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最后之机

  古月仙人一直一言不发,此时突然开口,脸上一片坚毅之色。陈靖仇精神一振,问道:“古月先生,请问还有什么机会?”

  “失却之阵。”

  然翁惊道:“老狐狸,你是想再用失却之阵?可是时辰已失,赤贯妖星已然降落,怎么还来得及?”

  古月仙人淡淡一笑道:“时辰是错过了,但你别忘了,失却之阵共有五种。”

  然翁道:“你是说,倒转时光?”

  古月仙人点了点头。陈靖仇诧道:“倒转时光?”

  然翁点了点头:“陈公子,你想必也知道,十神器之间,组合千变万化,妙用无穷吧?其中琴、鼎、印、镜、石五件组成的,叫失却之阵,而失却之阵又分五种,其中甚以昆仑镜为主,能够倒转时光。只是,”他叹了口气,“老狐狸,错过时辰再布失却之阵,必须有你我在侧以毕生功力相助,但五神器中除了女娲石,都已落在魔界手中。”

  古月仙人叹道:“然翁,当初你总骂我胆小怕事,顾头不顾尾,现在你怎么反而畏头缩尾?天下事,纵不能事事成功,可若不去做,就事事不能成功。”

  “做了不能事事成功,不做事事不能成功。”这是当初古月仙人和然翁少年时行走天下,古月仙人沮丧时然翁教训他的话,然翁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古月仙人把这话还给了自己。他点了点头,说道:“老狐狸,这些年你可比我长进得多。只是,这样一来,陈公子他们肩上的担子,就太重了。”

  陈靖仇听得还有一线生机,再不顾自己伤势未愈,高声道:“然翁,古月先生,您二位都是世外仙人,人间之事本与两位无关,我陈靖仇却是生于此长于此,不论怎么艰难,就算丢了性命,我也不会皱皱眉头。请两位仙人明示吧,我一切照做。”

  然翁看了看他,张烈在一边道:“老仙翁,请不必过虑,张某也有余勇可贾,碎身不辞。”

  然翁点了点头道:“老狐狸的办法,只怕也是最后的机会。首先便是要将宇文拓救出,还有三件神器也要到手。眼下天裂未久,西方魔界大军尚未尽到,我们应该还有机可乘。”

  陈靖仇听古月仙人说了详细计划,点点头道:“古月先生,我们定能办到,请您等好消息吧。”

  古月仙人一直冷若冰霜,但此时眼中却也流露出一丝关切之意,低声道:“陈公子,此事实是危险万分,现在道消魔长,虽然轩辕剑还在你们手上,但威力受魔界六芒星结界压制,能发挥的力量还不到十分之一。我最担心的,还是那女魔将釜底抽薪,已将昆仑镜毁去,那这个计划也不能成功了。”

  小雪在一旁忽道:“古月仙人,郡主不会杀宇文太师。”

  古月仙人皱了皱眉道:“不会?”

  小雪点了点头:“我被郡主那两个手下制住后,曾听她们窃窃私语,说郡主为什么不早点消灭宇文太师,省得多费这许多工夫。但郡主曾严命她们不得伤害宇文太师,就算宇文太师落到她们手中也不成,因此她们不敢造次。”

  古月仙人喃喃道:“这就怪了,难道……难道这女魔将是转世而来?可是转世后前世尽忘,她又不该处心积虑要让赤贯星划破天际,让魔界降临……”

  陈靖仇问道:“古月先生,转世后会忘了前生的一切吗?”

