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开辟神斧

  他们收拾好行李,阿如带了一包干粮过来,然翁也回来了。带着他们到了西边的莫支滩,陈靖仇唤来了小海,正待向然翁告辞,然翁道:“等等,这一趟路途遥远,你们将这七角海笛带去吧,用这个便可以在弱水中行动自如。”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支骨笛来。陈靖仇接过笛子道:“多谢然翁。”

  然翁捋了下胡须,微笑道:“要谢,还是谢谢那老狐狸,这是他少年时得到的宝物,对你们会有帮助的。”

  陈靖仇听得是古月仙人之助,更是感激,心道:“虽然古月先生外表冷漠,其实他也和然翁一样古道热肠。先前我对他大是无礼,回来一定要好生向他道歉。”他见然翁似乎还要说什么,便道:“请问然翁还有什么吩咐?”

  然翁顿了顿,小声道:“陈公子,你可知那老狐狸方才为什么要认输?”

  陈靖仇这才明白然翁想的尽是这事,不由失笑道:“然翁,您上当了。古月先生耳力极聪,那棋枰上三百六十一个点,每个点落子的声音有轻微不同,闭目下棋与睁眼下棋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然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他闭目下反而胜得更轻易?”

  陈靖仇道:“古月先生的棋力本来就比您强一点,只是故意闭上眼跟您下,您先入为主,便觉他棋力要远过于您,就算不承认,心里实已生了惧意。下棋当有平常心,而然翁您失了平常心,自然便输多赢少了。而我在您落子的同时敲了一下,打乱了声音,他听不出您的落子之处,便只能认输。”

  然翁怔了怔,也笑了起来:“这老狐狸!我真斗不过他。陈公子,没想到你这小狐狸不比他这老狐狸差多少。”他摇了摇头,叹道,“只是老狐狸的棋力看来是要比我强一些。”

  陈靖仇心道:“然翁为人随和忠厚,这些诡计向来不用,想要斗智当真不是古月先生的对手,怪不得张大哥说斗力为下,斗智为上。”他道:“然翁,还有什么吩咐吗?”

  然翁挥了挥手道:“没有了,陈公子,祝你一路顺风。”

  陈靖仇、拓跋玉儿和小雪三人向然翁又行了一礼,这才上了小海背上。陈靖仇吹响了七角海笛,小海闻声,劈波斩浪而去。来的时候有氐人女王驾驭,小海游得还是很吃力,但用了这七角海笛,周遭弱水便如寻常海水一般,小海游得极是快速。陈靖仇看着天上浮云如飞移向身后,感叹道:“原来这七角海笛的妙用一至于此,不知我将来能不能练到然翁和古月先生这等境界。”

  小雪抿嘴一笑道:“陈大哥一定能的。”

  陈靖仇见她若有所思,问道:“对了,小雪,你有什么心事吗?”

  小雪抬起头道:“方才我看然翁老先生的样子,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他又没说,不知是什么。”

  陈靖仇道:“还会有什么,一定是借盘古斧不太容易,你没听阿如说连然翁他老人家都只去过一次吗?只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难关。玉儿姐姐,你说是不是?”

  拓跋玉儿听他说得意气风发,心中突然有些激动,忖道:“先前我虽然看不见,但也听得出阿仇为了我的伤,为了他师父的事,担心得要命,现在终于又回复当初的模样了。”她道:“是。”理了一下被海风吹到眼前的鬓发,又道,“我弹个曲子给你们听吧。”

  陈靖仇记得初到拓跋部时,便听她在弹琵琶,后来再不曾听她弹过。见她又要弹了,知道她伤势大好,心情亦是大佳,便摸出怀中的笛子道:“玉儿姐姐,我来跟你合奏。”

