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敷药

在天衍峰修炼了一整天,直到月明星稀。燕樊还要处理事务,便让灵宠送祁岁之回藏冬楼去。

奈何燕樊的灵宠是只脾气暴烈的青鸾,它似乎对祁岁之很不满,死活不肯载祁岁之回去,燕樊无法,只好给祁岁之和燕从玉同等的待遇,赐给他神行符。

一个呼吸之间,燃烧的神行符将祁岁之送回了藏冬楼。

他站在夜色下,橘黄色的火光衬得少年本就纤细修长的手指越发通透如玉。

幽深的瞳映照着火光,却无半分温暖,仿佛冻结的湖泊。

祁岁之脑海里不断回响起燕樊的话。

“你的剑道与常人终归是不同的,我虽然能指导你,却不能为你指明最适合你的路,但是,你的母亲却可以。”

燕樊语气怀念:“你的母亲虽然是妖,却于剑道上惊才绝艳,你是她的儿子,自然也不逊色。她生前曾为你留下了一柄剑,名唤溯星,可惜的是,随着你母亲的陨落,溯星也下落不明了,若是,你能够找到溯星,或许就能得到你母亲剑术的传承。”

祁岁之十岁那年被燕樊收留,带入了天瑶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大妖相九瑶的儿子,是个半妖。

除了燕樊,所有人都在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嫉恶如仇的戒律堂掌教林长渝还想一掌拍死他。

那个杀招却被燕樊挡住了,燕樊清瘦的身影坚定挡在他身前:“师兄,他是我故人之子,我承诺过,要替她照顾他长大成人,君子一诺,重如千金。还请师兄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性命。”

彼时,他也是个倔强孤僻的小野人,第一次从昏暗不见天日的蛇窟来到陌生的天瑶门,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不会说话,不会表达情绪,只能像受惊的野兽一样守护着自己的边界感,他发疯似的逮人就咬,拒绝任何人触碰他。

燕樊没办法,只能暂时用锁链将他锁起来,他被关在了笼子里,燕樊每日都会吩咐人给他送吃的,自己则时不时抽出时间耐心与他说话,为他教化灵智。

直到一天,燕樊牵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来看他。

那小姑娘浑身珠光宝气,整个人像是发着光的瓷娃娃,漂亮到不可一世,可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倨傲的、陌生的。

他认得她,那一瞬间,他心脏狂跳,拼命想要触碰她。

谁知,小姑娘却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她声音脆生生的,吐出的话却像是淬了毒汁。

“好臭,好脏,爹爹,我才不要这么一个小怪物待在天瑶门,你把他丢到荒山野岭,任他自生自灭吧。”

他歪着脑袋盯着小姑娘的唇看,似乎在疑惑,为什么她不认得他了。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背过她,她抱着自己脖颈,在他耳边用竹叶吹着快乐的小曲,她咯咯笑起来的声音,是他此生听过最动听的天籁。

此时此刻,她看起来,那样厌恶他。

也许是他赤裸的眼神侵略性太强,小姑娘蹙着眉,冷冷道:“小怪物,你别用那种肮脏的眼神别看我,不然我让爹爹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从玉!”燕樊的声音第一次听起来那般有震慑力,“跪下!”

小姑娘吓了一跳,立刻撒娇:“爹爹!”

“你年纪轻轻,竟然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看来爹爹平日对你太过疏于管教了,才让你这般无礼!你今日便跪在这里,什么时候反省什么时候起来!”说罢,燕樊失望地拂袖而去。

小姑娘跪在地板上,哭哭啼啼了一整天,鼻子眼睛通红,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不知为何,他有些难受,想要越过牢笼,安抚她,让她别哭。

他手忍不住伸了出去,想触碰她。

可是,小姑娘却恨恨地瞪着他:“都是你害得爹爹生我的气的!你等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那时候还不太听得懂她的话,只知道她很讨厌他,他不知道怎么办,沉默了很久。

直到燕樊回来,他第一次,缓慢生涩地学人说话,一字一顿:“别、罚、她、了。”

不知为何,脑海中竟然想起了这段回忆。

祁岁之黑沉的眼中划过一丝自嘲的哂笑。

燕大小姐,果真言出必行,一直都在践行着小时候的承诺,总是想尽各种办法折辱他。

他又一次,想起,那个声音。

“其实,燕从玉一直都喜欢你。”

他才不信。

可是,他眼神落在手中的木剑上,下意识攥紧了手,为什么,一定要赢给她看呢?