  “是。因此西方魔主派这女魔将前来,唯有两途,一是让她转生中原,但如此一来她就会忘却一切前因,根本不会想到利用赤贯星了,所以她只可能是进入中原后附身在某人身上。”

  陈靖仇“啊”了一声道:“是,她是附身的。我在秘藏库里曾翻过独孤氏家谱,上面说独孤宁珂‘生于开皇十七年九月十六日,三朝薨,七日醒’。”

  古月仙人诧道:“你倒是记得牢,连她生日都记得清楚。那就没错了,当时她定是步行进入中原,但因为有九天结界,她的魔力无法发挥,就附身在那个三朝便去世的小郡主身上。只是,如果附身的话,她为什么又不杀宇文拓?如果说以前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对她却是毫无用处,只成隐患了。”

  陈靖仇见连古月仙人都想不通,心道:“是啊,为什么?”然翁却叹道:“老狐狸啊老狐狸,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古月仙人怔道:“然翁请指教。”

  “宇文拓在那女魔将心中,便如江如红在你心中的地位一般。”

  古月仙人恍然大悟,暗自苦笑道:“真是当局者迷。”他身为妖属,修炼远比人类要难,但生来坚忍不拔,因此这么多年苦修,功力本来逊于然翁,现在却已超出然翁一头。只是他虽是妖属,却一直勘不破情关,这一点上远不及跳出三界外的然翁了,不然也不会嘴上说不理人间之事,却还是将面貌酷似江如红的阿如救回岛来。陈靖仇诧道:“江如红是谁?”

  古月仙人淡淡道:“昔日一个朋友,我早已忘了。不过这般看来,宇文拓应该还无危险,那我们就有机会了。陈公子,此去务必要小心,人间能否有救,便在你三人身上了。救出宇文拓后,你将这道灵符燃起,我与然翁便来与你们会合。”他伸手将一道符递给陈靖仇,顿了顿又道,“你们受伤都甚重,好在小雪姑娘的潜力都已激发,她来给你们疗伤,必能尽复旧观。另外,我去把然翁这小气老头子的培元丹骗几颗出来。”

  然翁在一边已然听得,笑道:“老狐狸,你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消你骗,陈公子、张大侠、小雪,你们过来拿吧。”

  小雪见他们这对老友到了这时还要斗嘴,不禁莞尔。此时她的潜力都已激发,疗伤咒不知比陈靖仇高明多少,且张烈和陈靖仇所受之伤都不曾动摇根本。待准备停当,三人骑上马,向然翁和古月仙人告辞。

  待陈靖仇、张烈和小雪各乘一骑向通天塔方向而去,古月仙人伫立着凝视他们良久。然翁在他身后低低道:“老狐狸,这些晚辈是不是和我们当初很像?”

  古月仙人叹道:“然翁,你何必说起江如红之事。”

  然翁突然有点想笑。古月仙人对人向来冷漠,就算与自己同居仙山岛,也很少来天外村,每回下棋还要自己去找他。他向来自诩“忘怀一切”,只是,他也知道这个出身妖属的老友是不可能忘怀一切的。

  “如红她……不知转世到了何处。”

  古月仙人突然低声嘟囔了一句。然翁道:“不知道。对了,那一年,杨兄去世,我还去看她,问她有没有后悔没和我们一块儿去海外仙山清修,仍然留恋红尘,你知道她对我说了句什么?”

  古月仙人道:“什么?”

  “人间有情,更胜天道。”

  这八个字,是古月仙人说的。古月仙人吃了一惊道:“她怎会知道,是你……你告诉她的?”

  然翁点了点头:“你那时所做的一切,人人景仰。如红也说,虽然造化弄人,与你有缘无分,但听到你说这句话,她也感动万分。她后来不愿见你,不是真不想见你,而是不想让你看到她老去的模样。”

  古月仙人叹道:“人间有情,更胜天道……唉,然翁,你还说这些作甚。”

  然翁见他不愿再说,心想:“老狐狸现在已是通天老狐,自然不把这些人间之情放在心里,我真是人越老越多嘴。”

  他却不曾看到,向来一脸冷漠、俨然冰霜的古月仙人,此时眼中也含着泪光。在他眼前,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红衣少女依稀又在面前。

  人间有情,更胜天道。为了天道,自己舍弃人间之情,可是这些本已经忘怀的旧日,原来还一直深藏在我心里啊。古月仙人想着,看了看天空,偷偷抹了下眼睛。

  陈靖仇一行渐行渐远,通天塔又已遥遥在望。张烈在马上忽道:“小兄弟,我没想到世外仙人,原来也这般古道热肠。”

  陈靖仇道:“是啊。然翁与古月先生两位,都令人敬仰。”

  张烈道:“自然。不过,我更佩服的,倒是那位小郡主。”

  陈靖仇呆道:“你佩服她?”