  拓跋玉儿的琵琶是她姐姐所传。她姐姐拓跋月极擅琵琶,拓跋玉儿性子偏急,因此拓跋月要她弹琵琶来消减浮躁之气。拓跋玉儿学武极有天赋,学琵琶也很有心得,此时心情大好,信手弹来,更是动听。陈靖仇吹笛虽然疏于练习,但和拓跋玉儿合奏,琵琶声和笛声如水乳交融,天衣无缝,在海风吹拂中越发动人。小雪在一边听得痴了,只觉乐声悦耳,心神也似在风中飘荡,心底却隐隐有些刺痛,心想:“玉儿姐姐和陈大哥都多才多艺,就我什么都不会……”她自伤身世,眼里有点湿润,生怕被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看到,便趁势取下发簪,解开头发细细梳理。银白的长发被海风吹得飘散起来,便如一道水波,光可鉴人。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想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只消我和陈大哥、玉儿姐姐三个人永远在一起,那就够了。”心中虽这么想,但总觉得这个愿望如此渺茫,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小海游得极是平稳,天气也好,清风徐来,海波不兴,他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乐声飘散,如非人世。不仅小雪这么想,陈靖仇和拓跋玉儿也都有这个念头,只盼着时间能够停止,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他们都想到了,也许有一天三个人会分散,天各一方,再无相会之期。只是那样的事太远了,至少现在看来还远。有了现在,那就足够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上日落,满天俱红,映得小雪的银发都成了淡红色。小雪已将头发梳理整齐,突然站起身道:“陈大哥,玉儿姐姐,盘古斧应该不远了!”

  陈靖仇一怔,放下笛子道:“小雪,你怎么知道?”

  小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就是知道。”

  这话说得很有点让人费解,但陈靖仇记得先前小雪就是如此,她似乎能够感应出神器来,自己和拓跋玉儿却全无这种感应。他站起身眺望着前方道:“是哪儿?”

  拓跋玉儿亦停下了琵琶,站起身看着,忽然道:“阿仇,小雪,你们看,是不是那儿?”

  在西边极远处有一片阴影。本来水天相接,看不清楚,但现在夕阳西下,便能够看出来了。陈靖仇心中一喜,叫道:“是了!是建木!”

  建木已然在望,小海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快,那团阴影越来越大。远远望去时只是小小一点,待靠近了,才发现这建木撑天拄地,竟然如一个小岛一般。陈靖仇心道:“古书上说建木是天帝上下之所,果然很大,只是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怪物在守护盘古斧。”伏魔山上的昆仑镜有饕餮所附,若盘古斧也有这一类上古神兽守护,想得到盘古斧只怕也是一件难事。他正色道:“玉儿姐姐,小雪,待会儿上了建木,你们记着要走在我身后,有什么事让我挡着。”

  拓跋玉儿本来又要和他斗嘴,但见他神色凝重,知他亦是一片好意,心头一软,便不再还嘴了,只是道:“好吧,听你的。”

  陈靖仇满脑子都是建木和盘古斧,就连拓跋玉儿与往常大不一样也全然没放在心上,小雪在一边却看得仔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这时小海已靠近了建木,建木虽是一棵大树,但不知已长了多少年,根基更是扎在了海底,盘根错节,寻常一根树枝也有一两丈粗细。陈靖仇指挥着小海靠到一根贴着海面的树枝上,纵身跳了上去,扭头道:“玉儿姐姐,小雪,上来吧,小心点。”他生怕拓跋玉儿重伤初愈,身法不灵,伸手要来挽,哪知拓跋玉儿纤腰一扭,已轻轻巧巧跳了上去,抿嘴一笑道:“阿仇,走吧。”

  这建木庞大无比,三人上了建木,陈靖仇看看四周,见树枝生得交错纠结,简直就是个迷宫,叹道:“这儿原来这么大!真不知盘古斧在哪儿。”小雪在一边轻声道:“陈大哥,往这儿走。”

  拓跋玉儿诧异道:“小雪,你知道盘古斧在哪儿?”

  小雪点了点头道:“嗯,应该从这儿走,拐两个弯,有个大树洞,盘古斧就在那儿。”

  陈靖仇和拓跋玉儿相互看了一眼,拓跋玉儿叫道:“小雪,你来过这儿?”

