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以后,瓦伦关在七八四年的突然失陷仍是军史学家津津乐道的热门话题,无数学者就这个题目发表了长篇累牍的研究、心得、思考、探索,他们发表了数目骇人的论文,赚得了不计其数的稿费,有人甚至还成了权威。研究深入到了这个程度,连当时魔族参战的每个小队长姓名都被考究出来,就连魔族军统帅云浅雪的内裤颜色都逃不过历史学家的火眼金睛,但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无解:三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瓦伦要塞,为什么一夜之间在魔族并不算特别强大的兵力面前突然失陷?
专家们众说纷纭,有几点达成了一致意见的:
一、魔神皇的雄才伟略造就了战略上的优势。开战之前,魔族军大造声势,气势汹汹地宣称要报复远东人对凌步虚军团背信弃义的袭击,雄兵二十万猛攻特兰要塞,这曾让远东紧张了好一阵,但结果却发现是雷声大雨点小,魔族兵只开头打了一阵,然后就光围城,不进攻,围城也围不严密,远东很轻松就能给特兰城中输送补给,根本达不到围困的目的。
到最后,两军连交战都免了,魔族兵整天就忙着晒衣服和被子,阵地上到处是花花绿绿的衣裳和被子。守城的半兽人兵很认真地问:“他们不肯走又不进攻,莫非想等我们老死了好接收城池吗?”
仗打到这份上就近似无赖了,象两只脱毛赖皮狗在咬着骨头比耐性。尽管远东统帅部还在再三强调不要放松警惕,但部队还是放松了很多,尤其是地方上的民兵和守备部队,闻知前线军情并不紧迫,他们干脆就地解散回家种田去了,统帅部也无可奈何:预备役部队是不拿薪水的志愿兵,军方没有理由强迫他们留下。何况春耕关系一年收成,尽管收到了紫川秀从内地送来的大批粮食、药品和武器,但远东本地的粮食产出也是很重要的。
帝林后来感慨说:“可惜当时紫川秀并不在远东。以他的精明,定会发现魔族的动向很不自然。他绝对不会象罗杰那个呆瓜这么简单地被欺骗的!”
在所有人都被特兰要塞前持久漫长的战事吸引时候,魔神皇已经把目光投向古奇山脉以西辽阔富饶的人类世界了!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远东军队主力全部集中到了特兰和沙加一线的东部边境,内地防守空虚得纸一般薄,用手指一捅就破。更妙的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于远东这个抵御魔族战略性阵地,人类没有加以重视,没有派出派军队增援薄弱的远东联军。
那场稀稀拉拉的特兰围攻战给世人放出了一个烟雾假相:魔族军队战斗力很弱!他们倾巢而出,却连一个小小的特兰城都拿不下,诸位可以高枕无忧呢!当时远东统帅部的首领白川、罗杰和明羽等人虽然也是很善战的将军,但出于经验和天分上的欠缺,他们缺乏一种能从全局战略考虑的深远眼光,他们的目光被局限在了战场上,没能看出沙场背后隐藏的东西来,这就是他们与紫川秀、帝林等名将的差距所在了——也正是这个原因,黄金时代的优秀将领很多,但能称得上“名将”二字的却屈指可数。
被魔神皇所欺骗的并不只远东统帅部,瓦伦要塞的人类守军同样上当了。他们认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远东军抵挡住了他们,魔族还在千里之外呢!
二、人类的处置失当也是瓦伦失陷的重要原因。
在七八三年末帝都的统领会议上,紫川秀统领曾开玩笑说要取消瓦伦军区,当场遭到了瓦伦要塞长官林冰的痛骂。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但也反应了当时紫川家上层的一种普遍心态:远东收复了,兵临城下的威胁消除后,瓦伦要塞重要性大减,再没有七八一年那种生死攸关的地位了。
七八一年,瓦伦要塞驻军十一万,全都是紫川家族最精锐的部队。但到了七八三年年末,得知远东收复了,为了准备西线的龙骑兵战役,帝都从瓦伦抽调了五万军队加入到帝都的预备军中准备派往西线。后来龙骑兵战役虽然没能实施,但这五万人却没有归还瓦伦军区。
七八三年年末,瓦伦要塞司令林冰副统领被任命为远东统领,为了表示对远东军民抗击魔族的支持——也为了威慑刚刚收复的远东领土——林冰带了八千精锐部队前往远东的新首府科尔尼城去接收远东全境。由于有紫川秀的支持,林冰顺利地接手了远东的军权,从此坐镇科尔尼指挥全局,没有返回瓦伦,那八千部队也留在了科尔尼。
到七八四年年初,流风霜在西线势如破竹,连破重城,帝都震惊不已。为了能在与流风霜战争中取得数量上的优势,紫川家再次从瓦伦军区抽了四万精锐部队调往西线。这样,到七八四年三月时候,瓦伦军区的实际驻军不足一万人,很多都是病弱伤残,而且没有大将坐镇。那座看起来依然雄壮威武的人类第一要塞,实质里其实早已空虚。
三、魔族军前线总指挥云浅雪的奇策则达到了战术上的出其不意。
魔神皇亲自制定了出其不意、长驱直入的宏大计划,而这个计划得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执行人:驸马将军云浅雪。他既有坚忍不拔的意志,也有孤掷一注以决生死的勇气。他兼具优秀将领的一切品质:心细如发,如沙漠蛇一般的忍耐,如冰原狐狸一般的狡猾,但在关键时候,他又能如丛林猛虎一般的勇猛!
