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回到客栈,天色将晚,小雪在客栈里等得焦急万分,见他们回来,大为欣喜,问他们怎么去了这许久。因为师父在边上,陈靖仇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小雪和拓跋玉儿先去隔壁房里,他将乔岱娘给的归元蜜兑了水给师父服下。陈辅喝下归元蜜,精神大好,已是起居无碍,大加赞赏,问陈靖仇哪里求得的灵药。陈靖仇也不好说那是乔岱娘给的,只说是一位朋友给的。他将陆仲恺算得的三件神器的下落跟师父说了,陈辅听了,对女娲石的卦象也颇为不解。好在崆峒印的卦象很明白,陆仲恺也说到了长沙郡自有贵人相助,神器唾手可得,一行人便决定先去长沙郡。
长沙郡在江都西南,足有千里之遥。他们买舟沿江而下,非止一日,这一天到了长沙城。长沙城虽然没有江都繁华,也是个大都市。虽然陈辅服过归元蜜后精神好了许多,但他功力尽失,这一趟远途对他来说还是劳累不堪。到了客栈,陈靖仇见师父的呼吸有点急促,便让师父在房中歇息,自己和拓跋玉儿、小雪去街上看看情形。
他们本想打探些消息,但一到街上,见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根本无从打听。走了一程,漫无头绪,小雪便道:“陈大哥,那位陆公子真说在长沙能有贵人相助?”
陈靖仇跟师父不好说陆仲恺和乔岱娘之事,拓跋玉儿却已将此事前后都告诉小雪了。陈靖仇道:“是啊。只是我想不出有哪个贵人能助我。除非是小郡主。”
小郡主曾把神农鼎送给他们,还给了他们一艘大船,加上她的身份,当真可称得上是“贵人”。拓跋玉儿见他嘴角微含笑意,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在一边道:“陈公子,小郡主的大恩大德,你怎么报答她?”
陈靖仇道:“是啊,真不知该怎么报答她。”
他这么说,拓跋玉儿更是生气,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陈公子,我倒有个好办法。你是王子,人家是郡主,你以身相许,岂不甚好?”
当初和小郡主分手时,拓跋玉儿见陈靖仇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就使小性子挖苦过一次了。陈靖仇大是尴尬,讪笑道:“玉儿姐姐说什么话。小郡主这般帮了我们……”
正在这时,他眉头忽地一皱。拓跋玉儿还想反驳他,陈靖仇小声道:“玉儿姐姐,小心,这儿也有妖物!”
长沙城虽然不如江都繁华,可也是个大城,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拓跋玉儿诧道:“这儿有妖物?”
陈靖仇按了按胸口,低低道:“是。只是,符鬼的反应很是轻微,只怕也是个不打紧的小妖。”
他见符鬼突然跳了跳,心知定有妖物在侧。如果是陆仲恺、乔岱娘这样的妖属,那根本没什么,只是他担心这儿有会害人的妖物。他向左右打量着,可是怀中符鬼现在纹丝不动,再没反应,而街上尽是来来去去的人,哪看得出谁是妖物。他叹了口气,道:“唉,找不到。”
拓跋玉儿道:“找不到就算了。阿仇,还是去找崆峒印吧。小雪,你能感觉到崆峒印吗?”
小雪能感应到神器,但她摇了摇头道:“我感觉不到。只怕附近不会有。”
她刚说完,突然听得有个女子高声道:“小雪姑娘!”
在这儿居然有认得小雪的人,他们都吃了一惊,全都扭头看去,却见一边巷子里走过一个女子。陈靖仇一见她,记得这女子正是小郡主身边那两个侍女之一,名字却已忘了,心道:“咦,这么巧,小郡主当真在长沙?”
这女子已走到他们跟前,笑容满面地行了一个礼道:“陈公子,小雪姑娘,玉儿姑娘,你们也在长沙啊,真巧。”
陈靖仇想不起她叫什么了,正不知该怎么说,小雪微笑道:“是小小姐姐啊。您怎么也在长沙?”
这侍女正是单小小。她见了小雪,大是亲热,拉着小雪的手道:“是啊,郡主带我们来长沙,没想到你们也到了。方才我见小雪姑娘的银发,心想是不是真这么巧,没想到真是你。郡主就在那边,她也一直想念你们呢。”
陈靖仇听她说什么郡主也在“想念你们”,心里一动,急道:“小郡主也在长沙?”
