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岁之沾着一身露水回到藏冬斋的时候,天色已经露出微微的鱼肚白。
路上陆续有不少弟子三三两两结伴去上早课。
和祁岁之一样,这些人都是居住在藏冬斋的外门弟子。
天瑶门是天下第一大派,门下弟子网罗千人,这些人按照修仙天赋被分为四个等级,分别被安置在蕴春、知夏、宿秋、藏冬四个书楼。
其中蕴春楼居住的都是掌门燕樊的亲传弟子,只有廖廖数十人,除了燕从玉,个个都是顶尖的天赋,其中呼声最高的,还是大弟子苏南星。
仅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突破了金丹期,可谓是当世天才。
知夏楼则为掌教们的亲传弟子,天瑶门一共七位掌教,每个长老也有十到二十几个亲传弟子,这些亲传弟子,天赋虽然比不上蕴春楼的弟子,放到整个修仙界也是百里挑一的存在了。
和前面两者比起来,宿秋楼和藏冬楼就不是很够看了,宿秋楼的弟子好歹还有一星半点的天赋,虽然平平无奇,但是也算是可造之材,而且这部分弟子在整个天瑶门弟子中占比最多。
至于藏冬楼,这部分弟子的修仙天赋可以说是忽略不计,放到别的门派也是属于瞧不上眼的,但是架不住个个家里肯花钱,硬是用灵石砸开了修仙的大门。
天瑶门之所以可以发展为第一大派,得益于这种既入世又出世的做派,天瑶门的确实力雄厚,懂得因材施教,哪怕是冬藏楼的弟子,多多少少也能学到一些东西。
如果说藏冬楼弟子是底层,而身为半妖的祁岁之,则是底层中的底层。
他走在路上,投过来的目光都带着不屑与轻视。
“真晦气。”
“是啊,想不通掌门人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怪物留在天瑶门。”
祁岁之对这些情形早就习以为常,他目光漠然地落在自己系着黑纱的手上,却留意到指尖处蹭到一抹红痕。
是口脂。
祁岁之心里忽然冒出油煎一般的暴戾,他努力想忽视,可指尖又莫名发痒,就好像伤口在结痂,竟是无法忽视。
他不知道迈着怎样虚浮的脚步才回到弟子寝居处。
藏冬楼每个弟子都有独立的寝室,之前寝室互相勾连,最终汇成一个硕大的环形,中间由一排桃树分隔开,若是有人登高望来,能看到这里是太极八卦的排布。
寝室一共分为六层,祁岁之的寝室在二楼,祁岁之踩着楼梯,脚步落在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他闻到了空气中传来一阵甜蜜的气息。
背脊处的毛孔不受控制地炸开,手指处那种结痂般的痒意更重。
是千日红的气息。
祁岁之抬眼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锦衣少年正抱着一坛子酒从自己房里出来。
锦衣少年名叫季元皓,出生于北海之滨的季家世庞支一脉,季家掌管着好几条灵石矿,算得上是富甲一方。
哪怕季元皓在偌大的季家根本排不上号,也不妨碍他身边有不少狗腿子前呼后拥。
一个狗腿子开口问道:“老大,你平日不是不爱喝酒吗?”
季元皓但笑不语,笑容中透着一股子冷意。
另一个狗腿子则骂道:“祁岁之这个杂种,竟然背着我们喝这么好的酒,真是白白便宜他了。”
“千日红一坛少说也值上万灵石,祁岁之一个穷酸的半妖,什么时候也买得起了?要我说,这肯定是他从哪里偷的。”
有人立即附和:“没错!说不定就是偷咱们老大的。”
季元皓随手就将手里的坛子随便丢向一个人的怀里,打断道:“吵什么,小爷今天心情好,这坛千日红就赏你了。”
好似这价值万金的千日红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蹴鞠。
季元皓对这千日红的确不感兴趣,拿祁岁之的东西完全是因为他对祁岁之打心底厌恶。
理由却并非和其他人如出一辙,而是因为燕从玉。
他厌恶祁岁之这样的脏东西,却偏偏和燕师姐走得近。
尤其是昨日听说燕师姐的贴身丫鬟芙双给他送了一封信,祁岁之便整晚夜不归宿后,他更是妒火中烧。
季元皓当然不会怀疑燕师姐和祁岁之有什么,他只是想不通,燕师姐明明最厌恶半妖,为什么又要和祁岁之接触。
他没有办法不找祁岁之的麻烦。
身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接过季元皓丢过来的千日红,感恩戴德道:“多谢老大!”
醇厚的酒香令人垂涎欲滴,况且,这千日红还有延年益寿、淬体炼气的功效。
说着,他就要拆开那封盖,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还给我。”
他循声望去,正好撞入一双漆黑的眼底,如同深湖。
那人先是吃了一惊,反应过来立刻怒气冲冲:“还?你偷来的东西,我为何要还?”