在王国北路大营统帅古斯塔在特兰要塞前锣鼓喧天地折磨远东人耐性时候,云浅雪亲率羽林军精锐四万人,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远东境内。远东与魔族王国的边境线漫长辽阔,云浅雪兵马的入境没有惊动任何人。大军一路过来,不烧杀、不掠夺、不经城镇不扰民间,偃旗息鼓昼伏夜行,速度非常快。
虽然云浅雪已经采取了尽可能的措施,但这毕竟是远东人的地头,想完全不惊动远东人是办不到的。各地民众纷纷向统帅部报告,说有一支魔族部队从自己城乡周边经过。由于很多目击者都是根本未经军事训练的平民,这些报告大多语焉不详。开始时,统帅部把云浅雪的部队当成了围困特兰要塞的魔族大军所派出的一支征粮分遣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只是报告越来越多,这支魔族部队神出鬼没,速度快得惊人,出没的地界已经从边境转入了腹地行省,统帅部才开始警觉起来:这支征粮分遣队也未免太过深入了吧?
半兽人将军德昆带着两个骑兵团队奉命前去进行武力搜索,但这时候云浅雪已经从平原转入了山林,走的是当年帝林为帕伊解围时走的老路,德昆带队沿着远东大公路追下来,恰好与之错过了,于是搜索一无所获。
于是统帅部也把这件事放了下来了:魔族军生性凶残,如果真有一支魔族部队深入内地了,那他们肯定按耐不住的要搞几次屠杀的。但到现在还没有远东平民遭受伤害的报告,统帅部认为,这有三个可能:
一、这是魔族一支迷路的侦察队,他们兵力不大,不敢搞屠杀;
二、这是魔族的一次诡计,派一支疑兵引诱远东军从前线抽调兵力回去。但他们不敢搞屠杀,可见敌人分队兵力也有限,可以置之不理;
三、这是误会,各地平民看到的是投降光明王的鲁帝或者罗斯所统带的魔族降军。
后世常常有人指责了远东统帅部的玩忽职守导致了那场空前的灾难,甚至有人指责这是远东方面蓄意的引祸水东流,这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当时魔族在特兰前线陈师二十万,凌步虚精锐第五军团对沙加虎视眈眈,前线的压力非常大。即使这样,远东还是从自己少得可怜的骑兵部队中抽出了两个主力团进行搜索,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就在这样阴差阳错的误会下,当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午夜,魔族大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瓦伦要塞前时候,城头守军的震惊程度可想而知了。惊惶失措的执勤哨一击即溃,黑压压的魔族兵潮水般涌过了城堡的外围工事,无数简易搭建的云梯搭在城墙上。事发仓猝,城门控制军官稍有犹豫,大群魔族兵便裹在溃败的紫川家败兵里冲进了瓦伦城门。这时人类才预感大事不好,不顾还有数百溃兵没有进城,守城兵推动绞盘要关门,但已经迟了,云浅雪独臂挥刀,几下把那碗口粗的城门吊索砍断了,城门一声巨响摔倒地面,再也无法合上了!
成千上万的魔族兵兴奋地发出鼓噪:“城破了!城破了!”魔族兵狂潮黑压压汹涌而进,毫无损伤地涌入城内。闻知城头的鼓噪,城中大将罗加红衣旗本纠集了三千多人前往城头救援,却在途中就遭遇到了魔族的先锋部队。看到魔族军已经入了城,人类军顿时大乱,还没交战就溃不成军,罗加红衣旗本在乱军中战死,魔族军顺势一冲,城中的驻军大营也被破了,魔族与人类在城中进行着激烈的巷战,城中四处燃起了大火,火焰在黑暗中四处吞噬着房屋,逃难的平民挤满了大街小巷,惨呼声不绝于耳。
到黎明时分,城中另一位驻守大将唐恩红衣旗本用远东军校的学院兵和监察厅的宪兵部队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两千多人冒死冲击魔族本队,期望能把魔族赶出城去,但无奈兵力实在对比悬殊,唐恩红衣旗本壮烈战死,两千多学院士官生被魔族四面八方团团围住,无一生还。天色微明时分,魔族大军稳步推进,逐街逐巷地与人类守军争夺,大刀阔斧地扫除城中残余的抵抗力量。战斗残酷而激烈,不乏人类战士舍生忘死的壮烈场面,但结局却不难想象:四万魔族精锐部队扫荡几千混乱不堪的人类军,这根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当太阳升到了正午头顶时候,有组织的抵抗全部被粉碎,瓦伦城再没有人类军队的踪影,只有魔族兵兴奋的嚎叫回荡在城市上空。
本来预料中要经历一场苦战才能夺取瓦伦的,不料却这么轻易地得手了,云浅雪喜出望外。傍晚,他站到了瓦伦城最高处的眺望塔上,眺望着要塞西面繁华的人类世界,看着那大地的尽头,鲜红的落日冉冉落下。
他兴奋地对身后众将说:“诸位将军,现在凡是你们目光所至,从日出到日落处,都将成为我王国的疆土!从此大陆将再没有嘈杂的紫川、流风和林氏,只剩下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声音,那就是我神圣王国,我神族将成为整个大陆的统治者!丰功伟业将由诸位开创,三百年后,我们的事迹即将成为传说!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魔族将领们吼声如雷。
“塞穆黑林!”高塔下,四万魔族精兵跟着大吼,刀枪如同树林一般高高举起,呼声震得整个城池嗡嗡撼动。
七八四年三月十五日,鲜红落日冉冉西下,三百年来扞卫人类的最强防线,瓦伦要塞终于全面失陷。
人类空前的灾难到来。
黄昏,夕阳西垂,半个太阳已经落入了遥遥的江面上,军营上空燃起了晚饭的炊烟。
紫川秀一行人趟过了过膝盖的泥泞沼泽,爬上了堤坝。江面飘浮着淡淡的薄雾,对岸连绵不断的流风家军营拢在一片雾蔼中。如事先约定的那样,对岸传来了水声和划桨的声音,一条双桨小船出现在江面上。
船靠近了东岸的堤坝,两个流风家水兵爬上了堤坝。双方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
“哪位是要过江的谈判代表?”