  在这建木之上,他们都有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似乎连如何迈步都不知道了,小雪却如同熟门熟路,好像来过好几次。小雪听他们问起,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小雪的眼神有些茫然,喃喃道:“我不知道,可就是知道。”

  拓跋玉儿被她说得莫名其妙,陈靖仇却道:“玉儿姐姐,你还记得在大梁那土地庙里的情形吗?”

  公山师伯将九黎壶藏在大梁城西的土地庙石座之中,当时他们听了公山夫人的指点去找,开始也找不到,亦是经小雪指点才找到。那时陈靖仇也问过她为什么知道,小雪一样这么回答。听陈靖仇一说,拓跋玉儿想起前事,叫道:“对了,那回在小郡主船上,小郡主说神农鼎便在船上,小雪妹妹就马上知道了。小雪妹妹,当时你也猜到了?”

  小雪道:“不是猜,好像……好像这些神器会说话,我能听到,你们听不到吗?”

  陈靖仇和拓跋玉儿又相互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陈靖仇沉吟了一下,道:“也许,小雪,你有种特异的本领,能够感应到神器的所在。”

  小雪怔道:“真的吗?”

  陈靖仇笑了笑道:“这个我倒是猜的。不管怎么说,先按小雪说的去找找看。”

  建木虽是一棵大树,但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枝叶横生,他们在树上觅路而行,若非有小雪指点方向,只怕几个弯转下来,马上就搞不清方向了。走了一程,只觉枝叶越来越茂密,脚下的树枝则越来越粗大,看来是渐近主干了。陈靖仇见身周尽是枝叶,像走进了一片密林一般,暗自咋舌,心道:“只是一棵树就这般大,说出去只怕谁都不会信。张大哥足迹遍天下,定然亦不曾见过这等奇景。”

  他们沿着树枝渐行渐上,小雪忽道:“就在前面了!”

  陈靖仇立定,向前望了望道:“哪儿?”

  小雪指着左前方道:“就在那儿!”

  拓跋玉儿听得就在前面,快步上前。陈靖仇生怕她有闪失,忙抢到她身前道:“玉儿姐姐,让我来。”他拨开枝叶,只见前面黑黝黝一片,树干大如山壁,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个大洞。虽然只是个树洞,洞口却有两丈许,如一个大山洞。一见这树洞,他又想起伏魔山上的那个洞了,心道:“这盘古斧别也有饕餮一类的异兽守护,我可要小心点。”他伸手按了按胸前装符鬼的竹筒,却觉符鬼睡着了一般动也不动,看来并没有妖物在侧。

  这时小雪已走了上来,见陈靖仇和拓跋玉儿都立定不动,小声道:“陈大哥,盘古斧应该就在这洞里,我进去吧?”

  陈靖仇道:“你别去,还是我去。”他见这洞口黑黝黝的,心想:“看来还要点根火把才行,只是我身边没带火石。”想到此处,突然又不禁失笑,心道:“我真是骑驴找驴,女王陛下给我一颗夜明珠要我送给然翁,然翁没收,还在我身上,这东西岂不是比火把更好?”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夜明珠。这儿已是建木的中心,外面的阳光根本照不进来,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一掏出夜明珠,马上映得周围一片淡淡的光亮。他扭头道:“玉儿姐姐,小雪,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一进树洞,借着夜明珠发出的光,见洞中十分宽大,但并不很深。隐隐看去,在最里面正有一把短斧插在地上,式样奇古。他欣喜万分,叫道:“盘古斧!”

  听得他的叫声,小雪和拓跋玉儿哪里还能在外面等着,也跑了进来。见盘古斧果然在这儿,拓跋玉儿又惊又喜,叫道:“小雪,你真有本事!”

