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祭:归魔 三十

  席峻锋的推理看来无懈可击,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石秋瞳和席峻锋去费脑子吧,云湛自嘲,草民也有草民的好处,许多事情轮不到自己去费心。过了一个月绞尽脑汁的生活,终于一切水落石出,只等着动手了,多么美妙。

  他在家睡了一天,据说那呼噜声在隔壁家邻居家也能听得很清楚;他在晚间起床,大摇大摆到姬承家里去蹭饭,姬夫人万年难得地笑脸相迎,还特意为他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但姬夫人的厨艺实在是……吃得他不停后悔今天就不该来;他在夜市里到处闲逛,享受着好久无暇关注过的市井气息,操着各种口音的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他觉得比音乐还好听。

  最后他不知不觉又逛到了城南,眼前已经看到斗兽场的雄姿和观景塔直入云天的模糊轮廓。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并没有放下。自己仍然在思考着这个案子,潜意识里仍然对隆亲王不依不饶。

  为什么?他在斗兽场外靠着墙根坐下,抬头看着那一根在夜色中忽隐忽现的黑影。他尝试着把思绪清空,完全什么都不想,然后看着蹦入头脑的第一个念头,或者第一种情绪是什么。

  不安。那种萦绕于脑海的捕捉不到的东西,叫做不安。为什么会不安?明明所有的过程都推导出来了,都符合已经发生的事实,而石隆一直以来的表现也都始终充满谜团,这应该是一个完美的推理……

  为什么我还是始终觉得不对劲?我究竟漏掉了什么?

  云湛捧着头,苦恼不堪,总觉得眼前那黯淡的城南夜色正在卷曲变化,形成一只狰狞的巨兽,这只巨兽变幻无端,遮天蔽日,正张开黑黢黢的大口,要把他吞入其中,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在这种时刻,还有谁能帮助自己做出判断?云湛在心里开始点兵。师父云灭当然是最佳人选,可他不知云游去了何方;石秋瞳正沉浸在失去弟弟的悲哀中,满脑子想着的就是向石隆复仇;席峻锋在近乎独立地完成了对石隆的全面推理后,也心灰意冷地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好像净魔宗的不战自亡消磨了他的全部锐气;至于姬承,虽然有时候凭着直觉也能灵光一现那么一下下,但要让他来做这种复杂的脑力游戏,是在很荒谬。

  最后他只能想到安学武。虽然向安学武求助是一件很伤自尊的事情,但眼下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派上用场了。安学武虽然眼下武功打了折扣,那奸猾诡诈的头脑还在,一定可以……等等!

  云湛霍地站起身来,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树枝一样,循着那刚刚闪现出来的思维火花,唯恐它一闪而灭。

  安学武!原来我最大的疑惑出在安学武身上!云湛突然间恍然大悟。那就像是在走一座路径复杂曲里拐弯的迷宫,眼瞅着已经可以只隔着最后一道墙就看到出口了,偏偏前方没有路了。当然,你可以无视这道墙,硬生生地翻越过去,但你能欺骗别人,却不能欺骗你自己;这条路是错误的。哪怕只有最后一堵墙的障碍,这仍然是一条错误的路。你必须重新回到起点,选择另一条新路,直到出口前面再没有任何一道墙阻隔。

  现在安学武就是这道墙,这道脆弱的、看似可以一翻而过的墙。那些流畅的推理,都在这道墙上碰得头破血流。这道墙挤眉弄眼地发出难听的酷似安学武的嘲笑声,让云湛汗流浃背、心乱如麻。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这些被忽略的,其实就是最关键的真相。

  天亮后的南淮正从熟睡中苏醒。车轮声、马蹄声、轿子抖动的吱嘎声、行人快速行走的脚步声构成了这苏醒的主旋律。当东方的晨光将第一丝温暖投射到南淮时,这座城市已经焕发出了惯常的生机。

  云湛就在这一时刻贼兮兮地从按察司的号房里钻了出来,轻松地翻墙而出,谁也不知道他去那间刚刚死过人的号房想要做什么。然后他一路奔向衙门,在门口守候着,不久之后,一个白发佝偻的老妇人来到了衙门。门口的衙役一见到她就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上前驱赶。

  “跟你说了一万遍了,已经结案了,你击鼓鸣冤也没用,快走吧!以后别再来了,当心告你个恶意滋事,你这把老骨头经得起板子吗?”