紫川秀平静地说:“我是,他们是我的警卫。”
“很好,代表先生,请跟我们上船吧。”军官们向船上走过去,但水兵们拦住了其他人:“几位请留步,要上船的只有代表一个人。”
警卫们争辩起来:“那怎么行!大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如何能不带警卫就过去呢?”
“不行!”水兵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对不起,我们接到命令,只能送一个人过去!”
另一个水兵则嘲讽地说:“代表先生,既然您到我们军中来谈判,自然是公主殿下负责您的安全。难道您真的这么天真,以为带上这批警卫就更安全了吗?”
警卫们大怒,但紫川秀制止了他们,他轻松地说:“无妨。流风霜元帅的军誉,我相信。”
他大步跳上了船头,回头招呼水兵们:“走吧。”
在有节奏的划桨声中,船离了岸,驶向雾气笼罩的对岸。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江水一望无际的流淌,在江水的尽头,日头正在缓缓落下,给江面洒满了红色的余晖。
想到即将能再次见到她,紫川秀抑制不住的心情激荡,激动中带着期盼,那种心情就跟童年时要出发旅游一般,跃跃欲试。
见面时,她是否娇艳如初?她将怎样对待自己呢?她,依旧爱着自己吗?
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了:瓦伦关被破,魔族大规模入侵迫在眉睫,自己此行的结果将决定人类的生死存亡,身为家族统领,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自己怎么都不能成熟一点呢?自己哪里象个统帅大军的将领,简直就是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男生啊!
“阁下,我们马上就要靠岸了,请您站稳了!”
水兵好意的提醒打断了紫川秀的沉思。船在西岸的渡口边上靠了岸,有人从岸上架了一把梯子让紫川秀上来。渡口边上,二十名华丽的仪仗兵排成两行,整齐地对紫川秀行了礼,紫川秀还礼,自如地从仪仗兵组成的通道中间走过。
一个身着灰色军官制服的中年军官在渡口迎接紫川秀,他自我介绍说:“欢迎阁下。在下蒙那少将,原是远京卫戍第六师的师长,现于元帅殿下麾下效力。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在紫川家中担任何官职?”
紫川秀笑笑:“在下在紫川家黑旗统领的助理普欣,想与贵国公主殿下会晤,请阁下通报。”
听到紫川家只派来一个助理来谈判,蒙那耸耸眉头。他摆摆手:“请跟我来。”
跟在蒙那的后面,紫川秀走过了大堤,穿越了一排排的营帐和大队大队的士兵。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士兵们团团围在膏火边进餐,忽然见到一个身穿紫川家黑色制服的军官走过来,很多士兵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起身去抄武器,幸亏蒙那喝住了他们:“这是紫川家来的谈判代表!”于是士兵们这才怏怏地住了手。
两人迂回着通向中军大帐,能感觉到从四处投来的恶意眼神,从这些目光聚焦中走过真是需要勇气的。他一路走一路看,虽然是仓促布置的营区,但营区布置仍旧十分严谨,眺望哨、暗营、拦马、绊马绳,防御设施一应俱全,显示流风霜军纪严明,营帐之间,巡逻的警戒部队星罗棋布。周围的军营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巡营士兵精气十足、整然有序;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守备森严。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但士兵们依旧精神饱满,士卒盔甲鲜亮,刀枪锋利,精神饱满。虽挫不馁,败而不散,这种坚定就是皇牌军与一般部队的区别所在了。
看到紫川秀一路过来东张西望的,以一个行家老手的目光专门朝那些营中要害之处不住地张望,蒙那不满,他提醒道:“普欣阁下,您是谈判使节,平时按照惯例,我们对谈判使节都是要蒙上眼的,今天我们特意照顾您,也请阁下自重。”
“啊!”紫川秀错愕,他点头道:“多承教导了。不知贵国霜元帅何时能见我?”
蒙那淡淡地说:“元帅殿下事务繁忙,未必能亲自会见阁下。就由下官与阁下会晤,阁下有什么要说的,可以让下官转告殿下就是了。”
紫川秀立住了脚步:“请阁下务必安排,我有要紧事宜要与元帅阁下亲自面谈!”
“哦,要紧到什么程度呢?”蒙那问,眼中带着讥讽的神情。
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关系人类种族的存亡!”
蒙那一惊,看看紫川秀神色严峻不似说谎,犹豫了下,他说:“既然阁下坚持,且让我去通报试试。”
“有劳了。不过,请阁下务必要说清楚,是黑旗军统领的助理普欣旗本求见!”
蒙那奇怪:“知道了。”他转身匆匆离去。
紫川秀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候,忍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敌意的目光。幸好蒙那回来得很快。他很奇怪地看着紫川秀:“本来殿下是没空的,但不知为何,一听到阁下的名字,她就立即让我立即带您进去了。不知……”
他疑惑地看着紫川秀,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紫川秀装作没看到。
通过了几道戒备森严的警戒和检查,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帐。他掀开门帘,第一眼就看到了流风霜。
美丽女子端坐案前沉思,在灰色的高级军官制服外面,她披着一身雪白的披风,眉目如画,白衣胜雪,美丽耀眼得让人不敢正视。在她案前摆着一些公文,一把线条流畅的宝剑出鞘一半地斜倚在案边,剑身上隐隐发出锋利的黑光,让人感觉这定是一把杀人无数的上好宝剑。在她脚边摆着一个香炉,冉冉升起了一缕白烟,帐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佳人与宝剑,美丽与杀戮,一瞬间,这些极端矛盾的感觉却是如此融洽地呈现在紫川秀面前,那情形实在太美了,他都不忍心出声破坏这份难得的美好安馨感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可是紫川家的代表来了吗?”
