想来就算不能杀死祁岁之,也能给他一番苦头。
等祁岁之束手就擒后,真正的折磨还在后面等着他。
可很快,季元皓眼中慢慢浮现出不可置信,他发现白溪竟然逐渐落于下风。
他蓦地想起来,今日祁岁之被掌门叫去了天衍峰指导剑术。
这样一日千里的进步,怎么可能!
季元皓心里更是妒火中烧,眼看白溪招架不住,他道:“祁岁之,你以为你凭借着一张脸就能勾得燕师姐神魂颠倒吗?”
听到燕师姐这三个字,祁岁之动作下意识一顿,他本来要刺入白溪手腕的剑势也停滞了一瞬间。
但也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他手中的木剑狠狠将白溪的手腕贯穿,白溪发出一声闷哼,手中剑脱手而出,他狼狈地捂着受伤的手。
祁岁之这才转头平静地望着季元皓,漆黑的眼睛水中宛如融化的浓墨。
“你什么意思?”
他这副模样令季元皓心里一骇,可是妒意压倒了害怕,他冷笑:“你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带你回戒律堂受审吗?因为,那可是,燕师姐吩咐我做的。”
祁岁之漆黑的眼睛定定凝视着他。
季元皓继续充满快意道:“哈哈!燕师姐不过把你当作一条可以随便丢弃的狗,她开心了,会逗弄你一两下,不开心了,就拿你撒气。”
祁岁之的心奇异地陷入灰烬般的荒芜中,他垂下了长睫,发出一声低笑:“是吗?”
他眼皮微掀,手中木剑凌厉地刺出,狠狠刺入季元皓的肩头,噗嗤一声鲜血四溅,季元皓瞬间疼得脸色惨白。
他声音无波无澜:“多谢季师兄告知。”
免了他一场空欢喜。
说罢,他丢弃了手中的木剑,一副乖乖束手就擒的模样。
八十道鞭刑雨点般落在祁岁之背上,很快他的背上渗出一道道血迹,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傀儡,眼神落在漆黑的走廊处。
燕大小姐应该很高兴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吧。
她看到他的时候,眼里会带着那种恶毒又天真的笑意吗?
想到她笑吟吟的模样,胸口的气血一瞬间不断翻涌,似是痛楚难耐,他唇角渗出鲜血来,将唇瓣染得杜鹃般红。
可是,他眼睛却诡异地发亮,他脑中甚至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
大小姐对他向来随心所欲,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她有的是千百种手段令他痛不欲生,为什么这次却要借刀杀人呢,这一点也不符合大小姐的性格。
除非……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怪物形状,刑室漆黑冰冷,暗处仿佛藏着无数魑魅魍魉,再干净的仙门,也会有见不得人的黑暗。
可是,直到八十道鞭刑结束,他还是没有等到那道光彩夺目的影子出现在面前,而他等来的是林长渝冰冷的审判。
林长渝步行迈入刑室,他身上煞气重,墙壁上的烛火也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狠狠跳跃了一下。
他坐在檀木圈椅上,像一座漆黑的山,鹰隼般的眼睛森严地望着他:“祁岁之,昨夜子时,你人在何处?”
也许是让祁岁之吃瘪了,燕从玉又做了一个香甜的梦境。
等她醒来,脑海中的系统就噼里啪啦道:【宿主,你真的不去看看祁岁之吗?他昨晚被带入戒律堂,受了一整夜的刑。】
燕从玉正在衣柜前挑挑拣拣,闻言,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系统要急死了:【你就没有任何表示吗?】
燕从玉慢条斯理:“急什么?”
她指尖在一堆五彩斑斓的衣裙中拨动,最终抽出一条素色的流仙裙。
恰好芙双进来服侍她,看到这条裙子,微讶道:“小姐,你素日喜艳丽的颜色,今日怎么将这条压箱底的衣裙拿出来穿了呢?”
燕从玉偏过脸来看她,不太耐烦,她总感觉芙双这两天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有意干涉她。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芙双脸上,芙双意识到自己令小姐不快了,她赶紧补救:“小姐别误会,只是看着小姐穿这身衣服,总会让芙双想起夫人,才会情不自禁……”
燕从玉这才开口:“我也是,忽然想起了阿娘。”
芙双眼神一黯,低声道:“小姐,夫人若是知道你这样挂念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燕从玉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等芙双退下后,她才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望了一眼,恍然间,好像见到了那个白衣乌发的影子。
系统问道:【宿主,你今日为什么特地选这条裙子呢?】
燕从玉淡淡道:“我只是觉得,这件衣服很适合给祁岁之披麻戴孝。”
【……】
系统弱弱道:【宿主,这并不好笑。】
燕从玉这才露出愉悦的表情来:“骗你的,我只是想试试,祁岁之吃不吃小白花这一套。”
说罢,她指尖微动,神行符无风自燃,眨眼将她带入戒律堂门前。
恰好一群弟子龇牙咧嘴、相互掺扶着从戒律堂出来,燕从玉留意到,这群人正是那日欺负祁岁之的外门弟子。
这些外门弟子见到大小姐竟然纡尊降贵来到这个地方,皆是一愣,然后噤若寒蝉地唤了句:“燕师姐。”
季元皓的眼神毫无顾忌地落在燕从玉身上,她从来没有见过燕师姐这般素面朝天的装扮。
可即便没有任何装饰,她依旧光彩动人,还显出一份出淤泥而不染的清丽脱俗来。
燕从玉目光扫过这群人,恰好对上季元皓的眼神,他的凝视令她有些不舒服,她蹙了蹙眉:“祁岁之呢?”
季元皓立刻回答:“谨遵燕师姐的教导,已经将他送入戒律堂了,想来不久他就会认罪了。”
季元皓还想继续说什么,燕从玉已经越过了他,迈进了戒律堂。
燕大小姐的威名早就传遍了整个天瑶门,戒律堂的弟子虽然很意外她出现在这个地方,但是也没有开口阻拦。
燕从玉一路上畅通无阻。
她嘲讽地对系统道:“祁岁之作为一名反派,竟然真的被这群小喽啰玩弄于股掌之间。”
刑室终日漆黑不见天日,她心里略发毛,顺手向身边的弟子借了一盏油灯,才踏了进去。
空荡荡的刑室只关押着祁岁之一个人,听到脚步声,祁岁之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脸。
刑室静得像死寂的坟墓,祁岁之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响起:“大小姐,你来了啊?”
燕从玉脚步一顿,随即来到他身边,借着油灯,她看到他的手脚均被特制的铁链锁住了。
她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她刚穿过来那夜的场景,祁岁之也是这般狼狈。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弯下了腰,声音微颤:“祁师弟,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祁岁之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像是褪去骄傲的白孔雀,纤细又脆弱。
祁岁之漆黑的眼珠定定凝视着她,少女琥珀般的眼睛澄澈剔透,里面的难过似乎一闪而逝。
那样隐秘,又那样刻意。
他心口瞬间如坚冰烈火碰撞,吐出的话却带着自嘲:“我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不正是大小姐想要看到的吗?”
熟悉的降真香再度将他包围,耳边传来沙沙的痒意。
少女的声音甜蜜如蛊,暗含委屈:“是又如何?可是,明明是你先令我难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