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想得甚是周到,不但船上给养甚足,还给他们预备好了关防文书,沿途码头都可以补给,当地官府亦概不留难。从大梁出发,向东而行非止一日,这一天已到了出海口。
再往东,便是浩渺无际的大海了。码头上的人听说这三个少年要出海,全都不禁咋舌。说海上航行不比内陆,风浪要大得多,一般船只非得有二三十个水手方成,他们三个人中有两个少女,还有一个毛头小子,这般冒冒失失出海,只怕要凶多吉少,有个人甚至还长吁短叹,似乎这船一出海便要沉到底不可。陈靖仇只是付诸一笑,也不去多想。在他心目中,不要说是出海,便是要登天,只消有部梯子,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出发。
船一到海上,天气倒是甚好,天空一碧如洗,浮云朵朵,小雪和拓跋玉儿还没见过大海,小雪还没说什么,拓跋玉儿却是大呼小叫,看什么都新鲜,见到什么都要来向正掌着船舵的陈靖仇问一下,把先前闹的别扭忘得一干二净。陈靖仇自己也没坐过几次海船,拓跋玉儿指着船头翻波逐浪的海鱼问他那叫什么,他十条鱼里答不出一两条,何况他虽然曾向张烈学了不少驾船之术,但不敢分心,只得信口胡诌,红的鱼叫火鱼,黄的鱼叫土鱼,青的鱼叫木鱼,总之五行配五色,这鱼是什么颜色就叫什么鱼,若是有条鱼身上斑斑驳驳的各种花都有,便是五行鱼。拓跋玉儿开始还当真了,记得甚牢,后来见两条鱼分明形状完全不同,陈靖仇居然说都叫木鱼,她才知道陈靖仇原来只是胡扯,又闹了阵别扭。好在新鲜还多,别扭也闹不长,隔不了多久,便又和没事人一样了。
这天天气很好,快要黄昏时却起了点风浪。陈靖仇心想:以自己驾船的本事,晚上只怕不能驶船,便想找个小岛停泊。他正在舵舱里细细端详海图,想看着哪儿有大一点的岛,这时小雪在门边道:“陈大哥,吃饭了。”
陈靖仇扭过头,见小雪端了盆饭菜正走进来。小雪的手艺当真不错,两荤两素四个菜,加一个汤,一碗白米饭,他道:“辛苦你了。玉儿呢?她怎么不来吃饭?是不是还在闹别扭?”
小雪抿嘴一笑道:“玉儿姐姐才没你这么小气,她没出过海,有点晕船,在舱里休息呢,待会儿我给她做个鸡蛋清汤喝。”
陈靖仇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小雪你也没出过海,你怎么没晕船?”
小雪道:“在月河村里,我常在河边洗衣服,站在木板上,也和船上差不多,习惯了。”她说起月河村,眼里又有点忧伤,想必是想起了惨死在河妖手里的弟弟和贺老板他们。陈靖仇生怕她又要落泪,忙道:“小雪,你也吃你也吃,等一下再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岛好靠岸。”他伸长脖子咽了一口饭菜,顿了顿又道,“要是天黑了还找不到停靠的地方,只怕会晃得更厉害,玉儿又要吃苦头了。”
小雪答应一声,两人吃罢了饭,小雪收拾了东西出去,陈靖仇又在海图上细细查看。从海图上看,再往东行驶两三里,有一个名叫青螺岛的小岛,是出海渔民休整的地方,去那儿可以停泊。以现在船行速度,大概天没黑便可以到那儿,只是接下来不知该往哪里去找那仙人岛。
他正看着,小雪忽然在外面高声道:“陈大哥,前面有个岛!”
