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谁敢在我的不停里如此放肆,这只猫做到了。
椅子翻了,茶杯倒了,果盘里的水果滚得到处都是,犯罪嫌疑猫此刻正蹲在房内最高的装饰柜上,本该摆在柜子里的我特别喜欢的一个花瓶,正四分五裂地睡在地上。
浆糊挡在未知前头,我挡在浆糊前头,敖炽挡在我前头,武力值为零的胖三斤不知从哪里抓来个锅盖,煞有介事地挡在自己前头,五双眼睛的焦点都在那只猫身上。
浆糊的右手背上多了三道抓痕,不轻,见了血,刚刚未知的尖叫也是因此而来。
我们一冲进去便看到浆糊抓起脚边的小凳子往那只猫身上砸,未知惊魂未定站在他身后,而凶手则仗着自己天生的敏捷躲开浆糊的攻击,一跃上了柜顶,原本黑亮温顺的猫眼中刺出了不怀好意的凶光,它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时不时舔着自己的爪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受到了惊吓的未知看见我们的第一句话是:“好好变坏了!!”
浆糊的描述是,他们正在看好好睡觉,谁知这只猫突然跳起来,目露凶光,疯了似的一爪就朝离它最近的未知脸上抓去,被他给挡住了。
我就说这只猫来得蹊跷。
敖炽皱眉:“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我看了看惊慌得要哭出来的未知,以及浆糊手上的伤,说:“能活捉就活捉,不能就算了。此物邪性,你留神。”
“一只猫罢了。”
敖炽盯着它,顺手从桌上抓起胖三斤刚留在那儿的抹桌帕,一跃而起,以帕为鞭,狠狠朝那小东西抽过去。
猫顿时拱起身子,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眼中红光犀利得像两把刀。
啪!柜顶被抹桌帕击出了一道裂纹,猫却在那电光火石的刹那间避开了,但它不是逃,而是反攻,尖利的指甲全部从内垫里刺了出来,在扑向敖炽的瞬间对准了他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抓过去。
一人一猫在半空中上演了你死我活的画面,也亏得敖炽有多年打架斗殴的经验,及时避开了凶残的猫爪,但是耳边的鬓发还是被抓断了几根。
敖炽落地,面色严峻,迅速从脚下挑起一块花瓶的碎片接在手里,回身击出,只见瓷片快成一道白线,精准击中了已经朝我这边扑来的疯猫,一击中头。
猫跌在地上,瓷片深深嵌进它的头骨,它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室内一片死寂,好几秒后,未知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跑到浆糊面前,想抓他的手又不敢,一个劲儿问他疼不疼,而浆糊只是嫌弃地看着她,让她赶紧把鼻涕擦掉看着好恶心……
可是,一定很疼啊!
胖三斤取来药箱,我负责给浆糊上药包扎,敖炽负责处理猫尸。
还好,只是外伤,看起来也不像有中毒的迹象,我问浆糊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他摇头说:“这么小的伤,能把我怎样。你们别操心我了,看看那只猫吧。”
越来越像个小男子汉了……
“死透了。”敖炽踢了踢猫尸,“没有异常,有血有肉的一只猫。”
我上前,蹲下来摸了摸尚有余温的猫尸,确实没有异常,也没有妖气,一切的狂暴与邪性都随着它的死去而终止。
未知抽抽噎噎地跟所有人道歉:“是我不好……是我要养它……差点害死浆糊……呜呜呜。”
看来这丫头真是被吓到了,不由分说抱住浆糊,声泪俱下:“浆糊,以后好吃的都给你,我不跟你抢了。以后你要是有危险,我不要性命也会救你的,像你救我这样!”
我跟教炽哭笑不得,也难怪小丫头反应这么大,他们长到现在,被打屁股拧耳朵虽然是常事,但从未受过见血的伤。
“你有病呀,我是男人诶,哪能让女人救我!”浆糊皱着眉,用左手笨拙地擦掉她的眼泪,“就知道哭,哭能当饭吃啊!”
“你真的不疼啊?”
“烦不烦啊!”
我上去摸摸未知的脑袋:“你哥哥没事。你也不要再责怪自己,连妈妈都没看出这只猫有问题,何况你。”
未知这才稍微好了些,后怕又不解地看着地上的猫尸,小声问我:“它是讨厌我们吗?不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大概它生病了吧。”我也不知如何跟她解释。
“好了好了,没事了。”胖三斤收好药箱,松了口气道,“你们都休息去吧,我来收拾。”
我叫住他,问:“这只猫真是自己跑来的?”