  她见盘古斧就在眼前,来时然翁说得郑重,本以为是个多大的难题,没想到这般轻易便找到了盘古斧,欢喜之余,再不多想,抢上前去便伸手要将盘古斧拔出来。哪知她的手刚碰到斧柄,只觉斧上突然涌出一股大力,将她一下震了出去。

  这一下着实出乎意料,拓跋玉儿全无防备,被震得倒退了五六步。陈靖仇和小雪连忙扶住她,小雪道:“玉儿姐姐,怎么回事?”

  拓跋玉儿被他俩一扶,这才站稳了脚跟,还不曾说话,却听得洞底传来了一个声音:“是谁大胆敢动我的斧子?”

  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极是突然,三个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陈靖仇胸前的符鬼并没有感应,显然并不是什么附在盘古斧上的妖物。他看了看周围,仍然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陈靖仇,奉古月先生之命前来相借神斧,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他听来听去,只觉这声音无处不在,也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的,更别说是见到说话之人了,心想古月仙人之名,这人定然知道,抬出古月仙人的名头来,此人大概不会加难。正在想着,却听得那声音道:“是那小狐狸?他这么快又来借我这斧头?真是多事。”

  那颗夜明珠的光芒并不是很强,此时洞中却越来越亮,只见树洞壁上突然凸起了一块。建木是棵万年神树,木质坚硬如金铁,但此时却仿佛软泥一般凸出来,化成了一个赤身之人。这人形越凸越出,终于脱离洞壁走了出来。

  是妖物?

  陈靖仇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符鬼却没有什么感应。而且这汉子虽然看上去活像个从蛮荒之地来的怪物,但身上并无杀气。他定了定心神,见拓跋玉儿的手已按在刀上,忙小声道:“玉儿姐姐,别冒失。”整了整衣襟,躬身一礼道:“晚辈江左陈靖仇,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赤身汉子伸了伸懒腰,走到斧边,伸手将斧子拿了起来。这斧子和程咬金的开山钺差不多,但这汉子如拈灯草,拓跋玉儿一碰便被震开的盘古斧在他手上简直轻如无物。

  汉子拿起斧子看了看,喝道:“当初那小狐狸来借斧子,也是接了我十斧后我才答应他的。小娃娃,既然你们也要借,那一样接我十斧吧。”

  陈靖仇听这汉子称古月仙人是“小狐狸”,不由一怔。然翁偌大年纪,也称古月仙人为“老狐狸”,这汉子难道比古月仙人还要老得多?他见这汉子明明光着个上身,腰间被些树叶所围,与南疆蛮人无异,可气度却雍容华贵,让人一见便有种高山仰止之情,不由忖道:“师父说过盘古斧乃是盘古大神开天辟地所用,在十神器中是最古的一件,从未现于人间。此人守护盘古斧,到底是什么人?”他心头一凛,躬身一礼道:“不知大神尊姓大名,可否明示?”

  这话陈靖仇已是第三次问了。这一次汉子笑了笑道:“小娃娃,我的名字已经忘了,只是听小狐狸说,人间都称我为盘古。”

  这两个字让三人目瞪口呆。盘古开天辟地,创造了这个世界,是创世之神,小雪以前并不识字,但也听过盘古大神创世的传说,她看了看拓跋玉儿,见拓跋玉儿也张大了嘴一声不吭。守护盘古斧的竟是盘古大神自己,他们做梦都不曾料到。好半晌,陈靖仇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您是……您是盘古大神?”

  见这大汉点了点头,陈靖仇脊背上一瞬间尽是冷汗,心道:“怪不得然翁如此郑重,如果盘古大神不愿借,那……那还有什么办法!”想到此处,他双膝一下跪倒,高声道:“盘古大神,晚辈自知不配与大神多言,但为救我师父,还请大神大发慈悲,允我暂借一时。”

  盘古又打了个哈欠,这才道:“多说无益,你们若不愿接我十斧,便回去吧,我也不怪你们打扰我睡觉了。”

  陈靖仇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要接盘古大神十斧,这世上大概不可能有凡人能做到这一点。他期期艾艾地道:“盘……盘古大神,真没有别的办法?”