  “可我儿子真的是冤枉的,”老妇人不哭、不闹、不吵,轻声而坚定地说,“他一心只想当一个好捕快,是绝不会去刺杀王爷的。”

  云湛快步上前,在老妇耳边耳语几句,老妇犹豫了一下,不再和衙役拉扯,跟着他走开了。两人转过一个街角,云湛迫不及待地说:“我没时间多解释,但你必须相信我。如果想要给你儿子焦东林洗清冤屈,就请快把他的日常人际交往都和我说一说,越详细越好!”

  老妇摇摇头:“哪儿有什么人际交往?我们是从想下穷地方来到南淮的,无亲无故,就靠他的薪俸养活我们娘俩。他每天只知道闷头工作,希望能早点升迁,好涨点薪水。”

  云湛很失望:“真的没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人吗?比如说上司、同行?你再好好想想。”

  老妇想了很久:“真的没有。他嘴笨,也不会拍上司的马屁,除了……对了,上司虽然对他不好,但好像有别人很器重他。”

  云湛急急地问:“什么人?”

  “他没说过具体的,但他告诉过我,有一个什么组织想要吸引他入伙,他假装答应了,”老妇努力回忆着,“他说那个组织很不好,是违反律法的,他想打入内部实行反间,把这个组织一网打尽,就可以立大功了。”

  “他真是个称职合格的好捕快。”云湛说完,掏出一枚金铢硬塞到老妇的手上,转身快步离去。距离石秋瞳所定下的动手的日子还有五天,包括这个已经过去了的早晨在内,他必须趁着这最后的五天把一些需要调查的东西全部调查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他发动了自己手头所有可用的眼线,在亲王府附近一面盘问居民,一面寻找着那些不为人注意的乞丐、流浪汉之类。云湛很清楚,这些人往往会掌握着旁人看不到的秘密,但要让他们口吐真言可实在不容易。他们被官府欺压,被市民鄙夷,往往会对外人产生抗拒和怨怼的情绪。平时官差们耀武扬威地喝问他们时,他们百分之九十都不会口吐真言,而会编一些谎话敷衍过去,甚至于提供相反的情报,以作为他们被轻视与侮辱的小小报复。

  所以云湛这一次真的是倾尽家财,下足了血本,把从石隆那里要来的预付金以及那位老天罗留下的银票全都兑换成零钱,命令问话的人,如果问到乞丐和流浪汉,一定要以礼相待,不管对方说与不说,都要赏钱。而他问的问题非常奇怪,既不是与太子失踪相关,也不是与石隆的日常行为有关。

  “你们好好问一下,十一月初六那一天的凌晨,有没有人在亲王府附近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他下命令说。

  十一月初六这一天,正是焦东林刺杀石隆的日子。那一天的事件突如其来,持续时间很短,很难有人能注意到什么。但云湛就是执著地要这样一个答案。

  终于在第二天夜里,一名正缩在火堆边烤火的乞丐给出了云湛想要的信息:“啊,那天晚上正好我被冻醒了,正在到处找可以烧的东西,突然看到那个塔上面亮了一下。”

  “什么?塔?亮了一下”为云湛做调查的眼线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而且不是一下,那上面闪了好几下,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后来王府里面热闹起来啦,那闪光就不见了。”乞丐肯定地回答。

  至此,云湛前两天的调查结束。但他并没有闲着,而是再度进宫,缠着正在绞尽脑汁布置抓捕石隆的方案的石秋瞳,提出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和本案完全不沾边的要求:“我要找一些三十年前的秘密卷宗。”

  “三十年前?什么卷宗?”石秋瞳一愣。

  “与上一任国王石之衡有关的一切档案,尤其是他被刺的经过,以及他那个纳了不久就死掉的王妃。”

  “有个屁的卷宗!”石秋瞳忍不住爆粗,“那些事情,就算其中藏了什么隐情,又有谁敢记下来。再说了,有也不能让你看,你不过是撞大运遇到我这么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就把王宫大内当成白菜园子啦?”