却感觉到一道力度将他拨开,他刚回头想骂,便又老老实实地让一边了。
季元皓拨开人群,来到祁岁之面前:“昨夜,你去哪里了?老老实实交代。”
祁岁之语气无波无澜:“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季元皓瞬间有些气急败坏,他手中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根长鞭,劈头盖脸朝着祁岁之的脸颊而去:“你一个低贱的半妖,竟然也敢和小爷叫板,活得不耐烦了!”
祁岁之反应不慢,瞬间躲过了,可那道长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紧紧跟着他。周围的跟班害怕被波及都吓得鸟兽状四散而逃。
祁岁之越躲,季元皓越来劲,吩咐身边的狗腿子:“都愣着干嘛!小爷要你们吃干饭的吗!”
季元皓的小弟们四面八方地扑了过来,本就不宽敞的寝室走廊,瞬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祁岁之犹如困兽,毫无退路。
季元皓狞笑道:“你一个半点灵力都没有的废人,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和小爷斗。”
祁岁之努力躲避,可这鞭子仿佛长了眼睛,一个不察,漆黑的鞭影袭来,落在祁岁之背脊处,发出“啪”的一声钝响。
背脊处顿时像是过了电一样,祁岁之半个身子都麻痹了,手中的黑纱也脱落,垂死蝴蝶般坠落在地板。
他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下意识伸手去捞,黑纱却被被一双绣着虎头的长靴死死踩住,他的手也被季元皓狠狠踩在脚下。
祁岁之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季元皓,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是真的动了杀意。
少年漆黑的瞳仁如同深湖,季元皓心里莫名冒出一丝寒意。
可很快,祁岁之又垂下眼睫,神色不辨。
以为祁岁之怂了,季元皓心里得意,手上碾压的动作更凶狠:“废物。”
他一边朝着祁岁之的脸颊扬起了手上的鞭子。
周围人喝彩:“还是老大厉害!”
燕从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
祁岁之狼狈地跌在地上,眼看鞭子要落在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燕从玉眉尖下意识蹙了一下。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见燕从玉没有帮祁岁之的意思,系统顿时急了:【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任务是攻略反派啊,这时候你不出手,怎么给反派留下好印象。】
燕从玉慢条斯理:“可我也没有灵力呀,万一那鞭子落在我脸上,我岂不是要破相了,况且,我穿过来就眼巴巴赶着舔他,和原主性情判若两人,你觉得这合理吗?”
系统说不过她,只能哑口无言。
伶牙俐齿,它心里又补充。
等燕从玉说完,鞭子已经落在了祁岁之脸上,他连忙偏头避开,却发现人群里藏着一双绣满珍珠的翘头履,小巧、俏皮、骄傲。
他眼神一滞,就是这么一失神,唇角顿时被鞭影掠过,绽开一串鲜血,火辣辣的疼。
祁岁之顾不得拭去唇角的鲜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会来?
是了,她一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他的眼神穿过拥挤的人潮,落在她身上,少女逆着光,身上珠翠环绕,琳琅满目,漂亮到不可一世,好像整个世界的光芒都被她夺去了。
他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
少女清亮的一双瞳,毫无感情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感觉到他的注视,她似是有些意外,不自觉挑了下眉。
她忽然笑了起来,祁岁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少女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祁岁之的眼睛立刻落在她唇瓣处,仔细辨别着她的唇语。
“好狼狈啊。”
“祁岁之,你可别死了呀。”
被轻视的怨恨和暴怒一瞬间爬上祁岁之心口,血色在眼球处蔓延,像是开了一朵妖艳的玫瑰。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他却是一个低贱的半妖。
凭什么?明明……他们是一样的。
祁岁之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变得很混沌,心脏变得无比炽热。
瞬间,磅礴的妖气不可控制地喷涌而出,狂风呼啸间,护栏轰然炸开,围住祁岁之的人纷纷被妖气掀了出去,下饺子一样落在楼下,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哀嚎声。
季元皓首当其冲,被妖气打在胸口,狂吐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早就察觉不对劲的燕从玉本想赶紧躲开,可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根本动不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
她被迫定定地凝视着祁岁之。
有没有搞错,刚才霸凌他的又不是她?他怎么反而把账都算她身上了?
少年来到她面前,身上的妖气遮天蔽日。
完了!这波真的要寄了!
以为祁岁之想要掐死自己,燕从玉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感觉一个痒痒的东西拂过自己的脸颊,空气中蔓延着一种甜蜜的血腥味,引诱人去攫取。
燕从玉颤动着睫毛,睁开眼,却看到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双眼猩红,像是一只旷野里的的野兽,茫然又懵懂。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一个地方,燕从玉心里咯噔一声,他想做什么?
她眼神追逐着祁岁之视线停留的地方,却发现那是……她的唇。
与此同时,系统发出尖叫鸡般的警报:【宿主,和祁岁之亲密接触的好机会来了!快上啊!】
见燕从玉不动,它大叫:【快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