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晨曦明亮,在她身前的公子列松如翠,眉目端正,说出来这些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如果孟韶欢肯仔细看看他的心、剖开他的骨肉,就会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与沉甸甸的诚意。
但孟韶欢听见这番话的时候,只觉得耳熟。
唔,之前这些话,李霆云好像也说过。
除了这话,应当还有一些旁的。
孟韶欢瞧着他的面,在心里自己将剩下的话补全了。
[老老实实做个妾,以后好好伺候主母。]
[若是听话懂事,日后也能赏你两个孩儿。]
[给你荣华富贵,是你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跟了我,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些贱男人,嘴上都说着喜欢她,其实根子里都一样,瞧不起她的出身,又忘不了她的美色,便先甜言蜜语的哄着她,等岁月蹉跎,腻了厌了,也就一脚踢开了。
他跟李霆云不愧是好兄弟,能玩儿的到一起的。
美人儿乖坐榻上,听着裴琨玉的话,片刻后抬眸一笑,纤细的手指勾着他的腰带,轻声道:“都听公子的。”
她一翻手间,从枕下取出一方香囊,轻柔地挂在裴琨玉的腰带上,道:“这是妾身自己缝制的,希望公子喜欢。”
香囊小巧,是以雪绸所制,上绣了一支红梅,绣工精巧,红梅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裴琨玉见了这香囊,就觉得这香囊与孟韶欢一样的清雅,故而十分喜爱。
他任由孟韶欢摘下他腰间的琳琅玉佩,又将香囊挂在腰上,端端正正的摆好,随后还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香囊,瞧着动作认真极了,越看越可爱。
“好了。”孟韶欢替他摆好香囊,随后昂起头来,跪坐在榻上,乖乖的看着他道:“郎君晚上要来接妾身,若是旁人来接,妾身不肯走的。”
这是自然,她身上还有毒,不能自控,他也不放心将她交给旁人。
裴琨玉揉着她的头,低声道:“你且等我来接你。”
等到晚间,他们就可以离开此处,重回京城。
孟韶欢乖巧点头。
裴琨玉起身离开,行到门口时,还回眸望了她一眼。
白玉一样雕成的人儿簇拥着被子,乖乖的坐在榻间望着他,墨色的发丝垂散在她身侧,极致的黑与白之间,是她水润的眼。
裴琨玉心口一烫,只觉得整个人都暖了三分,唇瓣不由得勾起,从厢房中离开后,还缓缓关上了厢房的门。
他出院落时,正是辰时左右。
昨日来时,他背着沉重的枷锁,劳累疲惫,惶惶不知去处,但而今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他立在着院中,只觉浑身通透,草木明熙,处处清爽。
他迈步,自院中离开后,便瞧见奴仆们依旧如昨日一般立在巷外原处,瞧见主子进来了,便垂下头去,不敢看主子的面,只沉默的摆上矮凳,等主子上车。
裴琨玉抬步上车前,一双黑漆漆的瑞凤眼看向一旁的奴仆,道:“那五个人,送走。”
小厮点头应“是”。
除了那五个人以外,他还问了一句:“李霆云现下在做什么?”
他与孟韶欢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把李霆云的脸面放在地上踩的时候,李霆云在做什么呢?
——
彼时,运河上,画船厢房中。
厢房摆设尊华,玉屏风,白瓷瓶,角落处烧着熏香,宝榻床帐中,庄二姑娘伏在床间不断垂泪。
“他还在外面寻那个贱/女人是不是?”庄二姑娘哭的眼睛都肿了。
自那一日,李霆云在船上救了她,她便满心满眼只剩下了李霆云,哪怕李霆云一直在找那个孟姨娘她都没有生气。
她只是想要让李霆云来看看她,可是,李霆云不仅不来,甚至还让她走。
不过是死了一个妾,一个玩意儿,他为什么要这般大动干戈?当着她一个未来妻子的面,为了一个妾室要死要活,痛不欲生,当初为什么要救她?这等行径又置她与何地?
她置起了气,硬是不肯走,非要在这画船上等着。
她就不信,李霆云能一直放着她个未来正室不管,去为了个女人发疯。
只是这种拉扯,最疼的还是她自己的心,一想到这些事,她就难受的直落泪。
一旁的丫鬟只能轮着劝,不过片刻功夫,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随后便有人急急通报:“小侯爷来了。”
刚还哭的要背过气儿去的庄二姑娘立刻起身了,匆忙想给自己上妆,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丫鬟们只能匆匆鱼贯而出,转瞬间,李霆云便已等到了厢房外。
庄二姑娘只能拿清水洗了洗面,便出门去见李霆云。
她与李霆云见面后难掩委屈,可可怜怜的诉说她被冷落的难过,李霆云便说了几句好话,比如,一个姨娘怎么比得过你?这番大动干戈并非是为了一个姨娘,我只是恼怒与水匪刺杀侯府,我是为了守护我侯府荣耀,我让你走也不是嫌恶你,是因为我即将于水匪开战,怕伤了你。
说话间,李霆云又送给了她一支簪子。
不过几句,便将庄二姑娘哄得神魂颠倒,乖乖的扶着头顶的簪子回了船舱中,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甜滋滋的叫人准备启程回京。
李霆云收拾完庄二姑娘这头,等庄家人都走了,顺道把李挽月也给塞到船上一起弄走了。
李挽月一直不肯走,她千方百计的想找理由留下来,甚至在孟韶欢丢了之后,还暗戳戳的跟李霆云献计:“为何不去寻裴琨玉呢?这清河裴氏就摆在这,你怎么眼巴巴的不用?”
李霆云本就心绪焦躁,又耐着性子哄了庄二姑娘,本就不想搭理李挽月,又听李挽月在这提了裴琨玉,顿时怒道:“你知道什么?无知女人,滚回京城去!”
李挽月可是挽月郡主,旁人怕李霆云,她半点不怕,当场摔了桌子与李霆云大吵,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李挽月离开后,没过多久,便有人上船来,向李霆云禀道:“启禀小侯爷,今日辰时,裴琨玉自外院离开,其手下在收拾行囊,似乎晚间要上路离开清河,回到京城。”
李霆云坐在太师椅上,听见“辰时离开”这四个字时,心口就跟着一阵阵发疼。
整整待了一夜,这一夜里,他的韶韶——
“晚间我们跟过去。”李霆云闭目,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留几个人继续在运河上面虚张声势,叫他们以为我还在运河上。”
心腹迟疑了一瞬,低声道:“可是我们的亲兵最起码还要一日才能到。”
现在追上去——
“我们只是远远跟着。”李霆云坐在太师椅上,目露寒光,一字一顿道:“等我们的人来了,再动手。”
——
当夜,戌时末。
裴琨玉处理完所有事,来到明珠巷内接人。
片刻后,穿戴打扮好的孟韶欢戴着一顶帷帽,随着裴琨玉上了马车。
两人离开时,丝毫不知道,在隔着两条巷的暗处,李霆云正双目赤红的看着他们。
虽然孟韶欢戴着帷帽,但是他只远远一望,便知道那是他的韶韶!
他的韶韶,他要将韶韶抢回来!