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一场战争中死去的最后一名士兵是最倒霉的,以此类推,席峻锋的父亲也是最不幸的。根据各方面的历史记录所得出的结论,在那个令人窒息的黑暗年代的末期,在曙光已经降临的一刹那,席峻锋的父亲或许是最后一个死在净魔宗手里的无辜平民。
在那个原本宁静的早晨,一个晨起散步的老人走到席家附近时,发现,地上有一大摊深色的液体,顺着倾斜的小路缓慢流动。老眼昏花的老人并没有辨认出那是什么,还以为是别人无意间泼洒的颜料或是酱醋,但走近之后,鼻端传来的味道却让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那是一种刺鼻的、黏稠的、仿佛还带着温度的血腥气味。
走得越近,味道越浓。
老人颤抖着抬起头。前方是一棵挺拔的大树。树枝上挂着一样东西,正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着液体。那样东西呈一种细而长的奇怪形状,在老人模煳不清的视野里,散放成白森森的一片,中间还夹杂着许多黑色的斑块。
那是数不清的苍蝇在嗡嗡乱飞。
不久之后,这具挂在树上的死状奇惨的尸体,成为了人们瞩目的焦点。好奇、兴奋、害怕、困惑、恶心……南淮城的居民们围在树下,带着复杂的情绪,发出种种嘈杂的声响,看着尸体在清晨的微风中摇摆不休。太阳刚刚升起,柔和的光芒照在死者的脸上,焕发出一种奇特的平静——和尸体的惨状完全不匹配的平静。
“太惨了,怎么会被弄成这样?”
“凶手胆子也太大了,这儿可是南淮城的城中心啊!”
“废话,净魔宗杀人什么时候顾忌过场合?吏部尚书难道不是在尚书府里被杀害的吗?”
“净魔宗?不可能,魔教不是已经被朝廷消灭了吗?”
“笨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听说过这句话吗?那么残忍的手段,除了魔教的妖孽,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人们从事不关己到忧心忡忡,议论着、猜测着,真到捕快们赶来。随后而来的一队人马更让围观者惶恐不安,为首的中年人很多人都认得,那是按察司邪教署直属的高级捕头田炜,不受衙门管辖,多年来一直负责着打击邪教事务之类的大案子,他的出现,很能说明这起凶案的性质。
田炜站到树下,阻止了捕快们试图把尸体解下的行动。看着半空中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绕着树走了几圈,查看完四周的足印,叹了口气:“解下来,带回去吧。小心点,保持尸体的完整,别弄散了。”
“田大人,这不是净魔宗的人干的吧?”围观群众当中有人高声发问,与其说是在提问题,不如说是表达某种内心的恐惧和希冀,“魔教已经被消灭了不是吗?我们能过安稳的日子了对吗?”
田炜没有回答,回身上了马车。放下帘子的一刹那,他低声嘟哝着:“我也希望它不是啊……”
那个时候,席峻锋就站在人丛里,看着父亲的尸身发呆。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一种颜色,父亲身上的血在不断放大,笼罩了他的全部视野。汹涌澎湃的仇恨像海潮一样把他淹没。
仇恨……仇恨……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仇恨……
席峻锋知道,那种仇恨会贯穿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