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车队在进入谢都城正门——义勇门之后停了下来。
虽然萨菲按阿离公主的要求没有向市民公开公主巡访谢都的消息,但看到公主车队开进谢都的市民们还是围观上来,接着被阿离公主的身影惊呆了。
没有人能想像阿离公主会到谢都巡视,更不能想像她会允许有杀父之仇的家族的后人萨菲陪同在侧。
有些人怀疑那可能不是公主,就试探着高喊“公主殿下万岁!”当他们看到阿离微笑着对他们挥手时,他们欢呼了起来。
更多的人围拢在一起,他们看着阿离与萨菲一起一步步走上义勇门顶楼,渐渐安静下来。
那里正是当年离离茶国王辞世的地方。
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年义勇门前发生的那惨烈的一幕。
离离茶国王单枪匹马从南面而来,在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到紧闭着的城门前从容站定。
“萨莱!”国王高声喊着,“你在吗?”
他的声音并不嘹亮,但谢都城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听到了。
谢都城主萨莱大人出现在城墙上的高台上,严肃地看着下面的国王。他的身后是一排战甲在身的将校,少年萨菲也在其中,虽然他还没有从军资格,但他想看一看传说中的离离茶国王是个什么样子。
“谢都城主萨莱及谢都三军将士在此恭候米拉都城主阁下。”萨莱面无表情地看着离离茶国王,“阁下就自己一个人吗?”
“是的。萨莱,你听好,并不是我所在的米拉都向你治下的谢都宣战,而是我本人——离离茶向整个树国二十四城邦宣战,我要你们承认我是整个树国的国王,否则就应战。”
“你疯了吗?离离茶,”萨莱诚恳地看着离离茶国王,“大家已经拥戴你做了十多年的联邦统领,而且也已经同意给你树国国王封号。还要什么呢?”
“我要真正的国家统一!一个号令能够在整个树国执行!三十年内,我的命令就是法律!”
“这不现实,离离茶老弟,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萨莱的脸上现出嘲讽的微笑,“你应该再想出一些容易接受的条件才好。”
“现在已经有十七城邦宣布接受了,萨莱阁下你是不是更喜欢十七城联军来跟你打一次内战呢?”
“若是那样,谢都官兵或许觉得更合理一些。”萨莱很认真地说,“你去带他们来吧,谢都随时应战。”
“可是我觉得不合理,我不希望树国死很多人,所以我只邀请你与我一战,萨莱,你准备好了吗?”
“我没有你那么天真。我要为谢都考虑得更长远,或者说,即使你杀了我,也并不能征服谢都,你明白吗?”
谢都将士们呐喊起来,“谢都!谢都!谢都!……”
“谢都不欢迎你,离离茶!但会为你送行。”
“谢都!谢都!谢都!谢都!……”
在将士们的呐喊声和鼓乐声中,骠骑军列着整齐的队伍开出城门,如同铠甲和刀剑组成的浪涌,并不很快却又势不可当地压向离离茶国王。
离离茶没有躲闪,他轻蔑地微笑了一下,举起手里的武器,向骠骑军的队列冲去,旋即被骠骑军的金属洪流所吞没。
少年萨菲是亲手把奄奄一息的离离茶国王抬到城墙高台上的谢都人之一,旁边还有他的父亲、两个叔叔和两名医官,父亲萨莱一直对着国王的耳朵大声喊着。
“你赢了,离离茶!谢都就此臣服于你,快看看你刚刚征服的这个丰饶之城吧。”萨莱让国王的背靠着自己,成半坐的样子,“这是只有征服者才有资格看到的角度,你的谢都,国王陛下。”
“谢谢……萨莱,小气鬼……”国王艰难地睁着眼睛,脸上一种特别的微笑让萨菲觉得只有国王才有这样的表情,“还有六个城市,交给你了……”
“我就是最后一个,陛下,你已经赢了。”萨莱说,“你看吧,谢都臣服了,就再没有人敢选择战争。现在你得忍耐一下……”
萨莱看着两个军医官小心地掀着离离茶身上已经与血肉纠缠在一起的胸甲,国王毫无知觉的样子,努力睁着好像已经睁不开的眼睛。
“快看,信使!”萨菲看到城外一骑快马急驰而来,很快到达义勇门下。
“应该是那个骗子手,”萨莱指的是苍梧监国,“可能也只有陛下会信他的话。”
“陛下,”苍梧监国大声喊着跑上高台,“其余六个城市已经宣布听从国王陛下号令——树国已经是一个统一国家了。”
“下面的事情你来做,监国大人,让树国富强起来。”国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还有阿离……交给你了……”
“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的……”苍梧监国使劲拉着国王的胳膊,像是要把他从死亡的道路上拉回来。
“别死,离离茶!”萨莱大声喊着,“我还有话说,离离茶,你能听到吗?离离茶!”
父亲急切的喊声永远印在了萨菲的记忆里,只要站在城墙上,那些人,那些声音就会在他身边出现。“离离茶!离离茶!离离茶……”
他想让阿离也感受到这一切,但也深知其中的残酷。他没有直接把事情说破,只是与阿离站在城墙的高台上,看着谢都主城全貌。
“站到这里,就是谢都的征服者,殿下。我们把这个地方叫做‘征服者的角度’……”
“将军当时在场吗?”阿离平静地问道,她从很多描写晖晶革命的戏剧和绘画里都看到过当年在义勇门曾发生过的事情。
萨菲像是被刺了一下,避开阿离的视线,看着远处,点点头。
“就像戏里演的那样?”
“戏里是演不出来的,殿下,那是英雄中的英雄,王者中的王者……”
“我想……他当时也许可以不那样做……”
“什么?”萨菲诧异地看着阿离。
“我越来越这样觉得……”
阿离公主到来的消息在谢都里传开了,很多人自发地等在从义勇门到离宫的路旁,期待一睹阿离公主的风采。
因为阿离对萨菲一再强调她此行不愿张扬,萨菲改变了公主车队的行车路线,但到达公主下榻地——离宫的最后一段是没有办法改线的。阿离也不想为了减少麻烦而给人家添更多的麻烦,表现得很配合。
她一直在车窗口向外面的市民微笑摆手,做出一副单纯的愉快之外没有什么特别感觉的状态,不会让人联想到她对这里有什么成见或是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成见。没有成见,她只是很正常地到了她的国家的一处,她对人们这样欢迎她很高兴,仅此而已。
更多的市民聚拢过来,车队的行进越来越慢了。
阿离突然觉得自己对这里有些熟悉,那片树木的北面应该是长梦之河的一个弯折,那座灯塔当年就在那里,只是现在把它修得更好看了,还有被贝壳的残片染成浅灰色的土地……
她曾经从灰色的土地上匆匆跑过,跑掉一只靴子。枚蕉的腿已经折断,不能再背她了,只是护在她身后,让她快跑。
“河那边就是兽国,殿下,先藏起来,找机会游过去,我只能送殿下到这里了。”
她飞快地跑进树林,她听到身后传来兵器响亮的撞击声。她没有马上跳到河里往对岸游,她明白现在人们的注意力正集中在这里,她会被发现的。
她爬到了一棵树上,在那里一直呆到深夜。她看到河边一直有巡逻的军人,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从这里游过去的。
她一直在吃着树叶,因为饥饿,也因为无事可做。
枚蕉大概已经死了,为了让她从囚笼和陷阱里逃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