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无所思虑的人想法最直接。因此两个小时之后,三条蚯蚓和山狗各自打包归来,在城门处集合,准备跑路。山狗的打包,名副其实,拿自己床单左右一滚,四个角打个结,里面放了点衣服零碎就完事了,比平常出门还自在。再看那三位,好嘛,这明显是不想回来了,想必对宿舍进行了地毯式搜查,巨细无遗,统统带走,连洗手间里备用的三种颜色洗漱杯子都串成了一串,拴在旅行箱把手上。最离谱的是,它们的身后还跟了一大把香蕉,许多木瓜,好几盆蟹爪兰。山狗探出头来瞧了瞧,问:“路上吃的?”桃红没奈何叹了口气:“做实验的时候输入了感情基因,现在它们非要嫁蚯蚓随蚯蚓。”山狗听了安慰它:“没关系啦,木瓜香蕉而已,要是你拿来做实验的是仙人掌,麻烦就大了。”此时银灰在边上发出一声鬼叫,怒气冲冲跳着过来,一边破口大骂:“桃红,你好死不死,为什么拿杀人玫瑰当实验品,我的屁股完蛋了。”
果然,一大蓬对银灰情深义重,不舍分离的火色妖艳玫瑰,依靠自己尖锐而强韧的刺,紧紧钉住了银灰蚯蚓原形的下半身,随着它的活动颤颤巍巍,搔首弄姿。山狗还没来得及笑,碧绿似乎也中了招,它本来闲闲站在一边看热闹,喝着一杯鲜榨橙汁,猛然间脸色大变,一口把嘴里的果汁喷了出来,吼了一声:“金雀儿在我榨汁机里自杀了,桃红你这个害人精。”气急败坏的也一起扑上去打桃红,山狗植物学知识不够,蒙查查喊:“金雀儿是谁啊,你相好吗?”战团里传来碧绿的回答:“狗屁,一棵草,吃了要全身麻痹的。”
它的判断非常专业,十五分钟混战之后,三条蚯蚓都挂了彩出来,本来碧绿最娇贵了,又怕冷热又怕疼,动不动还带根拐棍出来装老弱病残。结果今天它表现得最镇定,嘴角流血,脸部微肿,都若无其事,带上自己那几大箱有的没的,大步流星前进。山狗赶上去好心说要不要吃点止疼的,它眼皮都不抬,说:“你现在给我后心一刀子我也能再走十里,完全没感觉。”被那棵殉情的金雀儿搞成半条植物蚯蚓了。
它们大大方方依次跳栏越过出了城门,外面的太阳瞬间比城内暴烈十倍有余,漫天满地撒下来的不是阳光,分明是利箭,要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乱走的人决杀当场,山狗穿了双乌拉草鞋出来,没两分钟,由绿变成了黄,干簌簌的。银灰看了看周围茫茫的大沙漠,和同伴商量说:“哎,我们要是给晒坏了,蚯蚓干还可以入药,对社会有点贡献,山狗就只能拿去当人体标本,告诉人家脱水死是怎么一回事,咱们用工具吧。”
山狗在滚烫的沙子上跳来跳去躲避高温,听到工具,凑过去看,银灰从随身背的那个小包包里,托出一片小小的,小小的,蒲公英。那灰白色的小蒲公英看上去生气全无,可是一放到阳光下,忽然间便精神一振,边角哗啦展开,竟然焕发出金黄色泽,成倍的膨胀起来,一直膨胀成好大一朵金灿灿的花,瓣儿厚厚实实,摸上去软软的,周长足有两米,看来是靠太阳能发动的。三条蚯蚓拉着山狗跨进去,刚刚好坐满中心一圈花蕊,然后桃红从屁股后摸出一副墨镜,一管防晒油,一本写真集,哼着歌儿开始忙碌,完全是把自己当成在马尔代夫海滩上的光景。山狗怪有兴趣的看着它扭来扭去涂防晒霜,直到发现自己头上的那些植物都开始因为缺水而蔫下来。他忍不住问人家:“我们做什么呀?”桃红的小眼睛从墨镜底下斜出来,淡淡地说:“等风啊。”
撒哈拉中心的风实在不好等,过了足有大半个小时,才悠悠有些云色,要说山狗当年做猎人,基本功是很过关的,除了没有办法护住自己头上盆花,导致死了一半,其他半死以外,他自己始终生龙活虎,和桃红争着看写真集。好不容易,等到一阵狂风长途奔袭而来,遥遥听到响动,大家群情汹涌,等那呼的一声引起无穷飞沙走石,而蒲公英飞毯一借势,悠然上天,立刻飘到了四百米高处,向东南方向逸去。
蒲公英飞行器的速度,每小时可以达到五百公里,不可谓低。唯一的麻烦在于,这玩意儿的方向不好控制,竟然会随着风向随机改变。
这一弊端在不久之后就表现了出来,话说大家舒舒服服躺在花瓣上面,期待着随后度过一段美妙的空中漂浮时间,甚至桃红还摸出了眼罩要睡觉,结果过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发现自己在空中转啊转啊,转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趴在蒲公英边俯瞰,一座庄严美丽的绿城在望,青铜色的大门,鸟脸保安在睡觉~~。作为一个对灵异事件警惕性很高的人,山狗立刻吼了一嗓子:“鬼打墙啊!”翻身就要跳出空中。
银灰没好气,一把拉住他,郁闷的说:“打你个头啊,这是风向变了。”
碧绿左摸摸右摸摸,摇头叹息:“哎呀,研究那么久,蒲公英始终抗拒我们加方向盘的设计,上次想去巴西,结果被台风吹去了北极,讨厌,真讨厌。”
说着说着,那风不但没有刮对方向,而且直接就歇菜了,风势一收,大家齐声大叫,随着蒲公英一头栽在地里,搞到满头满脸都是沙。山狗挣扎中一腿踢中了桃红的脸,桃红一怒,尾巴狂摆,误伤碧绿的屁股,碧绿倒栽葱在沙子里,双手乱甩,揪住了银灰的鼻子,银灰不甘无所作为,也腾挪翻滚,乱抓一气,忽然发现自己抓住的东西毛毛松松,手感与山狗或自家兄弟身上任何部位都迥异,心里刚刚一凛,猛然间身体已经脱离了地球引力的控制,嗖的一声高高飞起,直入碧空。
如此变起仓促,大家都停下厮打来看,咦,这不是凤凰吗?你跑这里来做啥?