陈靖仇松了口气,却也有点诧异,心道:那准是青螺岛,小雪的眼睛可真尖,我刚才看还没看到呢。他向窗外看了看,却不曾看到有个什么小岛,不由诧道:“咦?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他走出了舵舱,却见小雪站在船头,指着东边道:“就在那儿……咦,现在好像没有了。”
大概是被浪头遮没了吧。陈靖仇心想。小时候和师父一块儿坐船时,听水手们说,大海似乎是圆的,因为很远的船往往是先看到帆尖,然后再看到整艘船。青螺岛因为样子像个螺蛳,故得此名,现在相距尚远,看过去也只能看得到山尖,起点浪就遮没了,只是别驶错方向便可。他道:“是那儿吗?好的,马上就能到了。”
他回到舵舱,把好了方向,又行了一程,果然天边出现了一个黛青色的小点,圆圆的,倒像是个海贝而不是螺蛳。他心想水手给小岛起名也当真随心所欲。不管像海贝还是青螺,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看样子比自己估计得更早。
他正想着,小雪忽然又叫道:“陈大哥,现在是不是船速加快了?”
陈靖仇一怔,看了看天。海风正在吹过,但没发现风变大了,看帆布吃风的程度与先前无异。他道:“没有啊,好像还慢了点,现在风小了。”
“可是,这岛怎么这么快就近了?”
陈靖仇又是一怔,定睛看去。被小雪一提醒,果然青螺岛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看样子自己所乘的船竟似在飞驰一般,可船明明并没有加快。
这是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实是想不通,忖道:若是张大哥在此,定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想了想道:“大概……可能……海上船行得特别快吧。”
这时小雪忽然又叫道:“咦……怎么又远了?”
远了?陈靖仇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只见青螺岛果然比刚才看到的小了一圈。他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现在船又在倒退不成?可看看风帆,明明就是顺风。猛然间他心头一亮,叫道:“是了是了,准是海市蜃楼!我听人说过,在海上有时能看到,明明隔得好远,却仿佛就在眼前,我们准是看到海市蜃楼了!小雪,快去叫玉儿上来也看看,这可是难得一见的。”
小雪听他说得热闹,心想玉儿姐姐很爱看新鲜,让她上来看看,晕船想必也会好些,答应一声便去了。一会儿,她带着拓跋玉儿上了甲板,拓跋玉儿面色虽然仍然不太好,精神倒是十足,一边走一边道:“哪儿?哪儿有海市蜃楼?”
小雪指着远处那个黛青色山影道:“就是那儿。”
拓跋玉儿看了看道:“是座山啊,咦,又大了点,这就是海市蜃楼吗?”
陈靖仇在舵舱里探出头来道:“是啊。你看,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那就是海市蜃楼。”
虽然那山影能变大变小,但也当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现在太阳已经西沉,东边渐渐暗下去,西边的落日却在大海上映出一条灿烂无比的光带,拓跋玉儿转向西边道:“啊,落日原来这般好看。”
陈靖仇扭头看去,见落日已有一半没入了身后的海面,水天相交之际,一片殷红湛蓝,极是鲜明,而这条光带又如一条光彩夺目的大道。他心道:原来离岸已经这么远了,都看不到了。
他正在想着,船身忽然一晃,陈靖仇险些从窗口摔出去。他一把抓住窗框叫道:“小雪,玉儿,小心了!”
这一晃让拓跋玉儿和小雪也站立不住,好在她们及时抓住了船栏。拓跋玉儿被这一晃,脸又变白了,叫道:“陈大哥,你怎么驾船的?我姐夫从来不会这么晃。”
陈靖仇心底叫屈,忖道:我怎么知道会晃?他又转向东边,才一看,失声叫道:那不是青螺岛!
本以为是青螺岛的黛青阴影,此时突然大了好几倍,虽然东边已暗,但也能看清,这个阴影竟是极为光滑,完全没有寻常礁岛那种嶙峋石壁和草木,倒似一个黑糊糊的大馒头,而且突然间大了这么多。小雪和拓跋玉儿闻声也扭头看去,两人的脸一下变白了,小雪道:“陈大哥,那是什么?”
“是鱼!”
陈靖仇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知道一定也在瞬间变得如同死灰。眼前竟不是小岛,而是一条大得异乎寻常的大鱼,所以才会忽大忽小,那是因为这鱼在海中载沉载浮!他一个箭步抢到舵边,叫道:“小雪!玉儿!快进舱来!”
