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魇镜】2

“你怎的在这儿睡着了?”

有人轻轻拍我的肩膀,声音由远而近,温柔熟悉的口吻把我从梦里一点点牵扯出来。

睁开眼,四周一片光亮,我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懵懵懂懂地想这么快就天亮了么。

“你就是这样,随便哪个地方就睡着了。不像树,倒像只小猪。”

一身月白衣裳的人站在我面前,笑吟吟地摸了摸我的头:“去洗把脸清醒清醒,一会儿九厥要来,你去采些野果吧。”

我抬头,看清了那张迎着晨光的脸,打了个呵欠,脱口而出:“我才不要伺候那个讨厌鬼,你让他自己去采果子。子淼,我好困,再睡会儿行不行?”

他笑着转身离去,说:“外头的山花都开了,姹紫嫣红,你不出来看看?”

我扑通一声趴回桌子上,浑浑噩噩道:“我要睡觉……”他笑而不语,径直朝最明亮的一束光里走去,月白的袍子在风中飞拂,像流动的云,离我越来越远。

“我再睡会儿就去摘果子,总有一天撑死九厥……”我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臂上,喃喃着。

子淼……

九厥……

我的身体突然似有电流窜过,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天没有亮,我也还坐在桌前,油灯不知几时熄了,只有轻薄的月光在窗上浸出一片微光。

我赶紧坐直身子,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了不睡的,还是没挺住。

梦中子淼的脸到现在都还印在脑海中,仿佛他刚刚真的就在我身边,时光倒流,我不是老板娘,只是浮珑山上随他左右的小树妖。我轻轻吁了口气,梦境确实是世上最无道理可言的东西了,你无法控制只能顺从,许多被遗忘被深藏的片段,只能收留在梦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来去都不由你自己说了算。

短暂的怅然与思维的散乱,很快被回到现实中的理智驱散了,我深呼吸了几下,敖炽还没有回来,胖三斤应该也睡了,整个不停到了一天中它最安静的时候,一切正常,没有异样。

我起身,摸黑往里屋去。两个小鬼睡得很踏实,我把未知踢开的薄被盖回她的肚子上,轻手轻脚地离开。

走过衣柜,我突然停下,把耳朵贴近了一听,里头好安静。我明明记得信龙兄弟是著名的呼噜组合,虽然没有敖炽的呼噜厉害,但很有节奏感,有时跟山东快板似的。

我小心地将衣柜门拉开一小半,里头除了衣服,并没有信龙兄弟的身影。我又在里头摸了一遍,确实没有它们,但最上头的一层衣裳还留着一丝温度。

这就太奇怪了,虽然我从不干涉不停里这些家伙的自由,但这个点儿往外跑就不太合情理了吧。再说,我印象中的信龙兄弟,几乎是大们不出二门不迈的,毕竟两条瞎龙,对逛街应该没有太大兴趣才是。

应该刚离开。我立刻出了房间,直奔不停门外,整条巷子皆无人迹,更没有信龙的踪迹。折返回来,我又在不停里上上下下搜索了一番,也不见它们。

回想起之前信龙弟弟明显被信龙哥哥打了一顿的事实,我心里有了巨大的疑感。

想了想,我摸去厨房找了个空碗,装了一大半清水,回到院子里,面朝弯月站定,默念出几句咒语之后将盐水往空中一洒,水化弧光,于半空中拢成一面微光流动亦真亦幻的大圆镜,我以食指轻触其上,低呵了声:“现!”

这是子淼教过我的水月悬光之术,能看到施术者身周百米范围内发生过的事,不过仅限于一个钟头之前,且出现的场面并不受人为控制,多为杂乱无章的片段。此术比较消耗灵力,又没有太大的实际用处,且还只能在有月光的夜里才有效,故而我很少使用。但现在,或可碰碰运气。

半空中虚化的“镜面”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不停的院子,接着又跳到在床上翻了个身的浆糊,然后是伏在桌上睡着的我。

灵力从我的指尖源源不断灌入镜面,我清楚感觉到身体在迅速地疲倦,但“镜子”里一直没有我想看到的画面。

我咬牙坚持,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突然,镜中的窗口出现两道白光,正是那信龙兄弟鬼鬼祟祟飞过院子,停了在大门前。

落地时突起一团白雾,雾散之后,信龙无踪,只有个白衣公子站在那里,左听右听,确认四周无人后他才伸手开门,而他的身体里,却隐隐有两个声音在交谈——

“你现在去找那家伙又有什么用!”

“我就是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未知浆糊差点被害死!”

“我老早让你不要同她往来!”

“说我?你不也一样不放心她吗!”

“我……”

嘭一声轻微的响动,我造出来的“镜面”在这个画面下四分五裂,碎片化成水滴,无声落地。

我的手臂无力垂下,强撑着走到藤椅前坐下。原本最近身体就不太强健,撇开这法术对我的损耗,真正令我诧异的,是那两条在生活里永远是被忽视对象的信龙。

好歹也相处多日,我知道它们能互相传递信息,知道它们能倾听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但却不知这两个家伙还有化成人形的技能。

不过修为应该是还差了些火候,得集齐双方之力才能化成个人身。

但最击中我的,是它们化成的白衣公子我见过啊!!!

白天在众乐场里,给那个青童姑娘当托儿的盲公子不就是这两个小王八蛋吗?!

也怪我大意,当时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这个陌生公子身上,难怪白天这厮见了我居然走得那么快,不是心虚是什么?!

现在我的身体有点虚弱,心情也很复杂,靠在藤椅上努力调匀气息。

我最讨厌的,是自己人出问题。我不止一次说过,我不惧外敌,最恨内贼。

这只猫的事,可大可小,因为我跟敖炽都在,所以浆糊未知不会出大事,但若我们不在呢?想想也是后怕。

可我还是不愿用恶意去揣度信龙,哪怕它们对我刻意隐瞒。

凉风乍起,弯月入云,院子里骤然陷入了更深的夜。

我理智地回想着镜中的片段,又想了想白天遇到的一切,所有看似不挨边的事情,好像都隐隐沾染到一个人——青童。众乐场里,变成盲公子的信龙兄弟,有杀人嫌疑的怪老头,他们都是冲着这个以挨打谋生的小姑娘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