  “好吧,您是好人,我是恶人,”云湛举起双手,“那总还有一点了解当时情形的人还活着吧,三十年时间而已,不会所有知情人都死光了。”

  “三十年时间而已……”石秋瞳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三十年前你都还不存在呢。”

  但不管怎样,云湛还是软磨硬泡,从石秋瞳那里问到了“可能知道知情人有哪些”的人,再从这位当年的老太医那里,打听到了几个人名。根据就近原则,他先去找了就住在宫里的第一位知情人。

  当他推门进屋时,老太监李鑫正躺在床上,骨瘦如柴,面色蜡黄,急促的呼吸声有如刀割般凄厉。看到一个陌生人进来,他微微一怔。

  “三十年前的宦官总管,现在躺在狗窝一样连个火盆都没有的屋子里等死,滋味不好受吧?”云湛冷冷地说。比他的话语还要冷的是这间肮脏窄小的屋子,不但没有火盆,门窗都在漏风,李鑫已经把他所有的衣物都堆在唯一的一床被子上了。听了云湛的话,他的双眼充满怨毒:“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虽然只是个太监,算不得臣,但被弃之如敝履的时候,也差不多。你就是专程来嘲笑我的吗?”

  “我是来找你问话的,”云湛说,“过了这么多年,国王早把你忘了。我可以给你换更暖和的屋子、更好的伙食,让太医给你看病,前提是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要问什么?”李鑫毫不犹豫。对于他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脱离这个寒冷的冰窖更实惠的了。

  “你当时是太监总管,一直服侍在石之衡身边,对他和箩妃之间的事情,应该很熟吧?”云湛说,“讲给我听听,越详细越好。”

  “我还真说不出太多,”李鑫叹息着,“箩妃是个很神秘的女子,直到国主宣布纳她为妃,我们才知道了她的存在,其他的身份、出身、来历甚至于真实姓名都一概不知。国主很宠爱她,几乎每晚都在她那里过夜,说来也奇怪,自从纳了箩妃后,国主就在几个月时间里连续遇到了三起刺杀案,幸好每一次都逢凶化吉……”

  “等等!”云湛打断了他,“三起?你确定?不是四起?”

  “我确定,只有三起。”李鑫很肯定地说。

  云湛皱着眉头,陷入了困惑,但很快又接着问:“后来呢?听说箩妃死得很早?”

  “对外公布说是急病死的,但实际上,肯定是自杀的。”李鑫把自己三十年前曾向石之远叙述过的那番话又向云湛说了一遍。在前任国主石之衡病危的那个午后,石之远的野心和残忍在那番对话中暴露无遗。然而可悲的是,石之远空有野心,却并没有足够实现他野心的能力。单论治国,他的成就尚可,衍国始终都是九州国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但他对外扩张的政策却总是屡屡受挫,到现在五十多岁了,仍然未能染指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

  “真是可悲的人生啊。”云湛低声嘀咕了一句,然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思索,直到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我都开始可怜你了,”云湛拉紧身上的衣服,“我会告诉公主,让你今天天黑前就搬家。”

  第二位询问的则是当年的御前侍卫总管华纲。华纲已经引退,不过生活过得比李鑫强多了,在城东有处宅子,是个精力健旺的老头儿。云湛听他滔滔不绝地夸耀了许久当年的英勇功绩,好容易找到空隙插话,问起了那几起刺杀案。

  “没错,箩妃在那阵子,就只有三起,不是四起,”华纲肯定地说,“那三次刺杀我都在,并且最终击杀凶手,但惭愧的是,最大的功劳都不记在我的账上。”

  “哦?那么应该是谁的功劳呢?”云湛问。

  “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人,”华纲回答,“我甚至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每次他出现,都是全身黑衣,黑布蒙面。很奇怪,他对于那三起刺杀的计划,以及三名刺客的武功几乎了如指掌,全靠他的指点,我们才能保护住国主的周全。说真的,我这一辈子也应付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江湖高手,像那样怪异的武功,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云湛耐着性子等他描述了一番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天罗的手段,他这才接着说:“前两名刺客还算好,我收到了那位蒙面人的指示,暗中布置妥当,把他们的退路全部封死,虽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最终还是成功擒获。但第三位的武功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在我们已经严密布防的情况下,竟然躲过了所有的防守,当我们发现时,已经闯入了宁清宫。”

  “宁清宫?就是过去箩妃的住地?”云湛一面发问一面想,石秋瞳果然胆大,这样摆明了很不吉利的地方,她还是要拿来做自己的寝宫。

  华纲点头:“没错,就是那儿,刺客闪身进屋,马上反锁了门。当时我急得发疯,追过去的时候,心里想着已经来不及了,但当我撞开门闯进去之后,却发现,那个刺客已经中招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位蒙面人站在他的对面,用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我赶忙上前,给了他最后一击。”

  如果没出什么差错的话,这个刺客就应该是亲自出山挽救天罗尊严的天罗家主了,云湛有些伤感地想。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那么毫不壮烈、毫无波澜曲折地,在一个御前侍卫撞门的时间里就被刺中了,然后又死在了这个宫廷的走狗手里。可是……这是为什么?那个蒙面人有什么通天彻地之能,可以在一个照面间刺死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人能敌的天罗家主?

