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你能为我解答问题了么?”
春炉已穿好了衣裳,桌上的茶,也早凉了。
“你说,为何上天要赐给人类两只眼睛?”我笑着反问。
春炉摇头:“也许是为了好看。”
“两只眼,一只拿来看到,一只拿来欣赏。”我顿了顿,看看身边那木头般的男人,“如果被遮住一只,你说会怎样?”
春炉看着我:“这跟我不能修成人身有什么关系?”
“不能欣赏他人的长处,意味着无法进步。”我站起身,直视着春炉看似无辜的眼睛,“修炼本身,也是追求进步的过程。你从未进步过,又如何修成人身。”
我手掌一挥,一道火光飞出,瞬间将春炉的“哥哥”包裹其中。
春炉一声惊叫,想扑过来,却被我挡住。
须臾间,好好一副皮相燃烧殆尽,露出的,不过是一堆捏成人形的黏土。
“还想自欺欺人到几时?”我冷冷道,“你连自己都无法完整,拿什么去完整别人?或者你以为这样做,就代表宋逸还在你身边么?失败者!”
春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右眼上的胎记越发鲜红起来,她猛地抬起头,秀气的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一个长发女人,一眼睁开,一眼紧闭,赤裸着身体,从春炉的右肩上钻出来,一只苍白的手,端端遮在春炉的右眼上。
是这个了,从我一见到春炉时便看到的那个一直紧贴在她背后,若有若无的影子。
深藏于他人体内的妖物,总得需要些极端的情绪,比如愤怒,才能将其引出宿主身体。这种技术活,我这样的老妖怪最擅长了。
“你也有嫉妒的时候啊,我看到你的心里,有个女人的影子,她与你,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孔。”那妖物尖声尖气的笑。
“可我没有恨过她,也没有除之而后快的疯狂。”我笑,“可能这就是我为什么长得比你好看的原因。”
“你不该来这里!”它咬牙切齿。
一阵异动从脚下传来,整个房间开始摇晃。我并没有十全的把握降服这妖怪,但实在不能再看着这种制造妒忌的邪物四处作恶了。看看石尤村那些人,老宋、老宋老婆、黑姑娘,几乎每个人,肩膀上都站着一个邪笑的小人,一只手遮住了他们的右眼。
老宋对外界新事物的排斥,真因为他觉得那些东西侮辱了老祖宗的手艺?
不过是妒忌。自己无法达到那样的高度,却从未想过改变,出了固执地妒忌,什么都不做。
老宋老婆与黑姑娘等一帮人可以毫不犹豫拿我当祭品,真是为了帮玉清嫂找回她的儿子么?
不过是妒忌。她们剩下的那一只只知妒忌的眼睛,如何能忍受一个比她们年轻漂亮又有钱的女人。拿她当祭品,一举两得。
“该来不该来,不由你说了算。”我看着它,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一路向北,石头没找到,先得打一架。这家伙打算怎么对付哦呢?借用春炉的力量,把我也变成个兵马俑?
“我好不容易找个栖身之处,这妮子却无端端将你招来!你须知道,这好人不是人人当得的!”
砖头灰土什么的,从头顶簌簌落下,四面墙壁左右摇晃,我就像站在一个快要崩塌的世界里,稍不留神便万劫不复。
只听“啪啦”一声响,一个灰乎乎的玩意儿从柜子顶上被摇落下来,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我搭眼一看,是个猪形的陶制钱罐,一堆锈蚀的古钱从里头散落出来,古钱之下,露出一片刻着文字的竹简。
这时,女怪物一声尖啸,操纵着春炉,黑发在她背后展开成一片凶恶的海洋,一鼓作气朝我扑了过来。
就在我集中精神准备出手迎敌的瞬间,一道雪光自她背后闪过,一把刻着奇特纹路的半透明长剑凌空劈下。混乱之中,仿佛有个什么动物,貌似一只赤红的狐狸,从那剑锋上跑出来,一口咬住了女怪物的脖子。
这个,这么简单就被收拾掉了?我眼睁睁看着那红狐狸将女怪物拖出春炉的身体,一口吞下去。再一眨眼,怪物没了,狐狸也没了,眼前只留一个昏迷的春炉,一个发散着淡淡光芒的、晶莹如玉的“鸽子蛋”,还有一个正将那长剑化作一道白色细光,收进一个外头写着“牙签盒”的圆瓶子里的男人——那个面瘫的文艺青年!
等等,先别管他,这鸽子蛋……不是青珀吗?!跟之前从有屈体内找到的那个一模一样!连上头的裂纹看起来都差不多!
我冲上去拿,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我的。”面瘫文艺男淡淡道,拿了个布袋子出来,不客气地将青珀装进去。
“给我!”我急了,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我不抢你的东西,也请你不要抢我的东西。”他非常礼貌,礼貌得连我都觉得是我对不起他,可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能给他呢!
我拦在门口,拿出平日欺压帮工的气焰道:“要拿走它,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他望着即将破晓的天空:“警察快来了,你愿意留下指证扔你下河的女人,我不反对。你有车,若愿意捎带我一段路,我也不反对。”
他拿了东西却不急于甩掉我,反而还要我捎带他一段路程?
“你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名字混哪儿的?”我仍然挡住他的去路。
“你可以叫我甲乙。”他扶了扶墨镜,“从有间道观里来的。”
“道士?”我又将这小子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有间道观?那间?”
“道观的名字,就叫有间道观。”
好一个馒头黑线的名字,不管是道观还是他自己的。
这小子如果是个道士,一切就好解释了。
“你该知道我是个妖怪。坐我的顺风车不是很奇怪么?”我斜睨着他,妖怪与道士,自古不两立,“还是你打算趁我注意力分散时,拿我试你的剑?”
“你还不是我的目标。”他低头看定我,墨镜里是我挂满问号的脸,“可以走了么?”
几声鸡啼,天空亮起一个角,灰白的山路上,远远传来警笛的声音。
我的目光落在春炉身上:“把她也带走!”
不等他回应,我又折回屋里,将那自钱罐里掉出的竹简拿起来,快速瞄了一遍,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