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素渔川,六公主千年的痴恋】

  将离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高高的沙丘上,一双洁白的硕大羽翼护着她的身子。

  刚才发生的一幕犹如噩梦,她的家园山崩地裂飞沙走石,她拔腿就往瀑布下的草屋跑。跑到半路就看见杜蘅正站在他喜欢的那棵山楂树下,他看见她过来露出浅浅的笑,可刹那间地上裂开个半丈宽的口子,那袭白衫瞬间被地缝吞没。她撕心裂肺地哀号了一声,如同受伤的幼兽般昏死过去。

  天边没有圆月,肆虐的风沙提醒她,梅坞已经没了,她的杜蘅也已经没了。

  “啪——”一个巴掌落在脸颊上,杜蘅收起双翅,无助地看着她脸上充满恨意的眼泪。她用力地捶他,“还给我!还给我!把杜蘅还给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以前那些还不够吗?”

  杜蘅一声不吭地任她捶打着,一直到她哭累了,才重新抖出翅膀将她包裹在怀里。

  她流泪受伤,他会难过。她微笑开怀时,他亦满足。这是爱。他们麒麟族,轻易不爱上人,若爱上一个人那就是生生世世,至死不渝。是了,生生世世的爱。他之所以选择封印神识,不就是为了得到那种干净纯粹的爱吗?

  那种爱,将离给予过,现在也换他来给她。

  “你放心,我会把他找回来的。”他擦掉将离脸上的泪珠,温柔地说,“我会把你的杜蘅还给你的。”

  “你……不要骗我。”将离如落叶般瑟瑟颤抖,“你不要骗我了,我看着他……掉下去了……无垠地狱的沙土下面活不了人的。你为什么要来?你要是不来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这梅坞本就是幻境,他不过是掉进了无垠地狱的某个地方跟你走散了而已。”杜蘅轻轻拍着她的背,承诺道:“你不想见我,等找到他,我就离开。”

  即使是神仙也无法料到以后的事,如若杜蘅知道有一日,他会对这个姑娘死心塌地,那么从一开始他就会将她视若明珠般呵护。

  那日后,将离就再也不肯跟他说话了,一半是因为风沙中的戾气消磨着她的元气,一半是因为她和杜蘅之间已无话可说。她精神不太好,每日最长的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每次醒来都枕着一腔心跳,她被裹在白色的斗篷里,只露出巴掌大的一个角,从那个方向看出去是杜蘅那嫩如笋尖的下巴。

  如今的情形,杜蘅只想到四个字:相依为命。也好,起码相依。

  “今日我们就在这座沙丘下休息吧。”杜蘅说。

  背风的沙丘能挡住一部分风沙,杜蘅将斗篷抖开,淡淡地道:“失礼了。”说着把将离整个裹在怀里,“说不定拂姬大人和白公子已经找到他了,你放心,你受了那么多苦,佛祖会奖励你。”

  将离闭着眼睛,依旧不发一言。

  很多事情只有站在对方的角度,才会懂得为何当时将离会往他的嘴唇上抹那些污秽的血污。就如同他现在这样,不仅想看着她,还想抱着她,亲吻她,同她说话,若对方能爱自己的话,一颗心都能燃成了灰似的狂喜。

  什么都明白了,他虽遗憾,可幸好将离不会再掉眼泪了。

  轻轻捏着将离的右手,那伤虽已经不在了,但永远的都留在了他的心上。

  西海六公主呆呆站在她喜欢的男子对面许久,最终还是没现出身形。上月她去麒麟谷与莫嗔小聚,从她那里听说杜蘅来了无垠地狱。污秽之地会损伤麒麟的灵魄,何况他还未重新修炼出肉身只借着一截梧桐木。她知道后心急火燎地来找。她生来就是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地狱的风沙和脏污让她吃尽了苦头。

  她身后的老龟仆忍不住小声道:“公主殿下,主人就在那里,您不过去吗?”

  “那个女人就是将离?”

  “是。”老龟仆偷偷看了一眼,啧,主人造孽呀,搂那么紧做什么。

  “果真是一对璧人。”西海六公主不惜盛赞,可美目一眯,阴恻恻地笑着,“可又能如何,一颗小小的星宿敢跟我争男人,简直不自量力!”

  “公主殿下,那如今?”

  西海六公主一脚踹过去,将那老龟仆踹了个底朝天,狠狠地瞪了一眼,“当年叫你跟着他,你连个人都给我看丢了,还有脸跑回来!这次非扒了你的龟壳当凳子坐!”

  老龟仆被打了也不敢吭声,苦着脸缩到一边。

  他们进了无垠地狱没几日,就看到一道飞升的金光戳破了灰暗的云层已上达天庭。六公主在沙漠里寻找杜蘅时,偶尔间捡到了他的皮囊。虽说是一具肉壳子,可这壳子却已有了他自己的意识,让她恼怒不已。

  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疯得厉害,用隐身咒跟了那只臭麒麟几天,可他毫无所觉,看来已经很虚弱了。他们从小到大算是一起长大的,也知道他认定的事八百头驴都拉不回的性子。就是因为了解他,所以才知道怎么对付他。

  西海六公主一步步走过去,走到他们跟前,那个叫将离的星宿缩在他怀里,小脸儿白得近似透明。不过最适合这张脸的应该是死灰色,天上的星宿已经够多了,落一颗也无妨。六公主手心扣了贝母针,慢慢逼近将离露出的小片雪白的颈子。

  杜蘅猛地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素渔川,你要做什么?”

  是了,杜蘅从小就这样不冷不淡地叫她的名字,素渔川,素渔川……她不能永远都是素渔川。

  “你动情了。”

  杜蘅盯着怀里的人,脸颊染了薄薄的红。

  素渔川笑起来,“我以为等你长大还要等个几千年。杜蘅,我喜欢了你几千年了。”

  从记事以来这位西海六公主都是带头取笑他的,整天拿他逗乐子,杜蘅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番话。不过细下一想就明白了,三千宠爱一身的六公主怕是连怎么表达好感都不懂,只会一起跟着欺负他。

  “素渔川……”杜蘅愣愣地说,“你和我都晚了一步。”

  “你晚了,可是我还没晚。”素渔川站起身,从袖里取出巴掌大的一只流光溢彩的万年母贝,贝壳微张开口,杜蘅的肉身正蜷缩在母贝之中。她笑着,带着点破碎的痴,“你跟我走,饮下忘情水同我成亲,我把这副皮囊还给她。”

  杜蘅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六公主愣住,只觉得指尖抖得不成样子,片刻后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疯了!”

  “从前她为了我着魔,我也愿为她发疯。”

  执拗的,深情的,疯狂的,生动的,她不曾见过的杜蘅。

  好个有情有义的麒麟神,无垠地狱的戾气打进眼里的疼也比不过心里的万分之一。若他还有一丝犹豫,她也还是有机会的。她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以他的骨重塑的肉身会有了意识,那是他的骨,那是深入骨髓的深情所化的意识。   

原本就没什么分别的,杜蘅是他,他本就是杜蘅。

  “好,好,好……”一连说几个好字,六公主脚下一地凌乱的飘带,她收起了狼狈,端起高高在上的青龙族公主的架势,“麒麟族不会出尔反尔,我信你。”

  莫嗔,你同我说过,莫强求。

  可这颗小星宿强求能得到杜蘅的心,说不定,我也可以呢。

  还不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