  盘古笑道:“小娃娃,若连我十斧都接不下,你借去也没用,又要来借什么?”

  陈靖仇见根本说不动盘古,咬了咬牙,心道:“不管了。就算他是盘古大神,终究也要试试,我就不信我连他十斧都接不住。”他伸手拔出背后长剑,未动手,先行礼,恭恭敬敬道:“盘古大神,恕小子无礼。”心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盘古大神是开天辟地之祖,我们都是他的子孙,他见我这么恭敬,多半就马马虎虎了,只怕要试我十斧也只是说说罢了,不然古月先生也不至于让我来借。对,定然如此。”

  他想到此处,嘴角已有笑意,便要上前。小雪和拓跋玉儿见他真要和盘古动手,不约而同地拉住他的衣角,拓跋玉儿小声道:“阿仇,你疯啦?”

  不知道这汉子就是盘古时,拓跋玉儿自己也跃跃欲试,但现在她心里只剩下惊慌。陈靖仇的本领是比自己高出不少,可就算陈靖仇本领再高,也不可能挡得住盘古的攻势。就算盘古只是想试试,可看着那大斧就让人不寒而栗,万一盘古一个收手不及,陈靖仇这条小命岂不是要报销了?小雪更是急得说不出话,眼眶里泪水直打转。陈靖仇见她们的模样,微笑道:“别担心,我们是盘古大神的子孙,他怎么会为难我们?放心吧。”

  他提剑上前,又行了一礼道:“那,盘古大神,有了。”

  盘古看了看他,道:“小娃娃,小心了,别以为我会放水。”

  这话像是看透了陈靖仇的内心一般,陈靖仇一怔,问道:“盘古大神,要是我接不了您十斧,是不是真的就不借了?”

  盘古喝道:“小娃娃啰啰唆唆干什么,呔!”也不见他作势,大斧已抡了起来,当头便劈。陈靖仇没想到盘古竟然当真劈下,吓得魂飞魄散,又不能闪躲,明知长剑不可能挡得住,还是举剑便去挡。一刹那,只觉一股凉气从头顶心钻了进来,身体也仿佛变成了两片。他脚一软,心道:“完蛋了!我被砍成两半了!”

  他只道自己已经左右中分,成了两半,小雪和拓跋玉儿却看得清楚,大斧只是劈到陈靖仇头顶,还有尺许距离,陈靖仇却已单腿跪在地上。此时陈靖仇已逃无可逃,大斧再劈下,当真要把他一分为二,两人都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玄铁环和腰刀都已握在手中。只是她们刚到陈靖仇身边,兵器还没碰到大斧,便觉一股巨力当头压下,真个有如泰山压顶,哪里挡得住。

  陈靖仇见她们冲上来,生怕她们有危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挺剑抢在她们之前去挡。盘古的大斧本是当头劈下,他这般站起来,自然首当其冲,只是陈靖仇心想:“要死也让我先死。”哪里还想得到自己根本挡不住这一斧。只是盘古的大斧到了他头顶,却悬在空中不曾落下,嘿嘿一笑道:“小娃娃,你挡了几斧了?”

  陈靖仇神色黯然,心道:“我连一斧都挡不住,还说什么挡几斧。”他性子倔强,可又是说一不二,输了便是输了,颓然道:“盘古大神,我连一斧都挡不住。”

  盘古打了个哈欠道:“既然你认输了,那就留下一条手臂吧。”

  陈靖仇本来已心如死灰,正想告辞离去,哪知盘古竟会这般说。他吃了一惊道:“盘古大神,您说什么?”

  “我说,你们打搅了我睡觉,又接不下我一斧,那么砍下一臂权当赔罪。”

  陈靖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颤颤地道:“盘古大神,您说的是真的?”