听到了门帘响动的声音,流风霜从容地合上公文,抬起头,她看到了立在门口的紫川秀,他笑吟吟地注视着自己。
一瞬间,流风霜霍然站起,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她象个天真的孩子般使劲揉眼睛,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不顾仪容和淑女的风范,她一步跳过了台案,把案上的文件踢得满地都是,毫不迟疑地踩在文件上跑过来,蒙那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三哥,你来看我了吗?”
突然,看到了紫川秀身上深蓝色的高级军官制服、衣领上的黑色飞鹰标志,流风霜猛然站住了脚步,她目光惊疑不定地望着紫川秀,迟疑地说:“你是来……”
在这一瞬间,紫川秀对自己的使命起了极大的厌恶感。他平静地说:“我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有要事和公主殿下商议。”他移开了眼睛,不看流风霜凄婉的眼神。破坏一个女子对爱情的憧憬梦想,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残酷了。
流风霜倒退了两步,苦笑着望着他:“是啊!你是紫川家的谈判代表,我还以为……”她没有说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刚才那种惊喜和希望的光芒早从眼睛中消失了。
紫川秀默默地看着她,在那些思念的日子里,虽然相隔遥远,但想起那个调皮美丽的女孩林雨,紫川秀随时都有种温馨暖在心头,那种感觉,就象冬日里想起了温暖的玫瑰。当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忽然之间,紫川秀觉得与她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眼前的女孩,既是与自己患难与共的林雨,更是肩负国之重任的流风霜。
蒙那看得目瞪口呆,他干咳一声:“殿下,这位是紫川家的全权谈判代表普欣,他是黑旗军紫川秀统领的助理。”
“普欣旗本是吗?”流风霜明显地心不在焉:“蒙那,有个事,你能否帮我个忙?”
“愿意为殿下效劳!”
“那你出去,帮我看看太阳下山没有?”
“喔?”蒙那摸不着头脑,出去张望一阵,回来说:“报告殿下,太阳落在地平线下了!”
“你再帮我出去看看月亮出来没有?”
蒙那出去又回来:“报告殿下,月亮还没出来呢!”
“那星星出来了吗?”
“……好象出来了几颗吧?”
“好!”流风霜一本正经地吩咐道:“那你帮我数清楚,星星到底出来了多少颗,我要精确数字——这关系我军生死存亡,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怎么也想不到星星的数目如何能关系“生死存亡”,但元帅殿下是天才,她的吩咐一定有道理!蒙那浑身热血沸腾:“是!请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数清楚!”
蒙那敬了个礼,掀开帘子斗志昂扬地出去。外面传来了他粗豪的命令声:“警卫师全体集合!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数星星,这是元帅殿下对我们的期待和信任,关系我军的生死存亡!”
紫川秀和流风霜扑哧一笑,异口同声地骂道:“这个呆瓜!”
“阿雨,你的恶作剧本领大有进步了呢!”
“这得多谢某人的身教言传啊!”身边没有旁人,流风霜轻松了很多:“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啊!张三哥,你总能出人意料呢!”
紫川秀笑笑:“很吃惊吗?”
看到他,流风霜明明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倾吐,想来想去,最后只问了一句最平常的问候语:“你还好吗?”
紫川秀点头微笑:“我还好。你呢?”
“我也好。三哥,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差,得注意休息。”
紫川秀一笑。千军呼啸,万马奔腾,伏尸百万,流血漂桨,天下大势因眼前的美丽女子而改变,多少历史风云大事从她手而出,夺兵权、树大旗、破雄关,铁军横扫万里,其中惊险曲折,纵然说个三天三夜也难以言尽,但她却只有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我也好。”此种境界,已是历尽繁华重归平淡了。
静静地望着她白皙美丽的脸庞,紫川秀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美丽的女孩,是叱咤风云横扫千里的统兵大元帅。他忽然觉得很难启齿即将开口的话,自己不就是仗着曾救过流风霜一次,现在要求回报了吗?这跟个刚砌好了墙就摊开大手要钱的泥水匠有什么差别?
他沉吟道:“林雨——我是该叫你林雨呢,还是该称呼您元帅殿下呢?”
流风霜微笑道:“林雨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我从小就喜欢雨。三哥,若是您,我喜欢您叫我阿雨。”
“阿雨吗?”紫川秀轻轻重复了这个名字,笑道:“名字美,人更美。”
流风霜脸上浮起了一抹轻红,她笑吟吟道:“三哥,我可是一向把你当正人君子的啊!没想到你也会说这种轻浮话呢。”
两人相视一笑,顿觉亲切不少。流风霜体贴入微,主动问道:“三哥,你这次过来,一定有要紧事说的。如果有我可以尽力之处,请尽管说。”
紫川秀想旁敲侧击迂回说服,但不知为何,在她面前,自己如簧的口舌忽然变得笨拙无比。最后,他直捷了当地说:“阿雨,我想请你罢兵议和。”
流风霜眉毛轻轻一挑:“紫川家如今占了上风,为什么要求和呢?”
“我们占上风?主攻的可是你啊!”
流风霜一笑:“三哥,都是内行人,何必说外行话呢?如你所见的,我们刚刚吃了一个败仗,你们已经取得了主动权了。”
紫川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若是真如此,阿雨你打算怎么办呢?”
