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桥还记得,那是五年前的冬天。天还没亮,他也才刚刚醒,一个赤身露体的家伙便凭空出现在桥上,真是毫无任何预兆,便凭空出现了。仿佛是从另一个虚空中不小心滚落出来似的,浑身无力,浑浑噩噩地靠在他的真身上。
“冷……”她呢喃。
身为一只古桥所化的妖怪,纵是见多识广,也还是吓了一跳。他隐匿了身形,将一片枯叶化成布匹遮住她的身体,蹲在她身边好奇打量。凌乱的黑发下,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容貌之美好无需多言,总之是老天将所有应属于女子的美丽都给了她。只不过,作为一只敏感的妖怪,他总觉得有一股说不明的戾气,在她微微锁起的眉间游走,还有套在她指上的那只戒指,不止模样奇特,更有一缕异光游走其中,十分罕见。
“你……是妖……”少女的眼睛不知几时睁开了一半,喃喃道。
老桥又被吓了一跳:“你看见我了?”
少女虚弱地点点头。
“我……我叫老桥。”他忙自我介绍,“你呢?你是谁?”
“我?”少女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迷茫许久,“我叫……释?!我不是妖怪,也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
释想了很久,摇头:“不知。”
此时,远远地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人发现了桥上的她。
老桥看着她被赶来的村民们放到木板上抬走,本想跟去看看,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是一座桥,在这条河上亘古不变地存在了千百年,每天目送着不同的人,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听多了故事,看多了悲欢。他习惯了停在原地,用自己的力量镇守这座桥的平安,偶尔外出走走,看到有“问题”的桥,就动手修一修,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孩,应有属于她的生活,祝她好运吧。
那天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再听到与她有关的消息。
一年之后的某天,两个满脸大汗的衙役坐在桥头歇息,从他们的对话里,透露了一件不太好的事——城里出了一桩命案,一个叫汪长善的人死了。
这个人,他听说过,从桥上过的三姑六婆们常提到。富商,名声不错,经常接济贫弱,家中还收养了众多孤儿,人称汪大善人。
就在他叹息好人命不长时,衙役甲拿出一张画了人像的粗布,看了好一会儿,啧啧道:“这丫头,横竖看也不像杀人犯呢。可汪长善的老婆非说是他们这个养女干的,还说好心无好报,养了一头狼崽子。”
“汪家这养女我曾见过,如花似玉就不说了,小小年纪就透着一股狠劲儿,上回硬是将一个当街行窃的贼打折了一只手,还一口一个有罪当罚。狠是狠了些,却也不像是个心肠毒辣之人呢。”衙役乙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倒是那老汪,暗地里有些流言传出,说他并非如表面那般良善,背地里也干了些损阴德的事儿。咱头头说他好,那是因为老汪每年都要给他不少好处。”
“口说无凭,也没有实证。既然上头有命,咱就得把这丫头抓回来审问。”衙役甲收起画像,起身拍拍屁股,“走吧,天黑前还得赶到邻县去查问呢。”
老桥都不知道两个衙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的注意力,全在刚刚那幅画像上。
那面容眉目,不是她又是谁?当初她眉宇之间的“戾气”,与衙役”口中的“狠劲儿”,倒是对上了号。
我不是妖怪,也不是人——她的话,犹在耳畔。
她真的杀了人?
老桥迷茫了一天,在太阳落山之前,决定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