果然面前是凤凰。她一脸纳闷的搭着凉棚往空中看,不知道多少公里以外有个小小的黑点,还在自由的飞翔当中,一边还纳闷:“这是谁呀?干吗抓我翅膀?”
见了她那么多次,大家终于在今天注意到她原来是有翅膀的。平常她都穿一件中国式的对襟上衣,背后总有点鼓鼓的,山狗一直认为是人家驼背,为免她伤心,从来没问过怎么回事。今天凤凰很豪放,穿的是工装背心,皮肤十分光洁诱人,不过在肋下背部就异军突起,有两只光彩夺目,五色迷绚的巨大翅膀。其中一直曲折贴服,另外一只却毛炸炸的,相当蓬乱,如果检测指纹的话,就可以发现原来是被银灰乱抓抓的。当然后者也付出了他应有的代价,至今还在外气层。
山狗戳戳凤凰——很谨慎的避开了她的翅膀周围地区,直接戳的是脑门——问:“你在这干吗?”她瞪着眼睛:“我远远看见你们在空中旋来旋去,想来问你去做什么啊,结果跑出来就遇到你们一头栽下来,还抓我翅膀。”
山狗指指天上:“一抓,结果就那么高?”
凤凰有点不好意思:“嗯嗯,没防住本能,扇了它一下。”
这话令大家福至心灵,既然它的翅膀功能可以与芭蕉扇一比——除了不能下雨以外——那不如先行选定方向,叫她把大家一扇扇去目的地好了。凤凰对这个提议也很赞同:“好啊好啊,你们要去哪里?”
山狗看着蚯蚓,桃红耸耸肩膀,然后对着空中大喊:“老大,我们要从哪里回去?”
等了半天,音速真慢啊,传来隐约一句话:“巴黎,巴黎——”
凤凰大喜:“巴黎,我也要去,我要去买衣服换季了。”
换季?撒哈拉有什么季可以换?温度二十六,湿度七十,没得变的。
凤凰不以为然:“天不换季人换季嘛,不然做女人有什么乐趣。”
山狗惟惟而退,他虽然没有婚姻生活和花天酒地的经验,不过一直牢牢守着从前猪哥告诫过他的两句话:“无论对方是什么模样,如果他认为自己是女人,就一定要当他是女人。”第二句话是:“无论如何,不要和女人争辩。”当然,其实对他最有威慑力的是第三句话,那就是:“否则,会死的。”山狗还年轻,实在不想死。
既然说了要去巴黎,凤凰就飞奔回城里去拿行礼,走前精确估计了银灰掉回地面的时间,怎么也还要个几十分钟,大家被晒得实在不善,碧绿只好唉声叹气摸了只白蘑菇出来种下,这蘑菇没有任何特异功能,唯一优点是够大,非常大,而且长得比什么都快,两分钟里长出了三十平方米的阴影面积,大家坐在下面乘凉聊天,比变成脱水蔬菜要快乐很多。
这么耗了一会,忽然有一阵呼啸声隐约传来,山狗懒懒抬头说:“喂,是银灰下来了吗?好像提前了一会。”
桃红竖起耳朵听了听,疑惑地说:“不对呀,好像是体积很大的东西,难道说银灰在空中受热膨胀了?不至于啊。”
这些没有常识的文盲们很快就被事实打翻在地,是真的打翻了在地,再压上两千斤。因为那破空飞来的东西,是牛花花帮凤凰盖的那所小鸟巢房子。凤凰随后飞来,非常完美的刚巧接下落地的银灰,在她兴高采烈地说“巴黎酒店贵,我把房子也捎上了,哎,我们赶快出发吧”的时候,发现原来鸟巢落地的地方歪着一棵好大的蘑菇,而其他人统统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