她明明知道,他与苏南星比试,胜算太低,想来,她假惺惺激励他,不过是给他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让他更好成为苏南星的踏脚石罢了。

他绝对要赢,但一定不是为了她。

他知道她对苏南星向来爱慕,他要打碎她的幻想,让她如他一般难受。

仅此而已。

他一边朝着藏冬楼而去,强迫自己心肠硬下来,可是,当看到地面上浮起一道纤细影子,他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跳乱了一拍。

在藏冬楼修炼了一整夜的燕从玉听到系统播报祁岁之来了的声音,瞬间收了木剑,朝着他而来。

她今天颇为勤奋,整天都在努力修炼,脸也因为热气蒸得有些绯红,整个人看起来鲜活了不少。

“祁岁之。”她在身后脆生生地唤他。

祁岁之顿了脚步,回头朝着她,微微低头:“大小姐,什么事?”

燕从玉站定,打量着他,月光下,她一双琥珀色的瞳仿佛蕴着潮湿的水汽,又仿佛蒙上了一层捉摸不透的雾。

她凝视着他,良久。

系统也有些纳闷,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道:“祁岁之昨天本来想杀了我,我倒是看看,他如今看我可有一星半点的心虚。”

祁岁之被她认真凝视的眼神弄得有些不自在,却到底没有说什么。

燕从玉忽然放软了语气道:“祁师弟,你今日练剑辛苦吗?”

系统震惊了,这还是它那个嚣张跋扈任性自我的宿主吗!她竟然开窍了,懂得关心人了。

祁岁之一愣,显然也没意料到她竟然会关心他,他垂下的长睫蝴蝶翅膀般轻轻颤了颤:“不辛苦,多谢大小姐关心。”

一股浓郁的降真香接近他鼻端,令祁岁之浑身毛孔下意识炸开。

他想要后退,去感觉那纤细柔软的手指点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一顿。

燕从玉抚摸着他脸上的血痕:“你受伤了?”

他下意识别开脸,不敢去看她的指尖:“无妨。”

燕从玉却从手中拿出了九花膏,满脸痛心:“怎么可能无妨,你这么漂亮的脸,要是留下了伤疤多可惜啊,幸好,我身上带了九花膏,这个药去疤可是一绝,喏,我给你试试。”

祁岁之喉结微动,声音干涩,“不必了。”

少女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踮起脚尖,一只手强势地捏住他的下颌,祁岁之被迫与她对视,漆黑的眼底暗潮汹涌。

像是意识到这样的眼神,会暴露他侵略者的本性,他飞快垂下眼睫,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翳。

燕从玉笑吟吟地看着他,一只手沾了微凉的药膏在他脸上缓缓涂抹开。

钻心的疼痛霎时间从面颊处蔓延开,疼痛是其次,更糟糕的是,一种久违的、熟悉的快感,令他浑身毛孔都仿佛在颤栗,他眼里不自觉漫开一片化不开的雾。

燕从玉看着他隐忍的模样,状似担忧道:“疼吗?”

祁岁之想要说话,喉咙却紧绷,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这副模样落在燕从玉眼中,便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燕从玉心里愉快地绽放出一丝笑来,手指无意识般狠狠摁了摁他的伤口,直到他难耐般闷哼一声。

她心里暗爽,一边假惺惺地愧疚道:“抱歉,祁师弟,弄疼你了吗?我会轻点的。”

哪里感觉不对劲的系统:【?】

怎么感觉黄黄的?

燕从玉浑然不觉得暧昧,心里满是报复的爽感,她微微垂着头,眼角的笑意一闪而逝。

祁岁之同样垂着眼,看着低他一头的少女。

她乌发间簪了一个龙眼大的珍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她身上的香气,梦魇般缠绕着他,令他避无可避,铺天盖地地昭告着她的存在,不可忽视。

痛意堆积如山,却令他浑身麻痹,几乎虚脱。

他用尽力气,轻轻推开了燕从玉,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多谢大小姐,天色已晚,你还是早点歇息。”

燕从玉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得意的笑终于毫不掩饰,“这只是小小的教训罢了。”

暗处,目睹一切的季元皓暗自攥紧了手,他没有想到,燕师姐练剑那么晚,竟然是特地等着祁岁之那个贱种。

不仅如此,她还给祁岁之那个贱种上药。

凭什么!

他阴冷地注视着祁岁之的方向,半晌,他将一块玉抛给了一个戒律堂的弟子,声音宛如恶魔呓语:“这是东海龙首玉,归你了,条件是,我要祁岁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