  “是。”张烈叹了口气,“此人虽是魔将,但孤身来到中原,谋求这等惊天动地的事业。是非姑且不论,这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实不能让人不佩服。”

  陈靖仇知道张烈为人豁达,但多少有点离经叛道。可细细想来,小郡主为了这目标坚忍不拔,一往无前,与师父念念不忘复国岂不一般?她看似天真未凿,其实心思极密,第一次见面,就将那铃钗送给小雪,借此来掌握自己行踪,而自己一直不曾发觉。他点了点头道:“我也很佩服她。”

  此时的通天塔内,静寂无声。在最顶上的第七层里,顶梁上悬着一个白色巨茧,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暗处走了过来,正是小郡主。她走到巨茧前,轻轻一抚,这巨茧一下变得通体透明,里面却是宇文拓盘膝而坐。虽然他身上仍有血迹,但面色已好多了。

  “宇文太师。”

  小郡主轻轻说了一声。宇文拓睁开眼,见是她,嘴角抽了抽,冷冷道:“郡主,您今天亲自来折磨我吗?”

  小郡主叹道:“你怎么这般傻。魔界已然降临,中原大地都已经是魔主的天下,你仍不肯投降,真的不想活了吗?”

  宇文拓淡淡一笑道:“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宇文拓虽败,但此生绝不向人屈膝,不消说是你的魔主大人了,只是后悔没能早点看破你的真面目。”

  小郡主默然不语,半晌才道:“你几时怀疑我的?”

  宇文拓见她仍要喋喋不休地盘问,但大势已去,自己一败涂地,就算告诉她也无关紧要了。他道:“当初你告诉我这代替虚空之阵的巴别之路时,我就有点奇怪。你一个宗室女流,怎么会懂得这些极西之地的秘术?但当时你只说是从皇帝藏书中观得,而且全力协助我,我一直不曾疑心。直到那一次,我藏在秘藏库中的神器被人盗走,这才怀疑上了你。”

  小郡主道:“是啊。单凭那个傻小子,想进入秘藏库,那是休想。只是当时你已经怀疑我了,以你出手之辣,为什么一直不对我动手?”

  宇文拓被她这一问却也答不上来。当时他与小雪第一次心意连接,得知陈靖仇居然进入秘藏库,盗走了那几件神器,便心生疑窦。本来当时权柄在手,若单刀直入,当面与小郡主对质,就算她抵赖,也定能看出破绽,可是他听得这事和小郡主有涉时,却总不愿相信,只道定是什么人在暗中作梗,故意挑拨。不过心中既已生疑,便关照韩腾回太师府后,让小雪入住自己早布下结界的偏院,防的就是小郡主对她暗中下手。在他心中,小郡主除了将这秘术传授给自己,对她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觉人海茫茫,只有与她在一起时才感到无限喜乐,即使她如此刁蛮,时不时耍些小脾气。直到回来后听小雪说了拓跋玉儿之事,他细察后门外的情形,发觉实是有人以西方的电光之术伤了拓跋玉儿,才真正对小郡主起疑。可就算起疑,仍是犹豫再三,生怕自己料错了,伤害了小郡主,造成毕生之憾。到了巴别之路开始施行,陈靖仇和张烈杀上来,他发现小郡主并不在内,心中还暗暗松了口气。回想前事,也是因自己一念之差,才让小郡主得逞。可让他奇怪的是,就算到了现在,自己一手被陈靖仇斩断,说到底也是受小郡主之害,他仍然对小郡主恨不起来。他叹道:“郡主,我也想问问你,这巴别之路你也能施,为什么我拿到六颗万灵血珠后你却依旧不朝我下手?”