一听得是鱼,小雪和拓跋玉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们见过的鱼顶大的也不过才一个人多长,见到那种鱼时她们便惊叹不已,这条像高山一般的大鱼她们做梦都不曾梦见过。两人慌忙跑进舵舱来,拓跋玉儿一惊,连晕船都不晕了,一边跑一边叫道:“陈大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现在首要之事,便是不要和这条大鱼撞上了。这艘船本来已经算是条大船,可是和这条鱼比起来,当真连九牛一毛都不如。陈靖仇也没想过世上竟会有如此巨大的鱼,先前偏生还直直对准了这条鱼开去。他拼命扳着舵,心底在叫着:快转舱!快转舵!可是这条鱼实在太大了,首尾竟然有好几里长,又离得近了,要转舵哪里还来得及,眼看鱼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简直就是一座山在急速撞上来,陈靖仇只是死死扳着舵,一张脸白得怕人。
随着急转舵,船几乎要侧翻过来。陈靖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不过看样子似乎能够与这条大鱼擦身而过。他这才抹了把冷汗,正待说一句笑话,哪知海面忽然出现了一道疾流,带着船向那大鱼撞去。
这是怎么回事?陈靖仇的心又一下沉了下去。小雪忽然低声道:“那条鱼……张嘴了!”
那条鱼确实是在张嘴。鱼太大了,嘴亦大得像是个峡谷,海水正灌入里面,使得海面出现了这道疾流,而他们这艘船被疾流带动,横着就冲了过去。陈靖仇见船舵已无用处,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吓得动都不能动,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陈靖仇抢到她两人身前,心道:要吃,就先吃我吧!
船离那条鱼越来越近了。现在已能看清鱼身上贴满了藤壶之类的贝类,海水正从鱼身上淌下,直如千万条瀑布,而他们这艘船打着转,正冲向那个无底大洞里。陈靖仇万念俱灰,心道:完了!师父,我对不住你!他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女孩子,她们的脸已白得全无人色。这幅情景,就算在一个最可怕的噩梦中,只怕都不曾有过。
“哗”的一声,夹带着一股惊涛骇浪,船终于沉向了鱼嘴里。
“陈大哥。”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陈靖仇耳边响起。陈靖仇睁开眼,却见眼前是一片火光,别的什么都看不清,心道:这是哪儿?是阴曹地府吗?
他刚睁开眼,却听得那声音道:“陈大哥醒了!我说他不会有事的!”声音里既带着惊慌,又有欣慰。此时陈靖仇的神志渐渐回到了身上,眼前也由模糊变得清晰,只见小雪和拓跋玉儿两人正跪坐在他身前,身前点起了一堆火,两人脸上都带着泪痕,想必全哭过一场。他强笑了笑道:“我没事。这是哪儿?”
小雪道:“是鱼肚子里。”
是被那大鱼吞下肚了!陈靖仇这才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拓跋玉儿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骂道:“笨蛋!笨蛋陈靖仇!你怎么开的船,居然把船开进了鱼肚子里,还装死吓我们!”
陈靖仇苦笑道:“是被这鱼吞下去的,又不是我开进来的。玉儿,你快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拓跋玉儿这才省得自己的失态,脸一红,放开了陈靖仇。陈靖仇站起来道:“这儿是鱼肚子里?好大啊,哪儿来的光?”
这地方到处是蓝幽幽的微光,虽然不太亮,但也能够看清面前的一切。看过去,天顶也是暗蓝色,似乎看不到顶,周围亦大得望不到边,不说哪儿知道是在鱼肚子里。他见火中烧的是些碎木,诧道:“哪儿来的木头?”
拓跋玉儿努了努嘴道:“你的小郡主送你的船呗,现在都成这样了。”
陈靖仇扭头看去,却见身后是一堆木片,小郡主送他们的这艘能出海的龙舟竟已破得不成样子。他道:“船都没了,好厉害!你们没事吧?”