  “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华纲说。

  “什么奇怪?”

  “我扯下刺客的面幕之后,发现他的表情很平静,”华纲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死得那么平静的刺客。”

  我从来没有见过死得那么平静的刺客。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云湛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想从里面发掘出点什么来。他又重新询问了太医,得知箩妃的死因果然蹊跷,但国主的确是慢慢病倒的;他找到了当年曾伺候箩妃的宫女,得知箩妃有点像如今的太子石懿,从来不爱与人接近,但是深得国主宠爱……

  还有两天,还有最后一项工作要做,但这一项工作的难度可能是最大的,两天时间实在是不大够——二十天也未必够。但他没有办法,唯有硬着头皮顶上去。

  果然如他所料,第一天完全没有任何成果。国主或是箩妃这样有身份的角色,自然会有人记得他们的一言一行,但席峻锋的父亲就是个普通的街头小贩,谁会记得三十年前的一个无名小贩呢?他得到了一大堆的白眼和“不知道”,还有几条自相矛盾一听就是编造来骗赏钱的描述,结束了这口干舌燥的一天。

  第二天仍然如是,仿佛注定了是要徒劳无功。可是如果不能查证这一条,之前所做的工作都是白费心血。云湛拖着沉重的腿脚又跑了一天,傍晚时分,终于累得受不了了,怒气冲冲地找了个街边小酒摊,抓起酒壶就往嘴里倒。

  太阳正要落山,残阳在远方的地平线留下最后一抹毫无暖意的余晖,那如血的晦暗红光让云湛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三十年前。据说当席峻锋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正好是朝阳初升的时间。那具尸体挂在树上,除了头部,全身上下的每一片肉都被割得干干净净。年幼的席捕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上前去,坚强地认领了父亲的尸体,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而当时的处理邪教事务的专家田炜似乎正是由此看中了他的某些潜质,所以才收留了他……

  云湛长叹了一声,满脸的懊丧:没有办法了,只好去找田炜了。这是他万不得已之下才会选择的最后一条路,但眼下的确已经陷入了山重水复的境地。田炜既然收养了席峻锋,又替他葬了父亲,当然不可能不弄清死者究竟是个什么人,关键问题就在于这个老头多半不会愿意说。听说他和养子席峻锋的感情很好,未必会回答陌生人可能不怀好意的问题。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云湛咬着牙,无论用什么手段,也得让你讲出来。

  出乎意料的,田炜并没有对云湛询问他义子的事情而感到抗拒。他若无其事地请云湛到书房坐下来,让仆人送上好茶和点心,对云湛说:“先吃几块点心吧,我看得出来你已经饿坏了。我年轻的时候,办起案来也是这样不顾惜身体,到老了才知道后悔哟。”

  云湛讪笑着,但的确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刚才又空腹喝了不步酒,一阵阵地饥火上升。所以他不客气地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田炜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点,多吃点,放心吧,里面没有毒药。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去的。”

  云湛停住了咀嚼,大口把嘴里嚼到一半的点心硬生生吞到肚里:“这么说,您早就有所疑心了?”

  “不算疑心,就是始终觉得不对劲而已,”田炜叹息着“小席这个孩子,心里藏了太多的事。他的仇恨是真的,但是未必恨的就是净魔宗,或者说,未必恨的就只有净魔宗。”

  “您的意思是说,净魔宗只是他用来掩盖自己真实意图的幌子?”云湛一惊。

  “很有可能,”田炜说,“真正的仇恨,并不是需要随时表露出来的,渲染得过多,反而有点欲盖弥彰。而且小席父亲的死,其实疑点也相当多。”