流风霜嫣然一笑:“没办法,既然到了这个程度,也只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她说得很坦诚,也很自信,一点没有忌讳刚刚的惨败。紫川秀疑惑地看着她:这象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败仗的将军吗?她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一股寒流从紫川秀脚底下升起:她停留此地,真的是被迫的吗?朗沧江流域之漫长,流风霜兵力之盛,她难道就这么笨,就不会分兵在其他地段渡河吗?与其用攻打固若金汤的坚城帝都,倒不如以逸待劳,从容将敌人主力引过河来。在两河之间的大片开阔地带,最是适合骑兵驰骋纵横。平原交战,纵然步兵十万也难当三万铁骑冲击——她打的是不是这个主意?
他正在沉思着,听到她问:“听说,这次击败我的战役是由西南统领紫川秀一手指挥?三哥,你在紫川军中,可认识此人?”
紫川秀摸摸鼻子,苦笑道:“我和他很熟。”
“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紫川秀信口开河:“紫川秀吗?他身高和我差不多,也有我这么帅,不过这家伙是个卑鄙的坏蛋,他从不敢见我——每次见面他都躲进镜子里和我对骂。”最后一句话他故意说得又快又含糊,让流风霜听不清。他故意说:“阿雨,那个紫川秀啊,大家管他叫鼻涕虫,不过运气好巴结紫川宁才升得快。大家都说,他是紫川三杰里最水皮的一个,纯粹充数的。”
流风霜摇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十一年前,让我父皇战败的人,是紫川秀;十一年后,在朗沧江岸边击败我的人,也是紫川秀。一次可以说是运气,但巧合一再出现,那就不能再说是运气了。他用兵风格独树一帜,善于利用外力为己所用,把握时机的本领无人能及,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这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无论你把他逼到什么的困境,他总有办法反败为胜。得承认,虽然此人卑鄙贪婪无耻,但确确实实是最出色的名将之一。”
紫川秀啼笑皆非,他都搞不清楚流风霜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夸他了。
“我们回到正题吧:紫川家希望与你签订互不侵犯的友好协议,而且先前与流风森所签的所有不平定条约都可以废除,流风与紫川永为友好邻邦——你意下如何呢?”
流风霜平静地说:“请给我一个停战的理由。不要说为了世界和平!紫川家骄横了三百年,若是等我们打到家门口了,紫川参星先生才突然想起自己有一颗热爱和平的赤子之心,那也未免太讽刺了。我军将士身负家国之耻,历经辛苦从多伦湖一路打到了朗沧江,数次击败贵国军队。现在,贵国的总长殿下忽然说不愿打了,还恩赐我们名曰为‘和平’的伟大东西,小女子实在不胜感激!是否还需要我们跪拜地上感谢贵国总长殿下的隆恩呢——哦,说错了,应该说是皇帝陛下了!紫川家的领土辽阔无边,但看来还是容纳不下紫川参星陛下的大屁股,非得改个帝国皇帝的宝座他才舒心!战争不是游戏,不是参星老头想玩就玩,不想玩说一声就可以结束的!”
听着流风霜尖酸地臭骂了一通,紫川秀听得心情大爽,若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他简直想跟着流风霜一起痛骂了。
“阿雨,并非为了紫川参星,也并非为了紫川家。”紫川秀凝视着她,认真地说:“我是为人类请命而来,请你罢兵息手吧!”
“为了人类?此话怎讲?”
“三天前,魔族已破瓦伦关。”
即使以流风霜的镇定自控也不禁悚然动容,猛然站起来:“瓦伦关被魔族破了?怎么可能?”
紫川秀苦笑:“我也希望这是个笑话啊!可惜,这个消息已经被证实了。瓦伦关于3月15日被破,魔族军已经出关了。”
紫川秀也没有费力去解说这次灾难的严重程度,流风霜当然明白瓦伦关被破的可怕后果。三百年前,魔族的入侵导致了强大的光明皇朝灭国,今天,魔族大军再次卷地而来,四分五裂的人类能否抵御这场灾难?
“阿雨,魔族军势强大,失去了瓦伦要塞的庇护,紫川家胜算并不大。若你再这时候再对帝都进攻,紫川家必亡。这已不是紫川家一国的事了,这关系人类文明传承的生死存亡,若我们在此时还不能团结,不需十年,作为一个整体民族,人类将在西川大陆上销声匿迹。”
几乎在紫川秀话音刚落,流风霜立即说:“好,我答应你!”
“啊?”
“我同意停战罢兵,立即与你签协议。”
吃惊地望着流风霜,紫川秀叹服:“很多男人买盒牙刷也要讨价还价一个星期呢,何况是这样的军国大事?卿眨眼间就能做如此决断,实在是兰心慧质,刚毅果断!”
魔族大军潮水般西向,紫川家若倒,四分五裂的流风家绝不能幸存。形势已经变了,一个强大的紫川家是必要的,它可以作为流风家抵挡魔族侵扰的战略屏障。几乎瞬息之间,流风霜已做出判断,干脆利索,如此的果敢明断竟出自一个女流,不知让多少须眉男儿汗颜。
流风霜笑道:“三哥,你过奖了。如果去买盒化妆品,我也会讨价还价的。停战协议带来了吗?”
紫川秀在口袋里抽出一份文本:“这是我事先拟好的条款,你看合适吗?”
流风霜匆匆浏览了一下,微笑道:“协议只是让大家有个签字的地方,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拿起笔签下了自己名字,吹吹墨水。
“十字军什么时候退军呢?”
“一个星期,可行?”
“阿雨,我实话实说,你的兵一日不退,黑旗军就一日不能向东开拔。若你真拖一个星期,这仗也不用打了,大家齐齐投降魔族喊塞穆黑林好了。”
流风霜抬起头来:“真的这么严峻了吗?三哥,你给我一句老实话,紫川家能不能坚持住?如果不能,能坚持多长时间?”
“瓦伦要塞失陷,我们与远东失去了联系。情况不明,不好下判断。能坚持多久,这个只有老天知道了!”