小雪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笑道:“陈大哥,玉儿姐姐和我都没事,掉进来时你挡着我们呢,可是你把我们吓坏了,我都以为疗伤咒没用了。”
陈靖仇试了试身上,觉得没什么大碍,也笑道:“有用,小雪,你的疗伤咒很有用的。现在我们想办法出去吧。”
拓跋玉儿见他刚醒转来,便又劲头十足,睁大了眼不说话。陈靖仇被她看得发毛,便道:“玉儿,我说错了什么了?”
“我都想不出,你被鱼吞进肚子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陈靖仇道:“吞都吞了,还有什么办法,现在就该找一条出去的路。”他看了看周围道,“那边好像有光,可能有出路,往那儿走吧。”他想了想,又说道,“好在这儿到处都是肉,到时肚子饿了就挖一块下来烤着吃,反正这鱼这么大,挖它一块,就跟拔它根汗毛一样,它定不会觉得疼的。”
小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拓跋玉儿摇了摇头道:“真不明白你这笨蛋是怎么想的,好像不是鱼吃了你,倒是你要吃了这鱼一样。”
他们站起身向里走去。这鱼大得难以想象,要是不说,当真没人敢相信这竟是在鱼的身体里。向前走了一程,陈靖仇只觉脚下有沙沙的声音,也硬了许多,他弯下腰摸了摸地上,诧道:“这儿有好多贝壳!奇怪,贝壳在鱼身体里也能长?”
小雪道:“这条鱼太大了吧。”
陈靖仇点点头道:“多半如此。它吃起东西来又不会细嚼慢咽,全是一口吞下,又全是水,贝壳进来后当然能长起来了。”
一听陈靖仇说什么细嚼慢咽,拓跋玉儿又打了个寒战,心想若是这鱼会咀嚼,只怕自己人早成了肉泥了。正想再骂陈靖仇两句,小雪忽然道:“陈大哥,那边有亮光啊!”
前面出现的是一片淡淡的光芒,不似身周的微光那么暗,也不是那种幽幽的蓝色。拓跋玉儿心头一喜道:“陈大哥,那是出路吗?”
陈靖仇道:“是啊,但愿是这大鱼的鼻孔,别是嘴巴,不然要从它牙齿缝里爬出去,那可吓人。”
他还在唠唠叨叨地说着,小雪却道:“咦,陈大哥,那边好像有房子!”
房子?陈靖仇一怔,马上就要说“不可能”。这条鱼如此大,吞舟如芥,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房子都吞进来。就算吞进来了,这船都破成这样,房子又岂能完好?拓跋玉儿在一边道:“是房子!我也看到了。”
陈靖仇定睛望去,隐隐约约,果然见有飞檐斗拱,是有一座宫殿样的房子。他道:“难道,那是龙宫不成?”
拓跋玉儿“哧”了一声道:“龙宫怎么会建在鱼肚子里,我说啊,说不定是很多年前被这大鱼吞进来的人盖的!”
想到有人竟然在鱼肚子里生活,陈靖仇和小雪便觉得有点发毛。不过想来,拓跋玉儿所言倒更似近理,这条大鱼能把他们吞进来,定然也吞过其他人。那些人进了鱼肚子后出不去,便只能在里面繁衍生息了。陈靖仇道:“走,我们去看看。”说完又小声道,“小心点,说不定,那些并不是人,而是妖物。”
不管是人还是妖物,他们也都不怕。三人向亮光走去,又走了一程,已能看清前方,却见果然是一幢宫殿,模样却有点像是螺蛳,周围还有不少小一些的,前面竟似是个小小的集镇。陈靖仇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话音刚落,边上暗影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站住!”
这声音很低沉,又极是突然,陈靖仇一怔,心道:这儿果然有人!还没等他说话,从左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利刃破空的轻啸,一把锋利的钢叉直向他面门刺来。陈靖仇没想到这儿居然也会遇袭,吃了一惊,伸手一合,两掌将叉尖夹住了,叫道:“是谁?”
一见钢叉被夹住,暗地里那人也“咦”了一声,似是甚觉诧异。陈靖仇夹住钢叉,只觉这叉轻得异乎寻常,竟是鱼骨所制,正待接着解释,边上忽地又是一阵尖啸,又是一柄叉射来。他吃了一惊,正待扔下手中钢叉再去接住,拓跋玉儿已抢上一步,拔刀将叉磕开,骂道:“妖怪,还敢动手!”