  盘古喝道:“还啰唆做什么!你们搅了我好梦,就要留下一条手臂。”

  拓跋玉儿和小雪也都惊呆了。盘古是开天辟地的大神,世上万物皆可算他的子孙,竟如此气量狭小。拓跋玉儿忍不住了,喝道:“盘古,你枉称大神,不借斧子就不借,为什么还要戏弄我们?”

  盘古看了看她道:“女娃娃,你若接得下我的斧子再说这话吧。接不下,便要留下一条手臂。”他打了个哈欠,又道:“这样吧,你们有三个人,我只留一条手臂。要砍谁的,就过来。”

  陈靖仇浑身都在发抖。他做梦都没想到盘古竟如此不讲理,古月仙人如果知道盘古是这个性子,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借斧子?可眼下不要说打,在盘古斧下,能站直了就算得上天下有数的好汉,如今又该怎么办?他一向自负机敏,当下却茫茫然连半个主意都没有。听得盘古这般说,他心一横,正待上前,忽听小雪道:“砍我的吧。”

  小雪正要向前走,拓跋玉儿已抢到她跟前道:“小雪妹妹,是我碰了他那柄臭斧头,要砍,就砍我的!”她恨极这个不讲理的盘古,连带着斧头也是“臭斧头”了。

  拓跋玉儿力大,一扳小雪的肩,已抢到她的身前。陈靖仇哪里能让她上前,将身一闪,挡住了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此事都是因我而起,让他砍我的手臂吧。”

  他说着,已将一条手臂伸了出来。盘古看了看他道:“小娃娃,你不怕吗?”

  陈靖仇心想哪会不怕,可仍然咬着牙道:“盘古大神,现在可是你啰唆了。不过砍了我的手臂,你可要让她们平安离开。”他心里也恨极了盘古的蛮不讲理,说话亦没什么敬意。

  盘古笑道:“小娃娃,你本事还不成,胆气倒是比那小狐狸还大。行,我就成全你吧。”

  盘古举起了斧头,一斧便向陈靖仇的手臂砍来。小雪见此情景,眼泪已急得流了出来,伸手捂住脸不敢看,拓跋玉儿也扭过头,心里不住发狠说:“你是坏蛋!我回去告诉……”她本想说回去告诉姐夫,让张烈来报仇。可姐夫本事虽大,想来却也定然不是盘古的对手,陈靖仇这一臂之仇怎么也报不了。

  陈靖仇见利斧砍下,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来,但人仍是直直站着,心里却在转念道:“以后只有一只手,该怎么捻诀?”

  他知道利斧一下,血光崩现,自己一条手臂便要断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眼刚闭上,却觉手一沉,掌中多了个东西,手臂却没有断。他怔了怔,睁开眼睛看去,只见手中拿着的正是盘古斧,那个盘古化成的赤身汉子却已不知所终,惊叫道:“哎呀!”

  他这一声“哎呀”,把拓跋玉儿吓了一跳,心道:“阿仇的手臂断了!”可是听起来,陈靖仇却又不似惨叫,反倒欣喜若狂的样子。天底下也没有被人砍了手臂还欢喜得叫出声来的道理,她心下一诧,扭过头,却见盘古已不见了,陈靖仇双臂都好端端的,手上还拿着盘古斧。她又惊又喜,叫道:“小雪!你快看!”

  小雪听陈靖仇“哎呀”一声,心里便是一沉,又听拓跋玉儿叫自己快看,心中更是痛楚,满脑子都是陈靖仇一臂被砍下、浑身都是血的模样,更不忍心看。可陈靖仇断臂之后,自己必要先给他以疗伤咒止血疗伤,真是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急得眼泪不住地滚落,耳畔却听拓跋玉儿叫道:“小雪,阿仇的手没断,你快看呀!”

  小雪一听陈靖仇的手没断,一下睁开了眼,果然见陈靖仇双臂完好。她心中一喜,眼泪反倒流得更多了。陈靖仇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脸上尽是泪水,笑道:“小雪,你见我的手没断,伤心得哭了吗?”