单小小道:“是啊,就在那边看花呢。来,我带你们过去。”说着,拉着小雪便向前走去。陈靖仇已是急不可耐,迈步便走,见拓跋玉儿站着不动,忙道:“玉儿姐姐,去看看小郡主啊。”
拓跋玉儿嘟囔道:“你去看,我才不去。”
陈靖仇见她又要使小性子了,低低道:“玉儿姐姐,别闹别扭了。你不记得陆兄说要得到崆峒印,得靠贵人相助吗?小郡主说不定正是那个贵人,她准知道宇文拓的行踪。”
拓跋玉儿这才跟着陈靖仇向前走去,可是嘴里仍在嘟囔着:“人家是贵人,你也别跟苍蝇见着血似的,一听她在长沙就眉开眼笑。”
陈靖仇一怔道:“我眉开眼笑了?”
拓跋玉儿道:“还赖!你笑得都跟什么似的。哼!”
陈靖仇心道:“玉儿姐姐真会闹别扭。”便道:“好,好,我不笑了。玉儿姐姐,走吧。”这时单小小一边和小雪说话一边走,见他们没跟上来,停下步子道:“陈公子,小郡主就在前面,快来呀。”
前面拐过一个弯,是一个花摊,摆了十几盆盆景花木,小郡主和另一个侍女正站在花摊前说着什么。单小小走上前,道:“郡主,您看谁来了!”小郡主扭过头,一见小雪,喜道:“小雪姑娘!你怎么也在长沙,陈公子呢?”
陈靖仇听小郡主问起自己,忙快步上前,行了一礼道:“郡主,陈某有礼。”他生怕拓跋玉儿见自己笑眯眯的又要闹别扭,倒是一本正经。小郡主却“嗤”一声,伸手掩住口笑道:“陈公子,你也别太一本正经了。你们怎么来长沙了?”
陈靖仇正待说,小郡主忽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吧,我正有话跟你们说。”她见拓跋玉儿跟着陈靖仇走过来,裣衽一礼道,“玉儿姑娘,你好。”
小郡主这般行礼,拓跋玉儿虽然不开心,也只能还了个礼。小郡主道:“走,前面有个茶馆,我们去那儿坐坐吧。”
他们进了茶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甫一坐下,陈靖仇便道:“小郡主,你说有话要跟我们说,不知是什么?”
小郡主低声道:“你们知道吗?宇文拓已经拿到了崆峒印!”
陈靖仇怔道:“郡主,你也知道此事了?”
小郡主反倒一呆,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陈靖仇点了点头,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约略说了。小郡主听得咋舌不已,待听得宇文拓劈开海水,去龙宫夺得崆峒印,她叹道:“唉,你们当时也慢了一步,其实早该把崆峒印拿来。”
陈靖仇心道崆峒印是氐人青春不老的源泉,拓跋玉儿就因为中了敖墨之计,破坏了封印,害得氐人都衰老不堪,当时怎么好把崆峒印拿来。但事已至此,多说亦是无益。他道:“现在宇文太师在哪儿?”
小郡主道:“听说,他领兵去了南岭鬼窟,这一次我就是跟着他到的长沙。”
陈靖仇道:“他去南岭鬼窟做什么?”
“听说,女娲石就在南岭鬼窟。宇文拓得到了这个消息,生怕出乱子,便亲自出马去取了。”
陈靖仇惊道:“宇文拓的道行当真不浅,居然连女娲石的下落都找到了。他已出发,那我们可晚了一步。”宇文拓是领兵前去,而且已然出发,自己再追过去的话,想要抢先拿到女娲石势必已不可能。
小郡主道:“是啊,女娲石是争不过他了。我在他军中伏下细作,听得报告说,宇文拓亦在河西找到了伏羲琴的下落,已派人去取。”
一听宇文拓派人去了河西,陈靖仇更是吃惊,道:“他连伏羲琴都找到了?这人……这人真是神通广大!”
小郡主眉头一扬:“陈公子,你也知道伏羲琴在河西?宇文拓的本事确实很大,所以更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陈公子,你先前说过的九五之阵是用五件神器布成的吧?若他拿到了伏羲琴和女娲石,加上崆峒印,就有三件了。若他再找到两件神器,岂不是大势去矣?”