暗影里的人见两把飞叉落空,都吃了一惊。随着一阵“哗哗”的水响,两个人影从暗中浮现出来。陈靖仇见他们长相和人类一般无二,身上穿着纱衣,心下一宽,忖道:果然是人。只是转念想到这些人居然在鱼肚里居住,只怕自己亦出不去了,心头又是一阵烦乱。小雪在一边忽然道:“陈大哥小心!他们是河妖!”
河妖?陈靖仇定睛一看,却见这两人上半身虽然和人一般无二,但下半身却不是脚,而是一条鱼尾,正与月河村那河妖仿佛。他吃了一惊,将手中又奋力掷去,喝道:“妖物!吃我一叉!”
月河村的河妖虽然凶残,其实并不如何厉害,陈靖仇初出茅庐便能将它斩杀,心想这两个妖物准也厉害得有限。哪知他将手中叉掷出,左边那鱼尾人却伸手接住,喝道:“好小子!”右手一探,手中一把大叉已当心刺来。陈靖仇左手在身后剑鞘上一弹,长剑已脱鞘而出,他抓住剑柄,往叉尖上一点,左手已捻了个诀,厉声喝道:“破!”
这是鬼谷秘术的火之剑。原本剑诀发动,剑身应如火烧一般变红,但长剑却只是亮了一下,又如被一盆冰水浇过般暗了下来,剑尖与叉尖一击,陈靖仇反而觉得手腕处似有一条冰针刺入,一阵疼痛。他心道:该死!公山师伯说过五行相生相克,这些妖物生活在海里,无疑是水性,我用火之剑岂不是被他所克?他左手骈指在右手腕处一抹,喝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
这是土府真君咒,果然在手腕处一抹,那股奇寒彻骨的疼痛就立时消失。此时他功力已然大进,若是初下山时,火土二咒转换哪有如此圆转如意。果然随着他转用土之剑,那鱼尾人的脸上一下现出了痛苦之色,边上另一个鱼尾人见势不好,手一震,也拿出一把大叉来,与左边那人的叉叠在了一处。两柄叉一叠,陈靖仇只觉敌人的力量一下大了数倍,他心头一动,忖道:原来这些妖物还会心意相通之术,倒不易对付。
心意相通,联手时威力就不止增加一倍了。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陈靖仇被这两个鱼尾人联手相攻,齐齐抢上,一个用玄铁环,一个用腰刀,三人已结成了三才阵。那两个鱼尾人对付陈靖仇一个已属不易,不要说再添两个,两三招过后便已遇险,左边那鱼尾人见势不妙,叫道:“阿广,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右边的鱼尾人却咬牙道:“不,你去通知女王,这儿我来对付!”
陈靖仇见这两个鱼尾人竟然都不惜牺牲自己,不由有点惊讶,心道:这些妖物怎么不会自顾自?此时小雪和拓跋玉儿已锁住了一个鱼尾人的叉,他本来又要用一招落地生根将这鱼尾人钉死,但见他们如此,心头一动,便不忍出手,捻诀作势道:“你们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一块儿逃吧!”
两个鱼尾人见敌人竟然要放自己走,全都一愣,那阿广骂道:“谁要你假惺惺……”他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阿广,阿古,不要动手!”
听得居然有女人的声音,陈靖仇、小雪、拓跋玉儿全都吃了一惊。他们放开了对手的鱼骨叉,齐齐后退了一步,阿广、阿古两个鱼尾人如蒙大赦,也同时后退了一步。阿广道:“阿美,小心,这些家伙准是敖墨的爪牙!”
陈靖仇一怔,道:“谁是敖墨?”虽然不知道这些鱼尾人的来历,他也隐隐已觉得其中只怕另有文章。
两个鱼尾人身后,转出了一个女子来。这女子身着宫装,下穿长裙,裙下露出也是一角鱼尾,只是看脸上,却也是个长得十分秀丽的女子。这女子看了陈靖仇三人一眼,微笑道:“阿广、阿古,这三位准不是敖墨派来的。我猜猜,三位大概是陆上人吧?”