  小郡主一下沉默了。她在西方魔主麾下极是得宠,一向心狠手辣,毫无恻隐之心,因此魔主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附身到小郡主身上后,这许多年都在郡王府长大,不知不觉,却觉心底有点隐约的变化,特别是骗得宇文拓以巴别之路打开魔界之门后,有时竟盼着这任务不能成功才好。若是以前,她从来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有这等想法,但这念头却又实实在在,甩都甩不掉。擒住了宇文拓,一直将他封在这茧中不放也不杀,便是因此。有时她会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宇文拓无论如何是打开魔界之门的有功之臣,自己这才不杀他,可若是对魔界众将说这个理由,谁都不会相信。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阿拓。”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称呼宇文拓。宇文拓眉头一竖,喝道:“妖女!你到底有什么居心?实话告诉你,宇文拓绝不向尔等屈膝,你便趁早杀了我吧,否则……”

  小郡主“扑哧”一笑道:“你都动弹不得还这么凶,跟平时一样,否则你就要杀了我吗?”

  宇文拓见她忽啼忽笑,心道这妖女诡计多端,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理她。在这茧中一身功力都被封住,他也确实无法动弹,只能趁这机会打坐练气。小郡主又问了两句,见他再不答话,轻叹一声,轻轻一抚巨茧,这茧又变作雪白一团,不再透明。

  魔主所率大军马上就要降临。现在来的这些先行魔军地位都在自己之下,尚能瞒过,但魔主一来,宇文拓便藏不过了。她这两天一直都在想着这事,最希望的是宇文拓能归属魔主,但无论好说歹说,宇文拓总不肯答应,宁求一死,现在反倒让她踌躇再三。想了半天,她叹了一声,心道:“无论如何,总不能伤了他,但这地方不能久留,还是让小小和嫣红将他带到哪个魔主找不到的地方去吧,慢慢再劝他。”

  单小小和尉迟嫣红是她来中原收服的妖物,单小小本是千年琵琶精,尉迟嫣红是千年妖狐,道行都不浅,以前她以西方结界封住她们的妖气,现在自不必如此,她们的功力也能发挥出十成来了。她伸手到怀中取出两块牙牌,正待一刮,却见尉迟嫣红那块牙牌上染上了血迹。

  尉迟嫣红被杀了!

  现在魔界已然降临,妖魔先遣军正源源不断地自天空裂隙中降下,没想到居然这时候还会遭人反击。她眉头一竖,在单小小那块牙牌上一刮,单小小忽地在她面前现身,神情极为惊恐。

  一见小郡主,单小小便惊道:“主人,不好了!嫣红的惊魂塔被攻破了!”

  小郡主怒道:“是什么人这么大胆?那傻小子和大胡子卷土重来了?他们怎么能攻破塔外的巴力西卜之火?”

  单小小道:“不是他们,是另一伙人。那傻小子他们攻的是奴婢的蛰魂塔,他们正要杀进塔来,我刚要迎敌,便被主人拘来了。”

  这两天里,小郡主为使天际裂隙扩大,好让魔主大军降临,下令魔军在通天塔两侧筑起惊魂、蛰魂二塔。惊魂塔中放着崆峒印,蛰魂塔中则是神农鼎。加上通天塔中昆仑镜化身的宇文拓和伏羲琴,这两天裂隙已越来越大,但惊魂塔一破,魔主降临之期就又要延后了。她急道:“小小,你立刻回去,务必要守住蛰魂塔!”

  此时陈靖仇一行已先到了蛰魂塔下。陈靖仇见通天塔边又多了两塔,皱起眉道:“小雪,这塔里真有神器吗?”

  小雪道:“是。”她顿了顿,又道,“奇怪,除了通天塔里,还有一件神器正向这边而来。”

  张烈见这蛰魂塔下也有阴火环绕,说道:“等我灭了阴火,再说别的吧。”

  他的泛云龙玉还在身边,依先前一般祭起作法,哪知这火与宇文拓所布地龙阴火大为不同,白雾一罩上去,火势却如火上浇油,反倒更旺。张烈见势不对,忙收回泛云龙玉道:“奇怪……”小雪在一边道:“陈大哥,那些人过来了!”