陈靖仇道:“这个郡主倒不必担心,我师父说,九五之阵必须有琴、鼎、印、镜、石五件神器才能布成,别的并没有用,不然我身边也已有三件神器了。”
小郡主又是一怔,扳着手指道:“陈公子身边有神农鼎吧?再加崆峒印,不是就两件吗?怎么会有三件?”
陈靖仇微笑道:“好叫郡主得知,在下得到两位上古仙人相助,昆仑镜现在也在我身上,所以宇文拓就算拿到琴、印、石三件神器,一样也布不成九五之阵,他的野心无法得逞。”
小郡主道:“昆仑镜在你身边?这怎么可能?”
陈靖仇见她一副茫然的样子,便道:“是啊,就在九黎壶里。宇文拓去了南岭,那崆峒印是不是在他身上?”
小郡主道:“宇文太师天下无敌,但这一回却犯下了一个大错,他并没有把崆峒印带走。这件神器,现在交给了他的两个部将,如今正是夺回来的好机会!”
陈靖仇听得宇文拓并没把崆峒印带在身边,信心大增,道:“真的吗?这可真是个好机会。他那两个部将在哪里?”
小郡主嫣然一笑道:“陈公子,不必这么着急。营中还有数百士兵,我们先商量个万全之策再说吧。”
虽然小郡主说是要商量个万全之策,但她一说自己的计划,陈靖仇便觉天衣无缝,心道:“小郡主也真是客气。她说商量,其实早就想好了。”小郡主的计划听来环环相扣,定无差错,他点点头道:“郡主真是神机妙算。”
小郡主又是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陈公子,午后你便到西北军营中来,趁机下手,我在军营里也会帮你的。”
小郡主又交代了两句,带着两个侍女起身告辞了。陈靖仇心中感激,不免多说了两句客套话。等小郡主一走,他扭头见拓跋玉儿若有所思,脸色不是很好,就说道:“玉儿姐姐,你觉得郡主这计划有什么不妥吗?”
拓跋玉儿道:“你那小郡主神机妙算,有人马屁拍了好多,我一个胡女哪会觉得不妥。”
陈靖仇听她话中带刺,心知她定然又要闹别扭了,正色道:“玉儿姐姐,夺回崆峒印乃正事。小郡主那么帮我们,多谢她亦是应该的。”
拓跋玉儿嘀咕道:“她对你倒是全心全意,只怕这计划早就想了十七八遍了。”
虽然拓跋玉儿是在闹别扭,但陈靖仇心里还是一动。这计划不是好,而是太好了,仓促之间,小郡主真的能把前前后后都想得如此妥帖吗?他笑了笑道:“郡主智慧过人,再加上她的身份,想出这个主意来也是顺理成章,她又不知道我们到长沙来,哪会早就想好了。玉儿,你不记得陆兄也说,要得崆峒印,有贵人相助,唾手可得吗?郡主就是我们的贵人啊。”
此时的西北军营中,斛律安正吃完午餐,坐在案前细细读着一部《三略》。他生得五大三粗,相貌丑陋,但人不可貌相,斛律安是北齐名将斛律光之后,与一般将领不同,他平时好读书,向有儒将之目,一有空便手不释卷。
正在读着,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听这声音,斛律安便知是上官震远过来了。他放下书,朗声道:“震远兄,用过饭了?”