“这样啊。”
流风霜把协议在手中无意识地翻来翻去,过了好一阵,她突然对紫川秀说:“陪我出去走走,可以吗?”
“那是我的荣幸。”
流风霜换上了便装,两人漫步出了营帐,上了大堤。
日已西垂,江面上波光粼粼,隐留着落日最后暗红的余晖。回首望去,流风家大军营地已全部隐藏在黑暗中,连绵数里的巨大营地仿佛一头潜伏的巨兽。
不知何处传来了了悠长的笛号声,两人不出声地倾听着。
流风霜神情苍然,遥遥望着营地中星星点点的膏火,她心头充满了愧疚和失落。
从多伦湖打到了朗沧江,牺牲了多少战士,最后却在距离帝都不到两天的路程上功败垂成。如何去面对那些征尘仆仆的将士们呢?如何跟他们解释,在他们舍生忘死地奋战之时,他们的统帅已私下与敌人达成了协议?
瞧出了流风霜心思,紫川秀安慰说:“公主,不必难过。你挽救了整个人类,挽救了文明世界!”
“但我却背叛了我的祖国!”流风霜低声说:“我无颜回见将士们!”
“阿雨,你并没有背叛祖国。你为流风家族赢得了独立权和平等待遇,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让人类的精锐部队自相残杀了。”
流风霜仰起了头望着他,焦躁地摇着头:“三哥,你并非当事人,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我很怕!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就好象一个人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夜里走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道路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陷阱!你明白吗?”
一瞬间,紫川秀突然理解了流风霜的心境。
远京已经投降了,流风霜是流风家硕果仅存的最后战士了。她孤独一人,伴随她身边的,只剩下一面白地蓝字的流风家战旗。她惟有抚摸着那面战旗,遥想着流风世家昔日的辉煌,孤独地战斗,而她的敌人包括了帝都、远京和河丘。她孤立无援,看着身边战友一个接一个凋零死亡,在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中奋战,直到最后死亡。
自己和她命运惊人的相似,为了紫川家,为了紫川宁,自己也是在孩提之年走上战场。但自己还算幸运,有哥应星、左加明那样的温厚前辈可以依靠,有斯特林、帝林等挚友给自己支持,还有挚爱的女孩给自己心灵上的安慰。
而她,什么也没有了。
谁都知道她是当代的最强名将,她的孤独伤心痛苦彷徨,有谁能知?
无论如何了不起,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啊!难以想象,一个弱质女子竟能承受如此重负却没有崩溃!
紫川秀默默地望着她,目光中无声地流露同情。看到那温柔的眼神,坚强的女战神终于崩溃。她情不自禁地哭泣出声:“我真的很怕啊……爸爸不在了,叔叔也不在了,哥哥们在自相残杀,他们投降了紫川家,流风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知道,我这点兵马是灭不了紫川家的,但是流风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必须得撑起这杆大旗来……大家都相信我,大家都追随我,我却不知道该往哪走,还得装出什么都很有把握的样子了……我好累好苦,却没人知道,大家都在问我怎么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她嘤嘤地低声哭泣。
紫川秀轻轻地揽她入怀,温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闻着女孩子那清新的发香,他轻声说:“傻丫头……都过去了,不要怕,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
想起了远东那次灾难性的兵变,紫川秀轻声说:“追求和平往往比发动战争需要更大的勇气,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士兵暂时不能理解你,那么,日后他和他的亲人会感激你的,你没有让他无谓地战死在异国他乡;如果能在这次灾难中幸存下来,全人类都会感激你,在危急关头,你表现了一个人类将领高贵的品质。”
“不是为了人类,更不是为了紫川家。”在紫川秀怀中,流风霜声音低得象蚊子哼:“所有一切,只是为了你啊!三哥,你亲自前来,我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啊!我是个自私的坏女人。”
紫川秀默不作声,他实在无法面对流风霜那双深情的双眸。他也知道,流风霜能够这么爽快地答应停战,与她对自己的真挚感情是分不开的。佳人对自己情深意重,为了自己,她甘愿放弃家国大业。
晚风在江面呼啸,吹过身旁,两人衣衫迎风飘舞,习习响动。
“停战以后,你的部队就要向东开拔了吧?”
“嗯。”
“魔族军凶残骁勇,你要保重啊!上阵记得穿好盔甲,不要逞英雄。”淡淡的语气,却掩不住流风霜那份关切的情怀。
“我知道的。你也要小心,我听说流风森这人,打仗他不行,搞阴谋诡计他最拿手,你要提防他。”这次流风霜进攻紫川家脎羽而归,威信大受打击,紫川秀很担心,流风森会借此机会趁机铲除她。
流风霜淡淡一笑:“他奈何不了我。三哥,打完了这仗,你有些什么打算呢?”
紫川秀沉默良久,好久才说:“这是最后一战了。如果能顺利把魔族赶回去,无论紫川家也好,流风家也好,都需要休养生息——甚至就连魔族也需要休息。起码二十年以内,人类再无战事。我也累了,也需要休息。打完仗,我会找个伴侣结婚的。”
流风霜一惊,从紫川秀怀里挣脱了出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紫川秀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向了波光磷磷的江面。
“好啊!”流风霜强笑着出声,只是声音哑得自己都不敢听了:“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能蒙得张阿三先生垂青呢?”
“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紫川秀淡淡笑道:“我还没向她求婚,只怕自己配不上她,更怕她拒绝。”
“哦?真的那么优秀吗?”