  那队人马已走得近了,却见人群中有人高声叫道:“是张大哥吗?泛云龙玉灭不了这火的!”

  张烈听得这声音,喜道:“药师!”只见一骑绝尘而来,正是李靖,在他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当中有个锦袍少年,陈靖仇眼尖,喜道:“是李世民大哥!”

  小雪还不认得李世民,诧道:“他们是谁?”

  陈靖仇道:“是朋友!”他见李世民他们安然无恙,显然也在向魔军发起反击,不禁又惊又喜,高声道:“李世民大哥吗?小弟陈靖仇在此。”

  李世民在队中也看到有几人在这塔下,不知是友是敌,听得陈靖仇的声音,亦是大喜,心道:“谢天谢地,我只道陈贤弟已殁于此劫,没想到他已然脱险。”还没答话,边上一个粗喉咙高声道:“陈小兄弟!哈哈哈,二哥,原来陈小兄弟没死!”

  一听这声音,小雪也笑了起来,轻声道:“是程大……程三哥。”她还记得这个不肯行大,非要排在秦叔宝后面称三哥的大胡子。只听马蹄嗒嗒,李世民一行人已催马过来,陈靖仇和张烈、小雪迎了上去,说起前事,却是三天前突然天崩地裂,各处妖魔横行,李世民见势不好,急忙组织府中奇士奋起抵抗。他手下有袁天纲、李淳风和李靖这等身怀奇术之士,那些先遣魔军竟然不敌他们,被他们沿途杀来,直指洛阳,又听得源头是在洛阳南边的通天塔,便麾军一路接战,边杀边行,路上与被魔军杀散的秦叔宝和程咬金汇合一处。他们先到惊魂塔,惊魂塔外也有阴火环绕,根本不能靠近,但袁天纲和李淳风与李靖夫妇布下六道圆轮大法,攻灭阴火,杀入塔中。尉迟嫣红虽有千年道行,但这一支人马实力强悍,恶战之下,尉迟嫣红被六道圆轮大法剿灭。说到此处,李世民从身边摸出一个布包道:“对了,陈贤弟,我们在那惊魂塔顶发现此物,袁道长说这东西灵力极强,你看是什么?”

  陈靖仇接过来一看,正是崆峒印,大喜过望,说道:“李大哥,这正是十神器之一。要破解魔界降临,还需要几件,这蛰魂塔中便有一件,我们杀上去吧。”

  陈靖仇一时间也不及细说,只将古月仙人的计划大致说了,李世民听了点头道:“好,陈贤弟,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并肩齐上!”他转身道:“袁道长,李道长,药师兄贤伉俪,请诸位灭此妖火;秦二哥,程三哥,待会儿率诸军攻上。”

  陈靖仇见李世民在马上顾盼自雄,指挥若定,心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李大哥确是人物。”此时蛰魂塔下的阴火也已熄灭,陈靖仇正待进去,程咬金打马过来道:“陈小兄弟,小雪姑娘……咦,先前那位拿刀子要和我杀个你死我活的胡人姑娘呢?”

  陈靖仇黯然道:“程大哥,她已经被妖魔害死了。”

  程咬金听得拓跋玉儿已死,怒道:“这些该死的妖怪,待老程来给她报仇!”他对拓跋玉儿印象最好,听得她身死,怒发于心,也忘记纠正陈靖仇该叫他三哥而不是大哥了。此时众人合力,更是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一路杀上塔顶,单小小虽然还想反抗,哪里还挡得住这些人?