胖三斤点点头:“是呀,一大早就在咱们院子里溜达着。”
我点点头,牵起浆糊跟未知的手道:“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猫咪为什么变成这样,爸爸妈妈会查清楚。回房睡觉吧。”从敖炽身边走过时,我对他道:“再把这只猫检查一下,仔仔细细地。”
“还要怎么仔细?”敖炽打量着猫尸,“要真有什么,我早该看出来了。就是一只失去理智的猫而已。”
我瞪他一眼:“再看看!”
把两个小鬼带回房,看着他们爬上床躺好,又把房间四周检查了一遍之后,我亲了亲他们的额头,又将油灯的灯芯拨暗,守着他们睡着,这才安心朝房门口走去。
可是刚走过衣柜,便听到里头传来嘭一声响,柜门被撞开了一半,信龙弟弟应声滚了出来,吧唧一下摔到地上。
我压低声音怒道:“你们两个搞什么鬼!没看到两个小鬼刚刚睡着吗?”
两只信龙喜欢睡在衣柜里,有时睡在我的衣柜里,有时睡在两个小鬼的衣柜里,自打敖炽回到我身边之后,这两个家伙的存在感几乎为零了,除了每天在不停里头游荡睡觉吹牛之外,无事可干,我跟养了两只米虫没两样。
信龙哥哥从衣柜里探出头来,小声说:“我们俩闹着玩儿呢。”
“闹着玩?”我把信龙弟弟从地上拎起来,看着它脖子上的一道明显被抽出来的红印,“你们俩没事打耳光玩吗?”
一贯话痨的信龙弟弟居然没吱声,在我手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真是闹着玩儿,这不是天热睡不着么,刚刚你们又那么吵……”信龙哥哥敷衍道。
我把信龙弟弟扔回衣柜里,想了想,问:“刚刚发生恁大的事,你俩居然没来围观?”
“我俩需要围观吗?我们可是信龙,一双耳朵征服世界。”信龙哥哥摇晃着尾巴,“那只猫太凶了,我们才不要跟它面对面呢,又打不过它。”
我眼睛一亮,一把将信龙哥哥抓起来:“差点忘了你们的本事,快说,你们从那只猫身上听到什么异常了?你们不是能靠声音分辨一切妖魔鬼怪的信龙么?!”
信龙哥哥从我手里挣脱出来,跳到我肩膀上,振振有词道:“我跟我弟弟的耳朵确实能听到许多你们听不到的声音,但我们也仅仅是听到而已,我们只能告诉你我们听到了什么,并不能解释那声音因何而起,代表了什么。”
我白了它一眼:“你弟弟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它说它能靠声音分妖魔辨生死,连亡者的声音都逃不过它的耳朵。”
“生活总还是需要一些夸张的……你体谅一下这个年轻龙吧。”
它抬起爪子抓了抓脑袋:“通常情况下,我们确实能分辨发出声音的是死物还是活物,但如果遇到段位特别高的非人类,又或者人类中真正的高手,我们的耳朵也会受到阻碍的。”说着他看向我,继续道,“比如你跟敖炽,我们便只能在近距离内听到你们说出口的那些话,除此之外,我们无法从你们身上听到任何别的‘声音’,毕竟你们一个是千年妖怪,一个是龙王后森,修为比我们高太多。而且去听那些非常态化下的声音,是十分耗损精力的,会头晕恶心,比怀孕还难受。”
“反正我是不爱听的,我宁可‘关上’耳朵,像个普通生物那样去听身边正常的声音,不要让自己走路或飞行时撞墙上就够了。我的生活态度比我弟弟踏实多了。”
信龙弟弟趴在衣堆上,“切”了一声。
“说得像你怀过孕似的。”我哼了一声,“但那只猫不算高手吧?你们什么都没听出来?”
信龙哥哥跳回衣柜里,说:“它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就是一只活着的猫。”说着,它又踢了它兄弟一脚,问:“我说得对不对?”信龙弟弟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扫了兄弟俩一眼,点点头:“行,睡吧。”
说罢我又走回床前看了看,两个小鬼一贯睡得沉,丝毫没有被我们这边的动静影响到,只是未知偶尔会皱皱眉头,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几句梦话,也许她又梦到了那只猫。
我把手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身为他们的亲妈,我会尽我的一切努力守住他们的安稳。
关上房门,我回到敖炽面前,看着他收在盒子里的猫尸,问:“如何?”