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相互看了一眼,陈靖仇心道:她说陆上人,只怕这些鱼尾人自称是海中人了。难道不是妖物,而是另一种人吗?这女子彬彬有礼,他也不好再剑拔弩张,但将长剑收回鞘里,躬身一礼道:“姑娘说得不错,我兄妹三人乘船出海,不料撞到了这条大鱼,结果被吞了进来。还请姑娘指条明路,送我们出去。”
这女子又微笑了一下道:“叫我阿美好了。”她走上前来,却拉住小雪和拓跋玉儿的手道,“原来陆上人的姑娘也这般好看,真好看。”
陈靖仇见她全然不防,坦然拉着小雪和拓跋玉儿大赞她们好看,小雪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拓跋玉儿倒是落落大方地笑道:“阿美你也很好看。我叫玉儿,这是小雪。”
阿美道:“玉儿,小雪,人好看,名字也真好听呢。”她又是一笑,这回却用手掩住了嘴。这模样分明和寻常的女子没什么不同,小雪和拓跋玉儿见阿美长得秀丽,说话和气,全都心生好感,心想:幸好没有伤了他们的人,不然真对不住阿美姑娘。
这时阿美道:“对了,看我尽顾着说话,差点把正事忘了。来,你们跟我去见见女王吧,我们这儿陆上人可真难得来呢。”
阿美说着便带着他们向前走去,陈靖仇仍是有点莫名其妙,问道:“阿美姑娘,请问那敖墨到底是什么人?”
阿美道:“敖墨是个大坏蛋,方才巨海就是受他惊吓浮上水面,才害得三位落水,被巨海吞了的。”
小雪道:“巨海便是这条大鱼吗?”
阿美点了点头道:“是啊。巨海很乖的,从来不乱动,可发起脾气来也好厉害。”她又掩口一笑道,“我又光顾着说话了,你们来啊,别让女王等急了。”
陈靖仇心想这女王准是这些鱼尾人的首领了。看样子,这些鱼尾人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好言央求,只怕能送自己出去。他心神一定,便也不再惊慌,跟着阿美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也就越亮,那些螺蛳壳样的小屋就越来越多,时时可见有和阿美一般的鱼尾人出来,看着这三个两条腿的人,一个个眼里似有惧意,又有好奇。陈靖仇见这儿居然像是个小小集镇,不由赞叹道:“真没想到在大鱼体内,居然也会有人住着。”
阿美道:“是啊。我们也一直想不通岸上居然也能住人呢。”
拓跋玉儿左顾右盼,只觉这儿样样都新鲜。她见来往的鱼尾人一个个全都姿容秀丽,只是看上去全在二十来岁上下,竟没有一个老人,诧道:“阿美姑娘,你们这儿没老人吗?”
阿美道:“怎么会没老人?生老病死,人之所常,当然有老人啊。”
“可是,我怎么一个老人都没见到,全都和阿美姑娘你一样年轻。”
阿美掩口笑道:“玉儿姑娘真会说笑话,我都七十三岁了。”
这话一出,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全都惊叫道:“什么?当真?”
陆地上,七十三岁的,尽是鸡皮鹤发的老者,可阿美看起来分明才二十岁出头,比小雪和拓跋玉儿大得有限。阿美道:“当然是真的。”这时已到宫门前,她向两个守宫门的鱼尾人说了两句,那两个鱼尾人将鱼骨叉一分,推开了门,阿美道,“来,女王在里面等着呢。”
一进去,却见这宫殿造得虽然不是极大,却极为精致,地上尽是一模一样的贝壳铺成,四壁则是珊瑚搭起,装饰着一条条轻纱。阿美领着他们上殿,向当中一个宫装女子道:“女王,我将三位陆上人带来了。”
这宫殿正中,是一张珊瑚椅,椅上坐着一个相貌端庄的华服女子,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只是阿美都已经七十有三,这女王只怕已经一百多岁了。陈靖仇忙走上一步道:“女王,在下陈靖仇,义妹小雪、拓跋玉儿有礼了。”
女王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三位请坐。方才阿广示警,说敖墨的爪牙攻进来了,我就有点不敢相信,原来三位果然是被巨海误吞进来的陆上人啊。”
陈靖仇有满肚子话想问,见女王说话和气,相貌也雍容美丽,便问道:“请问陛下,贵族一直是生活在这巨海肚子里吗?”