门帘一挑,上官震远走了进来。他一进营帐,便躬身道:“马上就去。方才我又去检查了一下,一切都已布置妥当,明日便可施行。”
宇文太师手下,首将韩腾与次将斛律安号称“二虎将”,加上上官震远与杨硕,合称“四部将”。韩腾年纪最大,自幼便是宇文氏家臣,其余三人中,斛律安和杨硕都是出身世家,上官震远却是从行伍中脱颖而出的将领,出身平民,因此他向来不苟言笑,就算在斛律安这个交情最好的同伴跟前,亦是一板一眼。斛律安叹道:“震远兄,你我兄弟,就不必太拘于礼数了。”
虽然斛律安这么说,但上官震远仍是一本正经,将这个礼行完了,正待出去,却听身后有人道:“哎哟,两位将军都在。”
一听这声音,斛律安亦站了起来,和上官震远都站直了,躬身道:“郡主。”
说话的,正是小郡主独孤宁珂。她一手拎着一把壶,一手托了个漆盘,盘中还有两个杯子,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她倒了两杯水,笑道:“斛律将军,上官将军,方才我带小小和嫣红去外面玩,发现那边有一堵石壁,里面居然有山泉流出,这水甜甜的,可好喝了,你们也尝尝。”
她说着,端起一杯水递给斛律安。斛律安没想到小郡主还有这份闲心,接过来笑道:“山泉水是不错。不过,郡主,您也要当心点,山中野兽众多,在军营附近还没关系,跑得远了,万一有什么猛兽出来,小将可担当不起。”
小郡主道:“不要紧,那儿连兔子都没一只。斛律将军,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斛律安接过水一饮而尽,赞道:“清澈甘洌,当真不错。郡主爱喝这水,待会儿我让军士去接上两担,让郡主泡茶喝吧。”
小郡主见他喝了,喜道:“是很甜吧?大兴城里的甜井水也没这个好喝。上官将军,你也尝尝吧。”
她说着,端起另一杯递给上官震远。上官震远对小郡主整天在军营里随意穿行很是不满,板着脸道:“多谢郡主。只是小将从不喝冷水。”
小郡主见他不接,却又递过来一点道:“可好喝呢。上官将军,我拎过来好累,你就尝一口吧。”
上官震远本来长着张苦瓜脸,此时脸色更加难看,冷冷道:“多谢郡主,但末将确是不喝冷水。”
斛律安见他声音冷漠,暗暗叫苦,生怕他言辞僵硬,得罪了小郡主,让她着恼,忙打圆场道:“上官兄,小郡主辛苦找来的山泉水,你就喝一口吧。”
上官震远对小郡主极其看不惯。他自幼从军,一刀一枪搏出个前程。在他心里,身为军人,除了军中上司,谁的账都不用买。但斛律安这般说了,他也无可奈何,接过杯来抿了一口,但又放下。小郡主睁大了眼看着他喝水,见他就喝了一口,叫道:“不算不算!就喝一口,这山泉不好喝吗?”
上官震远板着脸道:“很甜。郡主,小将尚有军务在身,恕我失陪了。”说着,转身又向斛律安行了一礼,便走出营帐。小郡主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已有泪花闪烁,斛律安怕小郡主使上小性子,到时她又要没事找事地去找上官震远麻烦,便道:“这水很不错,上官不爱喝,我倒爱喝,麻烦郡主再给我倒一杯吧。”
小郡主见他还要,马上破涕为笑:“山泉水是很好喝吧?斛律将军,你爱喝,就再喝一杯。”说着,又倒了一杯。那把壶本来不大,倒出了两杯,这回就只能倒出大半杯来了。斛律安接过来又是一饮而尽,又道:“对了,郡主,明天你不要去长沙城里玩了。”
他最怕的是小郡主刨根问底,又要问为什么不能去长沙城里玩,万一她恼怒之下,又跺脚骂人使小性子,那可让自己头痛不堪,几同兵临绝境。但小郡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明天我本来就不想去城里。那斛律将军,我回去了。”
斛律安道:“郡主慢走。”
他见小郡主倒也没闹,暗暗舒了口气,坐回案前研读那本《三略》。刚读了两页,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治军严整,军中从来不会有这等胡乱喧哗之声,听得这声音,不禁皱了皱眉,放下书本转身从兵器架上取下惯常用的四十斤重的铜锤,便向营帐门前走去。正待让亲兵立刻弹压,看是哪一部不守军纪,扰乱军营,但还没拉起门帘,外面有个军官已急急地冲了进来。
这是斛律安的中军军官,得力部下,此时一脸惶急,急匆匆进来,差点撞上了斛律安。一见斛律安正在帐门前,那中军叫道:“斛律将军,大事不好,有人……有人杀进来了!”
斛律安大吃一惊,喝道:“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派兵围剿?”
那中军捂着肚子道:“斛律将军,方才诸军刚用过饭,很多人突然上吐下泻,站都站不起来……”
这中军说着,人已捂着肚子弯下腰去,额上尽是冷汗。斛律安更是吃惊,将铜锤放在地上,扶起他道:“中毒了?”见中军点点头,斛律安沉吟了一下,道,“快叫上还撑得住的兄弟,随我迎敌!”