  将蛰魂塔上的神农鼎也收入九黎壶中,小雪轻声道:“陈大哥,现在只剩最后一座塔了。”

  陈靖仇本来尚有些忐忑,但此时得到李世民所统诸人之助,破这蛰魂塔比预想中的更容易,信心大增,说道:“是啊,小雪,我们走吧。”

  终于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陈靖仇一路将数日前自己攻入通天塔的事约略说了,又听李世民说着当今形势。不过数日,天下已然大乱,各处尽被魔军占领,皇帝已逃到江都,却仍下令官军剿灭各路反叛,现在洛阳城民几乎逃得干干净净,这座千年古都已成空城。现在魔军以洛阳为中心,正向四处扩散,照这势头,用不了一个月,天下尽将沉沦。

  他们正说着,李靖忽地过来:“二公子。”

  李世民见他神情有点沉重,问道:“药师,怎么了?”

  “袁李二位道长说,这座通天塔下的阴火比前两座严密得多,只怕很难解除。”

  李世民皱起眉头,向陈靖仇说道:“陈贤弟,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一行人打马上前,只见通天塔下已围了一群人马,塔下的阴火熊熊燃烧,毫无熄灭之意。袁天纲和李淳风见李世民过来,上前行了一礼,李世民道:“二位道长,阴火无法解除吗?”

  袁天纲沉吟道:“这是极西秘术,以我与淳风的功力,再加药师兄伉俪的水火府神术强攻,也只能暂时打开一个缺口,只来得及让七八人进入,想要全军进入,实是难以办到。”

  李世民道:“既然有机会,那还怕什么,请诸位施法,能进几个便进几个。”

  袁天纲道:“二公子,若入塔慢了,阴火重炽,只怕来不及进入的便有性命之忧。”

  李世民笑道:“人生一世,终有一死,不过早晚而已。”他当即下令,让自认有本事能入塔且不惜一死的出来。他驭下有方,极得手下死力,陈靖仇见竟有百十来人站出来,小声道:“李大哥,人太多了。”

  李世民看了看,点点头道:“正是。”他身为首领,对这些豪客的本领全都清楚,他手下最强的便是袁天纲、李淳风和李靖夫妇,余众本领虽好,却不会法术,便点了四个人,其中正有秦叔宝和程咬金,向陈靖仇道:“陈贤弟,你看这几人可好?”

  陈靖仇见过秦、程二人本领,知道他们虽然不会法术,但武功精强,寻常妖物不是他们的对手,另外几个也都精壮干练,便道:“李大哥知人善任,定然不错。”

  李世民道:“好。”他说着,跳下马向袁天纲道,“袁道长,请你施法,让我们入内。”

  陈靖仇见他也要进去,惊道:“李大哥,你也要去?”

  李世民道:“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否则如何统率各部?药师兄,若我不能回来,诸部便由你统辖。”他知道李靖精通兵法,是个帅才,交代过了,紧了紧身上鸾带,向陈靖仇道,“陈贤弟,走吧。”

  陈靖仇还待再劝,张烈和小雪也走到他近前,张烈小声道:“小兄弟,让李二公子去吧。”张烈虽然佩服李世民,但心中实不肯真正服气,但见他如此豪迈,终于佩服十足,心道:“李家小儿若他日得国,凭这份气魄胆识定是一代英主,我终究还是赶不上他。”

  袁天纲见他们已准备妥当,向李淳风和李靖夫妇说了两句,又向李世民说道:“二公子,六道圆轮大法也只能暂时打开一个缺口,冲进去时不可有丝毫犹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道:“袁道长放心,定能成功。”他说罢,便当先向塔下走去。袁天纲诸人发动六道圆轮大法,只见围绕通天塔的阴火忽然从中打开一道缺口,袁天纲喝道:“便是此时!”

  陈靖仇等的便是此时,一个箭步向前冲去。他身形甫动,张烈和小雪却更快,两人已冲到了他前面。一入阴火,便觉身周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刺来,陈靖仇一咬牙,不顾一切,一个飞鸟投林,已冲到了通天塔入口。一进里面,只见张烈和小雪已在与塔中魔军交战,他闪身上前,站到张烈身后,三人布成了三才阵,那些魔军哪里冲得过来?张烈一边动手一边道:“小兄弟,怎么样?”

  陈靖仇道:“我没事。”他扭头看去,只见被六道圆轮大法破开的这道缺口此时已经缩小了一半,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已冲了过来,他们身后正是李世民与另两个手下,陈靖仇惊叫道:“李大哥,快啊!”