“她门第高贵,出身大陆历史最悠久的贵族世家,美貌无双,气质优雅。但她并不以此为自傲,她惊才绝艳,立志要成为一代名将,自幼投身沙场,用兵如神,屡破强敌,被称为自雅里梅之后最强的人类名将,纵横十年不曾一败。更难得的是,为了大义,她毫不贪婪权势荣华,公而忘私。如此优秀女子,那是人间一朵奇蕾,无论才华、家世、容貌、品质,我都远远不如她,你让我如何不担心呢?”
紫川秀笑吟吟地转过脸去望着流风霜,后者双颊早红得象苹果一般了:“阿雨,我想向她求婚,但又怕她拒绝,你说我该不该出口呢?”
流风霜脸上飞起了两朵红晕,不敢与紫川秀灼灼目光对视,她连忙移开了眼睛,望着江面不出声。很难得的,在这位驰骋沙场的当代名将身上能见到这般动人的小儿女神态。
他笑吟吟地逼问:“阿雨,你说,我该不该出口呢?”
她红着脸低声说:“那是你的事了,我怎么知道!”
紫川秀一面正经:“阿雨,你是我的好朋友嘛,好朋友就该这个时候帮我参考的啦……”
“你坏死了!”流风霜捏起粉拳,使劲地敲打他:“哪里有这样逼人家女孩子的!”
“救命!你再不停手,我就要被打进江里面去了!”
“哼!淹死活该!”
一时间,两人红着脸都没有说话,背靠背地站在一起,晚风呼呼地从身边吹过。流风霜轻声说:“三哥,你坏死了!你以前一定用这种花言巧语骗了不少女孩子上当吧?”
“确实不少呢。有高家庄的高小姐、李家宅的李姑娘、黄家村的黄二妞……”
“坏蛋!不跟你说了!”
静了一会,紫川秀轻声说:“阿雨,你觉得,她会不会答应我呢?”
过了一会,身后传来了轻微的颤声:“你还没开口求呢,人家怎么知道会不会答应?”
“若是我开口……”
“你只管开口求就是了。”
紫川秀转过身来,用力地抓住了她肩头:“阿雨,嫁给我吧。”
“啊!”尽管早有准备,但他这般毫无遮掩地赤裸裸地出口,还是让流风霜羞愧难当:“你太急了,人家一点准备没有呢……”
“不要准备,你只管答应了就是了!”
“但你是紫川家军官……”
“打退了魔族,估计战争已经结束了吧?我会辞职的。”紫川秀笑得灿烂无比:“说老实话,我当官不是很廉洁的,攒了点钱,如果你要的彩礼不是很多的话,我说不定能凑齐的——我说了,彩礼太贵了我娶不起的啊!”
流风霜头脑一片眩晕,只知道一件事:他是在向她求婚,他真的在向她求婚了!多少次梦中憧憬的场景出其不意地成为了现实,她喜极而泣,泪水流个不停:“哪里有人这样向人求婚的啊?”
“你答应了?”
“不。”林雨擦干了眼泪,坚定地摇头:“正如你不肯跟随我过去一样,我同样对流风家负有责任。”
“是吗?”紫川秀黯然神伤,他苦笑道:“是啊,毕竟还是太勉强了啊!”
“但等安定了流风家的形势,我会尽力促成两国之间的和平,那时候我就辞职前来投奔你。”流风霜俏皮地眨眨眼,巧笑嫣然:“不过,除了打仗,我什么都不会,你可要养我的喔!”
“啊,这个很麻烦了。”紫川秀苦着眉头:“我也是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将来我们会被饿死的呢……要不,我们就不要结婚了吧?”
“你敢抛弃我!我揍你!”
“对了,”嬉戏吵闹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流风霜调皮地问:“请问,小女子可有荣幸得知我未来夫君的姓名?”
“咳咳!你可听好了,你未来夫君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呢!”
紫川秀整理下衣衫,正容一鞠躬:“紫川家统领,黑旗军司令长官紫川秀参见元帅殿下,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啊!”流风霜失声叫道:“你就是紫川秀!就是……”
“就是当年击败你父亲的那个紫川秀,那个贪婪无耻卑鄙的家伙。”紫川秀苦笑:“你若是悔婚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呢。”
“想得美呢!”呆呆地望着他,流风霜“噗嗤”一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嫁的是张阿三先生,跟那个恶棍紫川秀没什么关系。天荒地老,我绝不反悔!”
“海枯石烂,我也不反悔!”紫川秀突然想起一件事:“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的,请不要再往紫川宁家派杀手了。她毕竟是我义父的唯一亲生骨肉,我不能眼睁睁看她遇害的。”
流风霜秀眉上挑,杏目圆睁:“你为什么为她求情?当年你那么拼命地保护她……老实交代,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说喜欢过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她?你已经有了我了,心里怎么还能有她?”
紫川秀大叫头痛,这才明白一件真理:无论如何英名睿智神武明断,女人毕竟是女人,要女人不吃醋真是件不可能的事。他连忙好说歹说地把她骗了下去,其中当然不乏无耻吹捧之词,例如你是天上一朵云,紫川宁不过地上一根草,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在我心中统统不过浮云耳,不足挂齿。肉麻话说多了,连他自己都感觉面上发烫,偏是流风霜听得津津有味,吃吃笑声不绝。
紫川秀不得不感叹:女人啊,无论多么精明强干都好,一旦落入恋爱她们就会变得蠢了,会被这么轻易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紫川统领,有个事可能涉及到军事机密,你可否告诉我呢?”在离别的时候,流风霜突然出声问:“在渡口战役中,你并没有预料到投石车部队会参战。那在你原先计划中,你如何应对我军的攻势呢?”
紫川秀淡淡一笑:“阿雨,你可注意到,你军所驻地为河岸边的低洼地形?”
“这又如何呢?难道……”她眼里突然露出恐惧之意,捂住嘴说:“难道?”