这些敌人居然在军中膳食中下毒!斛律安根本未曾料到。虽然这儿本身是一支偏师,大部队宇文太师也已带走,但营中还有数百人在。本来有这数百精兵,当真称得上安然无恙,但居然会遭到突袭,而且突袭之人事先下毒解除了军队的战斗力,实是始料未及。斛律安治军既严,军纪更是严明,他实在想不通敌人到底是用什么手段下的毒。不管怎么说,这次杀进来的,定不是易与之辈。他提起铜锤,边上一些还能行动自如的士兵马上传下令去,但聚拢过来的只有三四十人,且都脸色煞白,看样子也是勉强支撑着过来。
军中膳食都是伙头军在做,要说有人下毒,实在难以想象。但事实就是如此,斛律安虽然身经百战,却也不禁有点心慌。对手下手如此阴毒,而且无影无踪,实在令人生畏。他正待带着这些人循声过去,一边的上官震远急急地过来,快步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道:“斛律将军,郡主她也出事了。”
斛律安听得小郡主出事,脸色更是一沉,低低道:“郡主也中毒了?”
上官震远尚未吃饭,方才正要吃的时候,却听得外面的士兵不住呻吟,他震惊之下,马上四处查看,却见军中上下,几乎无人不是痛苦万状。他亦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毒下到军中饮食之内,马上命人将伙头军捉起来审问。那几个伙头军也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矢口否认自己下毒,说做好饭后,除了小郡主派侍女拿了几个野味过来要他们做一下,根本没有外人来过。上官震远听得小郡主的侍女来过,马上赶过去查看,却见小郡主脸色煞白,哪还有方才拿山泉水过来时的娇俏活泼。一问之下,小郡主说刚才就尝了尝野味,便成了这样。
一听郡主都中了毒,斛律安更是背后冷汗直冒。上官震远见他神色凝重,低声道:“斛律将军,我去应付吧。”
他正要出去,斛律安拦住他道:“等等!”
上官震远站住了。斛律安沉思了一下,低低道:“震远兄,你即刻带郡主离开此处,以防万一。”
上官震远一怔:“斛律将军,难道还怕这些人吗?”
他二人都是猛将,千军万马都凛然不惧,就算有人来偷袭,他们自然也不会有半分惧意。但斛律安只是喃喃道:“小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上官震远恍然大悟道:“这些人是冲着那神器来的?”
斛律安道:“多半如此。”
敢来袭击军营的,肯定不是易与之辈。这些人下手阴险毒辣,而且谋定而后动,定然早有准备。斛律安本来不惧,但这么多士兵突然间全都中了毒,让他也有点忐忑了。自己虽然尚能支撑,可天知道这些人还会有什么手段。他熟读兵法,深知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从怀里摸出一个木盒低声道:“震远兄,你将神器随身带在身边,带小郡主去南边和太师会合,这儿由我应付。”
斛律安的本领,上官震远一清二楚。如果来犯之敌连斛律安都无法对付,那就算有自己帮忙也无能为力。敌人的目标定是那件神器,自己将神器带走,实是釜底抽薪之计,就算斛律安斗不过敌人,他脱身总有办法,到时这些敌人即使大获全胜,亦是扑了个空。但小郡主若受池鱼之灾,就连太师都吃罪不起。他点了点头,道:“好计。斛律将军,这儿全靠你了。”
他将木盒放进怀里,转身便走。斛律安见他离去,心中一定,高声道:“弟兄们,随我前去迎敌!”
斛律安说罢,怀抱铜锤,大踏步向前走去。还没走几步路,却见前面有几人一路杀来,拦路的士兵纷纷退下。这些虽是精兵,但大多已中了毒,再一动手,毒性发作得更快,虽然人多,却连武器都举不起,不少人更是还没动手就躺倒在地。斛律安心道:“什么人竟有如此本领!”他对士卒向来体恤,见他们这样死撑,只怕要任人屠杀,便高声喝道:“斛律安在此,贼子,有胆的过来!”