  小雪急道:“不是的……”话未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拓跋玉儿啐了他一口道:“你尽欺负小雪。阿仇,盘古呢?”

  她话音甫落,盘古的声音又从头顶响了起来:“三个小娃娃都挺好,斧子就借给你们了,用完了就扔回这洞中便可,不用再来烦我。”

  盘古刚才说要砍断陈靖仇一条手臂时,声音甚是冷峻,此时却极是温和。陈靖仇“啊”了一声道:“盘古大神,原来您是试我们的。”

  盘古呵呵一笑道:“当然,难不成真要砍你的手臂吗?好了,拿到斧子快回去吧,别再打搅我睡觉了。”

  陈靖仇听盘古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心中一动,叫道:“盘古大神,当年古月先生也曾来借斧子,也是这般试他吗?”

  “那小狐狸吗?是啊。那时他和那个小剑客都说是自己的错,不肯诿过于人,我才借给他的。”

  原来古月先生也经受过这样的考验。陈靖仇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来时然翁很是担心。他担心的,其实是自己能不能通过这个考验。他心里还有个问题,又叫道:“那么,盘古大神,当时古月先生接了您几斧?”

  自己连盘古的一斧都没接下,陈靖仇当时还没什么,现在却颇有点不服气。但盘古的声音再没有响起,洞中的亮光也渐渐变暗。拓跋玉儿见陈靖仇仍不死心,扯了扯他道:“阿仇,你还乱问什么,盘古大神把神斧都给你了,走吧。”知道盘古原来只是试验自己三人,她对盘古自然又如先前一般尊敬,盘古斧当然也不是臭斧子了。

  陈靖仇道:“我想知道古月先生能接盘古大神几斧。”

  拓跋玉儿撇了撇嘴道:“你呀,接得住怎么样,接不住又怎么样?我姐夫本事比你高得多,可是我看啊,他也接不了盘古大神一斧。就算古月先生同样接不了盘古大神一斧,也不能说你的本事和他一样了。”

  陈靖仇心里打的正是这主意,被拓跋玉儿说破,脸上不免有点挂不住,讪笑道:“走吧走吧,天都暗了。”

  沿建木的枝条走到底下,召来了小海回去。刚到莫支滩,便看见然翁和阿如正等在那儿。阿如看见他们回来,远远地便扯着然翁边跑边叫道:“爷爷,我说陈哥哥他们会平安回来的,你还在瞎担心。”

  然翁被她扯得跌跌撞撞,陈靖仇生怕阿如不知轻重,把老仙人扯得摔跟头,忙迎上去道:“然翁,我们把盘古斧借来了。”

  然翁接过陈靖仇手中的盘古斧,一手捋了捋胡须道:“陈公子,你果然不曾推脱过失啊,呵呵,我说你宅心仁厚,不会有事的。”

  陈靖仇道:“盘古大神只是试试我们,当然不会有事。”

  然翁看了看他,暗暗叹了口气。虽然盘古大神只是试验,但当时陈靖仇如果一味把过错推给旁人,盘古大神真会将他的手臂砍下来以示惩戒。好在事已过去,陈靖仇一行安然无恙,说明当时他们已通过了盘古大神的考验。

  老狐狸,他与你当初一般,这一次你不会看错人了。他想着,将盘古斧交给陈靖仇道:“走吧,老狐狸养精蓄锐,也该差不多了,接下来救你师父去。”

  回到天外村,还没进然翁居的门,古月仙人已迎了出来。然翁一见他便道:“老狐狸,我说得没错吧,陈公子把盘古斧借来了。”

  古月仙人的脸上仍是无喜无嗔,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也已准备停当,即刻出发。”

  陈靖仇听到此话反而一怔,道:“即刻?”

  “事不宜迟。”古月仙人也不再和陈靖仇多说,向然翁行了一礼道:“然翁,此事便有劳你的大驾了。”

  然翁呵呵笑了笑道:“老狐狸,你本领比我高多了,这一手却不及我吧。阿如,把我的剑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