  李世民虽然不会法术,但身为将门之子,弓马娴熟,一个箭步上前。秦叔宝见阴火已将合拢,李世民却还差得两步,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李世民刚进入塔里,阴火便又合拢,在他身后的两人竟陷身火海。

  李世民被秦叔宝一把拉出,本想回头帮身后两人一把,却见阴火又已封住入口。他虽为首领,与这些手下却是肝胆相照,亲如兄弟,见他们未能逃脱阴火,心中不禁黯然,但马上正色道:“时不我待,杀上去吧。”

  陈靖仇上回杀入塔中,只见塔里尽是残肢碎体,此时壁上血痕犹在,尸首却都已消失不见,定是成为那些魔军口腹之物。此时这些魔军更不是对手,第一层转眼便已清理干净,一众人便向二层杀去。

  他们个个都有一身好武功,而陈靖仇与张烈、小雪布成三才阵开道,更是所向披靡,转眼便杀上了第四层。第四屋是上回陈辅失陷的所在,这一层的魔军比前三层强了许多,小雪见当中放了个小案,案上是一具式样奇古的古琴,小声道:“陈大哥,这定是伏羲琴。”

  师父定是遭了毒手。陈靖仇心头一痛,出剑更是凌厉。那些魔军虽然悍不畏死,却也敌不过这些英豪。待杀尽了这一层,陈靖仇走到伏羲琴边,将琴放进九黎壶里。想到师父一生都为了这五神器奔走,只怕到死都不曾见过这伏羲琴,心中更不好受。

  他正想着,李世民忽道:“陈贤弟,这案下好像写着字。”

  陈靖仇一脚将小案踢开,定睛看去,却见地上用鲜血写了几行字。程咬金不识几个字,向秦叔宝问道:“秦二哥,这写的是什么?”

  秦叔宝念道:“长相思,久离别。满树梨花开似雪。衣带宽,愁心结。望中天涯远,梦里……咦,这是首诗啊。”

  魔军自不会写字,秦叔宝见地上写着这么首诗,大为诧异,陈靖仇低声道:“这是我师父写的。”

  李世民方才听他说起上回攻入通天塔,结果师父失陷在塔里,见他神情黯然,便说:“陈贤弟,不要多想这些了,我们更要为老师父报仇。”

  陈靖仇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听李世民这么说,点了点头说道:“李大哥说得是。”但心里却仍在念着那首诗:

  “长相思,久离别。满树梨花开似雪。衣带宽,愁心结。望中天涯远,梦里音尘绝。波心映明月,清辉同皎洁。”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师父写给新婚未久的师母的。到了师父的最后一刻,他想的已不再是复兴大陈,而是久已天人两隔的妻子。陈靖仇仿佛看到了遍体鲜血的师父坐在这里,手指蘸着鲜血写下这几行诗的情景,心中直如刀割,只是不住地想着:“师父,师父,我……我定会为您报仇!”

  程咬金的性子最急,又不识字,不耐烦他们在这儿看着什么诗,叫道:“都什么时候了,快上去吧!”说着便持开山钺向上层冲去。先前一直都是张烈和陈靖仇、小雪三人开道,他只觉杀得不过瘾,这回抢先上前,一上五层,却“咦”了一声,众人怕他有失,也冲了上去,只道第五层上魔军定会更多,但上去才发现上面空无一人。陈靖仇皱了皱眉道:“奇怪,这里没人把守?”

  程咬金笑道:“这些小妖定是争着下来送死,被我们杀光了。”他心急如焚,见第五层无人把守,便又抢着冲上了第六层。第六层仍没有魔军,程咬金松了口气道:“看来真的杀光了。”

  一上第七层,程咬金一眼便看到梁上悬着一个巨茧,诧道:“这是什么东西?”举开山钺便要去砍。小雪惊叫道:“程三哥,等等!”

  程咬金停下开山钺道:“小姑娘,怎么了?”

  “里面……里面是宇文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