  他放下茶杯,背着手来到窗前,看着浓云中微微露出一-角的明月:"三十年前的那天早上,我接到报告,连忙赶到了现场。尸体的惨状无需我再多赘述,你也应该听说过了。可是看到那样的尸体,小席竟然连半点眼泪也没有掉。从那个时候起,他的眼里就只有仇恨,面我也能确认一点——他一定悬清楚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的。但无论怎么问他,他只是告诉我他不知道,没看见,也不清楚父亲究竟有些什么仇家。

  “我没办法逼问一个小孩,只能自己去调查他父亲的背景.他父装席德群就是一个寻常的菜贩,自称妻子早亡,和儿子相依为命,与世无争毫不起眼,来历也无人知晓。我不甘心,把他的邻居都问了个遍,要求他们提供此人的生活细节,哪怕是爱吃什么菜都不放过。最后我终于筛出了一个小事件,很是有趣,可惜我仍然猜不透其中的玄机。”

  "什么事件?云湛忙问。

  “有一个邻居说他偷看过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悄悄和一个年轻女人幽会,而那个女人还很漂亮,简直比南淮城里几大青楼的红姑还好看——那可真是闭月羞花啦。”田炜嘿嘿笑了起来。

  云湛却没有笑,这个信息让他隐隐和之前的某些事件印证起来:“详情是怎么样的?那个邻居偷看到了什么?”

  “那家伙曾经是个惯偷,被关过两次之后老实多了,但是小偷小摸的毛病还是改不了,总爱在街坊邻居那儿顺手牵羊一点不值钱的玩意儿。那一天是白天,按理席德群应该在外面卖菜,而他看到小席和一群玩伴跑远了,于是想要到席家的窗台上揪一头蒜走,结果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从窗缝偷偷看过去。正看到两个人在说话和……打架的场面。”

  “打架?”云湛一愣,“那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是那个邻居第一次看到他们在一块,那人看到屋里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席德群正在和她低声说着些什么,但席德群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也刮破了好几处,再仔细看,屋子里的桌椅东倒西歪,显然他们刚刚动过手,而席德群吃了亏。那位邻居一口咬定是席德群逼奸未遂。

  云湛摇摇头:“这可太有趣了,竟然还动上手了。”

  “更有趣的是,那位邻居从此来了兴趣,暗中观察席德群,又撞到一两次他和那个漂亮女子的偷偷会面,却再也没有见到过打架。不过这两个人会面时警惕性颇高,他不敢靠近,也不知道这两人说些什么,只看到两人神情都有些激动,席德群甚至哭了。后来席德群死了,小席一口一个不知道,我也猜不透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路,怎么会和一个菜贩子有关联,总不能像那个无良邻居一样,看到男女说话就往风月上面扯……”

  “是啊,很不好猜。”云湛随口回答,心里却渐渐有数了。这一次,他真正把线索都串到一起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浮出水面,虽然还是缺少证据,但却比上一个推断更加可信一点。

  “最后一个问题,能告诉我,您对所谓‘归魔’这一祭,是怎么判断的呢?”

  离开田炜家,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亲王府,夜已经很深了,但等到天亮就来不及了,所以云湛仍然上前砸门。开门出来的竟然是洪英,这让云湛意识到亲王府的内部守卫不是一般的严密。

  洪英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要关门,云湛死皮赖脸地把住门:“喂,是我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王爷谈谈,非得现在谈,不然就来不及了。”

  洪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来不及什么?来不及陷害王爷吗?我真是瞎了狗眼以为你能帮助王爷。”

  云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因为洪英这话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怀有其他目的而来,但他还是坚持说下去:“这一次我是真的来帮王爷的!有几句话一定要问清楚,否则王爷会惹上大麻烦!”

  “王爷早就惹上大麻烦了,”洪英冷冰冰地说,“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不会让你再进去做些对王爷不利的事了。”

  洪英的态度是决绝的,云湛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遁走。他越想越不甘心,远远地绕着亲王府走了一圈,想要找个空隙偷偷翻墙进去,当绕回正门时,他意外地发现一个熟人从府里走出来,门口灯笼的光正照在他脸上。洪英陪同着他,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感激,就像之前对自己时一样。这个熟人的出现,让云湛一下子确认了整个阴谋的关窍。这个人就是证据,证明云湛这一次的推理不会再出错了。他必须要在天亮前这段时间里想出一个办法,击破这个可怕的预谋,把一直深藏不露的黑手揪出来,保护真正清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