杀进来的,正是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三人。他们三人按小郡主之计冲进营来,本来见营中士兵众多,若进得营来,定难掩行迹,但直接杀进来,恐怕更难,谁知一动手之下,却见这些士兵面带痛苦之色,基本上已失去了战斗力,心知小郡主之计定然得逞。神器藏在宇文拓那两个部将身边,本来冲到中军营来千难万难,现在却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陈靖仇见这些士兵根本动不了手,却仍是死战不退,就算中剑倒地,还有人要上前,实是有些不忍。突然听得有人自称是斛律安,他精神一振,道:“小雪,玉儿姐姐,那人便是正点子,别对付这些士兵了,冲过去!”
他们三人论单打独斗,这数百隋兵中没有一两个能挡得住他们一时半会的,更何况中毒在前。小雪本来就心软,就连拓跋玉儿也觉得这样随意杀人未免胜之不武,听得有人自称斛律安,她道:“阿仇,崆峒印定在他身上!”
斛律安一声令下,那些士兵如蒙大赦,纷纷四散逃开,一下子将中军营现出一片空地。陈靖仇见中军营帐外站着个中年人,看相貌,正是当初宇文拓来魔王砦抢神农鼎时的那两个部将之一,便大踏步走上前去,高声道:“是斛律将军吗?”
斛律安只道杀进来的是些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家伙,谁知当先之人是个少年,身边还跟着两个少女,暗暗称奇,心想:“人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少年英豪屡出,听宇文太师说起,江湖中有个叫徐世绩的少年,二十多岁就纠集盗伙纵横天下,而太原的唐国公李渊的两个儿子也非等闲之辈,年纪轻轻就能领兵厮杀,原来这儿也有一个。”他见身边的士兵虽然还能支撑,但全都中了毒,让他们上前抵挡只是送死,便孤身上前,朗声笑道:“我道是哪路英雄敢来捋虎须。小朋友,你胆子可不小,只是居然下毒,行事未免太阴险了点儿。”
陈靖仇听他说自己下毒,脸不由微微一红。这毒虽然不是自己下的,但小郡主下毒也是为了帮自己,纵然兵行诡道,此计想来确实有点阴险。他一时还不了嘴,拓跋玉儿却大不服气,喝道:“大胡子!你们自己偷偷摸摸地跑上魔王砦偷东西,还有脸说别人!”
斛律安自认光明磊落,听这胡人少女居然说什么自己上魔王砦偷东西,叱道:“小丫头胡说什么,斛律安什么时候去过魔王砦?”
拓跋玉儿见他矢口否认,更是恼怒,骂道:“你这张脸好看吗?还会认错。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小偷!快把崆峒印交出来!”
斛律安见他们果然是为神器而来,仰天大笑道:“好一张利口,你要崆峒印,便问问我这铜锤答不答应!”
斛律安对宇文太师忠心不二,太师将崆峒印交给他保管,他便是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亦要保护周全。见这三个少年男女果然是为崆峒印而来,何况这些人居然还下毒,连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上前挥锤便打。
陈靖仇见斛律安手中的铜锤极是沉重,但在他手上却如拈灯草,心知他定是力大无穷之辈。如果和他斗力,己方三人加起来也多半不是他的对手。斛律安说打便打,这一锤下来,显然难以直撄其锋,他左手捻诀,一个箭步冲上,喝道:“中!”
这一剑,刺的是斛律安的手腕。力大之人,行动多半不够灵活,如果缠斗下去,敌人这柄大锤横扫过来,谁也挡不住,但如果先伤了他的手,那就好对付多了。陈靖仇自下山以来,会过的好手不知凡几,功力比当初高了好几倍,这一剑使得更是神完气足,出手如电。斛律安见这少年一出手竟如此敏捷,叫道:“好剑法!”他手中的铜锤看似笨重,却忽地一沉,陈靖仇本要刺他手腕,谁知铜锤忽然下落,剑尖竟刺到了锤头上。“当”一声响,陈靖仇只觉一条手臂都震得麻了,这铜锤直如有万钧之力,几乎要将他的长剑击得寸寸断裂。他大吃一惊,右腕趁势一抖,一下从锤下脱出,人已退出了好几步,双脚更是站立不住,在地上擦了一段才立定,眼中却已有惊惧之色。
和他预料得不同,这斛律安不但力大无比,而且动作极速,竟是举重若轻,极为高明,若不是自己抽剑抽得快,这一锤便反要将他的长剑打出手去了。拓跋玉儿却不知陈靖仇一招就吃了亏,见他进了一招又退下,扭头对小雪道:“小雪,阿仇一个人对付不了他,我们上!”