女王道:“是啊。我们这一族名叫氐人,远古时也住在陆上,后来禹王治水时,氐人迁居海中,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靖仇“啊”了一声道:“是了,书上亦说,海中有鲛人,想必说的便是贵族了。”
女王道:“你们陆上人称我们为鲛人吗?久不通音信,倒也不知。”
小雪见女王侃侃而谈,忍不住插嘴道:“陛下,你们都是这般年轻吗?”
女王微笑道:“其实也不是永远年轻,只是我们七百年前曾得仙人相助,都能永葆青春而已。”
陈靖仇道:“仙人?”
“是啊,是一位能驭剑飞行的剑仙。”女王道,“公子也知仙人吗?”
陈靖仇道:“我们此番出海,便是要来寻找仙人的。陛下,这仙人有这般本领吗?”
女王道:“这仙人神通广大,借一件神器之力,让我们寿至两百年,青春不老。只是,这位仙人行踪难觅。”说到这儿,女王脸上浮起一丝阴云,叹道,“说是永葆青春,其实只是皮相而已,纵然氐族之人寿均两百余年,眼下却已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陈靖仇和小雪、拓跋玉儿都惊叫起来:“陛下,是什么灭顶之灾?”
女王道:“我族有一个大仇人,便是那敖墨。他是东海龙君之侄,官封黑龙君,当初便是他占了我族无忧宫,逼得我们迁居海鲸体内,现在又对我族屡屡下手。”
陈靖仇道:“他想干什么?”
女王道:“敖墨年事已高,因为觊觎我族青春永驻之能,便想以吞食我族之人来延年益寿。”她叹了口气道,“我族都迁居到鲸腹之内后,他亦不易搜捕,于是索性现出原形,直接将海鲸吞下。这几年,氐族已有三分之一葬身在敖墨口中,只剩下我们这一支住在巨海体内的,他一直都无能为力。只是这一回不知他又有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够向巨海动手,巨海受惊后浮出水面,才使三位遭到池鱼之灾。”
拓跋玉儿怒道:“竟有如此强凶霸道之人!陛下,难道不能告他吗?”
女王道:“敖墨是龙君,是海中鳞介之长,在东海,他能够为所欲为,又能向谁去告?巨海太大了,他一时间亦无从下手,但敖墨总不肯罢休,一旦巨海遭了他的毒手,氐族只怕就要不存于世了。”
陈靖仇听得有点心惊胆战,巨海已是庞然大物,那黑龙君敖墨竟然能向巨海下手,真令人难以置信。他道:“陛下,难道不能向那仙人再次求援吗?”
女王叹道:“那位剑仙虽然神通广大,但昔年曾与东海龙王立约,不涉足海底之事,敖墨便是抓着他这条誓言的空子。”说到这儿,她忽然站起身,向陈靖仇他们行了一礼道,“三位身手不凡,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三位应允,不知可否?”
陈靖仇他们忙站起身还了一礼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三位英雄既能被巨海误食后亦安然无恙,想来也不会畏惧敖墨的伎俩。还请三位救我氐族万众生灵。”
陈靖仇没想到女王竟会提出这般一个要求,他正在犹豫,女王又道:“方才听公子说是来寻找海上仙山的。仙山本在虚无缥缈间,周围弱水环绕,船舶皆不能通,只有巨海可以通行无阻。若三位能消灭敖墨,我便让巨海送三位去仙岛。”
陈靖仇看了看小雪和拓跋玉儿,想了片刻道:“陛下,此事在下不敢自专,还请陛下稍候,让我们商议一下再作答复可好?”
女王见陈靖仇尚未答应,不觉有点失望,但点了点头道:“也好。阿美,你送三位先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