“正是。”紫川秀指着上流的江面:“我军已在上流派遣了一支小分队。只要接到大营中烟火信号,小分队将立即掘开大堤,江水汹涌冲击下来,将你十几万大军淹成鱼虾。这是天地之威,无论如何强悍的军队也无法抵挡的。”
“啊!”想到江水汹涌滚冲下来,十几万无敌铁军在水中呼救挣扎的场面,流风霜打了个冷战。她望向紫川秀:“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这般可怕的战术。既然当时有这么好的机会,能不损一兵一卒破我大军,你有五天的时间,为什么不实施呢?”
“此法杀戮太过,有伤天和。大堤一旦决口,受害的并非单单你的大军,下流十几省都将被洪流所淹,其中更有产粮的数个大省,一旦受害,人类将陷入饥荒中。争霸胜负转眼过,但我们却不能不顾忌人类的整体利益,无论谁得天下,我们总得为子孙后代留下点东西。这种战术太恐怖了,我不敢用。”
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江,流风霜沉默良久。好久,她感叹说:“破了我的大军,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紫川家第一重臣,人类最耀眼的第一名将,留名史书,名垂千古。荣耀、权势、荣华都放到你的手边了,你真的一点不动心吗?”
紫川秀笑笑:“你说的,我根本没想过。人类内部杀来杀去,杀得再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想到你就在对岸的军中,我也不忍心。”
看到他一面坦荡,目光平静,流风霜叹气道:“胸襟坦荡,视名利如浮云,思虑深远,顾全大局,那才是真正了不起的当代第一名将。阿秀,我不如你。这一仗,我真的输了,输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谢谢你手上留情,让我军将士活着还复故土。紫川统领,请将我的话转告贵国上层,虽然紫川与流风两家历年征战不休,但我们毕竟同属光明帝国后裔,同属人类一脉。如今紫川家抵抗魔族,如若战事不利,我们愿意开放边境接受贵国政府入境避难。”
紫川秀肃容道:“我谨代表紫川家政府感谢公主殿下美意。我们面临残酷的卫圣战争,若有必要,恳请公主看在同为人类同胞份上对我国伸出援手!”
流风霜一口答应下来:“身为同胞,自然义不容辞!”
紫川秀大喜,一把握住了流风霜的手:“阿雨,你实在太好了!”
众多流风家军官大哗,流风霜红着脸,低声说:“快放手!”
紫川秀才意识到自己忘形了,这里是众目睽睽的公共场合,他连忙松开了手,向四周讪笑道:“呵呵,误会,呵呵,误会!”
没有人笑,所见到的都是充满杀意的目光,紫川秀打了个冷战,流风霜连忙出声:“使者先生,请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直到走出很远,紫川秀还能感到背后投来针刺似的目光。紫川秀嘘口气:“吓死我了!差点以为就要死在那了!”
流风霜似笑非笑:“某个轻浮家伙应有此报呢!不要以为答应你了就可以肆意轻薄人家,否则,哼哼!”
想象自己未来老婆在一个师的武装骑兵护卫下入洞房的情形,紫川秀大感头疼,冷汗直冒。尽管二人依依不舍,但离别时刻还是到来了。流风霜送紫川秀一直送到了渡口边上,一艘战船已经在准备运送紫川秀过江了。
两人相对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不觉黯然神伤。紫川秀在流风霜唇上轻轻一吻,转身欲走,流风霜却在身后叫住了他:“等下。”
她追上来,脱下了身上白色的披风斗篷,温柔地替紫川秀系在肩上:“这是我一直用的披风。你想我的时候,见此披风,如见我。”
轻轻抚摸着披风上柔和的丝路,闻到披风上传来的淡淡一股檀香味,紫川秀心神一荡。“阿雨,我发誓定会如保护自己眼睛一样保护着这个披风的!魔族哪怕有一根手指沾到了它,那他就得倒霉了!”
“我不要披风,我只要你平安回来。给我千金一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危险,你都要活着回来见我!”
紫川秀凝视着她的眼睛:“我保证,前途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会活着回来与你重逢。”
流风霜喃喃说:“我等你,我永远等你。”
他转身跳上了船,战船离岸起航向对岸驶去,他一直站在船尾与流风霜静静地对视着。直到他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黑的夜幕里,白色披风在江面上只剩下一个小点,最后渐渐模糊朦胧。
心爱的人消失在苍茫远方,为了保卫人类,他将奔赴沙场,可能从此不再生还。想到这,流风霜心头痛得象有把刀子在割一般,她泪流满面。
突然,她用力挥手,高声叫道:“回来!回来!”
战船听命返回,重新在西岸靠岸。紫川秀跳下了甲板,还没等站稳,流风霜已经一头扑进了他的怀抱。紫川秀惊讶:“阿雨,你这是?”
在紫川秀胸前,倾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闻到他那令人心醉的男儿气息,流风霜心神俱醉。她喃喃低声说:“阿秀,你放心去吧!如果你战死,我定会你复仇,将魔族斩尽杀绝!”她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紫川秀胸口的衣襟。
紫川秀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把流风霜娇柔的身躯抱紧,再抱紧,一直抱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场目击这一场景的,只有流风霜的近卫队长姬文迪。看到这对被世所不容的痴情男女紧紧地拥抱,她静静地转过了身子,不知为何,她感觉鼻子有种酸楚的感觉,默不作声地流出了眼泪。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他们的眼神一起投向大江的尽头,这是个美丽的晚上,夜幕星河灿烂,漫天星光洒满了江面。
七八四年三月二十日深夜,就在这一晚,卫圣战争中人类抵御魔族的最强大联盟诞生了,这是被后世称为“希望之光”的绝代双骄。在即将到来的灾难性的魔族入侵里,长达三年的艰苦卓绝的战争中,紫川秀与流风霜的联合军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