“没有异常,要不要解剖来看看?”敖炽盯着我。
我伸手摸了摸这具已失去温度的身体,闭上眼,屏息静气地捕捉任何留在它身上的气息。
一无所获。这真的就是一只已经死去的猫。
我睁开眼,说:“让胖三斤埋了它吧。”
说罢我走到窗前,看着浓重的夜色,道:“你快去那个客栈看看,如果女婴的父母已经报了官,你就把白天那老头干的一切都告诉聂巧人,先把那老东西抓了再说。我留在不停,出了这样的事,咱俩不能都走了。”
“我知道。”敖炽转身就走,出门前又折回来,叮嘱我道,“你给我小心一些,如果有什么,打不过就跑!”
“哪有那么严重。谁敢跑到我的不停来大动干戈。”我笑,“怎么觉得你越发胆小起来,像个有被害妄想症的老太婆。”
他瞪我一眼,没有回答,只在出门前停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因为你跟浆糊未知是我最大的软肋。”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胖三斤边扫地边说:“他除了脾气暴躁点,对美的定义奇怪奇怪了点,倒也没有什么缺点。”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我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他的缺点堆起来比长城还长。你一定不知道当年我跟他的第一次正面交流,是互相给了对方一记耳光。”
胖三斤捂住嘴直笑,说:“您还是嫁他了。”
我笑笑:“以后你找老婆,记得找个温柔贤淑的。你这薄如蝉翼的小身板,母老虎吼一声就四分五裂了。”
说着,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被我忽略了很久的问题,我问他:“你在这里蹲了这么些年,就没有看上哪家姑娘?就没有成家立室的打算?”
“我一个人挺好的呀。再说伺候国主大人是大事,我也无暇分心。”胖三斤把碎瓷片小心翼翼地扫起来装好,“我如此忙碌,少不得轻慢了人家姑娘,何必呢。”
我想了想,不太相信,脱口而出:“你该不是喜欢男人吧?”
胖三斤被呛得直咳嗽,拍着心口道:“老板娘您莫要这么吓我,我无断袖之癖。”
我撇撇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长得也不丑啊,就是瘦了点,难道就没姑娘看上你?”他哭笑不得道:“老板娘,夜深了,您该歇着了。或者我给您煮碗青菜肉丝面吃了再睡?”
不说煮面还好,一说面,我就开始想念赵公子了。不知道他跟纸片儿有没有照看好另一个世界里的不停。
等我回去了,不知道纸片儿会不会又把自己哭得全身湿透,又得拿吹风机吹好久……
见我突然出神不说话,胖三斤举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老板娘,您吃不吃啊?”
我回过神,摇摇头:“不吃。会胖。”
他一笑:“那您快去歇着吧。明天我熬些鱼汤,对小浆糊的伤口恢复有好处。”
说罢,他把扫到一起的垃圾收拾好,握着扫把往外走去。
“胖三斤,”我叫住他,“为何你从来不进食?”
他站定,回头笑:“因为我不饿啊。”
“那为何你每次做饭,都会在给我们难备的份额之外再额外留一份起来,你又不吃,也不给别人吃,只放着,坏掉之后就扔掉。”
我放下喝光的杯子:“夜深人静没别人,咱们主仆二人也聊一聊呗。”
“一定是浆糊跟未知告诉您的。这两个小家伙经常跑到厨房捣乱。”
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望着门外如墨般的夜色平静道。“我曾允诺过,给一个家伙做一辈子的饭。”
咦,好像被我挖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谁啊?男的女的啊?”我一下子精神抖擞,“所以你每次留出饭菜,是为了履行这个承诺?”
“是。”胖三斤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活着,所以不想失信。”
认识胖三斤这么些时日,头一回觉得他的背影染上了一点落寞。
这个每天只把心思放在做饭与家务杂事上的、总是笑呵呵的没有脾气的男人,突然像此刻的夜色一样,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歇着吧。”胖三斤回头,又恢复到了我熟悉的模样,笑眯眯地说,“明早我蒸糯米粑,您要吃豆沙馅儿的还是肉馅儿的?”
“都要!”
本来我还有一肚子的问题,突然就没办法再问出口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着的故事,要不要说,不强求。
桌上灯火如豆,我盯着它,宁神静气。
今晚不能睡,我得守着不停,等敖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