她们两人走上一步,走到陈靖仇身后,拓跋玉儿道:“阿仇,别怕他,我们三个人和他打!”
陈靖仇已知一个人是对付不了斛律安的,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上来,现在三才阵已成,他信心亦是大增,心里有了个主意,低声道:“小心点,这人力气好大。”
他们这三才阵已用过多次,就算敌人的本领大如敖墨,三才阵结成,一样可以抵挡。斛律安试了陈靖仇一招,已知这少年功力不弱,但较自己尚有差距,就算三个齐上,威力定也大得有限。他冷笑道:“不错,三个人一块儿上吧,省得多事。”
他武功高强,身经百战,不要说来的只是三个男女少年,便是千军万马也不惧。可是正待上前,腹中却是一痛,铜锤的分量似乎比平时重了许多,竟然快要提不起来。他暗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疏于练习,本事退步了?”可是回想起来,自己每天都在打熬力气,功力根本没有退步的迹象,却不知为什么竟会如此。但他也知道,若再撑下去,自然不是这三个少年的对手。自己一场输赢也无关大局,只是明日的万灵血咒却只能放弃了,好在自己有先见之明,神器已交付上官震远带走,总算还不至于一败涂地。
想到此处,他左手疾在肩头被陈靖仇刺伤之处一抹,拇指上已染上了一些血痕,飞快地在铜锤上一抹。此时陈靖仇一剑正当心刺来,这一剑来得更快,眼见斛律安避无可避,长剑将他穿心而过,但陈靖仇却觉剑尖上并没有传来刺入人身的感觉,倒似扑了个空。陈靖仇心中一诧,定睛看去,却见斛律安的人影已在眨眼间不知去向。
遁术!
陈靖仇还记得那一回在泰山之巅,杨硕对东莱城施完万灵血咒后,同行的韩老将军便是以遁术将万灵血珠带走的,显然斛律安也会这一门法术。要破遁术,唯有逆运五遁法术,但以陈靖仇现在的功力,若是施展此术,只怕会大伤元气。就算斛律安,这般强运遁术,定然也会大损真力,陈靖仇实在想不通这人为什么会在大占上风之际突然逃走,反倒有点疑惑。拓跋玉儿却没他想那么多,当斛律安突然消失,恨恨道:“算你逃得快!”正要进大帐,见陈靖仇仍是站立不动,诧道:“阿仇,不快去找崆峒印吗?”
她闪身就进了大帐。小雪正待跟进去,见陈靖仇仍然迟疑不动,小声道:“陈大哥,你怀疑什么?”
陈靖仇道:“小雪,这斛律安本领不凡,明明行有余力,为什么突然逃走了?”
小雪道:“多半是中了小郡主的计,也已中毒了。陈大哥,别想太多了,快去找崆峒印吧。”
陈靖仇喃喃道:“宇文拓这般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对小郡主根本不作防备?”
斛律安发觉中毒立刻逃走,倒也说得通。只是陈靖仇总有些不安,小郡主已经看穿了宇文拓有不臣之心,因此帮助自己,这一次才会如此顺利,真应了陆仲恺卦中所说的“唾手可得”,可宇文拓对小郡主真的毫无戒备吗?宇文拓不是个简单人物,小郡主在他军中来去自如,显然他对小郡主极为信任,根本不作防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雪听他这么说,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疼痛,轻声道:“大概,宇文拓变傻了。”
陈靖仇怔道:“他变傻了?”
小雪见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叹道:“是啊。快去帮玉儿姐姐找东西吧,这儿不是久留之地。”
小雪年纪虽然比陈靖仇还小一岁,但她很小就在客栈做事,南来北往的客人见了不知多少,心思实是比只跟师父在山中修炼的陈靖仇成熟太多了。宇文拓不防小郡主,显然他对郡主有爱慕之心,但陈靖仇却还傻愣愣地想不明白。就在这时,大帐中的拓跋玉儿突然骂了一声,陈靖仇不知她出了什么事,一个箭步冲进去,叫道:“玉儿姐姐,怎么了?”小雪看他的身影,心里那种痛楚更深了一层,用低得谁也听不到的声音道:“在玉儿姐姐跟前,陈大哥你也变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